《苦海无涯,回头干啥》 分卷阅读1 《苦海无涯,回头干啥》作者:摸一凹喵 文案: 原名:《我佛慈你娘的悲》 修真界有四大仙门。 北山寺佛修:都行,可以,不要紧。 皆礼院儒修:稍等,抱歉,对不住。 高岭门法修:免谈,不行,讲规矩。 长石观道修:闭嘴!滚蛋!你麻痹! 有些脾气大的人,当了和尚也是斗战胜佛。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子喜欢你。】 路见不平,寒松和尚飞起一记罗汉脚,大力一挥菩提拳,口中道:阿弥陀佛,我佛慈你娘的悲。 被救的灵璧抱着和尚胳膊,和尚说。 “女菩萨,你摸老子干什么?” 友情提示 1男主和尚,脾气超臭。女主法修,贱嗖嗖的。 2酒肉穿肠过,还娶了老婆。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仙侠修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寒松,灵璧┃配角:┃其它: 第1章【捉虫】 百子千孙城 春风化雨,细密的雨滴跌落在街角的青石板路上,过往的行人无一不撑着油纸伞,皆是急匆匆地。 “忽然之间下的什么雨?本少主今日算是调戏不到良家妇女了。" 身着锦绣华服,年轻的男人面容俊秀,眉眼间却又带着几分阴鸷。抬头瞪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他将手中绘着美人图的折扇重重的合上。 “晦气。” 他顺手捉过一位自己的护卫,撒气一般的在护卫的身上踹了一脚。鞋底带着泥水,一个褐色的脚印便印在了护卫灰色的长衫上。其余的护卫面上闪过一丝同情,却又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一拦少主。 而被踹的这位,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向华服男子的身后。 “你还敢瞪我?”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敢让人相信的事,他抓起折扇敲上了护卫的头,力度并不小:“你父亲没教过你规矩吗?” “少主,我是再看您身后……” “还敢狡辩?” 抬起脚继续往护卫身上狠踹,面上的阴鸷之色更浓,嘴角甚至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今天我就替你父亲教教规矩。” 青石板的路在见了雨水之后甚是湿滑,少年护卫躲避华服男子的时候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狼狈透顶。只可惜,这幅狼狈的样子让华服的少主更加兴奋,踹在他身上的脚速也越加的急。 不知是没有控制好力气,还是故意在脚上使了术法,地上的护卫被踹的打了个滚。血气上涌,舌尖尝到了腥甜的气息,嘴角溢出了暗红色的鲜血。 瞧见护卫吐血,少主总算是停了脚。略带紧张的环顾四周,街上的行人仍旧匆匆的行着,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这里之后才稍稍的放下了心。稍稍蹲下身子,他从腰间挂着的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块丝绢,扔在了护卫的脸上。 “把你的血擦一擦,再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听到这话,护卫赶紧把丝绢捡了起来,急忙擦掉了嘴角的血,还忍着腰腹软肉处的剧痛站了起来。 “少主,您看那里……” 为了不让怒火继续在自己身上蔓延,护卫在少主继续惩罚自己之前,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往街角指去。 “那儿有什么?你爹来了不成?哼,就是他在我也可以继续教你做规矩。” 眼底划过几分不屑,脚尖却还是转了过去,顺着护卫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谁料这一眼望去,满脸阴霾的华服少主竟然在一瞬间变了脸色。像是今日的天气一般,本该春风拂面,温柔而又笑意暖暖。 街上到处是油纸伞,花的,素色的,各式各样的。唯独他此刻看的方向,一位身穿玄色金边披风的女子缓步行着。她没有撑伞挡雨,也没有站在屋檐下躲避,只是这样慢慢的走着,雨滴却在女子的周遭三寸处纷纷四散而去。 细细一看,就连最容易沾湿的鞋面脚尖也是干净清爽,没有半分泥泞的痕迹。 “嘿!真是天道垂怜。” 双手合十,在右边耳垂处甩了两下,面容轻浮。推开受伤的护卫,他想起了今天出门时的打算。 提笼架鸟,调戏妇女。 大步上前正要拦住女子的路,挨打的护卫怯生生的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天蚕丝的锦绣华服最是精贵,被护卫这么一抓,就留下一道丑陋的痕迹。 察觉身形一滞,少主回头在再度踹开了护卫。 “你干什么?可是还没吃够拳头?” “少主您看,那打扮!” 冒着继续挨打的风险,护卫还是尽了自己本责,死死的抓住眼前的男人。 听到这话他重新挪回视线,仔细的从干净的鞋面一寸一寸的向上,瞧起了正从街角走来的女子。一双足,够秀气,比他的城主父亲从扬州来的女修姘头还要勾人。挑挑眉抬眼继续向上,随着步伐走动,隐约从披风下面可见匀称而又袖长的小腿。 “还真是天道垂怜了。” 咽了咽口水,正要扒开护卫的手上前,却又忽然顿住。 披风,玄色金边的披风? “少主不可轻举妄动,是高岭门的法修。” 在这方小世界,大小修真门派林立,高岭门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派。 调戏还是不调戏?这是个问题。调戏吧,万一高岭门来找茬怎么办?不调戏吧,上哪儿再找连容颜都没看清,就已经这么惹人疼的姑娘。 朝着街角看过去,女子将披风的帽子摘了下来,发上的金钗在触碰之下微微颤动。随着动作,她剑穗上系着小铃铛划出了一个弧度,叮当作响。 仿佛察觉到了自己正被人观察,女子一双眼睛径直看了过来,尖刀一般警惕的要命。可再仔细一瞧,却又如同弯勾,大写的野。 “哪个不要命的敢打老娘的主意?” 灵璧一手随意搭在了腰间别着的剑上,不气反笑。 百子千孙城少主的日常就是调戏妇女,这条街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没有哪一位能逃脱他的魔爪。不论是小闺女,小寡妇,还是城中的凡人,女修,就连刚刚化形的女妖精那都要招惹一番的。 不能说阅尽风雨,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了,还就真没见过哪个姑娘能直勾勾看回来的。然而不远处的女修,看过来不算,竟然冲他笑了。 年岁瞧着像人间女子的双十年华,原本隐藏的面容此刻全部毫无遮掩的露了出来,美的比晴天的日头还要晃眼。 “别说是高岭门的法修,就算是北山寺的尼姑子,我今天也要同她一夜风流。” 大力推开拽着自己衣角的护卫,色向胆边生,石榴城的少主大步向前,挡住了灵璧的去路。 “道友,这不合规矩吧?” 灵璧倒是不慌不忙, 分卷阅读2 甚至还起了几分兴致,捏着自己的下巴反问了起来。根本不像一个被调戏的,隐隐的有一种反客为主的意味在。 “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是见你我有缘,想请道友去我家中做坐坐罢了。” 几息前还暴戾不堪的百子城少主,如果忽略他眼中的淫邪,此刻反而显得彬彬有礼是个大好青年了。 上下打量了面前的男人,灵璧把手从剑上挪了下来,动作轻微全部藏在披风里。天蚕丝的袍子,估计是当地修真门派看重的人。思来想去,灵璧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女修,强龙不压地头蛇。 算求,打不得。 “就不必劳烦道友了,我还要赶路。” 灵璧点头示意,散了玩笑的心思,准备绕过他继续前行,不料华服的男子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抬手一招,他身后的护卫像是演练过不知多少次,齐齐上前一步,将灵璧的去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坐坐又不耽误多少时间?” 说着话,百子城的少主伸手就要去拨弄灵璧束发的金钗:“高岭门不许佩金饰,道友不也戴了吗?” 灵璧向后一个挪身,披风下的手已经握在了佩剑之上,只要他再敢上前一步,就能见识到为何高岭门会是如今的四大仙门之一。 两人这里正纠缠着,灵璧忽然觉得耳畔一股风袭来,擦过脸颊甚是凌厉。与此同时危机感袭来,风力中带着金丹修士的气息。她双脚点地,宝剑出鞘,下一息时玄色的披风已经在十米之外飞扬而起了。 明明天色阴沉,灵璧横在面前的宝剑却隐隐的闪着银色的光芒,仿佛神兵现世,可斩世间修士豪杰。 “当观□□,犹如毒蛇!如见怨贼!” 声如擂鼓震人发聩,风已经将华服的百子城少主包围,他身后的护卫被施了定身的术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家的少主被从飓风中深处的金色禅杖狠狠地砸在了头上。 暗红色甚至是有些发黑的血迹从他的额角渗出,少主手伸向腰际的乾坤袋,从里面抓出了几只蛊虫,冲着风中的人就是一扬。 “受死吧,胆敢坏本少主的好事!” 这可是城主给他的报名法宝,即便是元婴的修士,挨一下也要好受。 蛊虫被扬出之后,透明的双翅上闪着磷光,复眼死死的盯住风中的人,尖锐的口器锁定了目标,不顾风有多大,风有多急,扎身钻了进去。 华服男子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天蚕丝金贵,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暗红色的血液在衣袖上彻底变成了墨一般的漆黑。 “我既然敢在街头调戏妇女,就有看家的手段。” 说着看向风中和蛊虫缠斗做一团的人,冷哼一声很是得意:“倒是你,不知是何方神圣?” 话音刚落,几只蛊虫从风中弹了出来跌落在青石板的路上。地上积攒的雨水浸湿了蛊虫的透明双翅,挣扎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路见不平,有无看家的手段,贫僧都要站出来。” 从风中走出一位身形高大的和尚,风吹任它吹,僧人自身不动如山,只有袈裟随风舞动。将手中禅杖大力拍在地上,底部直接深深的插入了石板之中,和尚双手握拳,朝着华服的少主而来。 菩提拳,罗汉腿,连法器都不用,和尚只靠一身蛮力,几招之后就将百子城的少主打得不成人形。 牙齿早已从口腔脱落,不知掉在了何处,华服男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抱住了和尚的大腿。 “我佛慈悲,放过我吧!” 回应他的是和尚下垂的嘴角,凶巴巴的视线,以及从天而降的一套掌法。 “我佛慈你娘的悲。”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晚八点,坑品有保障。 玄幻很冷我知道,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还是希望小可爱们点个收藏啊…qaq… 第2章 “你可知道这是哪儿?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少城主面对从天而降的铁掌,虽说已然吓得快要道心不稳,却还是在掌风落下之前把最后的狠话和救命稻草抛了出来。 “不知道。” 和尚的手形停在他面前三寸处,掌风已经掠过他的脸颊,算得上俊秀的脸上此刻布满如同刀割般的伤痕。 受点伤算的了什么?回去以后像城主讨一颗复颜丹,半个时辰就能恢复原状,甚至皮肤更加细腻。都说北山寺的佛修各个菩萨心肠,怎么眼巴前的这一位,比魔道的罗汉还要凶狠。此刻顾不得操心这位身穿袈裟的秃头和尚是怎么回事,关键要把命保住。 “这里是百子千孙城,我的父亲是城主百子尊者!” 用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吼出了这句话,咧开嘴露出没剩下几颗的牙齿,上头还沾着暗红到有些发黑的血迹。他说话的时候,和尚只觉得扑鼻而来一股腥臭的气息,不由得皱起眉头偏了一下身子。 “怕了吧?还不快放开本少主,否则百子千孙城让你有去无回!” 他们身后不远处,灵璧一听这话乐了,打不过就报上家门。别看我是个怂包,但我爹可厉害了! 和尚顿在半空的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戒疤,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勉强撑起半边身子叫嚣的所谓城主的儿子,仍旧绷着一张脸。嘴角永远下垂,仿佛有什么事在惹他生气,佛修的手从戒疤上挪了下来,再度高高举起,口中默默有词念着法咒。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完掌风再度袭来,甚至比方才还要凌人,眼看就要劈上少城主的面门之时,和尚的胳膊突然被人抱住了。 按理说自己正在施术,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境界更高的人才能用武力制止,是断然不会这般停住的。和尚面上露出不解,回过头去,对上了一个身着玄色金边披风的女子。 她修为和自己所差无几,都是金丹期巅峰。可四目相对,和尚却觉得像是望着寺后荷塘里那株老祖种下最有佛性的莲花,莫名的静下了心来。 “多谢小师傅拔刀…嗯,拔禅杖相助。” 灵璧紧紧的抓住了和尚的胳膊,一边道谢一边试图稳住这个奇怪的秃头和尚。论穿着应当是北山寺的佛修,怎么脾气这么臭?毕竟在人家百子千孙城的地盘,还是低低头的好。 “不忍与小师傅招惹事端,还是算…” 算求的求字未曾出口,灵璧想起自己出门在外,不能堕了高岭门的名声,只好赶紧改口:“还是算了吧。” “你怕了?” 和尚挑起一根眉毛,眼中满是嫌弃。灵璧即便不会读心也能看出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在说,我辈修士逆天而行,你咋就这么怂? “我爹会把你们皮拔下来做引路灯!” 身在筑基巅峰的少城主并不会避雨诀,只能任凭雨水低落在自己的伤口上。无根之水滑落嘴角,一 分卷阅读3 股腥咸的味道袭来,伤口传来轻微的刺痛。只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早就不复刚才求饶的模样,他气焰越发的嚣张。 “不用怕。” 扒开了灵璧的手,和尚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俯视着仍旧躺在地上的少城主,已然如同落汤鸡一般。 “百子千孙城,你是百子之一?”和尚问道。 “是!” 少城主撑着身子要起身,他身后的护卫仍旧动弹不得,也没有人来扶他,起的分外狼狈。 “这么多儿子,少一个兴许城主都不知道。” 最后一次抬起手掌,法诀从唇缝间跳跃而出,耳边再度传来了风声。 灰衣的护卫们一个个目眦欲裂的看着这幅场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这个奇怪的和尚将铁掌拍向了少城主的胸口。 风声渐弱,地上的少城主也不在叫嚣了,脑袋无力的垂在一边。脸上伤口的血迹被雨水冲刷之后,露出了他的面容。没了嚣张气焰,他这张脸反倒显得无害了起来。 就像是,就像是…… 灵璧的目光在这位少城主和一旁被定住身型的灰衣护卫,隐隐的竟然有了几分相似。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她走近了其中一位,强行破开了和尚的术法。 正要开口发问,终于可以动弹的护卫越过灵璧冲向了他们的少城主。 “小叔叔!” 哭天抢地的扶起地上的人,仰天长泣。 得了,不用问了,灰衣人都是千孙了。 灵璧耸耸肩,走到和尚的身边,一把将他的胳膊抱住:“多谢小师傅舍身相救,若他们对你下手,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和尚试图抽回自己的胳膊,可不知怎么,这女修的力气竟然大的很。 “阿弥陀佛,他没死。” 低下头,冲灵璧露出了他的戒疤:“贫僧是和尚,怎会无端取人性命?” 灵璧哭笑不得,什么叫不会无端取人性命,当和尚的舍身喂鹰,以肉饲虎,就断然不该取人性命啊。 瞧着一身正气,也没有走火入魔的预兆,怎么说起胡话了。 忽地手中似乎摸到了异物,灵璧用手指隔着和尚的僧袍摩挲,像是一柄匕首的形状,不论如何也不该在佛修的身上。 北山寺的秃头和尚们什么样子她可是见过,曾有一位大师来她的山门办课,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高岭门成精的垃圾桶。大和尚都要扶起垃圾桶送到石子路旁,道一句:“垃圾桶施主,对不住。” 现在这位,不但手持禅杖伤人毫无心理负担,开口骂娘也流利自然。什么佛修,是罗刹海混过来的魔修吧! “女菩萨?” 和尚看着灵璧的双手不仅满足于抱紧自己的胳膊,反而上下其手,站不住了:“报恩就报恩,你摸老子干什么?” “我……” 灵璧从小就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讲经学的师傅是个凡间的大学士,练气都没入体,点名的时候从来见不到她的身影。而师父巨剑尊者,那是差一步迈入化神期的元婴大圆满,她逃课也会在点完名之后才溜。 现在知道和尚有修魔的可能在,灵璧瞬间放开手后退三步。按规矩来说,高岭门的修士若是承了别人的恩,那是必须要报的,不报还不行。 反间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换到修真界,那男男女女的修士最怕的就是进错门派上错学堂。灵璧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却要身处于吃饭走路洗漱就寝皆有规矩的高岭门,这辈子算是毁了。 眼下这幅情形也由不得她思考叛出师门的可能性,灵璧觉得可以暂时把规矩先放在一旁。反正她从小到大可没少坏门里的规矩,也不差这一个。 和尚打人都没有心理负担,自己需要介意什么,于是半弯下腰拱手道:“大恩不言谢,灵璧无以为报,他日有缘再见。” 要是有缘见到怎么报答她不说,哪有修士动不动做承诺的,跑路就行了。 说完抓起披风下的宝剑,就准备御剑离去,半分没有留恋。 和尚可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深深扎入石板中的禅杖被拔了出来,禅杖前段叮当作响,冲着灵璧遥遥一点:“女施主,若是报恩,你应该以身相许啊。” 灵璧被禅杖传出的金光一照,师尊送的宝剑竟然没了动静,半分没有要带她上天的意思。后退一步,她眯缝着眼睛仔细的端详起了和尚。 早先只顾着看他的袈裟和手段,细看之下,这和尚除了头顶光秃秃的顶着结疤没有头发,姿容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不是正颜丸调整出来的模样,而是天生的一派气度。 嘴角下垂,眼角和眉梢却上挑着,大多僧人即便不是慈眉善目,最多也就生人勿近吧。但眼前的这一位,实在是…… 戒律清规一个不守,是他娘的一个花和尚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长腿的矮子,一只摸鱼斤,唐轩离的地雷呀!我现在刚开门有胆子看评论,大家的都会回的!比心心 第3章 半个时辰后,酒馆 “我不是花和尚,是武僧寒松。” 抬手一饮而尽钵盂中的烈酒,拽掉密封酒坛子的赤色封布,再度蓄满。 北山寺的佛修,绝大多数都是修心之人,甚至有传说,佛修的老祖飞升时都不会一招术法。可诺大的山门,所想在修真界站稳脚跟,没有几分看家本领是不行的。要都和他们的老祖一般只修佛,北山寺早就成了别人的地头了。 “施主,不可以霸占我们的山门哦。” “和尚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讲理是讲不通的。 于是北山寺想起了凡间的老规矩,从山门里选了一批和尚,作为护寺的武僧,寒松就是其中之一。 几口饮尽了钵中的酒,他招手唤不远处藏在大堂柱子后头往这边张望的小二。小二战战兢兢的,城中虽说时时有怪事,可有城主坐镇,平时见不到什么外地来的修士。 就算是偶尔有个过路的,也都是匆匆而过,生怕在城中多停留半刻中。更没见过和尚领着貌美女修喝酒吃肉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做派,这会子吃牛肉,入夜了是不是就该吃人肉了? “再拿一坛灵酒来。” 寒松的禅杖立在一旁,没有依靠桌子或是墙角。一个本来用于警醒莫要昏睡的法器,深深的扎在了酒馆的地砖里,带着雨后泥土香气的风吹来,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脚步虚浮,店家小二抱着酒坛子的胳膊不由自主的打颤,往木桌上置放的时候只顾着盯着和尚看,还险些摔倒。 “客…” 小二见寒松的凶巴巴的神情,把客官二字收回改为:“小师傅,修士不是辟谷的吗?” 酒馆里凡是挂着牌子的,都被二人点了个遍 分卷阅读4 ,桌上已经摆满放不下了,和尚竟然还要再来一坛酒。也不敢问为什么佛修吃肉喝酒,只好拐了个弯问为何不辟谷。 “我们来问路。” 开口回答的是一直默默没有说话的灵璧。 说着她手中虚虚一晃,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张地图,上面用朱红色笔迹圈了一个位置,写着金杯秘境。 图上勾勒出了一条清晰的路线,从高岭门出发,弯弯绕绕最终抵达秘境入口。而他们现在所处的百子千孙城,却并非计划中的任何一站。 规矩是死的,我辈修士是活的。师门定的路线很明显就有问题,过了这百子千孙城就是秘境,非要沿着城墙外绕上一大圈,累不累。 即便前往秘境的金丹修士有千年岁月可以用来蹉跎,也不能这么浪费。是故灵璧就没有听从师门的指挥,而是进了城。 小二俯下身子仔细看了起来,他真是空活了几十载,竟然还不知道城外的地界如此广阔,百子千孙城只是一个小小的点而已。 没有出过城的店家小二给问路的女修倒了一杯酒,避过店家掌柜的眼神,小声道:“两位是外头来的,不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 灵璧接过酒碗,凑在嘴边呡了一口。低头瞧见师门已经发黄的地图上写着御剑不可饮酒的规矩,叹了口气将酒碗拿开。 “和尚或许还能出城,姑娘你恐怕要留下了。” 小二斜着眼回头去瞧掌柜的,不料掌柜的也在往他这边看,四目相对吓了他一跳。手中的酒坛子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瓷坛的碎片散落在褐色的地砖上,溅起的酒沾湿了灵璧刚刚干透的披风,她猛的起身站了起来,心疼的使了一个清洁咒。 倒不是灵璧大惊小怪,实在是对这披风喜爱。 她从小就上课顶撞先生,乱写或者不交作业。各大仙门来村落给孩童们测试灵根的时候,灵璧是全村最有希望的。 按理说她的性子应该去长石观的,可灵璧的父亲听说修道先修心,自己的闺女若是去了长石观,那就无法无天了。漫漫仙途不比凡间有律法束缚,女儿要是像顶撞先生那样顶撞仙长,注定是要完的。 所有的修真门派,只有高岭门,承诺除非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否则绝不伤弟子性命。闺女还不至于那么浑。 思前想后,灵璧被父亲送到了高岭山门外。 “我不去!” 别看彼年的灵璧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但内心却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少女,是决计不能认可一些封建糟粕的。 比如学堂的先生说三从四德,女子读书做什么。比如父亲说,入了这扇门,你就能得到连皇帝都求而不得的长生。 而父亲却像是铁了心,将高岭门的玄色金边披风给女儿穿上,系上领口的扣子,再将兜帽给她罩在头上。 “那可是长生啊。” 凡人所求,不外长生和富贵罢了。 从回忆中抽回神来,灵璧把披风甩到身后,除了父亲的原因之外,高岭门的披风是真的酷。 “干完了活还不回来?一屋子的客人等着你招呼呢!” 掌柜的面色铁青,担心小二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从帐台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蹲在地上捡拾碎裂瓷片的小二片刻不敢磨蹭,闭口一言不发,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可事与愿违,他肉体凡胎,一块瓷片的尖端朝上,轻易的就在他手上割开了一处伤口。 “嘶……” 小二吸了口气,暗红色的血迹从他的指尖上渗了出来。 灵璧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修仙之人若是心如针尖般大小,迟早走入歧途。不就是脏了披风,只消一个法咒就够。于是蹲下身子,手虚晃在空中一抓,再摊开时掌心握着一颗丹药。 “这是我自己炼制的浓缩板蓝根,包治百病。” 说着给店家小二递了过去。 然而药还没有递到小二的手里,灵璧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指尖伤口渗出的血液并非凡人应有的鲜红,反而暗得发黑,甚至还有些粘稠。 眼中闪过一个念头,灵璧手腕翻了一个花,丹药消失的不见踪影,曾握着它的纤纤玉指,现在死死的掐在了店小二的脖子上。 “说!” 灵璧放出了金丹期的威压,指尖稍一用力嵌入了皮肉之中。小二脸已然铁青,嘴一张一合似要喘不上气来。 她稍稍凑近小二,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可忽地一颗算盘珠子擦着她的耳尖飞速掠过,咚的一声砸在了墙上。白净的墙面立刻留下了一个乌黑的深洞,算盘珠子不知穿进了多深。 “放开我儿子!” 掌柜的从帐台里翻了出来,手中抓着一把带着灵压的算盘,赫然就是刚刚攻击灵璧的人。 “我看两位客官还是结账走人吧。” 不像店家小二肉体凡胎,稍一探究,灵璧就知道掌柜的筑基巅峰的修士。酒馆里其他的客人纷纷投射了视线过来,放下手中的酒杯观察着。灵识向这些人身上延伸,其中也不乏有修士的身影,还有两位与她境界相仿的金丹修士。 灵璧的心中的念头越演越烈,不安从心底攀爬至了眼底,视线巡视过酒馆内的每一个人,发现眉眼间竟然都有相似之处。再回忆起刚刚被和尚揍过的少城主的模样,心想……坏了。 好像知道为什么师门放着近路不走,而要绕过这百子千孙城了。 “结账?” 正在灵璧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寒松站了起来,将禅杖拔了出来。双手合十冲着掌柜的施了个佛门的礼,从酒桌上拿起了自己的钵。 “我是来化缘的,没有钱。” 和尚身上怎么会有银钱呢,连灵石都没有的。 掌柜的一听这话,立刻气不打一出来,化个球的缘。 当即将算盘往地上一摔,大堂了所有的人都像是听到了号角一般站了起来,齐齐的走到掌柜身后,掏出了自己的看家法宝。 还有一位少女,领着一个刚刚过膝高低的大头孩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放开我哥哥!” “放开我弟弟!” “放开我儿子!” 牵着孩子的少女一时没有抓紧,大头孩子挣扎着朝向灵璧吼道:“放开我父亲!” 连忙把孩子重新拉回怀抱,藏在了掌柜的身后。 少女的声音越过掌柜肩头传了过来:“父亲,快叫她放开我哥哥……嗯不对,放开我夫君!” 灵璧低头看了看自己掐着的店家小二指尖渗出的暗红色血液,再抬头环视一周堂内足足上百位他虎视眈眈的血脉亲人,结合他们的话语,摇头感慨万千。 百子千孙城,真是城入其名啊。 第4章【捉虫】 “抄家伙,把那女修抓去给父亲当小道侣!” 分卷阅读5 掌柜见灵璧丝毫没有放开自己儿子的意思,抬腿气势汹汹的领着亲眷朝灵璧和寒松二人走去。 虽说小二也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可眼下灵璧还真的不能放了他,跟自己的亲妹子生娃,百子千孙城的人心都黑球了。 “你是城主的儿子?” 掐着店小二的脖子,灵璧分神拽了寒松到桌子后面,面对大堂中百来号凡人和修士,毫无惧色。 “对!” 掌柜的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很是自豪,其他人也都规规矩矩的跟在掌柜身后,似乎界限分明绝不可以超过一般。 “那你要抓我去给城主做小道侣?” 灵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平静没有波澜,仿佛说笑一般。和尚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 双手合十聚在头顶,虔诚的神色从众人脸上一闪而过,掌柜的回她:“能和我父双宿双飞是你的机缘。” “我还是头一次见急着给自己找后娘的。”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灵璧一脚将店小二踹到了墙角。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连亲妹子也不放过。 玄色金边的披风扬起一角,露出了她腰间左右早就跃跃欲试的两把宝剑。低头选了其中的一把,右手握住青色的剑柄轻轻向外一拉,宝剑出鞘闪着虹光。灵威随着剑光喷勃而出,震的堂内众人不得前进半步。 “她不是金丹修士吗?怎么会有这般厉害的威压?” 掌柜的心中不由得犯嘀咕,脚步像是被定住一般无法抬起,只好回头去询问孙辈中的两位金丹修士。两位小辈强做镇定,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样的威压倒像是元婴大能的城主亲临了。 “怎么样,我儿?” 灵璧开口满是调笑,手中宝剑再度出鞘一寸,对面的人连在原地都站不住了,生生被逼退数步,祭出法宝才堪堪停下。 寒松手持禅杖,站在灵璧和酒馆掌柜中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和尚,我不拖累你。” 另一手并未持剑,灵璧朝虚空中一抓,捏住了一颗中品灵石。轻轻一扔,哒的一声,灵石落在了和尚化缘的钵里。 “你跑吧!” 这城主生了百子千孙,肯定不要男道侣的。 想到这里她彻底将青色的宝剑抽出,灵璧半身浮在空中,发丝无风自动。宝剑中的威压此刻升到了最浓,竟然逼得掌柜和其他人从心底盘旋而起一股敬畏之情。 晃了晃手里的钵盂,寒松眸子一暗,抬头视线落在灵璧的身上。 北山寺也有定好的路线,虽说和灵璧地图上标出的有些不同,可毕竟终点在一处,总归会有重合交集的地方。他就是在其中一地碰到的灵璧,当时灵璧身穿玄色金边披风,是男是女看不清面容。 其实是男是女都无太大瓜葛,对于出家人来说,他们都只有一个称呼,施主。 本应心如止水的寒松不知怎么,朝着这位施主多看了一眼。 不论是凡间的僧人,还是修仙的和尚,一天之内都只能化七次缘。化不到,饿着。化到了,钵盂里施主给了什么,都要受着。 佛修早已辟谷,自然不用化吃食这类东西,可今日寒松却也已然化了六次。因为他需要一颗中品灵石,来作为进入金杯秘境的润杯费用。偏偏出门前大和尚,也就是方丈,只给了他一个钵盂。 “方丈,灵石呢?” 彼时的寒松从未出过山门,对方丈的行为非常不解,难不成这个木质的钵盂里会长出灵石吗?但用灵识试探一番后,寒松发现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木头疙瘩,别说长灵石了,连蘑菇都不长的。 方丈高深莫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似头顶那般光秃圆滑,方丈的胡须甚是茂密。 “佛为化缘而来世间成佛,佛虽入灭,化缘未绝。” “方丈,我是护寺的武僧,学问做的不太好。” 双手合十弯下腰,恭恭敬敬的朝方丈行了礼,寒松道:“求方丈点拨。” 大和尚的手覆在了寒松的戒疤处:“灵石咱们寺中没有,你去找沿途遇到的道友们化缘吧。” 放在凡间,还有寻常百姓来庙中进佛上香。然在修真界无人敬佛,修士们只想自己得道成真仙,故而北山寺的佛修们日子过得甚是清贫。寒松一路上每天都会找自己遇到的七位修士化缘,但他开了无数次口,却没有一位施主愿意结这份善缘,布施他一颗中品灵石。 身穿玄色金边披风的这一位,是他今天遇到的第七个道友。眼看距离金杯秘境只剩两三日的路途,若再化不到灵石,寒松可就进不去了。 即便出家人心如止水,和尚现在心湖里也起了波澜。 为防这位也不想结缘,寒松坐在原地,睁开慧眼遥遥的望向了身穿玄色披风的人。和尚我先示好,道友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可谁知因果看出来后,寒松先是眉头一皱,对结果有些惊讶。立刻将灵石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紧紧跟在了道友身后,一起调转方向换了新的路线。 当时的视象里,灵璧此去必有一场劫难,若无人相助,是要身死道消的。然而眼下在寒松看来,女菩萨别说身死道消,恐怕连根汗毛都不会伤到。 金丹修士身上带着如此厉害的法宝,怎么会吃亏呢,难道是自己的慧眼不准了?再说,北山寺几位被选来的和尚,回去的时候都说全无危险啊。 寒松单手竖在胸前,默默念了几句清心的咒语,待心绪重归平静之时,睁开了双眼。业浄六根成慧眼,若为佛时,可前后通晓五百年,无见无不见。他还未成佛,诸多的事都看不破,不过看看眼下还是足够的。 澄明的视线落在了灵璧的身上,寒松本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的染上了几分血色。 木头做的钵盂,和里面盛放着的中品灵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将钵盂和灵石一起收入虚空,寒松转身面向酒馆门外,禅杖咚的一声敲在了地上。袈裟被风牵起边角,目光冰冷仿佛高山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因果未变,灵璧命里仍有一劫。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女菩萨与贫僧结了善缘呢。” 第5章 “和尚,你不走?” 灵璧已经准备好要和酒馆里这些儿子孙子的正面刚了,可回头一看,寒松竟然还不动如山的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来了。” 寒松没有回答灵璧,而是绷直了身子,望着门外呼吸空掉一拍,自言自语道。 “何方神圣敢伤我儿?” 仿佛印证和尚所说,一道声音震耳欲聋从远处传来,呼啸而过一阵狂风,将天上的云搅弄起来。有人撕开云团,露出一个丑陋的大脑袋,眼睛如同酒馆外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闪着诡异的赤色的光芒,直盯盯的看向酒馆。 分卷阅读6 灵璧只觉得这四面墙和屋顶仿佛都没有什么用处,自己生出一种被人锁定的无力感。她手中青色宝剑的威压,和云端那人比起来,确实无法抗衡。 “是父亲来了!” 酒馆的掌柜听见动静,带上几分残忍的笑意,看向灵璧和那吃酒的和尚:“你们跑不了了!” 他翻过堂内的桌子,冲出酒馆门外,双膝普通一声跪在地上。方才下过雨不多时,这一跪之下膝盖处还有些微冷。双手聚过头顶,掌柜高声冲着云端那人吼去:“父亲,不是伤了我,是伤了我的孩子,您的孙儿!” 掌柜面上全是喜色,父亲生有百子,他从来不是受宠爱的一个。今日只是稍稍起了事端,竟然就惊动了城主亲临,看样子自己在父亲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云端的城主眼神落在酒馆外跪着的人身上,竟然还愣了一下。当你育有百子的时候,能记全他们的名字就不错了,孙儿什么的就算了吧。看到他,城主才想起来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儿子呢。 撕开云团的手虚虚向前一抓,原本跪在地上的掌柜就消失了踪影,被捉到了云头和城主站在一处。 “我儿,那两人是什么来路?” 听到父亲发问,声音似乎和记忆的不大一样,掌柜的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城主,而是父亲的一具□□罢了。 “一个和尚,一个女修,二人都是金丹修为。” 掌柜声音有些失落,果然这点小事不值得父亲亲临。 “女修?” 城主的这具大头□□扒拉开有些记不清名字的儿子,原本怒火冲天,此刻竟然来了几分兴致。 “两位道友何必躲躲藏藏做那缩头乌龟?” 声音仍旧震耳欲聋,灵璧将青色的宝剑换到了左手握着,右手搭在了另一把剑的剑鞘上。 她将披风甩到身后,冷哼一声缓步上前,躲藏也没有什么用。云头的城主是元婴大能,境界摆在那里,即便自己跟和尚两个人一起联手,怕也没有还手之力。 走到了寒松身边,灵璧稍稍顿住脚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别过头去,大步迈出了酒馆的木门。 抬起头朝着云端望去,只见一个脑袋硕大赛过牛头,身子不知是隐在何处不见踪影。灵璧直视着这位城主灯笼大的眸子,面上倒是毫不畏惧。 玄色金边的披风甩在身后,一把剑已出鞘,另一把等着崭露锋芒。 “高岭门弟子灵璧,初来乍到,多有叨扰。” 她拱了拱手,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还望城主见谅。” “叨扰?” 云头上的人听了不由得轻笑:“把我儿子打成那副模样,你竟然说是叨扰?” “晚辈只是路过此地,不料被令郎拦住了去路,才出此下策。” 灵璧将手收回披风内:“倒是城主,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呢。” “呵,都这个时候了,小丫头嘴还挺硬。” 大头的元婴修士说完从云头上一跃而下,不忘提着酒馆掌柜的后领一起下来。他身上是元婴的修为,从云头跳上跳下并不算什么,酒馆的掌柜可就不一样了。仅仅筑基后期,一时承受不来,重新回归地面的时候,竟然捧着胸口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线。 “擦掉。” 城主怒视着酒馆的掌柜,对这个儿子显然没有多少耐心。 高岭门素来循规蹈矩,哪个门派进城抄近路都有可能,唯独古板们不会。城主转向了站在酒馆门外的灵璧,上下打量了起来。玄色金边的披风,手中持剑,的确是高岭门不假。可她发上还插着明显不合规矩的金簪,是真是假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本尊也承认,儿子生的太多,我又醉心于修行,的确没有管教好。” 摸着自己的下巴,可惜城主的语气中却没有半分悔意。 灵璧被他看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稍稍后退一步:“今日之事我和令郎都有不对之处,不妨我们各退一步,就此罢了。如何?” 高岭门讲究一身傲骨,灵璧却是能屈能伸,修士打架斗殴还不是常有的?算啦算啦,多大点事嘛。 “算了?可不能算了。” 眼看灵璧向后退步,城主脚尖抬起逼了上去。 “本尊虽有百子,今日你们打伤的,却是我最宠爱的小儿子。” 叹了口气,城主的脑袋极大,面上的表情也比常人容易捕捉,飞快的闪过一丝心疼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灵璧因着常常钻师门规矩的漏洞,总被师父抓去惩罚。想从面无表情的高岭门修士身上猜出想法并不容易,于是她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到了后来几乎不用师父开口,就能知道今天自己是要被罚去背书,还是罚去面壁。 可看着城主面上的心疼,却不似父子之间的舐犊之情,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本尊那最宠爱的小儿子啊,却被你们打伤了,怎么办呢?” 站在云头时,城主的双眼如同灯笼。下到地面上,虽然身体有缩小,可这双眼睛仍旧显得硕大,铜铃一般挂在脑袋上。 “怎么办呢?”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认真思索一番后,裂开嘴笑了起来。 “你赔我一个儿子好了。” 说着似乎像是在和灵璧打商量一样:“也用不了多久,我们修士虽说生育极难,但你不过是金丹修为,七八载的工夫肯定会怀上的。” 灵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还未见过元婴期的大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深吸一口气,灵璧心中道气死自己无人替。 “晚辈还要赶去金杯秘境,六十载一回不容错过,恐怕不能如前辈的愿了。” 说着拇指和食指打了个转,捏了一颗丹药出来:“门内丹师所炼固元丹一枚,可助令郎早日康健。” “固元丹本尊可不稀罕。” 右手轻轻一挥,中间还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灵璧手中的丹药却脱手摔在了石板路上,滚了几圈被积攒下的雨水浸湿。 “要儿子。” 说着城主的这具□□朝着灵璧走来,大手向前伸去,准备抓她去城主的府衙里度日。 灵璧左手持剑,剑尖直指向逼来的城主,右手搭在另一把宝剑剑柄。有骨气的修士,在打不过对手的时候,通常会选择隐匿自身的来历,不堕师门的威名。 她就不一样了,灵璧大喝一声:“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也不等城主发问,自己就报了出来:“我师父是巨剑尊者,是高岭门的巨剑尊者!” 巨剑尊者的名头城主倒是知道,这方小世界里的化神修士,即将飞升的大能。 “本尊又不会弄死你,不过是让你赔个儿子罢了。” 阴测测的笑了起来,他缓步继续上前,步伐稳健丝毫没有因为巨剑尊者的威名而有 分卷阅读7 所停顿。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拼一把了。 灵璧的右手轻轻向上抬起,又一道剑光闪现,凌厉逼人。 灵璧从异世而来,得天道垂怜,是难得一见的天生修行者。能让化神期的巨剑尊者收为弟子,短短百年便金丹大成,跨境而战一具□□,似乎也不是必死。 不知怎么有点憋屈,金杯秘境在四大仙门里号致金丹翘楚的奖赏。师兄师姐们来了好几回,皆说无有半分危险,怎么就叫她给赶上了? 不想这么多,就算真的死在这里,也算活够本儿了。 总之是不会给你生儿子的! 两把剑一起抽了出来,灵璧浮在半空之中,气势汹汹毫无畏缩,一副要舍命拼一把鱼死网破的模样。 正在灵璧要一剑刺过去的时候,忽的有人伸手拽住了她身后的披风,身形一滞,剑气走歪撞到了酒馆的墙上。建造时施了术法的墙轰隆一声倒塌,一时尘土飞扬。 将灵璧拉倒自己的身后,飞扬的尘埃中走出了一位身穿袈裟,手持禅杖的和尚。头顶戒疤,嘴角下垂,神情够不上狠厉,却也凶巴巴的。 “小城主是贫僧打的,和女菩萨没有关系。” 寒松抢先在灵璧之前走了出来,拦住了大头城主的去路。禅杖敲击着石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每一声又都伴有悠长的回响。和尚站在门外,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修行修心才是正道,何苦要执着于繁衍血脉呢? “本尊若是不肯回头呢?” 城主冷笑一声,是这年头的金丹修士胆子也太大了,还是和尚们吃斋念佛脑子变傻了,竟然敢威胁本尊? 袈裟上绣着梵文,用的不过是普通的丝线,并不值钱。灵璧和他一路走来,袈裟僧袍都是朴实无华,甚至还有几分寒酸。 可不知怎么,突然之间,寒松僧袍上的花纹竟然发出了金色的光芒,耀眼夺目。 “施主不肯回头,那贫僧就打到你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晋江把我的回复抽掉了几个,其实每条都回复了的… 看到评论区不少都是熟悉的id,谢谢宝贝们一直捧我场!感恩比心心! 第6章 望着突然拦着自己面前的和尚,城主不由得想笑。他久不出城,偶尔也能听说如今小世界的修士身心浮躁,登仙得道的仙途怕是迟早要断。 彼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见了这个和尚,才算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个金丹修为的和尚,竟然向他夸下这般海口?分明是活着嫌命长啊…… “本尊倒要见识一下,是你先让我在苦海回头,还是我先送你上西天见佛祖。” 城主此刻动了真气,不消和尚开慧眼,仅用肉眼就能分辨。他的身体急速变大,眨眼的工夫就已经盖着两层小楼的酒馆屋顶平行。原本柔软的皮肤也跟着发生变化,像是覆上了一层坚硬的深色铠甲,刀枪不入。 灵璧自然不能让和尚一个人承担,事情是因为自己而起,寒松要是真的被城主送去西天见佛祖,自己这心魔就算是种下了。 咱们修行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不欠因果。即便身死道消,还有一缕命魂就可以重新来过。 “和尚,你往后退!” 灵璧手持双剑冲了出来,一剑指天,剑光直冲霄汉,气势磅礴。另一剑指地,宝剑朴实无华甚至还带着几分锈迹,偏偏剑锋削铁如泥。 身为巨剑尊者的弟子,灵璧身上是有些宝物的。她这两把佩剑,百年前原属两位来寻巨剑尊者斗法的修士,皆是元婴大能的本命佩剑,落败之后就佩在了灵璧腰间。 两把佩剑原先唤作什么并不重要,灵璧给它们起了新的名字。 一曰倚天,一曰青虹。倚天立天威,青虹杀万人。 能成为这方小世界里高岭门派出探金杯秘境的人选,灵璧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一个本该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做什么英雄救美?” 城主才不管他们两个谁要和自己斗法,反正都不是他的对手。 元婴大能已经不再需要乾坤袋和戒子空间,所需之物统统存在识海,心念一动就会出现在面前。怀着要让这位女修给他生个儿子的念头,城主对灵璧没有杀心。儿子都说了,是个秃头打伤的他。 不用猜也知道是这个臭和尚,不在庙里吃斋念佛,跑到百子千孙城来捣乱。 “我辈修士逆天而行,明知回头是岸,本尊也要逆流而上。” 大头城主轻飘飘的撂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等和尚开口度他,瞬间身体就被大片的黑色迷雾所包围。黑色迷雾越聚越浓,到彻底看不清城主的身影时,它有开始向外扩散。 灵璧拽着寒松向后退了数步,拦在和尚前面,手腕翻飞甩了几个剑花,劈向正朝着他二人弥漫而来的黑雾。剑光一闪,黑色的迷雾被斩断向两边退散。可不过眨眼功夫,就再度汇集在了一处。 灵璧双剑斩过的位置,噼里啪啦的在地上掉了一层黑色的细小蛊虫。外壳坚硬,扑闪着透明的双翅挣扎着试图再次飞起,相对于身体显得巨大的口器不甘的伸缩着。 “和那位小城主的虫子一样。” 眼神够尖,灵璧一眼就发现了个中的玄机。什么黑色迷雾,明明就是蛊虫军团啊。 提醒了和尚,她将青虹剑收入剑鞘,手背翻转朝虚空一抓,握了一个白色的瓷瓶给寒松递了过去。 “吃一颗。” 每位师父在弟子出门前都要交代三句话。 一,不可乱做承诺,道心不稳他日入魔。 二,不可杀人作孽,寻仇追杀可不是好受的。 三,就是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关于第三点,北山寺的大和尚特别提醒了即将出门的寒松,咱们和尚可千万不要随便吃道友们给的东西。 虽说不知道主持是什么意思,可既然特别交代了,个中一定有深远的道理寓意。 于是看着灵璧递到自己面前的瓷瓶,寒松摇了摇头:“贫僧不吃。” 灵璧没想到和尚会拒绝自己,眼看蛊虫就要围将过来,连忙解释了起来:“这是我自己炼的,服用不敢说百虫不侵,也能杜绝大部分的叮咬。丹药的原料里没有灵兽肉,你放心吃。” 说完这句灵璧又觉得不大对劲,和尚在酒馆里吃酒吃肉都不忌讳啊,这会儿怎么又守起清规戒律来了。 自己先从瓶中倒了一颗出来,她往口中送了一颗咽下,张开嘴给和尚演示:“你瞧,甜的!” 话音刚落,准备再度说服寒松的话尚未出口,灵璧只觉得肩头上莫名一重,似乎落上了什么东西。缓缓的歪过头去,正对上一双虫子的复眼,前肢像蚊子一般摩挲着巨大的口器,仿佛 分卷阅读8 只要灵璧稍有轻举妄动,它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口器扎进她的脖颈处。 身上汗毛竖起,灵璧肩头的蛊虫个头是黑色虫雾中个体的百倍,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灵璧手背再次缓慢的翻过,白色瓷瓶消失在虚空之中。 “不吃就不吃吧。” 灵璧冲着寒松无奈的开口,反正吃了也没啥用。 “本尊的元冥毒虫咬上一口,管叫你真神下凡都没得医治,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浓浓虫雾之中传来城主讥讽的话语,仿佛大局已定,这两个小辈在虫雾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而这元冥毒虫停在灵璧肩头,一双复眼却死死的盯着对面不远处的和尚寒松,似乎只要寒松一动,它就会挥动双翅冲将过去。 寒松立在原地,僧袍上的梵文隐约闪烁着金光,衬着他像是凡间庙里塑了金身的罗汉。面容冷峻,寒松神色平静如水,好似没有瞧见正朝他围过来的虫雾一般,定定站在原地,脊背挺直如同松柏。 将禅杖再度用力向下一插,寒松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嘴唇微动,小声的念起了经文。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 诵经的声音太过微弱,以至于站在他对面的灵璧只见他唇动,却听不见除了蛊虫双翅挥舞的嗡嗡声之外的任何响动。 停下一瞬,寒松目光凛凛,在黑色虫雾将他彻底淹没之前,看向了与他有缘的女施主。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寒松的最后一句声音要比方才大些,偏偏虫雾将他包围淹没,数不清的蛊虫盘旋穿梭时本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灵璧仍是没有听清。 只知道好好的一个寒松,已经被虫子吞噬的连骨肉都不剩了。 元婴城主的耳力却是极好,明明和寒松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将他口中小声默念的佛经听了个清清楚楚。 “和尚,念诵经文超度自己的也有用吗?” 身为出家人,就该无欲无求,不要管别人的闲事才对。现在好了,把命也搭进去了吧? 围绕自身的虫雾散去,城主显露出了身形,指节不似常人,带着几分青黑。手背处可见血管凸起,里头流淌着已经发黑的粘稠血液。 他抬起手来指着灵璧,不容置疑:“至于你,要还本尊一个健壮的儿子。” 说完这句,城主皱着眉头,视线落在了地面上死去的蛊虫身上。脸上写满心疼,咬着牙很是不满。长叹一声,余光看了看站在一旁,扶着酒馆门柱时不时吐一口血的掌柜身上,摇了摇头。 右手并未抬起,只是指节收起半握拳头,酒馆掌柜瞬间被抓了过来。跪在地上,掌柜神色间皆是惊慌,用袖子擦去了嘴角的血迹,露出已然发青的双唇,颤抖着试图去抱住城主的腿。 “父亲……” 身为父亲,城主对他似乎并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此刻的掌柜已经被惊惧击溃,顾不得自己的做法是否合适,超前纵身一扑抱住了城主的脚,高喊。 “父亲!” 凄厉的呼唤并没有唤醒城主与他的父子之情,一脚踢开抱住自己鞋面的儿子,城主再次从识海中唤了大片的虫雾出来。 只是这次的攻击对象,不是灵璧更不是寒松,而是酒馆的掌柜,城主自己的儿子。 “啊———————” 声嘶力竭的哀嚎响彻云霄,每个听到的人仿佛都可以切身的感受到他所承受的苦痛。 黑色浓雾中的蛊虫每一只都尽情的吞噬着酒馆掌柜的血肉,就连连接骨肉的筋脉也不放过,没等灵璧反应过来,虫雾散去,世上就再无酒馆掌柜这个人了。 白骨上还残存着几缕血线,仍有蛊虫贪恋舍不得离去,在暗红色的血色处盘旋。 城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满脸宠溺的看着再度聚集起的黑色虫雾,脸上丝毫没有丧子之痛。不仅没有半分悲痛,反而笑眯眯的看向灵璧。 “现在你要还我两个儿子。” 第7章 灵璧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画面,身为从正经修仙山门里走出来的修士,她还从未见过这般丧尽天良的行为。 “虎毒还不食子啊!” 总算知道为什么师门规划的路线放着近路不走,而是要绕过百子城了。 寒松所在之处仍然被黑色的虫雾紧紧包裹着,看不清里头的情况。但即便如此也让灵璧心神颤动,耳边仍回响着酒馆掌柜惨烈的嘶吼声。一想到寒松要经历同样的苦楚,比让她自己被蛊虫噬咬还要吃痛。 微微的垂下头灵璧晃了下身子,将肩头上的巨大蛊虫甩了下去。被甩下去之后,蛊虫似乎极度不满,半透明状的双翅急速的扑扇着,因着它身形硕大,扇起的风竟然还将灵璧几缕没有束起的发丝吹拂了起来。 一双复眼死死的盯着灵璧,仿佛要不是城主想留灵璧性命,它早就已经冲将上去把尖锐的口器插进这女修的脖颈了。 “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 自家的师父对她有过诸多教导,灵璧多半都忘了,反正都是些没用的空话。可如今身处危难之中,她倒是想起了这一句来。其实也并非师尊所创,而是高岭门老祖在凡间历练时的心得体会,所传甚广,人人都道其中有大智慧。 灵璧双手持剑,此刻看向城主的双眼倒和寒松有几分相似,像是古井,不起丝毫波澜。只有置身事外,才能够穿透虚妄看清真相。只有保持冷静,才能找到脱离此刻困境的方法。 百子千孙城,元冥蛊虫,大头城主,众人暗红色的粘稠血液。 她一步步将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串联起来,本来平静如水的双眸,如同风乍起,吹的波光粼粼。 “未有师尊应允,弟子不可私定终身,高岭门的规矩。” 双手抖了一个剑花,两把宝剑同时发出铮鸣之声,刺耳尖锐生生将包围着灵璧的蛊虫逼退了数尺。 灵璧缓步上前,脚尖像是踩在什么鼓点上一般,每一个转身都有种诡异的美感。 “高岭门的规矩在百子千孙城可是做不得数的。” 大头的城主面露讥讽,将刚刚吞噬完酒馆掌柜的蛊虫收回了识海,好让他们静静消化。这个儿子虽说不争气,可好歹也有筑基修为,蛊虫吞噬了他,应当能够支撑一段时日。 城主一手向前伸来,想要将灵璧捉走离去,今日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再不能拖了。 可玄色金边的披风却从城主的指尖溜走,回过神来女修竟然站在了他的身后不远处,城主赶紧转向她。面色一沉,释放 分卷阅读9 出元婴修士的威压,威胁道:“你还要给我生儿子,本尊不想伤了你,休要得寸进尺!” 城主和灵璧只见毕竟有着境界之差,威压袭来她喉头一甜,开口时血线从嘴角渗了出来。 “木。” 藏在地下的种子在灵璧一声号令之下,冲破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泥土,疯狂的向上生长着,瞬间功夫就充斥满了方圆十数米。拔地而起的树木把酒馆顶上了天,城主的巨手被高大密布的树木所阻拦,再也无法再直接伸来。 “有点本事。” 他见到灵璧仍试图挣扎也不恼火,反而有些沾沾自喜。身为元婴修士,城主尚不能在这方小世界里肆无忌惮的行走。故而抓来给自己生儿子的女修大多是无门无派,筑基修为,消失也不会有人追究。妻妾之中甚至还有体格健壮的凡人。 而眼前的的女子可是金丹大成,生出来的孩子肯定灵根上佳。 树木仍然在继续生长,一棵紧挨着一棵,树叶一片紧贴着一片,视野彻底被遮挡。即便四散灵识,也很难找到灵璧的身影。 “可惜愚蠢至极。” 撇撇嘴,城主对灵璧的行为做了评价。从识海中再次召唤出了蛊虫,城主嘴唇微动,那只巨大的蛊虫首领率先冲在了牵头,领着他的一众子孙,嗡嗡嗡的朝着灵璧冲了过去。 “我一双眼看不到你,若是虫子虫孙千万双呢?” 蛊虫遮天蔽日横冲直撞,小些的蛊虫撞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大一些的能把粗壮的树干撞出一个小坑来。蛊虫毫无头绪的四处乱窜,方圆十数米的密林一会儿工夫就被它们飞过了每一个死角。 灵璧其实根本没有藏,她站在密林的正中心,将自身的灵力燃烧,来支撑这个生长阵法的运行。 身为阵眼的她此刻面色稍显苍白,在玄色的披风的映衬下,她沾染着鲜血的唇更红了。 蛊虫不用怎么费力就发现了灵璧的身影,黑色浓雾找到了了主人的目标,纷纷振动双翅发出刺耳的声音来传递信息。那只巨大的蛊虫听到了声音,调转方向折回去带着城主朝灵璧所在快速行进。 树木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两木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从最初仅仅是视野不畅,到了现在几乎无法通过行人,城主没走一步都要用手掌斩断巨木。 可树木生长的速度,远比他砍倒来的要快。 他抬手再度向前一劈,一连挨着几棵树木轰隆着倒在地上,砸起了冲天的尘土飞扬着。 就在这一片树木倒下的瞬间,城主的视野中短暂的出现了灵璧的身影。然而没等他冲将过去,旁边的树木像是发现了生长的空间,立刻伸展枝条,灵璧的身影又一次消失。重新聚集起来的树木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可言,别说是大头的城主了,就连个头稍稍大一些的蛊虫穿梭起来都有些困难。 城主的脸色一黑,右眼跟着跳了一下。 “愚蠢吗?” 虽说视野中并寻不到灵璧,但耳边却传来了她的声音。 “城主对自己的认识还真是中肯。” 灵璧双手执剑,目光直视前方。一个接着一个,数不清的黑色蛊虫从树叶之间的缝隙中钻了过来,统统围在了她的面前和身后。 印证了心中所想,灵璧嘴角勾起。自己在高岭门修行多年,被师父说过惫懒,也被先生说过取巧,就从未得到过愚蠢的评价。 高岭门每年都有弟子考核,去年的论述大题便是元冥蛊虫的操作方法,用途及其副作用。 操作方法和用途也好,副作用也罢,灵璧都是结合左右师兄弟抄出来的答案,早就忘了个干干净净。偏偏有一点她记得甚是清楚,非得是面容端正之人才能玩得了元冥蛊虫。 当时灵璧震惊于竟然虫子会都以貌取人。 今日她与寒松进城之后,不论是当街调戏妇女的小城主,还是酒馆的掌柜,店家的小二,眉眼间皆有几分相似,且面容俊秀。怎么生出他们的城主竟然是个眼大如铃,脑袋赛过肩膀宽的丑陋修士? 难道是副作用里有饲养蛊虫变丑这一项?又或者说,眼前的这位根本不是百子千孙城的城主。 现在的这个阵法,看着热闹,实则没有多少奥秘,不过燃烧灵力勉强支撑罢了。元婴大能即便一招不能破除,加个法宝绝非难事,偏偏他却被拦在了外头。 嘴角笑意更浓,灵璧心中本来藏着几分慌乱,此刻烟消云散。 她环视了一周围绕着自己的蛊虫,双手执剑,用力将剑身碰撞在一处。两把剑都是神兵利器,撞在一处顺时火光四溅,周围的树木如此茂盛,刹那间便是冲天的大火燃烧蔓延。 “刺啦刺啦……” 火舌舔过无处躲闪的蛊虫,发出外壳碎裂的声音,灵璧吸吸鼻子,仿佛嗅到了前尘旧梦里烧烤摊传来的焦香味道。 火是虫类潜藏在天性之中的畏惧,也许它们面对化神修士也用于向前吗,可眼下就连那只蛊虫之王都瑟缩不前,努力寻找着出路。 大火吞噬了绝大多数的蛊虫以及树木,灵璧和那位大头城主视线相对。 “你并非城主。” 灵璧直勾勾的看向他,大头城主咬牙切齿,试图再次操纵蛊虫向灵璧冲去,徒劳无功更加恼怒。 果然,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从天空最高处忽的来了一股强劲的风,所到之处扫荡一切,略带颓势的火在罡风之下重新恢复了生机。嗖的一下冲天而起,气势陡变。 像要烧毁整座城。 而比火光更加夺目,佛光点亮了灵璧的双眼。 寒松双手合十,缓缓的抬起了头:“我予施主,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长腿的矮子的地雷,啾咪! 第8章 灵璧朝刺眼的佛光处望去,寒松身上并没有被蛊虫噬咬的痕迹,松了一口气。今日要是寒松真的在此处身死道消,即便能够摆脱困境也会留下心魔的。 心中没了愧疚,灵璧大力向脚下的土地跺了下脚。 自身的灵力从各处经脉汇聚到金丹所在,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树木在这一下之后,枯木逢春继续疯狂的生长。寒松召唤出的罡风伴着熊熊烈火,将大头城主团团围住进出不得。 城主咬牙切齿却又不敢移动,将所剩不多的蛊虫收回了识海。这女修的还真是火眼金睛,竟然能看透他的身份。 他身上除了召唤驱使蛊虫之外,并没有城主别的本事,此刻竟然在两个金丹小辈手上栽了道,越想越气大头城主双手结印,准备做最后一搏。 “我虽不是他,却有他的神通。” 大头城主眼底充斥着暗红,对即将吞噬自己的火焰十分畏惧,结印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 寒松这时已经走到了灵璧身旁,拦在了灵璧前面,回头面无表情的望了 分卷阅读10 她一眼,将禅杖扎进了树木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中。 “贫僧定能护你周全。” 灵璧是高岭门金丹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并非什么柔弱女修,也根本用不着英雄救美。再说了,寒松你是个和尚啊,怎么像是她在前尘旧梦里看的话本子中的霸道王爷啊。 “其实不用,咱俩联手更快一些。” 灵璧两手翻转宝剑,倚天青虹双双闪现剑光。 寒松却摆了摆手:“女施主你站在原地就好。” “怎么能让你独身一人涉险呢,咱们修士可不兴大男子主义的。” 说着灵璧就要上前,却在见到寒松下一步的动作之后停下了脚步,觉得自己站在原地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空出的双手紧紧扯住僧袍大力撕开,下一瞬间的寒松便是上身不着寸缕的站在那里。 不似高岭门的修士,各个细皮嫩肉,男修士的皮肤比灵璧还要细滑娇嫩。寒松身上肌肉紧实,后背挺阔,肤色古铜看着就叫人安心。 可是斗法就斗法,脱什么衣服嘛。 灵璧红着脸站在原地,双手持剑时刻注意着寒松那里的情况,稍有不妥就会立刻上前支援,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让火继续烧下去了。 大头城主冷哼一声,躲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团火,手中的印已经结好,身上有城主真身的一招术法。他朝寒松遥遥指去,面上带着几分残忍的笑意,管教你和尚铜皮铁骨也得下地狱去。 一束深紫色的光像是利剑一般,朝着寒松扑来,灵璧喊了声:“和尚当心!” 寒松不以为然,双手握紧拳头放在腰肌,停在原地竟然都不躲避,任由那看着就不好惹的光团打在身上。 可当光芒散去,寒松毫发无伤的立在那里。 “借来的神通多半使不出全力。” 撇撇嘴,眼中都是不屑,寒松不慌不忙,从腕上解下了一串念珠。 “以亲生骨肉的血肉饲虫,你丧尽天良,贫僧今日便替天行道。” 灵璧琢磨替天行道是不是道家的台词时,寒松已经将念珠抛起,口中念念有词,刺眼的金色光芒从念珠中炸裂开来,笼罩住了大头的城主傀儡。 城主傀儡的惨叫声比起之前的酒馆掌柜丝毫不逊色,痛彻心扉的嘶喊声一出,灵璧只觉得身上汗毛根根竖起。 “啊——你敢伤我,城主会将你们——” 寒松脾气急,懒得听他叨叨,从地上的僧袍中扒拉出一柄匕首,递给了灵璧:“女施主,扎他。” 灵璧把自己宝剑收入剑鞘之中,接过寒松递过来的匕首:“你怎么不扎?” “我是和尚,不能杀生的。” “言之有理。” 灵璧无法反驳,从法阵的阵眼处走了出来,抓着匕首准备朝大头城主的心口扎去。手抬起正要向下的时候,大头的城主突然不动了,话还没说完呢。 “城主会将我们怎么办啊?” 踢了地上的人一脚,地上的人一动不动,握着匕首的双手放了下来,灵璧转向寒松:“不用扎了,死了。” 寒松的眉头紧皱,事实上从灵璧和他相遇,寒松就是这一副凶巴巴的表情,即便眼下二人暂时脱离困境,他也没有半分喜色。 上前蹲下身子,手指往这大头的城主眉心一点。 对对对,还是和尚想的周到。自己来了也已有百年光景,怎么还用动不动来判断一个修士是否真的死亡呢。 点在眉心,寒松放了一丝灵识下去查探,大头城主身上没有半分残存的魂魄,他抬头看向灵璧。 “死透了。” “死透了?” 灵璧听到这话反而觉得不大对劲,修士的□□就算死了,也该有几分真身的魂魄气息在吧?怎么会死透了呢? 她想跟着蹲下探查一番,寒松却站了起来。 “女施主,眼下并探本溯源的时候。” 寒松从地上捡起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僧袍披在身上,拉起灵璧的衣袖一角:“离开百子千孙城才更要紧。” 道理自然不用和尚讲,灵璧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探寻,从虚空之中拿出地图,手中掐了个法诀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她胸有成竹转身朝向一条小路:“这边走。” 寒松开了慧眼向着灵璧所示的方向望去,的确是最适合的方向,抬腿跟了上去。 一盏茶的工夫后,灵璧忍不住回头:“和尚,我御剑带你吧?” 掀开披风灵璧将自己的两柄宝剑露了出来:“你我二人要是继续不行,肯定逃不出去的。” 寒松却坚定的摇头:“不行,步行也是修行。” 灵璧拗不过他,只好紧张的朝来时的方向回望,城中一片平静。他二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连个追究的人都没有。 心里头慌乱,灵璧没话找话:“和尚你知道元冥蛊虫吗?” “我是武僧。” 寒松没有正面回答灵璧的问题,而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呢?” 灵璧面露不解,我问你知不知道元冥蛊虫跟你是不是武僧有何瓜葛? “武僧不做学问的。” 他露出僧袍下结实的肌肉:“我们炼体。” 视线掠过寒松的胳膊,灵璧见识过他的确铜皮铁骨,正说要夸一夸呢,看见了寒松手腕间缠绕着的一串念珠。 “这是什么?” 她随口问道,斗法时从中间炸裂出的金光那般刺眼,肯定是一件佛门至宝。 “嘎巴拉。” 寒松也不遮掩,伸出胳膊给灵璧展示。 佛门至宝她这样的俗人就别碰了,灵璧连连摆手:“小师父还是收好吧。” 两人说话的工夫,不知怎么周遭突然静了下来。灵璧出身的高岭门,一向以静著称,到了夜里更是不许喧哗不许吵闹。但即便如此,也是有虫鸣和鸟叫的。 而此刻,灵璧只能听到寒松的平缓的呼吸声,除此之外是一片绝对的寂静。 “你确定那人死透了吧?” 灵璧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什么藏在街角巷后,他们稍不注意就会跳出来。 “贫僧确定,且并非你我二人的因果,他已经气绝二百年有余。” 寒松同灵璧描述起了自己的判断:“也并非城主修炼出的□□,只是炼制的僵尸罢了。” 若当真如同和尚所说,事情似乎比她想的还要麻烦。 □□杀子和真身杀子并无区别,都是修士的个人意志。然而炼制的僵尸竟敢屠戮主人的骨肉,就有两种可能了。 一,是主人允许。 二,主人无法束缚他的僵尸了。 不管这两种可能性那种概率更大,反正对于他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事。抱紧胳膊,灵璧不愿意多想,加快速度向前疾走。 这边他们二人朝着城门走去,另一边在烧毁的一片废墟 分卷阅读11 处,来了一位瘦弱的年轻修士。眉眼俊秀,却像个病秧子一般,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在地上。 他步履蹒跚,迈过拦路的枯木,避过地面的灰烬,来到了大头的城主傀儡旁边。蹲下身子,从怀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双手高高举起,朝傀儡的面门扎了下去。 瞧着瘦弱,力气却是不小,这一刀下去血肉横飞,大头傀儡本就丑陋的面容已经彻底难以入眼了。 将匕首放到了一旁,他伸手插进了血肉之中搅动,皱紧眉头好一番寻找,终于捏到一样东西后才放松了下来。 手从大头傀儡的血肉之中伸出,掌心里躺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肉虫,不安的蠕动了几下。 “唉……” 这人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捧着虫子,另一只手捡起匕首,掀起袍子,狠狠地扎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刀尖一转,旋下了一小块肉来。 他忍着痛意,面上越发的苍白了起来。把肉虫放在了自己刚刚剜下的肉上,眼中是几分怜爱。 “吃吧,我知道你饿了……” 虫子丝毫不跟他客气,个头不大,张开嘴后却是一排尖锐的牙,一会儿工夫就将他的血肉啃食殆尽。似乎没有填饱肚子一般,虫子竟然一口咬在了这人的手掌上。 他也不恼,反而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我的儿子们不好吃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开了个新文《当国家分配男朋友》,每晚七点更新哦! ======================================= 文案: 2257年,男女比例3:1 男朋友不用自己找,改国家分配了! 分配办:“请问你对伴侣有什么想法?” 陈曦:“帅!” 分配办:“很少见像你一样要求这么低的女孩子了。” 阿方索:“你好。” 陈曦:“满意!满意!特别满意!” 第9章 青年修士将透明的肉虫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贴身放好。掐了个恢复的手诀,又服用了伤药,这才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明明已经用的是最好的药了,可效果仍然不佳,他起身的时候忍不住痛呼出剩,腿上不敢使力,走路一瘸一拐的缓步行出这片废墟。 透明的虫子正沿着他的经脉在胸口处攀爬,一人一虫之间似有心神感应。即便虫儿没有开口,他却像是与它对话一般,边走边安抚:“好了,我知道了。” “小儿子被一个和尚打伤了,你要吃掉他我理解。这个儿子年岁已长,也没什么出息,吃掉就吃掉吧,但下次要和我说一声。” 修士试图和怀中的虫子讲道理:“城中女子已经数载没有诞下子嗣了,我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 他怀中的蛊虫不爱听这话,竟然从衣服里钻出了脑袋来,双眼不含任何感情,冷冷的看着修士。 “唉,我怎么能和你比?” 修士苦笑:“你只要产下虫卵,虫子虫孙就会源源不绝。修行之人本就难以孕育子孙,这你是知道的。” 虫子蠕动了一下,转身咬在了修士的脖颈上,留下了一处细小伤口。略带不耐烦,修士将虫子塞回了怀里,抬头向前望去。 城中刚刚下过雨,石板路上的水渍还未全部散去,加之方才酒馆发生打斗,除了不远处已经被烟熏晕过去的自己的子孙,此时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儿孙们,灵识探过发现没有大碍,便也没有上前施救。而是走到了石板路的中间,右手不顾地上的水渍,闭上眼贴了上去。 百子千孙是他的骨肉,这座城也是他的城。道路两旁的树是他亲手栽种,就连石板都是他细心铺就。这方小世界辽阔无垠,他却几乎一生都未出过城,几乎和它融为了一体。 甚至不用催动法诀,只要将手心贴在石板上,脑海中就清晰的浮现了那二人逃离的路线。 一腿用力支撑着勉强站了起来,年轻修士从识海中唤了一样莲台法器出来。莲台暗淡无光,甚至隐隐有死气弥漫,他对此视若无睹坐了上去。 因着腿上的伤口暂时无法痊愈,他没有盘腿端坐,而是曲着一条腿催动法器向前冲去。百子千孙城本就不大,法器的速度又远比双腿步行来的要快。这位病秧子修士几乎没用多久,视野中便出现了那二人的背影。 “二位留步。” 他声音不大,可以用细弱来形容,修为催动之下方才清晰的传入了灵璧和寒松的耳中。 寒松和灵璧听到声音回头望去,一个身坐莲台的年轻修士正朝他们奔袭而来,两人心中立马凉了半截。 “你看,我说御剑吧!” 灵璧拍着大腿后悔不已,逃命的时候还顾念什么修行啊,这下好了,人家追来了。命都保不住了,下辈子再修行吧。 和尚听到灵璧抱怨,侧过头:“那施主说眼下怎么办?” 灵璧右手虚晃一下,手中握了四张甲马:“和尚,你与我勉强算是有恩,我也不忍坏了你的佛心。” 她飞速的附下身子,啪啪啪啪清脆的四声,在二人的小腿上贴上了画满符文的甲马。 “跑!” 拉起寒松,灵璧高呼一声,两人抬腿便是急速的飞奔。 稳坐莲台的修士显然没有料到二人还有这样的招数,本来缓慢的步行,在贴上了什么东西之后,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眼瞧就要追及之时,居然慢慢的维持起了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还隐隐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不只是莲台上的城主惊讶,陪同灵璧一起奔跑的寒松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低头一瞧,自己的小腿上贴着两张纸质的骏马,身上一片雪白就连马鬃也不例外,而四个蹄子却毛色赤红。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寒松问道:“长石观的蹄血玉骢?” 和尚也并非全无见识,早些年长石观观主曾骑着这匹宝驹来北山寺做客,身为武僧懒得进去听道,反正听了也听不懂。彼时的寒松倒是更愿意去照料道人这匹闻名小世界的骏马,故而今日一眼便认了出来。 灵璧目视前方,指尖不住的掐算着对他们最为有利的路线,头也不回答道:“你还有点见识嘛……这边走!” 寒松紧紧跟在灵璧身后,好似身后没有人追赶一般,仍有闲心继续询问:“可你是高岭门的法修,怎么会用道家的……” “什么时候了还操心这个?等咱俩逃出城我再细细解释如何?” 回头看了看身后,两人几句闲话的工夫,一直紧咬着他们的莲台不见了踪影。灵璧不由得心生慌乱,手中掐算的速度更快。 “这边不行。” 她刚跑了几步,又拉着和尚调转方向,转身朝着另一条路飞奔而去。可还未走远,心神一动 分卷阅读12 又是不安袭来。 “这边也不行!” 灵璧慌忙之下接连走遍了每一个方向,可掐算的结果都不如人意,最后只能站在原地停了下来。 “和尚,你看看我们该往何处去?” 寒松听了灵璧的话,开了慧眼朝四面八方望去,看完之后摇了摇头。 “你们哪都去不了。” 灵璧还未听到和尚的回答,有人率先发了声。 他二人齐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端坐莲台的修士面色苍白,身形羸弱。 “不要怕,我觉得咱俩能打赢。” 灵璧见这人体格瘦弱,心神稍定,也不知是在安慰寒松,还是安慰自己。 莲台上的修士仿佛听到了灵璧的话一般,睁开双眼望了过来。这一眼气势汹汹,带着元婴期大能的威压,灵璧和寒松顿时呼吸不畅,灵力一滞。 “施主,贫僧觉得打不赢。” 寒松倒是实事求是,整理了下僧袍站在原地,仍旧平静。 回头瞧了一眼和尚的表情,灵璧叹了口气,出家人还真是无欲无求,大敌当前岿然不动。 “两位道友,我已经说了留步,怎么还如此匆忙呢?” 莲台停在二人面前不远处,羸弱修士慢慢爬下来,站定后看向灵璧和寒松。身着灰色长袍并不起眼,唯独腰带处用彩色丝线绣了个精致的石榴状纹饰。 “晚辈见过百子尊者。” 灵璧半弯下腰,按照高岭门的规矩施了个礼。 行礼时需要低下头,她忍不住透透抬眼去瞧,这城主怎么和自己想象的差距如此之大。能诞下百子千孙的修士,不说健壮如牛,好歹也该是寒松这个体格吧? 眼前这位身形清瘦,像是凡间的病弱少年,咱远了不说,能洞房吗? 似乎察觉到了灵璧的视线,修士向前一步看了过来:“能。” “还能读心啊?” 灵璧双腿一软,险些摔倒,还是寒松扶住了她。 “我二人不过是路过此地,伤了小城主是非本意。” 虽说心思被人看破,但境界的差距摆在这里,灵璧还真是不能硬碰硬。 “不必紧张,这城中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知晓。” 城主面上带了几分歉意:“是我饲养的蛊虫太过顽劣。” 寒松和灵璧二人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眉头,亲眼见到蛊虫吞噬了城主的亲生骨肉,而眼前这位竟然将之评价为顽劣? “在这里我先给二位小友赔礼,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双手朝他二人拱了一下,城主的袍子上渗出了血痕,如同他的子子孙孙,也是暗红色的粘稠痕迹,将长袍和里衣粘连在了一处。 “城主大人有大量。” 灵璧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心中感慨这次实在是有惊无险。 “我是不想为难你们……可惜,蛊虫不仅顽劣,还是个小心眼。” 前一瞬还温和有礼的修士神色忽变,城中的灵气朝着他呼啸着聚集,一团黑色的迷雾从他手中升腾而起。 寒松眯着眼睛,把手中的念珠朝着那团雾气砸了过去,邪不压正,他这件佛门至宝应该可以抵御一阵子。 戴在和尚的手腕处时,念珠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可一旦脱手便有刺眼的金光从中闪现,佛光照射之下,城主手中的黑色浓雾黯淡了几分。 “啪!” 城主抬手竟然接住了和尚的念珠。 手掌上的皮肉在接触念珠的瞬间,像是凡人遭到了烈火炙烤,刺啦刺啦的发出声响,焦黑一片。 “真是残忍啊。” 手中的伤势蔓延,瘦弱的修士不仅没有放手,反而将念珠捧到了面前仔细端详了起来。一双眸子冷冷的看向寒松,语气夹杂着嘲讽,比他的目光更冷。 “都说我佛慈悲,怎么这念珠都是人的头骨所制呢?” 第1o章 “和尚,这念珠上有多少条性命?” 城主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竟然用手指掰扯着念珠上的骨珠数了起来。 “佛祖慈悲为怀,怎么会害人性命呢?城主慎言。” 灵璧担心寒松说不过这位城主,上前一步双手握着宝剑,站出来替他说话。 “一百又八人。” 寒松平静开口语气轻松,啪啪的打了灵璧的脸。 “吃酒吃肉,早就看你不是个正经和尚了。” 灵璧瞬间跳出数米外,跟寒松划清界限。原来不光是个花和尚,还是个黑心的妖僧啊,竟然用一百零八人的眉心骨来制法器,魔修也自愧不如好吗? “皆是高僧眉心骨所制,佛祖慈悲吗?” 念珠上的佛光在沾染了城主的血肉之后丝毫没有黯淡,反而越来越刺眼,说完这句后终是吃痛握不住了。他将念珠甩在了地上,胸口一阵闷痛,城主的目光阴测测的。在他瘦弱的身形映衬下,越发显得阴森。 “女菩萨你不要怕,此乃我北山寺镇寺至宝。” 抬手轻轻一招,跌落在地上的念珠就回到了寒松的手上。 “千年岁月,百余位无缘飞升的高僧圆寂,自愿献出眉心骨所制,并非用了什么阴毒的术法。能让通死生,明阴阳,斗邪魔,是至高的正道法宝。” 说着寒松怕灵璧不信,指了指自己:“我若是飞升不得,也会献出指骨的。” “指骨?” 灵璧和城主同时发问。 “我是护寺武僧,没有通晓佛经的慧根,倒是这双手翻阅不少还能沾染些佛性。” 说着寒松一手拨动念珠,一手紧握禅杖。警醒僧人莫要困倦的禅杖在寒松手上,成了夺命的武器。 他单手向后,锡杖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右脚用力一蹬,寒松朝着这位城主飞奔而去。 寒松使的禅杖两端皆是尖锐刃器,像是拱月的形状。一端较大称为日,另一端较小称为月,形状像是两把利斧。 只见他停在城主不远处,一脚向后搓滑停住,竟然将石板路都踏出了印痕。将自身做为圆点,以禅杖的杖长为半径,扇形的攻击范围内,城主丝毫近不得他的身。 见自己无法靠近,城主朝他将手中的黑雾一撒,耳边传来了嗡嗡的声音,蛊虫四面八方围着寒松铺天盖地而来。禅杖在寒松手上,有时是刀,有时是枪,有时是棍。或劈或刺或砍,加之他身上的念珠所带的佛光,竟然隐隐的将蛊虫逼退了。 双手满是虫子身上暗黑色的血液,地上散落一地蛊虫的尸体,偶尔几个没有死绝的,还不时的挣扎一番。 灵璧望向寒松,觉得就算是不飞升,你这沾满鲜血的双手,指骨献出做法器,主持也是不会收的。 今日自己所饲养的蛊虫已经伤了元气,城主见占不到上风,立马将剩下啊的蛊虫收回了识海。嘴角抽动了几下,捂着胸口咳了一阵子。 恨不 分卷阅读13 得冲上去,亲自跟这臭和尚斗上一番。 可他现在就连站立都十分困难,而和尚手持北山寺禅杖,攻击范围甚广,杀伤力又强,无论被禅杖两端何种刃器触及,自己这个修魔的恐怕都会非死即伤。 再分神往那女修身上瞧,她手中的两把剑似乎都是上品的法器,叹了口气,他不拿出点真本事是不行了。 城主按捺住自己汹涌翻腾的血脉,站直了身子:“既然尔等的师门让你们绕路,就万般不该进城来。” 这些修士为了什么,他清清楚楚,不过是六十载一度的金杯秘境。金杯秘境紧挨着百子千孙城,是他的出身之地,是他旧时栖身之所,是他的老巢。 每隔六十载,四大仙门都会选出本门年轻一辈的修士翘楚进入。可是以往你们偷偷摸摸的绕过去也就算了,他不能出城鞭长莫及,然而眼下既然进了城…… 他心痛的拾起地上的一只蛊虫,身体浮到半空之中又落在了莲台之上,小心翼翼的将虫子放下:“就别想走。” 一个半透明的虚影从城主的额头处跳了出来,睁开紧闭的双眼,一手虚虚朝着灵璧寒松推去,待臂膀伸展之时,忽的天际闪现了一道明亮的光,轰隆隆的雷声紧跟而来。 一道又一道的闪电砸在了二人的脚边,任凭他们怎么躲藏都逃不出雷电的追击。 灵璧出身高岭门,是盛出剑修的修真门派,自古剑修都一身傲骨,见逃脱不得,她干脆也就不逃了。 转身停在原地,将手中宝剑向天指去:“甘霖凉!” 城主没有想到女修竟会做出这般举动,心念一动,半空中漂浮着的虚影心领神会。下一息的时候,闪电便不偏不倚的朝着灵璧劈了过去。 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除了金丹大成的时候,她还没被雷劈过呢。双手抖了一个剑花,两把宝剑在空中画了一道圆弧,将灵璧护在了其中。 紧紧闭上双眼,灵璧知道这雷劈不死她,她手中杀万人的青虹剑在吸收雷电之后可以威力大增,承受些苦楚应当也没什么。 “啊——” 闪电劈到肉身,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 灵璧咬紧牙关身上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睁开双眼看到寒松跪在自己前面。 和尚金刚不坏之身被闪电劈了一个大洞,鲜红的血液不住的流淌着,先是被雨淋,再是被火烧,此刻又被巨雷击中,和尚的僧袍已然彻底模糊不复形状了。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脱线的串珠一般,一颗接这一颗沿着脸颊向脖颈滑落。 寒松抬起头,正对上灵璧睁开双眼。 “施主,当心些。” 灵璧眉头紧皱,连忙蹲下身子,试图扶起寒松,可他胸口已被雷电击穿,中间血肉都已消散。伤口四周几乎成了焦炭,但鲜血怎么还是止不住呢…… 原本像是山巅松柏一般的和尚,此刻瘫软在了自己的怀里,灵璧双眼通红,将人稳稳的扶住,朝着百子城的城主怒视而去。 “我辈修行之士,最忌欠人家的因果。和尚,你这不是给我找心魔吗?” 她虽说目光落在那位城主的身上,开口却是在同寒松说话。 “一个和尚一个剑修,修真界最无情的两大山门,咳咳,竟然在我面前你侬我侬了?” 莲台上的城主捂着胸口,嘴角满是嘲讽。 而长得同他如出一辙的虚影再度抬手一招,乌云从远处聚来压在了百子千孙城的上方。云中闪现亮光,只要城主心念一动,就会朝着灵璧劈去。 即便灵璧是个女修,城主也毫不犹豫。蛊虫在他的胸口咬了一下,一道神念传到他的脑海之中。 “不留下她生儿子吗?“ 城主冷笑一声,蛊虫不知修士繁衍血脉的艰难,竟然还想让自己收了眼前的金丹女修。他生养的百子里,超过半数皆是凡人女子养育,妻妾修为最多不过筑基。 故而眼前的女修对他半分用处都没有,按下在怀中蠕动虫子。已经杀了一个北山寺的和尚,高岭门的法修自然也不能留,城主抬了抬下巴。 “劈她。” 虚影抬手一招,一道电光从云头落下,比之前的雷火都要来的强烈。 灵璧对此置若罔闻,被她放在地上的宝剑发出嗡嗡的铮鸣声,试图向主人示警。然而宝剑的主人此刻全神贯注,所有的精力都在与寒松修补伤口上。 精纯的灵力从金丹源源不断的流出,汇聚在寒松胸口的血洞之上,手上已经被和尚的鲜血浸湿,除了她玄色的披风还看不出变化,其他衣物全部血红一片。 灵璧不知怎么,双眼迷蒙起了雾气,她薄唇微启:“和尚,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寒松胸口的鲜血涌动逐渐没有那么汹涌,血肉也有重新凝聚生长的趋势,灵璧见状连忙道:“和尚,不要闭上眼睛!你要是死了,北山寺来找我师门的麻烦怎么办啊……” 见寒松面上已经毫无血色,灵璧越发的焦急,这和尚怎么这么傻?那道雷明明是劈我的,你拦什么! 本已经晕晕沉沉的昏迷过去,可听到灵璧的声音,寒松又强打了几分精神,虽说双眼没有睁开,但嘴唇微动,用极轻的声音道:“施主宽心,我们佛门中人不爱生事端。” 说完这话,寒松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灵璧察觉到变化之后越发的急躁。摸到和尚胳膊上的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扎去,匕首上沾染了她心头的道血,灵璧将之低落在了寒松胸前的血洞之上。 “你要是死了,我就去你们寺里找麻烦,让你山门不得安宁!” 她一边说着,一边催动灵力,寒松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然而还来不及欣喜,城主招来的巨雷就要劈在她二人身上了。 手边的青虹剑似有灵一般弹了起来,在空中画起了阵图,拦在了灵璧和寒松二人顶上三寸。 “顶不住的。” 今日已经燃烧灵力做了树木的生长法阵,此刻又为和尚治伤,灵璧此刻面色苍白,比起她怀里的和尚也好不到哪里去。 让人欣喜的是,寒松胸口的血洞此时彻底愈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只是新长出的皮肤一片通红,似乎要修养一阵子方能恢复他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英姿。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轻轻闭上双眼,灵璧瘫坐在地上,师父你可千万不要为我重塑真身啊。就让我跟这和尚死在一处好了,千万不要让我醒来后背负无尽愧疚。 “停!” 巨雷没有劈下,灵璧和寒松在闪电击中的前一瞬被城主移到了别处。 他踉跄着从莲台上下来,忍者腿上割肉时留下伤口的剧痛,他跑了几步来到了灵璧和寒松跟前。推开抱着和尚的灵璧,扑上去看寒松的胸口,竟然完好如初。 分卷阅读14 眼中闪过狂喜,城主晃着向后退了几步,仰天长笑带着几分癫狂:“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说着他低下头,指尖颤抖着解开了自己的灰色长袍,里衣的带子不知为何怎么也解不开。城主干脆大力撕扯,露出了藏在衣服下的身体。 伤口一个接着一个,腹部的皮肤已然不见,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的内脏,以及白生生的肋骨。一只透明的虫子伏在其中一处,撕咬下一块新鲜的血肉吞入了腹中。 灵璧虚弱不堪,已然没有了任何气力,可在看清之后,生生的向后挪了数步。 他的皮肤之下,攒动着不只一只蛊虫。 此时兴奋不已,城主察觉不到痛楚。他将长袍里衣一并脱了下来,朝灵璧展示着自己破败不堪的身体。 “能治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马上展开啦!有点懵的宝贝们明天就都会:哦原来这样啊…… 毕竟我这个智商也写不出什么高深的剧情哈哈哈哈 第11章 “我觉得没救了……” 灵璧伸出手拽着寒松所剩不多的僧袍,努力向后拖了两步的距离,试图远离眼前的城主。 而百子尊者显然没有放过她们的意思,将自己的元婴虚影收回,随手一挥,灵璧和寒松就已经坐在了他的莲台之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也不捡地上的长袍,莲台上坐不下第三人,城主再度召唤出了一柄长剑站了上去。 “别别别……” 灵璧一手扶稳寒松,另一手扒着莲台的边角,拉开与城主的距离。皮肤下翻涌的蛊虫游动痕迹让她毛骨悚然,再联想到之前他的傀儡所说,要让自己给城主生儿子的话,灵璧恨不得现在就自爆金丹。 她在寒松脸上拍了两巴掌:“和尚,和尚你醒醒……” 寒松胸口的血洞虽然已经愈合,但是整个人仍旧十分虚弱,脸上传来不轻不重的痛感,他双眼迷蒙着睁开了一条小缝。 却被视野中城主不着寸缕的上身吓了一大跳,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胸口向后挪了一步,他竖起大拇指。 “城主以身饲虫,真乃有大毅力。” 眼下是佩服他的时候吗?灵璧按下了寒松的手,将灵识朝四面八方散去,试图找出一条逃生之路。如今强拼不得,只能智取。 可散开的灵识就像是陷入了无尽的虚空,方圆不过十余里的百子千孙城,她竟然看不到尽头。 “别白费精力了。” 城主的速度与他们搭乘的莲台一致,差距到了灵璧的小心思:“这城你是走不出去的。” 他侧过身子来看向灵璧:“省下力气给我治伤吧……” 上身满是血洞,也就难怪一个元婴真人会是这幅病秧子的模样。 “这些小家伙们咬过的伤口,药石无医。这些年来我也寻了不少灵药,可就是长不好。” 城主看向灵璧的眼神中满是期许:“可谁知今日有缘,竟然能和道友在此相遇。” “早先的不快可以暂且放下,就安心住在城中。” 莲台的速度极快,百子城本来也不算大,说话间的工夫就已经到了城主的府邸。 没有雕栏画栋,反而略显朴素。城主府衙中的下人面貌和城主都有几分相似,见他回来了,毕恭毕敬的垂首立在原地。 “恭迎老祖。” 灵璧瘫坐在莲台之上,百子千孙还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收拾两间客房出来。” 城主随口吩咐下去,他的儿孙们皆是一惊,城中从没有过客人。他们打量着莲台上的灵璧和寒松,眼中满是探究。 认真的考量了一下眼下的境地,灵璧决定做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先稳住城主再说。 “一间就够。” 她伸出一根手指:“这和尚与我有缘。” 灵璧的意思是和尚与她有缘,受了伤得照顾着。然而城主是什么人,是生了百子千孙的人。在他看来,有缘二字就没有那么单纯了。 城主摇了摇头,面上带了几分怜悯,同佛修能有能有什么好结果。 “一间就一间吧。” 反正不论能否治好他,这二人的小命也都是保不住的,临死之前让你们做一对不为世人所容的苦命鸳鸯。 “我这就下去安排。” 回应城主的是一位女子,大约筑基巅峰的修为,不知何时毫无声息的站在了他们身边。 “两位跟我来。” 乌黑的秀发垂在腰际,女修转身留下一个背影,缓步向前行走等着灵璧和寒松跟上。 灵璧扶着寒松从莲台上下来,城主披上了他儿孙们送上来的衣服,摆摆手:“跟着她去,我会叫人给你送些丹药,等你金丹稳固便来与我治伤。” 说完这话,他在儿孙的搀扶下离去,全然没有看到给灵璧带路女修的背影僵直。 “这边走。” 饶是这位女修很快便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缓步轻移带着寒松和灵璧二人朝着后院走去。 灵璧的眼神儿多尖啊,能在高岭门这般规矩森严的仙门里逃课的人,一眼便锁定了女修身上的不妥,扶着寒松跟了上去。 整座城主府邸说不上奢华,给他二人安排的客房更是简陋。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好在屋内还算的上干净,灵璧将寒松扶到了床上躺下,强撑着自己拉住了要离开的女修。 “客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女修的模样生的甚是娇媚,声音如同空谷传来的百灵啼鸣。 “仙子,帮帮我们吧……” 拽紧她的衣袖,灵璧朝屋门踹了一脚,嘭的一声将外面人探究的视线隔离了。 将这女修按在了房间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灵璧亲手给她斟茶。 女修推开茶杯,苦笑着摇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茶水中搅了两下:“客人,茶凉了。” 灵璧觉得奇怪,咋还把指头伸进去了,就一盏茶杯,一会儿让不让我喝水了? 然而下一息灵璧就知道是何缘故了,女修蘸了茶水的手指在红木制的桌面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时不时的朝紧闭的门看去,像是生怕有什么人冲进来一般。 “隔墙有耳。” 桌面上的字迹清晰可见,待灵璧看清之后,她抬起袖子擦掉水痕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原来是怕这个,虽说今日几乎耗尽气血,但施个神识交流的术法也不算难。灵璧手上掐了法诀,在女修的眉心轻轻一点。 “多谢客人,不对,多谢道友。” 女修站起身子,双手放在腰间朝灵璧施了礼。 她心神一动,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灵璧。 女修名唤宓月华,是一位无门无派的散修。听说四大仙门每个六十载就会派出一位弟子,到百子千孙城后的金杯秘境历练 分卷阅读15 ,一时心动便偷偷来了。 她自然不知要绕路一说,便直接进了城。进城之后被城主抓了来,一个甲子前城主还不是眼下的模样。 将识海中的记忆展现给了灵璧,女修初见城主之时,长袍下的身躯远没有如今这般破败,只是个面色略显苍白的修士。而常年待在自己洞府修行之人,脸比他白的多了去了,女修甚至都没有看出任何不妥。 加上城主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模样又长得俊俏,在同她求亲之时,女修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可去他的金杯秘境吧。 然而她住下之后,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修仙之人,在筑基之后洗精伐髓,身上几乎不会再有异味。而城主就很奇怪,每日要换好几身衣裳不说,夜晚入眠之时却鼻尖却仍能嗅到怪味。 直到那一日夜里,她睡梦之中只觉得脖颈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猛地睁开眼睛,伸手一抓,抓到了一只半透明的虫子。大叫一声将虫子甩到了地上,城主跟着惊醒,连忙跳下卧榻将虫子捡了起来。 灯火摇摇曳曳,宓月华看见城主腹部开了一个血洞,把捡起的虫子塞了进去。 城主怪里怪气的走到床边,宓月华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说不出话来,枕边的郎君伸手抚着她的肚子。 “怎么还不怀孕呢……” 她看到那只半透明的虫子咬噬着城主的血肉,城主笑着轻呼一声,将伤口展示给她看:“你再不怀孕,它们就要把我吃完了。” 灵璧断开二人的神识联结,一连向后退了数步,扶住墙角缓不神来。 这位叫宓月华的女修却不想放弃,她快步追了上来,拉起的灵璧的手,手掌贴在的她的眉心,念了一个已经几乎快要忘记的法诀,和灵璧分享着自己的记忆。 宓月华终于还是怀孕了,城主费了不少精力才让她孕育珠胎,而几乎是在她怀孕的第二日,府中便进了一位凡人女子。城主夜里也不会宿在她这里了,因为要忙着让凡人女子怀上身孕。 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终于到了宓月华分娩的那日。 城主早早的守在了门外,焦急的踱着步,等着她产下子嗣。 元冥蛊虫与别的蛊虫不一样,必须喂食蛊师自己的血肉。城主撑不下去了,便想出了一个阴险恶毒的招数。 骨肉子孙,血脉延续,元冥蛊虫也是吃的。 可后来他境界突破,金丹碎裂结成元婴,再无子嗣诞生。百子生下的千孙又不合蛊虫的口味,虫子又只能吃他了。 身体急速的破败下来,药石无医,元婴大能竟然连站立都困难。 “他马上就要死了……” 宓月华想起这个甲子中自己遭受的苦楚,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我服侍他的时候见过,那些虫子已经快要将他吃完了……” 灵璧抬手拍拍女修的肩头,安慰的话说不出口。 “道友,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她脸色越来越奇怪,看向灵璧的眼神陡变,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着灵璧的胸口扎了下去。 “但我不能让你救活他,我不能再让他多活一日了……” 灵璧本来就是强弩之末,挨了一刀后直接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渗出鲜血。 宓月华使出了全身的修为,将攻击的法诀烙在了匕首之上,再度朝灵璧捅了过来。 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灵璧一边躲闪一边吼了回去:“那你捅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灵璧哭唧唧:“捅我干嘛啊!” 第12章 “他若再不死,那虫子就该吃到我的孩子了!” 宓月华张牙舞爪的朝着灵璧扑来,此刻已经全然没有理智可言,美貌的容颜也显得狰狞了起来。 灵璧绕着木桌转了一整圈,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耗尽体内最后的一丝灵气划了一道法诀,朝宓月华的方向点了过去。 宓月华顺时定在了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抓住了双腿,就连抬起的胳膊也动弹不得,面上满是不甘心。挣扎着试图开口说话,双唇闭闭合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冤有头债有主,你捅我干什么?” 见她不动了,灵璧拉过椅子坐了下来,从虚空之中抓了一颗治伤的灵丹。扔到口中难以下咽,想要喝口水顺一顺吧,桌上只有一盏茶杯,还是被宓月华伸进手指搅动过的。 算了,她闭上眼睛将治伤的丹药嚼碎咽了下去,舌尖满是浓烈的苦涩,朝地上呸了几声,灵璧双手伏在膝上吐纳了起来。 “这算什么事儿啊……” 灵璧吐纳调息之时还是觉得气血不顺,出门之前她可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招惹不顺之事。 将思绪按了下去,灵璧勉强将丹药中的灵力吸收完毕,甚至来不及将它们细细的引导进入筋脉,便睁开了双眼,准备解决眼前的宓月华。 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宓月华对城主心怀不满,想要寻求宓月华的帮助来逃离这座诡异的城池,谁成想宓月华是个脑筋不清醒的,是敌是友分不清。 耸了耸肩,灵璧起身抓起茶杯,走到了宓月华身边:“我得给你上一课。” 抬手将宓月华按坐下来,靠在木桌腿上,灵璧蹲下身子和她处在同一高度。将手指伸到茶杯里蘸上水,在铺地的石板上写画了起来。 “这是你。” 她在地上写了个月字,紧跟着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圈:“这是城主。” “你年少无知少女怀春,他欺骗了你的感情,搞大了你的肚子。” 灵璧的手指蘸上茶水,在月字中间点了一滴。 “他还是个十足的变态,恩,不对,丧心病狂的魔修。” 蘸着茶水,灵璧又画了一只虫子:“用自己的血肉和亲生的子嗣来饲养蛊虫,不出意外就快吃到你儿子了。” “是这样吧?” 指尖在宓月华眉心一点:“说的没错你就眨眨眼。” 宓月华睫毛扑闪了两下,灵璧蹲在地上,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工夫画了个自己。飘逸的披风,俊俏的面容,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总之画出了自己与众不同的□□。 “这是倒霉而美丽的我。” 灵璧指了指自己,地砖上代表宓月华的月和城主的圆圈已经快要干掉了,她指尖蘸上水补了补:“我与和尚不小心毁了一具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傀儡,被你们城主抓来了。” “你看,咱俩一点儿仇没有。” 别说仇了,灵璧和宓月华连交集都没有。 宓月华被定在那里,此刻也稍稍镇定了下来。见她疯狂之色逐渐消失,灵璧盘腿做好,把茶杯推到一旁。 “城主死了,你重获自由,你的孩子也不用饲虫对吧?” 宓月华眨了眨眼,认同灵璧的说法。 “城主死了 分卷阅读16 ……” 灵璧指着还躺在床榻上的寒松:“我跟和尚保住小命,出城去金杯秘境。” “咱们不仅不是仇人,还拥有共同的奋斗目标。” 解开了宓月华身上的术法,抢过她手中的匕首:“我不仅不会救他……” 金石碰撞的声音无比刺耳,灵璧将从宓月华手中抢来的匕首一把扎进了地上的石板:“我还要弄死他,替天行道。” 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她看向宓月华:“想救你儿子的话,就帮帮我们…” 话说到一半,灵璧纠结了一番要不要把和尚牵扯进来,但想了想凭她一人估计也逃不出去:“渡人如渡己,帮帮我们吧。” 宓月华摇了摇头,试图将插进石板中的匕首□□:“不行,我能看出来,你不过是金丹修士。” 城主可是元婴大能,即便现在依然行将就木,几近油尽灯枯之时,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位客人是赢不了的。 还不如捅死你,耗死城主算了。 “说不听了还!” 灵璧看向宓月华摇头,朝着她的脖颈后劈了一掌,宓月华瞬时便松散下来跌在了地上。 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把你打晕了,还跟你浪费口舌讲这么多道理干什么。 算了,也是可怜人。 叹了口气,灵璧把她扶着墙角靠好。筑基修士也不过只有两百多年的寿命,这宓月华光是在城中便已进住了一个甲子,恐怕和城主一样,都是阎王爷生死簿上的人了。 她起身走到门口,押开了一条小缝朝外看去,城主的子孙们在外头守着,自己只要稍有异动变回被发现。 轻轻的将门合上,心神一动,她想起了自己身上兴许还有能救命的东西。 灵璧一直觉得自己在高岭门做剑修是屈才了,这方小世界的修士一个两个都只想着修行修行,升仙升仙,长生长生,有个啥子意思嘛。 就连炼制的丹药和法器都没有多少新意,灵璧临出门之前还是从师父的洞府里偷了一些防身。 巨剑尊者想的是,剑修就该有大无畏的精神,除了随身的两把宝剑,什么都没给徒弟拿。但灵璧就不一样了,灵璧怕死。 反手虚晃,怀中便抱了一个丹炉出来。 丹火早已熄灭,灵璧伸手进去掏了掏,抓出了几颗丹胚。凑在鼻尖嗅了嗅,一股苦涩的味道冲得很。将丹胚塞回了丹炉膛中,灵璧将手伸到了丹炉的底部。 师尊在这里藏了一个暗格,隐约记得里头存着一些东西的。她催动法咒,丹炉的暗格打开,里头躺着几个白色的瓷瓶。 “你瞧,就连盛放丹药的瓶子都这般平平无奇。” 伸手将几个瓷瓶抓了出来,依次摆在地上,揪开封口的特制布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味道立刻上头。 “固元丹,男人吃的。” 修士多清新寡欲,像他的师父吧,已经活了千载岁月是化神大能,但连女人的小手都没拉过。 当然斗法时的拉扯不算数的。 还有一些,就是像城主这般的纵欲之人,日夜双修还不走正道,固元丹就是给他们吃的。 虽然不知道师父的丹炉里为什么会有这个,灵璧揣进了怀里,觉得会派上用场。捡起另一个瓶子,竟然是一颗结婴丹。 师父的弟子们,还没成婴的也只有自己了,想来也是给她准备的。灵璧毫无负担的收了起来,以后用的着。几个瓶子翻来翻去,灵璧像是寻找着什么东西。 “哈!” 她眼神陡变,迅速将一个小瓶子捡了起来,反过来看到瓷瓶的标签感叹了一声天道垂怜。 易容丹。 将散落的发丝归拢在耳后,灵璧收好丹炉和剩下的丹药,手中握着这一颗易容丹走到了宓月华身边。 丹药一分为二,一半自己吞下,一半送入宓月华口中。三息过后,二人的容貌交换。 灵璧摸了摸自己的脸,掏出随身携带的铜镜瞧了瞧,看不出任何破绽。丹药仅能维持三日左右,而不出意外,灵璧认为自己今夜就能脱逃。 她施了个障眼法,以防和尚醒来看见,三下五除二扒下了宓月华的衣服和自己的身上的交换。换衣服的时候看见胸前的血迹,想起被宓月华扎的那一刀,动作就不太温柔了。 换好了衣服,灵璧朝着床榻边走去,寒松仍在昏睡之中。她往边缘处一坐,伸手搭在了寒松手腕处。 脉象很稳,和尚应当没有大碍。 灵璧面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总算没让和尚因自己而死吗,不然她虚空之中的结婴丹估计就用不上了。 正待转身离去之时,灵璧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回头发现原来是寒松睁开了双眼,反手扣住了她的脉门。 “说!你将她怎么了!” 说着寒松抓起床榻边的禅杖,压在了她的脖颈之上。此时的禅杖不是扣门警醒时的物件,而是一件实打实的利刃。 能清晰的感受到寒松身上的杀意,灵璧连忙道:“和尚,是我,我!” 禅杖逼近,寒松的眼中像是结了冰霜,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不妥之处,可又隐约觉得女子神情相熟。 “灵璧?” “对,先把你的禅杖松开。” 她从床榻上挣扎着起来,摸了摸脖子,笑眯眯的看向寒松,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自己的计划。 拍拍和尚的肩头:“分头行动” 说完也不顾寒松的阻拦,灵璧飞速移到了门前,双手用力一推走了出去。 “娘亲!您怎么这么久?” 真够寸的,一出来就碰见宓月华的儿子。 灵璧调整了下表情,转过身来。 “我怕对客人招待……” 学着宓月华的姿态,灵璧面色沉沉:“不周欧欧欧……” 可看着对面的站着的五位少年,她结巴了起来。 “娘亲,父亲寻你。” 五位少年齐齐开口,灵璧嘴角抽动,一时分辨不出是对宓月华竟然生了五个而惊讶,还是忧心去见城主。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百子千孙城要进入尾声啦! 第13章 “城主寻我做什么?” 灵璧顶着宓月华的脸,怕在她儿子的面前露出破绽,自古多说多错,言辞尽量简练。 “这儿子们就不知道了……” 一个少年侧身让出路来,示意她这边走。 灵璧手指蜷缩着,按着他们指的路线走了过去,易容丹可遇不可求,即便是元婴修士也看不透的。 咱们做剑修的,就要胆子大。 安慰着自己,灵璧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回头发现宓月华最小的一个儿子给寒松所在的房间上了一把锁。 隔着数步的距离,灵璧也能感觉到锁上带着甚是狠厉的禁制。 “这是父亲嘱托的。” 少年锁 分卷阅读17 好门,走到灵璧身旁:“娘亲?” 灵璧听到呼唤,从锁上回过神来,在心中暗自祈祷和尚能从禁制之中脱身而出,千万不要误了他们的计划。 “父亲要等急了……” 几位少年提起城主心有余悸,即便不愿宓月华去找城主,却还是提醒了她。 “恩,带路吧。” 虽然换上了宓月华的脸,但灵璧还是不认路啊,未免被人察觉不对,她叫了年纪最小的儿子带路。 百子千孙城不算大,城主的府衙更是小,才走了几步的工夫,前头带路的少年就停下了脚步。 “娘亲,我就送你到这儿吧。” 少年面上满是惊惧,前头的拱门上空空如也,连一个简单的术法都没有,怎么会让他害怕成这般。 “城主在里面?” 她开口问道。 “是的,父亲在里面等着您。” 少年说完,似乎不想她进去,可又没有胆子,纠结了几息之后退了下来。 “勿要担心,你先回去歇着。” 灵璧右手拍拍少年的肩头,放下后攥紧拳头,朝着拱门处走去。 拱门里处处种着石榴,适逢四月底又刚刚下过一场雨,石榴的树叶绿的油亮,偶尔有着急的,花苞已然绽放。门内的房间诸多,却全部门窗紧锁,灵璧放慢脚步行着,偷偷抬眼试图朝内张望。 这么多屋子,城主又在哪一间呢? 忽的她眼前一亮,瞧见右前方有一间的窗户开着,加快步速上前,灵璧侧过头望了进去。 不料这一眼,差点将她吓出心魔来。 城主死死掐着一位女子的下巴,她双眼空洞洞的,像是没了魂魄。 “石榴都开花了,你为何还无身孕呢?” 女子的嘴角渗出血迹,两腮咬紧不肯开口,无论城主用了多大的力气,她始终不发一言。忽的城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来,恰好装上了灵璧的视线。 灵璧右手一翻,就要从虚空之中将宝剑唤出,都要握住剑柄之时又停住了。 “你来了,怎么这么久……” 城主放开女子,嫌恶的将她推到一边,招手让灵璧,不,让宓月华进来。 “方才安顿妥当。” 回应着城主,灵璧视线在屋中扫了一圈。 “我知道,你盼我死。” 叹了一口气,城主将瘫在地上的女子一脚踢开,转身坐在了椅子上,看向了灵璧。 “你们都盼我死。” “可我不想死。” 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正要喝的时候,他看见杯中飘着一根长发。瞬时怒火冲天,城主将茶杯嘭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情绪波动之下扶着桌子猛的咳嗽了起来,咳的力度越来越大,灵璧向后退了几步。自己要是晚来几日就好了,说不定那时他已经死了,自然也不会碰上今日之事。 “那和尚真的好了?” 好不容易稳了下来,城主一手抚着胸口,一边问道。 “好了,只是还未醒。” 低眉顺眼,灵璧姿态甚是安分。 刚要开口继续询问,忽的城主一手捂住嘴又咳了起来,动作之大,像是他薄纸一般的身子马上就会分崩离析。 咳了好一阵子,他将手放下,手心满是已然发黑的浓稠血液,随之而来一股子刺鼻的气息。 “有人修仙,有人修佛,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修魔。” 右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粘稠的血液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低落到了地上,城主脸色惨白,没有半分活人的生气了。 “不对……”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城主视线落在了灵璧身上。 “千年岁月,飞升之人不过两手之数。地狱门前僧道多,我看世人都在修魔!” 忽的来了力气,城主疯疯癫癫的站了起来,径直朝着灵璧走来。 顶着宓月华的脸,她还不能楞往后退,狠下心停在原地。 脸上传来黏腻的触感以及刺鼻的腥气,像是之前掐着地上的女子一般,城主的手掐在了灵璧的脸上。 “你说我对不对?凡修士数不胜数,可几人能得道,几人能成神,又几人能成佛?” 歪着头,城主直视着灵璧的双眼:“成不来神佛的,最后还不是落得和我一般境地,下地狱罢了。” 灵璧不知怎么,心中升腾起一丝不安,挣扎了几下,试图从他的束缚中脱离。不料城主却压了上来,将她按在了墙上。 “是也不是?灵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属于那种马上要完了,还要搞波大事的人哈哈哈 第14章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术法,竟然能和月华如此相似。” 城主的脸在灵璧的视野中无限放大,停在了一寸开外处。 灵璧试图后退,后背却贴在了冰冷的墙上退无可退,只能稳住心神强做镇定:“城主,您怎么了?我是月华啊,灵璧是谁?可是您的客人?” “还同我装傻?” 城主笑了起来,眼底尽是无奈。右手从灵璧的脸上挪到了勃颈处,死死掐住。 “我在她身上种了元冥蛊虫,你却没有,怎么会是我的月华呢?” 一听这话,灵璧瞬间觉得今日算是完了,真是命中有劫数,逃也逃不过啊。不过死之前也要拼一把,城主即将油尽灯枯,胜负怕是五五之数。 正当她要将宝剑召出的时候,突然勃颈处的力度消失,呼吸恢复了顺畅。 城主松开了手,转身再度回到了椅子上坐下,朝灵璧招了招手:“你来了也好,省下我去找你。” 另一手解开长袍和里衣,露出自己残破的躯体。从他将灵璧和寒松抓进城中,满打满算也才不过半日的工夫,身上的血洞却急速蔓延扩大。 沾染着血污的长袍跌落在地上,灵璧看到城主胸前和腰腹之上有蛊虫翻动涌出。上臂已然全是生生的白骨了,显然蛊虫吞噬他的速度远比灵璧想象中要快。 顶着这样的身体,都能做出招手的动作,城主对自己还真是…… “拿你救秃头和尚的手段出来,先与我将这洞堵上。” 上臂已然没有了血肉,仅剩了筋脉相连,指着自己胸口的画面异常诡异,仿佛一个不当心,他的胳膊就会失去支撑断下去。 灵璧朝城主的胸口上的血洞看去,几只半透明的蛊虫正在一口接着一口的撕咬着血肉。 “嘶……” 城主将咬他最狠的一只从血洞之中拖了出来,捏在半空之中,蛊虫不安的蠕动着,像是要从他的指尖挣脱出来。 “真拿你没办法。” 他将虫子放到了胳膊上,语气温柔像是对被宠坏的孩子充满了无奈:“咬这里。” “还愣着干什么?” 再开口时温柔全无,杀机四 分卷阅读18 伏:“过来与我治伤。” 灵璧本想做足心理准备再上前,可城主明显是等不及了,且灵璧认为再给她一个时辰,这心理准备也是做不好的。屏住呼吸,一步一顿,最终停在了城主的旁边。 城主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是对自己信心十足还是瞧不起金丹期的灵璧,竟然面色平静闭上了双一些,先捡着最要紧的来。” 然而低头查看他身上的伤口,每一个血洞都深入脏器,根本就选不出最要紧的一处来,几乎每一处都能致命。 强忍着鼻尖萦绕着的皮肉腐烂的腥臭气息和作呕的冲动,灵璧仔细的观察着每一处伤口,的确是在精心的选择。 “不要耍手段。” 猛地睁开双眼,城主脸上闪过一丝狠厉。 灵璧被他瞧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唯唯诺诺道:“这就开始,这就开始……” 双手掐诀,灵力自金丹向指尖蔓延,最终化成浅金色的光点,落在了城主胸前的血洞之上。 挑选了一处最不严重的伤口,灵璧放慢了释放灵力的速度,血肉一点点重聚。在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城主的胸前终于有了一块完整的皮肤。 城主低头一看,伸手抚上胸膛,久违的触感袭来,眼中燃起了希望。 “天道垂怜。” 伸手拽住了灵璧的裙角,嘴角勾起:“道友,再快些。” 灵璧点点头,提醒道:“新肉生长之时,可能也会有些痛。” “无妨。” 能被蛊虫噬咬成这幅模样,他是不会惧怕些许的疼痛的。又或者可以说,新肉生长的疼痛比起此刻他全身上下被撕咬的痛,或许察不察觉的到都是另一回事。 光点落在了最靠近心脏的一处血洞之上,挤开挡路的蛊虫,新肉缓慢的生长了起来。或许是位置的原因,此番的痛觉远远超过了城主的想象。 他双眼紧闭,咬紧牙关,两手紧紧的握住了椅子的扶手,指甲深深的扣进了木头之中。 “嘶——啊——” 城主的脸上毫无血色,忍不住发出痛呼之声。 带着几分怀疑,他睁开双眼向胸口看去,血肉的确在以可喜的速度重塑,眼前的女子没有和他耍什么花样。本就虚弱至极,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力气继续追究,紧闭双眼朝后仰去。 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身体,这点疼根本算不了什么。 灵璧见他终于放下戒心,指尖微弱的换了一个法诀,银色的光点掺杂在她令血肉重生的金光之中,潜入了城主的血肉之中。 新生的血肉占据了蛊虫的位置,噗噗的一个接着一个,被挤落到了地上。蛊虫蠕动着从城主的鞋面向腿上攀爬,试图重新贴近他的皮肤。 城主察觉到腿上的触感,甚至会抬手扶上一把,将虫子接到自己的腹部。为了不让他的宝贝虫子掉在地上,城主即便面临钻心的疼痛,手仍旧是稳的。 可忽的不知怎么,虫子突然从他的手上跌落,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身体猛的抽搐了起来,城主睁开双眼,眼底已经一片血红。眼神死死的锁定正在疯狂向后退去的灵璧,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蹒跚着试图站起来,将眼前的女子一掌劈死,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勉强站立了一息后和他的蛊虫落得同一个境地。 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的指向灵璧:“你竟敢在……本尊这里……耍手段……” 缠在金光中一起落入城主胸前血洞的银色光点,化成一道又一道的凌厉的剑气,在他的筋脉和脏器之中横冲直撞,不停的穿梭狠刺。 见他动弹不得,灵璧停了下来,一脚踩上一条正在地上蠕动的蛊虫,狠狠地磋了磋鞋底,将这邪魔外道的东西碾死。带着嘲讽,灵璧望向瘫软在地上的城主,学着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置于胸前。 “地狱门前僧道多不多,施主去看看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到我的新封面了吗?哈哈哈哈哈我自己做的! 有奖竞猜,城主完没完蛋呢? 明天更新后给回答对的宝宝发红包! 即将进入金杯秘境,预告:肉佛 我骚套路真的很多哈哈哈哈 第15章 右手翻转,今日灵璧曾无数次想过要将自己的两把剑唤出来,眼下终于有了机会。余光中闪过了两道银色的光,再回神时,她已经手握倚天青虹朝着城主走去了。 倚天立天威,青虹杀完人。 青虹剑抵在城主的喉头,一如不久前他掐着自己脖子的双手。 “路过此地,多有叨扰,城主不如行个方便让我跟那和尚离去如何?” 有一点灵璧不得不承认,这位百子尊者真的是个硬骨头。内里脏器已经被灵璧的剑气横冲直撞几近破碎,喉头又抵着一把逼人的利器,竟然用手肘强撑着抬起了头来。 “想得美。” 他的视线落在了灵璧的鞋面上:“万一地狱门前没有僧道该如何?” “恩?” 灵璧眉头皱起,不知他这是何意。 “是故本尊要拉你二人一起去见阎罗……” 咧嘴露出一排沾染着血色的牙齿,城主的笑意显得异常疯狂。 真是甘霖凉了,灵璧一脚踢开已然毫无威胁的城主,杀人不合高岭门的规矩,她转身想要离去。如今我们想走就走,你也拦不住了。 还没迈出这间小屋的门,灵璧的身形忽的一滞,回头发现一直双目无神瘫坐在地上的那位女子竟然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求求你,杀了他!” 女子咬牙切齿,眼中满是仇恨,却又有了一丝生机。 “求求你,杀了他。” 抱着灵璧的腿不肯放手,女子苦苦的哀求,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紧跟着大滴大滴的泪珠涌了出来。” “师门有规矩,我不可随意杀人。” 随意杀人要沾染因果,一来道心不稳,而来容易被寻仇。 灵璧蹲下身子,试图和女子讲道理:“你看,不用我杀,他马上就要死了。” 女子顺着灵璧的眼神望过去,城主面朝天倒在地上,胸膛已经成了一片泥泞不堪的血肉。地上的半透明蛊虫如同有什么感应一般,疯狂的朝着城主蠕动而去。 “至于他的虫子,没有了饲主的血肉,它们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放下手中的剑,灵璧抬手将女子的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露出的轻轻擦拭掉她面上的尘土痕迹。脑海中不住的浮现着宓月华展示给自己的记忆,并和眼前的女子一点点的重叠。 不过金丹修士,灵璧还做不到道心似铁。 “你已经自由了,离开这座城吧。” 躲开了灵璧的手,女子若有所思,视线在屋中环绕了一圈。如若不是自己接下来要入金杯秘境,灵璧很可能就会带着 分卷阅读19 女子一同离去了。 耳边传来城主苟延残喘的声音,灵璧试图将女子扶起。 不料女子挣开了灵璧,整个人扑在了地上,一把抄起青虹剑,疯了一般的朝着城主跑过去。双手握着剑柄,神色癫狂。剑尖悬在离城主头顶不过半寸的位置,女子露出释怀的笑意。 “可我想他死。” 剑尖向下狠刺而去,扎破了皮肤,斩断了肌骨。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惨呼过后,屋内静的可怕。 自己的青虹剑插在城主的脑袋上,城主显然已经自己下地狱去了。几乎是在宝剑落下的一瞬间,扎根在城主身上的蛊虫察觉不到饲主的生机,纷纷从血肉之中钻了出来。在地砖之上不安的蠕动了几下,迅速的干瘪了下去。 “呕……” 灵璧先是一连向后退了数步,尽力躲避开地上涌动着的蛊虫。在它们干瘪之后,才蹦跳着上前。 “道友,你不能未经我的允许就擅自用我的剑啊!” 踮着脚尖站在城主的尸身旁边,灵璧忍着喉头涌起的湿热,闭着眼睛握上了剑柄。 用力一拔,宝剑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可剑尖上沾染了难言的粘液。灵璧深吸一口气后屏息蹦到了一旁,将剑尖在城主落在地上的长袍上擦抹了好一阵子。 想要继续埋怨几句吧,可瞧着女子的神情,埋怨的话又说不出口。灵璧只能忍着胸中升腾而起的不顺之意,挥甩着剑柄朝门外走去。 城主已死,金丹期的她可以在这座城中如若无人来去自如,他那些筑基期的儿子们不能让灵璧燃起丝毫的担忧。 大步迈出了来时的那座拱门,灵璧站在分叉口回忆着关着和尚的屋子在什么方位,忽的一个少年跳了出来,紧张兮兮的绕着灵璧一连转了两圈。 “娘亲?你可有事?” 定睛一看,原来是给自己带路的那位,宓月华最小的儿子。 “我不是你母亲,是今天被城主拿入这里的女客。” 城主已死,灵璧自然无需掩饰自己的身份。 “我母亲呢?” 少年一听这话急了,说话间就要冲上来和灵璧拼个鱼死网破,翻了一个白眼,灵璧在一瞬之间移了数米,拉开了和少年之间的距离。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不过筑基修为,断然无法像眼前女子这般的瞬移,双眼通红,他还不死心,再度朝着灵璧扑了过来。 一边躲闪一边试图同少年解释眼下的情形,灵璧饶了一个大圈,彻底迷失了方向。 “施主,你母亲在这里。” 正当灵璧茫然之际,一把锡杖横在了她和少年之间,惊喜的朝禅杖的主人望去,正是她要去寻的寒松和尚。 宓月华顶着自己的脸,身形也别无二致,站在寒松的身后。灵璧抱着胳膊端详,竟然隐隐有种……般配的感觉。甩甩剑柄,又甩了甩头,灵璧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抛到了身后。 “和尚,我正要去寻你!” 灵璧将手中的剑收入虚空,快步向寒松的方向靠近。 寒松的锡杖拦住了少年的前进的步伐,和尚凶巴巴的将顶着灵璧面孔的女子退了出去:“这是你娘。” 少年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女子倒是将他搂在了怀里:“我儿莫怕,我儿莫怕。” 灵璧不想继续看着‘自己’抱着一位少年叫儿子,拉扯一下和尚的衣角:“我们出城去吧,金杯秘境已然开启,再不进去就要等一个甲子了。” “城主呢?” 寒松睁开慧眼,朝着灵璧走出的拱门望了进去。 “死了。” 嘴角勾起得意的笑,灵璧双手插着腰,一副等着和尚夸奖的样子。 眼中出现了城主倒在地上的镜像,身为佛修的寒松也送了口气,将禅杖插在地上。一手拨动念珠,嘴唇微动念起了超度的经文。 “何必度他?” 对和尚的做法满怀不解,灵璧开口问道。 还未得到答案,顶着灵璧面容的宓月华突然推开了小儿子,倒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宓月华身体不住的颤抖,面上的表情越加骇人起来,仿佛有人正一点点的侵占着她的身体一般。 “都说了,我不想死……” 抽搐着的宓月华猛地抬头,眼神像是尖刀,扎在了灵璧的身上。 双手一翻,灵璧重新将剑握在手中,脚步沉沉朝着仍在抽搐的宓月华走去。高高把青虹剑举起,方才躺在地上的是城主她都下不去手,现在好了,要杀自己。 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给灵璧叩头:“求求仙子不要杀我母亲……” 高举青虹剑的手落了下来,灵璧转身看向寒松:“和尚,我下不去手,你不能杀人,咱俩现在跑还来得及。” 冲出城区直奔金杯秘境,待从秘境归来,规规矩矩额绕路可好? 寒松手持念珠,稳稳的坐在了地上:“不必。” 话音刚落,拱门里冲天而起一片火光,刺啦刺啦碎裂和倒塌的声音跟着传来。 慧眼之中,寒松看到火自城主的身上燃起,一只藏在他脑中的蛊虫试图攀爬而出,却被一位疯癫的女子一脚踩了上去,狠狠碾压。火仍在烧,宓月华却停止了抽搐,渐渐的恢复平静。 “是诸众等,久远劫来,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暂无休息。” 和尚面朝拱门,念诵着超度的经文。 宓月华睁开双眼恢复了清明,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只干瘪的虫子,晕倒在了少年的怀中。 天道感应降下了两道金光,一道朝着灵璧,一道朝着寒松,自他们的眉心没入,随着筋脉混入金丹之中。 “功德?” 若非金丹之中盘旋着一股暖意,灵璧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寒松诵完了经文,扶着禅杖站了起来,不似灵璧,他倒十分平静。 “百子尊者出身金杯秘境。” “所以呢?” 和尚似乎是在和自己解释,可灵璧却半点听不明白。 “令师尊难道不曾说过?我等来金杯秘境所求并非先天至宝,珍奇草药,而是功德傍身吗?” 作者有话要说: 巨剑尊者:“忘了。” 第16章 或许是骨肉血亲之间心生感应,又或是冲天的火光惊醒了百子,寒松和灵璧来不及修整,就看见城主的儿子们从四面八方涌来,阵仗赶得上一个小型的修真门派聚会。 “和尚,我觉得还是跑吧。” 灵璧从虚空之中将先前的甲马拿了出来,再度贴在自己和寒松的小腿处,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我们跑什么?” 寒松一步不落的跟在灵璧身侧,心中却满是疑问。城主已死,再无元婴修士了。 作为小世界的四大仙门,金丹修士不说一年一个,两三年也能出一个。可每个甲子都 分卷阅读20 只选出本门金丹里修为最高的一位前往金杯秘境,寒松自己处在金丹大圆满几近结婴,向来灵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城主的儿子们,是绝对斗不过他二人的。 “我还想为城中冤魂度化一番,” 不时回头望去,寒松的速度不由得放慢。 灵璧一手扯住寒松的僧袍,不给他丝毫停留的机会。城门已经遥遥在望,城主死后没了术法维持,出城再非什么登天般的难事。 指着小腿上贴着的甲马,灵璧道:“距离金杯秘境若不御剑,还有一日半的距离,我这甲马恐怕只能坚持一日。” 后面的话灵璧没有继续说出口,寒松以步行为修行,若是停留度化亡魂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施主你为何不御剑?” 寒松面露不解的神色,看向灵璧。 “难道经历了这番生死之后,我们不是该按常理结伴而行吗?” 你这不知好歹的和尚,竟然问我为什么不御剑?还不是为了你吗? “此乃贫僧初次离开寺门,并不知世间还有这样的规矩。” 眼下既然知道了,寒松便放弃了停下超度亡魂的念头,等从金杯秘境出来也不迟。 说话间二人已然来到了城门前,城门由厚重的寒铁打造,灵璧和寒松二人光是站在前面,一股冷气便扑面而来,让人汗毛竖立而起。 “施主退后,让贫僧将门推开。” 寒松撸起袖子,露出一双铁臂,脚步沉沉朝着城门走了过去。两掌贴在门上,还未用力便觉掌心冰冷至极,连忙抽回手时,掌心竟然结了一层薄冰。 察觉到不对,灵璧快步走到寒松身边,翻开他的掌心查看。 “和尚,你怎么了?” “这门有古怪,贫僧是护寺武僧,体质不同常人。曾在寺后的冰泉之中修习数年,也从未冻伤过。” 他翻看着自己的掌心,竟然仅仅碰了一下这扇铁门手上就有了伤痕,满是惊讶。 “你现在也没受伤啊?” 灵璧比他还要茫然,明明看和尚的神色是出了问题,原来只是大惊小怪吗? “算了,我来吧。” 反正推开铁门术法为主,不是靠力气,灵璧越过寒松手中掐了法诀,双手贴在铁门上用力一推…… “嘶!” 她猛的收回手,掌心烫起了一大片的水泡,一个接着一个的鼓了起来,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破掉。 举着双手,灵璧才算是信了和尚的话:“有古怪。” “施主也被冻伤了?” 寒松上前查看灵璧的手,却见她掌心柔嫩如孩童,并无半分伤痕。 闭上眼睛,寒松默念经文开了慧眼,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也是完好如初,没有丝毫受过伤的痕迹。心中有了计算,寒松的双眼此刻极度澄明,朝着城门望去。 才忘了一眼,寒松便立刻盘腿坐了下来。 哪里是什么铁门啊,分明就是青丝盘错,白骨堆就。那城主根本用不着去下什么地狱,生前已然住在其中了。 幻术不似寻常法术,常需媒介。而修士用自身取下的零碎,头发残肢,以及亲生的骨肉布阵,最能以假乱真。 百子城这么许多年来做尽这般枉无人伦之事,而又没被正道修士发现,恐怕就是因这城门上的障眼法,挡住了诸多过路之人。 灵璧不知和尚为何突然改了主意,竟然又坐下超度起了亡魂,不是说好了先出城吗?举着自己满是水泡的双手,她蹲在寒松身边。 “和尚,和尚,和尚!” 不论灵璧怎么叫,寒松都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如果不是经文不住的从他的双唇之中蹦出来,灵璧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入定了。 她正纳闷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声音,回头一看,铁门竟然押开了一条小缝,随着和尚念诵经文速度的加快,铁门之间的缝隙也越发的大了起来。起初不过一指宽,几息之后似乎已经可以侧身通过一人。 忍着手上的疼痛,灵璧推了推寒松:“和尚,门开了!” 寒松睁开眼向铁门处看去,澄明的双眸中倒影出的仍旧是生生的白骨。只是白骨之间,有了一道空隙。 凭他的修为,恐怕一时无法化解城主做下的业障了。 女施主并没有慧眼,寒松也不打算将他所看到的场景描述出来,他一手拨动着念珠,一手牵住了灵璧的衣袖。 “随我来。” 地狱门前是否有僧道,寒松不知,可人间却的确存有地狱。 小心翼翼的带着灵璧迈过层层叠叠的白骨,看骨形皆是少年,向来将子嗣血肉饲虫之后,便用剩下的白骨发丝做了城门幻阵。 在寒松的慧眼中,过城门时显得凶险万分,他不知触碰一下白骨会发生什么,每行一步都如临大敌。可跟在他身后的灵璧眼中只有一道城门,要不是见和尚的脸上都冒出了冷汗,她都有种冲动推他一把。 快点行不行。 最后一步落下,和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侧身与灵璧让出通行之路,寒松将念珠缠在了手腕之上,想要回头再冲着白骨拜上一拜。 可慧眼之中,层层堆叠的白骨消失不见,反而出现了青天白日。 “佛祖显灵啦!” “仙女下凡啊!” 僧袍一角被灵璧拽动,寒松转过身来,看到地上跪了遍地的凡人。 为首的一位手中握着金杯,脑袋像是不知疼痛一般的咚咚咚的磕在地上,额前一片血红。 “主持与你说金杯秘境是凡人城池了吗?” 灵璧手足无措,问向寒松。 和尚摇了摇头:“不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次元有点事,所以更新晚啦抱歉宝贝们哈哈哈 明天还是正常晚八点哦 第17章【捉虫】 “佛祖显灵啦!” 凡人们先是朝着寒松拜了又拜,转而也未忘记灵璧,伏在她脚下不住的喊。 “仙女下凡啊!” 灵璧试图将人扶起,可为首的举着金杯就是不肯起来。 佛祖显灵尚能接受,可这仙女下凡总让灵璧生出一种她即将在一个湖泊里沐浴,紧接着衣服被人拿走,不能回天庭而要被迫留下生儿育女的念头。刚从百子千孙城走出,她对生儿育女四个字可能留了几分阴影。 摸着下巴,灵璧觉得叫仙子可能会好很多。 然而没等她纠正凡人们的称呼,为首的那位举着金杯,紧张兮兮的抬眼来看她。 “仙女!” 说话的凡人下巴上蓄着一撮小胡须,生生将还算端正的样貌勾勒出几分邋遢。手中的金杯高举着,满怀期待的望向灵璧。 顺手从他那里接过了杯子,灵璧端在手中看了又看,杯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仙女这是何意?” 伏 分卷阅读21 在地上的凡人们纷纷抬起头来,面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像是灵璧做了什么有违常理之事。 “巨剑尊者当真未同你提起。” 寒松上前一步,从灵璧手中将金杯接了过来,半弯下腰放在了长着小胡子的凡人手中。从怀中变戏法一般的拿出了自己的钵盂,里头叮当作响,滚动着一块中品灵石。 他一手将灵石捏起,一边转过身来给灵璧示范。 “灵石润杯。” 叮的一声,灵石落入了金杯之中。凡人虔诚的匍匐在地,高声呼喊:“佛祖显灵。” 修士心头挚爱的地方无非两处,一是灵力充沛的洞天福地,修炼一日抵别处百日;二便是布满珍奇异宝,灵兽仙草的秘境,得一样便是大机缘。 每个去往秘境得修士,都只想从秘境中得到什么,没听说过还有给钱的。 举着金杯的凡人丝毫无有放过灵璧的意思,举着金杯伏在她的脚下,不给灵石是不行的。 “心都黑求了。” 灵璧满脸的不情愿,右手一翻从虚空之中抓出了一颗中品灵石,丢进了金杯之中。 叮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动,凡人们像之前一般,伏在地上高呼:“仙女下凡!” 这称呼可真是够别扭的,灵璧揉揉耳垂,一时适应不了。 “佛爷仙女请随我们来……” 手举金杯的男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立在灵璧和寒松的身侧,示意他们往东边去。 “仙子。”灵璧纠正道:“别叫仙女。” “仙子请这边来。” 孺子可教也,灵璧随手拍了拍这位凡人的肩头。不料对方却快步向后退,躲开了她的手,行走间步伐也带上了慌乱。 “有蹊跷。” 灵璧快步上前,拽着和尚的衣角:“你看看他们什么来路。” 百子尊者是这金杯秘境出身,若金杯秘境中每个人都像百子尊者一般,那可就完了,吾命休矣。 不消灵璧提醒,寒松早已用慧眼查看过,眼前所有皆是肉体凡胎,经脉间没有半分灵气,绝非百子尊者一般的修士。 “施主莫慌,且随他们去看看。” 又不会偷了你的衣服让你生儿育女,说的倒是轻巧。灵璧心疼自己的灵石,跟在和尚后头,眼神却一直落在凡人手中的金杯之上。 那金杯和眼前的凡人一样,没有半分的灵气可言,就是凡品无物。若换了平时,遇到凡人城池,凡人宝物,灵璧是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 可这里是金杯秘境,据和尚说会有功德的金杯秘境,那这金杯上定然有不寻常之处。 仔细观看之后,杯上雕刻着的东西倒是提起了灵璧的兴致。 “有麟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璃龙。” 杯壁上栩栩如生的刻着四头龙,或浮在水中,或傲于云头。 此去难道是,龙宫? 小胡子凡人似乎还未从被灵璧拍了肩头之中回过神来,举着金杯带路之时一脚轻一脚重,要不是他身旁的人搀扶,怕是踩上一块石头就能摔倒在地上。 灵璧怀着要去龙宫的愿景,越走越发失落,无他,沿途别说海了,连湖都没有。反而越走越像是深山老林,道路两旁满是歪脖子树。 书上的绑着红色的布条,偶有山风吹来,布条便迎风舞动。时节五月,不似冬日萧条,绿叶一片贴着一片,浓密的连阳光都很难穿过。而树上拴着的布条,就像是朵朵红花点缀其中。沿路满树的火红,倒算的上一处风景。 其实此刻不用这些凡人带路,灵璧也知道该怎么走了。这些凡人八成是想带着他们去往道路的尽头。 “进出皆鸿运。” 灵璧小声嘟囔着,不管今日是要去往何处,起码有个好彩头。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灵璧和寒松的腿上贴着甲马,倒是不觉什么。再说了,修行之人体魄强健,要是连这点山路都走不得,还是留着命干点别的吧。 她与和尚健步如飞是有一定原由的,可不知怎么,带路的凡人们一个个也是行走如风。 “失火了。” 灵璧正纳闷儿呢,忽的在前方视野之中看到浓烟滚升腾而起,大有几分冲天的汹汹之势。她走到寒松的身边,示意他向前看。 “和尚!失火了!” 说着就要从虚空之中唤出宝剑,御剑过去救火。兴许救了火,天道感应会降下功德也说不定。 寒松伸手拉住了她,示意她去看这些带路的凡人。冲天的浓烟,灵璧能看到,凡人们自然也能看到。然而行走之时,这些凡人无有一人面露慌乱。 此地诡异,一时拿不准,灵璧沉下心来继续跟着这群凡人。 又行了半柱香的工夫,眼前出现了一座红墙的小庙,滚滚的浓烟便是从这院中升腾而起。原来并非失火,而是人们进香时弄出的烟。 想来这庙中一定有大能之士,运程姻缘算的极准才能有如此多的香客吧。 进庙之前,灵璧存了个心眼,拿出观察金杯的架势,视线与灵识双管齐下,庙中扫了一圈。顶上的瓦片新旧各半,红色的院墙外颜色也是深浅不一,柱子上有多处修补的痕迹。 修葺前的庙宇是什么样子,灵璧不得而知,但重新修整庙宇之人,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 “佛爷,仙子。” 举着金杯的凡人转过身来:“这边请。” 既来之则安之,寒松和灵璧抬腿走进了庙中。庙中供着罗汉,供着书生,供着剑客,供着道士,足有百位修士的塑像享受着香火…… 来过得人皆言金杯秘境毫无危险,可此刻灵璧一看,每一处都透着诡异。 罗汉书生剑客还不算什么,因为庙中供着阎罗。 第1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双开把更新发到另一篇文那里了……简直是智障本障……以后一定杜绝这种行为!这章留言的都有红包!!!!实在抱歉了宝宝们!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庙小容不下大佛。 可这间小小的庙里,竟然供着这么多的神仙,当真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几乎不用深思,灵璧就知道这间庙宇多半不是什么正经庙堂,走的是歪门邪道。 可此间凡人满面虔诚,似乎没有察觉到丝毫的不妥,除了给灵璧和寒松带路的那位之外,剩下的统统跪在了地上。双手举过头顶,膝下也没有衬着什么软垫,一个个的面朝院中的香炉磕起了头。 浓烟滚滚向上升腾而起,灵璧捂着鼻子才勉强能够呼吸。 寒松和灵璧对视一眼,二人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朝着这间诡异的庙宇细细打量了起来。 寺庙的四个角落都种着一棵古树,上头除了沿路而来的红色布条之外,还挂着不少金色的小铃铛。铃铛是黄色的外壳, 分卷阅读22 鼓凸着若干大小不等的颗包。 灵璧和寒松刚好站在一棵树下,她随手揪了一个金铃铛下来送入口中。轻轻的咬破了果皮,里面躺着数不清的鲜红籽粒。 苦涩自舌尖蔓延,灵璧将手中的金铃铛扔在了地上,像是早先对城主的蛊虫一般,用鞋底碾碎了这些鲜红的籽粒。 “呸,苦楝。” 寒松听到灵璧的话,视线也落在了身旁的这棵树上。 凡间有“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的说法,修士虽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会忌讳一棵不挪窝的木头,但也没有哪位僧道想不开,竟然会在庙宇之中栽种苦楝这种鬼树。 苦楝树别号金铃子,原由便是它果实的外形神似金铃。铃铛一向便是招阴邪的物件,即使这苦楝果实非金非铜发不出声响,可毕竟是鬼木所生,又有铃铛之貌,就无疑是在向四方阴邪发出邀请。 两人新生疑虑,庙中的凡人却没有给他们时间思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手持金杯的那一位恭恭敬敬的上前,从香炉之中舀了一杯香灰,正对着灵璧和寒松二人,深深的弯下腰拜了起来。 “佛爷,仙子,里面请。” 金杯秘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灵璧和寒松一时拿不准主意,左右这些凡人也奈何不得他二人,里头的泥塑自然更不放在眼里。 两人抬腿跟着眼前的蓄着小胡须的凡人迈进了门槛,瞬时之间,一股森冷之气便从脊背窜了起来。 殿中的塑像各不相同,有的年代久远连外层的彩色胚子都已脱落,还有的金光闪闪,似是立在此处不多时。 “呜呜……” 耳边传来了一声呜咽,灵璧和寒松循声望去,瞧见一个青年男子身穿青色长衫,一副读书人的打扮。 “呜呜……” 男子被绑在一个台子上,动弹不得,口中还被塞上了布条,只能呜呜咽咽说不出连贯的话来。其他的台子上都是泥塑的神像,唯独男子是个活人。 这应当算的上反常了吧? 偏偏手持金杯的凡人没有丝毫的一样,像是不曾听见男子的呜咽一般,跪在了殿中的蒲团之上。 寒松快步上前,一把扯掉了男子口中的布条,询问道:“施主可还好?” 施主正要回话,蒲团之上的凡人抬起了头,直盯盯的看向了他。先前他跪拜寒松和灵璧的时候,额头已经磕出了鲜血,一路上只顾着前行,凡人也不曾擦拭。血沿着他的脸颊一直向下滑落,有的落进了脖颈之中,有的停在了眼角旁侧,甚是狰狞。 被他这么一瞧,绑在台子上的青年安分下来,即使没有布条塞在口中,也闷声不语了。 “佛爷,仙子。” 蓄着小胡子的凡人起身将金杯放置在供奉仙人们的桌台之上,转而指着剩下的两个台子,示意寒松和灵璧。 “请。” 请?请到哪里?台子上供的都是泥塑,我等可是活生生的修士,怎能上得台去? 灵璧连连摆手,上去将站在那位青年身侧的寒松拽了下来,咱俩是正经门派出来的,可别掺和他们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寒松被灵璧从台子上拉了下来,还绑在台子上的青年面露不舍,一副求救的神色。 “多有叨扰。” 说着灵璧就要往外走,还不忘拉着和尚一起。 然而刚走到门前,一脚还未踏出门槛,他们的去路就被乌泱泱的凡人信徒挡住了。 “佛爷,仙子,请!” 一声接着一声,院中的凡人们跪了下来,朝着灵璧和寒松磕起了头。 寒松拉着灵璧走回了殿中,将门带上,隔绝了外头凡人的身影,却挡不住他们的诉求。 “女菩萨,可曾听说过肉佛?” 凡人修士不论道行有多高深,境界是元婴还是化神,都当不起神佛这个称号。寻常人要是叫凡人塑了像拜上一拜,都能活活拜断寿元一命呜呼。可修魔之人似乎有些法子,弄上一座庙宇,自己端坐在庙台之上,叫凡人来参拜。 不仅不会伤损修为,反而偷盗本属神佛的功德,境界大增。 不是泥塑,没有金身,能喘气能说话的,就叫肉佛。 “难不成这些年来,四大仙门就靠这种法子给自家的徒弟弄功德傍身?” 灵璧眉头皱起,就算高岭门能做出这种事,佛门总不会答应吧? 寒松摇摇头,正要回答灵璧的问题,忽的身上失重浮了起来。灵璧也是如此,二人头重脚轻的飘向了殿上空着的两个台子,使了术法竟然也挣脱不得。 蓄着小胡子的凡人在金杯插了三根香焚上,香烟袅袅升起。 他朝着金杯拜了又拜,蹲下身子从底下掏了一根麻绳出来,爬上台子,作势要将寒松和灵璧也绑起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身穿长衫被绑着的青年终于开了口,试图阻拦满脸血污的凡人。 “儒修?” 灵璧和寒松一起看向了长衫的青年。 “君子动口不动手!” 青年挣扎了两下,一副羞愤不已的样子,身上绑着麻绳动弹不得。 灵璧点点头:“儒修。” 第19章 蓄着小胡子的凡人才不听他这一套,先将挣扎不得的灵璧和寒松绑了起来,又从怀里摸了个布条出来,塞进了儒修的嘴里。 “先生歇一歇吧。” 言语间凡人对儒修似乎颇有几分无奈,将布条塞在他的口中还不算完,竟然怕他将布条吐出来,还解下腰带绑住了布条。 做完了这一番动作,凡人跳下台子跪在蒲团之上,深深的拜了下来。只是这次拜的不是金杯,也不是泥塑,而是灵璧和寒松,以及口不能言的那位儒修。 拜完过后,先是在脸上胡乱的一抹,袖子上沾染了血迹后也不忌讳,双手背在身后缓步退了出去,没有丝毫要与寒松和灵璧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意思。 门重重的关上,耳边传来了凡人们山呼佛爷仙子的声音,灵璧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绑着的麻绳,嗤笑出声。 “我好歹也算是金丹修士,结婴之后都能自称本尊了,他们竟然用麻绳绑我?” 灵璧怒视着紧闭的门,认为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提了一口气灵璧闭上双眼,再睁开之时,便是破开绳索出去给这群凡人信徒一个教训之日。然而事与愿违,双眸睁开,绳索依旧稳稳的套在她的身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身上修为还在,唯独法术使不出来,挣扎了两下,还被麻绳在身上勒出了两道红痕。 “想来这便是金杯秘境的古怪之处。” 寒松朝灵璧抛了一个暂且安心的眼神,转而看向了被堵着嘴的那位儒修。 儒修身穿读书人的青色长衫,身形有些微微的圆润,将本来甚是风雅的 分卷阅读23 长衫,映衬的有些臃肿。目光对上灵璧和寒松,他发出呜呜的声响。 若法术能用,灵璧自然不会看着一位同属金丹的道友遭受麻绳傍身这般羞辱,可眼下她也没有法子,只能投去同情的视线。 “先生莫急,我与和尚一定会找到法子逃离此地的。” 离开百子千孙城这段经历让灵璧对自己有了新的考量,然而带不带儒修她却没有承诺。 “呜呜……” 儒修似乎是有话要讲。 呜呜也没用啊,灵璧朝自己和寒松的身上努了努嘴,这不都绑着呢么。 就在她抱怨之际,一个灰褐色的小猴子从那儒修的怀中钻了出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尾巴勾着儒修的脖子,嗖的一下子攀附了上去。 灰褐色的小猴仅有修士的手掌般大小,乌黑的眼睛甚是可爱。它的一只后蹄勾着儒修的耳朵,剩下的三只分工合作,几息之间就将绑在儒修耳后的腰带解了下来,顺带连堵着他嘴的布条一起丢在了地上。 儒修的脸和他的身体一般圆润,模样长得倒是颇为喜庆。 小猴叫了几声后,又以极快的速度窜到了儒修的身后,想要解开绑着他的麻绳,被儒修喝止了。 “好了,绳索暂且不用解开。” 他唤了小猴一声,猴子也很听话,立刻停了手里的动作重新回到了儒修的肩头。 “在下卢致远,皆礼院儒修。” 同寒松和灵璧打招呼之时,他倒有些后悔没教猴子解开自己的绳索了,传回师门显得他礼数不周似的。 “高岭门,灵璧。” “北山寺,寒松。” 修真界有四大仙门,各门有各门的习惯,基本可以总结为以下的规律。 北山寺佛修:都行,可以,不要紧。 皆礼院儒修:稍等,抱歉,对不住。 高岭门法修:免谈,不行,讲规矩。 长石观道修:闭嘴!滚蛋!你麻痹! 今日在金杯秘境小小破庙里,竟然同时聚齐了三个也是当真不易。 “你这猴子?” 报上了名头,灵璧被卢致远肩头的小猴吸引了视线。 小猴清瘦,与它的主人大相径庭。 “两位道友应当已然知晓,法术在此处并无用处,倒是我这养在案牍间研墨的小猴能派上些用场。” 口中没有了布条,卢致远此人算的上健谈。 “先生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寻常人喜欢被称作道友,既显得亲切,又足够疏离,但灵璧知道,唯独皆礼院的儒修好为人师,不叫先生会不高兴。 卢致远也是如此,在听到灵璧这句先生之后,他显得更加健谈了。 “两位道友怎么来的这么迟?小生三日前便到了。” 寒松双唇微动,要将百子城的事说出来,灵璧抢过话头:“先生还未解答我的疑问。 “三日前,我与长石观的道友一同来到金杯秘境,被此地凡人拥至这座庙中,身上法术通通使不出来,还被绑在了这里。” 灵璧和寒松目光交汇,儒修的这番经历和他们二人的没什么差别。 不过,且慢… “先生同长石观的道士一同来的?” 揪住了他话里唯一的有用信息,灵璧问道。 “正是。” 卢致远点了点头。 “那道士人呢?” 灵璧继续追问,要不是身上被绑着麻绳,她都能扑到这儒修的身上,拽着他的领子逼问。 “我的墨猴给他解了绳子,夜里偷偷跑了。” 儒修圆润的脸上闪过几丝无奈。 墨猴听到主人唤它,兴奋饿叫了几声,胳膊拽着卢致远的耳朵从左肩头当到了右肩头。 “既然可以离去,施主为何留在这里?” 管你儒修爱听什么称呼,在寒松这里男女都是施主。 卢致远叹了口气:“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能让此间凡人为难。” 说着他眼睛刷的亮起:“况且,长石观dee道友说了,会来救我的。” 像是应证卢致远所说一般,这座神殿后头传来了一个人的喊声。 “死胖子?!你还活着吗?” 卢致远瞬间脸色绯红,结结巴巴道:“君君君子不重不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真的太蠢了啊我无地自容,这里是存稿箱,先出门看复联了,回来给大家补红包…… 第2o章 “君子不重不威……” 寒松听了卢致远的话,若有所思的跟着默念了一遍,谁人不知皆礼院的修士各个都是好学问呢,想来必定有他的道理。 身为武僧,威是一定要有的,寒松心中升腾起一丝想要让自己更重些的念头。 “死胖子,也不怕夫子听了这话,气的从凡间飞升来抽你一戒尺?” 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清瘦修士从一个泥塑后头钻了出来,大大方方的站在了他们面前。 视线落在了灵璧和寒松的身上,道修手中拿着一个拂尘,朝卢致远甩了一下:“君子比德如玉,可不能随口胡言,到底什么意思你当着两位道友的面说清楚了。” “小生就是胖。” 卢致远的脸红的像是凡间女子妆奁匣中的胭脂。 道修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笑意,将拂尘一甩,搭在了手臂上。身形清瘦,道修轻松的翻下了台子,拂尘和道袍一起划了道优雅的弧线。 定身在金杯前,他的眼神锁定了香灰之中插着的三柱香,烟细细的朝着屋顶升起。 发髻梳的一丝不苟,道修眼中一片清明,他伸出手将杯中的香拔了起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厚厚的鞋底碾上了红色的星火处,萦绕在鼻尖的香火味瞬时便淡了下来。 紧接着手指掐了一道法诀,道修遥遥的朝着被绑在台子上的卢致远一点,身上的麻绳瞬间落在了地上,儒修揉了揉手腕,恢复了自由身。 “你怎的可以使出法术?” 卢致远跳下台子,一脸疑惑。 “这些天我都躲在庙中,发现只要金杯中的香点上,纵我惊才绝艳也使不出半分灵力。” 道修帅气的甩了下拂尘,挑了挑眉毛:“但今日那个鲶鱼胡子的凡人将金杯带了出去,香火一灭,法术立刻就能用了。” 他一脸得意,显然是等着卢致远给予称赞,不料却等来了一句且慢。 “且慢。” 儒修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和道修的嬉笑大相径庭。 “你这几日一直在庙中?” 道修点点头:“外头到处都是人,我身上没有法术和凡人有何区别?肚子饿了想给人算一卦,还差点被抓。” 皱了皱眉头,道修恨恨道:“然后贫道一咬牙就干脆躲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爱,反而没被抓到,我还吃了不少凡人送来的贡品。” “最危险的地方就 分卷阅读24 是最安全的地方。” 灵璧和寒松还被绑着,见那二人聊的欢畅丝毫没有想起他们的意思,灵璧插话说道。 “对对对!高岭门的道友说的贴切!” 道修转过身来,眼中满是赞赏,要不是手中握着拂尘,他都能给灵璧鼓掌。 “可是那位法家大学士的名言?” 灵璧摇摇头:“出自古龙,三少爷的剑。” 卢致远和道修默默的记下了这个名字,一听就是背后有大来历的。 “瞧贫道光顾着和卢兄说话,竟然忘了给两位解开。” 道修再度翻上了台子,径直走到了灵璧和寒松的身边。 “贫道法号虞山。” 道修先是弯下腰朝灵璧和寒松拱手施了礼:“二位莫急,带焚香的味道彻底散去,身上的法术便可恢复。” 掐了一个法诀,虞山道士开口道:“多有得罪,我先给二位道友解开。” 灵璧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等回了师门一定要好好打打自己师兄妹们的脸。谁说长石观的道修脾气臭了?你瞧这位虞山道修,是多么的和善啊。 吾辈修士切不可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啊。 “多谢虞山道长。” 灵璧手脚虽被绑着,嘴上却不忘道谢。见寒松沉默不语,她还给了和尚一个眼神。 “多谢施主。” 寒松从善如流。 身为一个道修被和尚叫施主,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可按他这几日的观察,再等半柱香的工夫,那群凡人就会回来。 手中掐的法诀已然准备妥当,正要朝着灵璧和寒松身上的麻绳抛去之时,虞山道士动作一滞。眼中的亲切与和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神色陡变,冷的像是冬日的冰雪。 他的视线扫过灵璧和寒松小腿上贴着的纸马,将法诀散去,手中拂尘直指灵璧的面门。 “道友身上怎会有绘着我长石观观主坐骑的纸图?” 虽说拂尘距离自己仍有一段距离,可灵璧已然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气,衬的对面的道士的目光越发渗人。 灵璧这才知道,原来长石观的道士脾气真的不大好。 “道友听我解释!” 要不是双手被绑着,灵璧现在肯定举过头顶了。 “女菩萨,来不及解释了。” 寒松出口制止灵璧,面向虞山道士。 “虞山施主,那些凡人已经要来了。” 法术使不出来,却不耽误寒松的慧眼能够看见。 虞山道士闻言散开灵识,的确如同和尚所说,凡人再有一会儿便会走到这座殿中。手中的拂尘一抖,灵璧和寒松身上的麻绳瞬间解开。 “两位最好给贫道一个解释,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殿中暂时只有他一人能使术法,虞山道士这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跳下台子,将卢致远退到自己身后,虞山道士站在了门前,一副凡人们敢进来,道士就敢让他们见识一番何为四大仙门之一的长石观。 灵璧扭了扭脖子,藏在了一尊罗汉塑像身后。眼下别说她是个金丹修士,就算是化神使不出术法也白搭不是? 向来能屈能伸,灵璧眼下选择暂时缩上一缩。见寒松仍站在原地,她从罗汉的后头伸出手来,试图去拽和尚的僧袍。 “罗汉后头还能藏的下你!” 寒松不仅对灵璧的呼唤置若罔闻,甚至恩将仇报,一把拽住灵璧的手,将她从罗汉神像的后头拉了出来。 “和尚!” 灵璧不由得瞪大眼睛。 “寺庙大多修建在山野之处,凡间的容易招惹土匪上门,仙山上的常会被修士点击,故而总会造一处暗室以备万全。” 一双铁壁拉着灵璧跳下台子,没了法术,灵璧的力气根本无法与寒松抗衡。 虞山道士斜了他一眼不说话,卢致远却是转身看向寒松:“那道友有何高见?” “藏。” 这是寒松作为武僧,今生头一回没有选择正面刚。 第21章 藏到哪里去? 除寒松外剩下的三人在这神殿之中环视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什么所谓的暗室。 虞山道士冷哼一声,八成是这和尚身上法术还未恢复,又知晓前来的凡人信徒数量庞大,所以心生畏惧了。 “我在此间绑了三日,也未曾见到什么暗示啊。” 卢致远不知和尚的话是真是假,犹犹豫豫的开口。 眼神朝灵璧和寒松的腿上扫了一眼,虞山道士上前一步:“待我解决了这些凡人信徒,再与两位道友□□。” 说完虞山道士竟然朝着紧闭的门走去,大有一副不等香客们推开,他自己就要出去的意思在。 寒松倒也不是怕了,来神殿参拜的这些人虽说有古怪,可也的确都是些凡人。他作为护寺的武僧,即便身上没有法术,光靠这幅多年练就的体魄,以一敌十想来也不在话下。 然而他是个和尚,是个佛修。虽然脾气冲了点,但说破天也不能伤人性命不是? 供奉台子上铺着一张锦绣的衬布,上头压着镀金的铜盘,铜盘里摆着各式贡品。锦绣的衬布一直从台子上垂到了地面,将这张供奉的桌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寒松拽着灵璧走过去,掀起衬布蹲下身子,拳头往地砖上用力的一敲。 “咚。” 在这间安静的神殿里,敲击地砖发出声响竟然如此之大,吸引了已经将手扶上门栓的虞山道士。 卢致远跺了跺脚,脚下的地砖却没有发出这般大的声响,证明了什么? “还真有密室啊?” 儒修提着他的青色长衫,快步走到供奉台子前蹲了下来,用手指的骨节敲了敲,回头冲虞山道士说道:“下头是空的!” 道士将拂尘往肩上一甩,暂时放下了心中对寒松和灵璧的芥蒂,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 待他走到供奉的台子前,不待他使出术法,寒松已经凭借蛮力将地砖搬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洞中有一个木制的梯子,显然是许久未曾用过,有些地方已经有开始沤烂的痕迹。 寒松开了慧眼向下望去,这密室里也是一片平静,并未有什么奇怪的灵力波动。 他率先踩着梯子下去,灵璧和卢致远紧随其后。 虞山道士警惕的望着神殿入口的方向,先是将遮挡的衬布放了下来,接着踩上了木梯,还不忘把地砖重新盖上。 盖上地砖的瞬间,密室里彻底没了亮光,变得漆黑一片。 卢致远一脚险些踩在灵璧的脸上,察觉到一股微风灵璧灵敏的向下一退,落在了寒松的怀里。 “女菩萨,当心。” 寒松因为脾气急,说不上六根清静,可绝对算得上心无杂念,灵璧身上传来女子特有的香气,也坐怀不乱的说当心。 重新抓住木梯 分卷阅读25 ,虞山道士手中掐了法咒,一团光亮燃起,灵璧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下行的地方像是一口井,四面都是石壁,伸手一摸只觉得寒气直逼筋骨。而这下方的密室,又藏在最下头,深不见底的地方。 明显感觉距离顶上神殿有了一段距离,几人心绪也放松了下来。 顶上传来了虞山道士的声音:“那和尚,那法修!” 灵璧听了不由得就缩了脖子,轻声的应了句:“在……” “你腿上那符是怎么回事?” 虞山道士作为长石观的得意弟子,观主都不让靠近那匹神驹,怎的一个外门的修士腿上,竟然有绘着神驹的符纸,是故逼问道。 “这东西叫做甲马,是我自己做出来玩的。” 灵璧一边向下爬,一边从实招来。 “我还未踏入仙门之时,上学堂的时候不爱听先生讲课,喜欢看闲书。” “这可不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圣贤的大智慧!” 卢致远忍不住插话。 “死胖子住口,让她继续说。” 虞山修士朝儒修的肩头踹了一脚,卢致远安分了下来,不再给灵璧说教。 自知理亏,灵璧继续道:“闲书中有位英雄名唤戴宗,在双腿之上贴上绘着神驹的符纸,便可日行千里,有神行太保的称号。” 伸手从自己的腿上把甲马揭了下来,灵璧抬起胳膊递给了在自己上面的卢致远,叫他传给最上方的虞山道士。 “修行之后,我回想起这个法子觉得很实用,可以作为御剑之外的另一种行路方式。然而能想到的神驹,也就只有长石观观主的那一匹了。” 甲马的符纸传到了虞山的手中,映着火光他发现绘出了观主坐骑的□□来。 然而还未来得及细看,那甲马就似能感应光一般,挣脱了他的手直直的冲向了照明的那团火焰,燃烧殆尽。 赶在虞山发脾气以前,灵璧连忙解释:“我的境界有限,只能借神驹功力一日,事后还要烧掉才不会……” “才不会什么?” 虞山现在恨不得将挡在他和这法修之间的卢致远一脚踢下去,好抓着女修的领子问问清楚。 “才不会被你们发现……” “怪不得!” 虞山一听发现二字,想起了一桩旧事。 早些年观主并没有这么宝贝自己的坐骑,那匹神驹常在观内四处闲逛,遇上投缘的小道士,还会驮着他们在山上跑一跑。 可突然有一天,观主就将神驹锁了起来,本门的道士谁也不得靠近。 “贫道不知道是你们之中的谁,每日将我的宝驹骑来骑去,累的像狗一样。从今往后,谁要是叫我抓到,要你好看。” 可即便如此,宝驹已经没有什么除了观主之外的人能靠近了,还是隔三差五累的像狗一样。 每逢此时,观主就要大发脾气。虞山作为长石观青年修士的翘楚,当初甚得宝驹的赏识,总是爱驼他。 也因此被观主列为了首要的怀疑对象,常常被拉去询问。 这些年受了观主多少冤枉气,原来真正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你,高岭门灵璧。 “到底了!” 还未想好要怎么收拾灵璧,耳边传来了寒松的声音。暂且把灵璧的事放一放,几人抓着木梯一个接着一个的踩在了实地上。 凭空再度升起几团火焰,将这件密室照的如同白昼。 石块铺就的墙,石板铺就的地,当地摆了几个已经沤烂的蒲团,墙角放着几个灰秃秃的坛子。 最里头放着一口大缸,寒松指着缸说:“里头应该是些米面,” 说着他朝着那口大缸走去:“如是遇到强人匪徒,僧道一般都会藏到暗室里来,通常会存放一些吃食。” 手放在大缸的盖子上,和尚在推开之前目光直视虞山道士:“施主你不知道吗?” 虞山摇摇头。 “北山寺曾数次被觊觎灵脉的修士攻破,我们不好伤人性命,在这密室之中躲过数次。” 寒松摸了摸头上的戒疤,甚是不解:“施主你们长石观不曾发生过这种事吗?” “敢招惹长石观?” 虞山手指遥遥一点灵璧:“我借她八个胆子。” 眼下没有法术傍身,灵璧缩头缩脑的躲在了寒松身后,避开了虞山道士的视线。 “缸里的米面估计不能吃了吧?” 瞧此处密室如此破败,想来也许久没有人进来了。 灵璧顺手推开大缸的盖子,想看看里头的米面如何了。然而刚一揭开,一股冲天的恶臭袭来,看清缸中所盛之物后,吓得灵璧一连后退数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母亲节陪我妈出去玩啦,更新晚了抱歉! 祝各位宝贝的妈妈都永远年轻美丽,啾咪! 第22章 大缸的盖子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寒松朝缸中看了一眼,神色陡变。 弯下身子将盖子捡了起来,二话不说盖了上去,拦住想要上前的虞山道士和卢致远:“两位施主且慢。” “什么味儿啊!” 虞山把拂尘收入虚空之中,怕自己的法器沾染了这难闻的气味,但脚步却未曾停下,仍旧朝着寒松的方向走去。 “米面坏了也不该是这味道啊?” 寒松的手按在大缸的盖子上,不露丝毫的缝隙,让虞山忍不住多想。 吸吸鼻子,还残留着为腐臭气息。是不是以前这庙的和尚做了什么缺德的事啊?北山寺的这个武僧难不成知道些什么? 金杯秘境诡异,他现在摸不着头脑,自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一连上前好几步,将手掌覆在了大缸的盖子上。 “小师傅,让我看看里头是什么……” 比起寒松来说,虞山的身体显得单薄清瘦,可气势却全然不输。 虽说寒松尚未恢复,但对上虞山道士也丝毫不露怯色:“我劝施主不看为妙。” 此言一出,虞山越发认定寒松心里有鬼。缸中一定有线索,而寒松拦着不让看,难不成是北山寺知道什么金杯秘境的玄妙? 想到这里,他越发不能退步了。 “小师傅,我非看不可。” 虞山道士将寒松推开,送了几分灵力去掌心,轻而易举的推开了缸子上的盖子,熏天的恶臭再度袭来,他抬起袖子捂住鼻子超里头望去。 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蹲下干呕了起来,寒松见状将大缸的盖子盖好,铁掌拍上了虞山道士的后背。 “施主,我都说了你不该看的。” 一把将寒松的手打开,虞山道士起身退了到了墙角,蹲在了一个小坛子旁边,目光涣散。 “败类。” 虞山方才看了个清清楚楚,缸中所存,是孩童腐烂的肉身,根本不是什么米面充饥之物。 双臂环住 分卷阅读26 了膝盖,虞山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向了寒松。 卢致远见状赶紧拦在了二人之间,举起双手示意虞山镇静:“我们并属四大仙门,你与寒松又都是出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虞山随手抓起地上的一个石块,朝着寒松砸了过去:“败类!” 灵璧身上虽然没有法力,但立刻冲上去试图推开寒松,拉着和尚走到一旁,发现石子落在了那口大缸旁边。 “不是打我。” 寒松示意灵璧勿要急躁。 抱着头埋在了膝上,他们看不见虞山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嘟嘟囔囔的说着:“我早就知道这座庙不对头。” 四人之中只剩了卢致远不曾看过缸中到底是什么,气沉丹田走上前,将盖子掀开了一个角,偷偷的望了进去。这一眼看得他心惊胆战,也知道虞山为何会这么绪激动,四人蹲在一处,每每道士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总是像小刀子一般划的生疼。 若不是自己现在不能用术法,灵璧根本不会怕对面的小道士。不就是借借你们观主的神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他们所在的这座诡异庙宇实则是个道观,想要脱逃估计还要靠虞山道士。 是故担心虞山对于道修前辈的怒火蔓延到自己的身上,灵璧起身在这间密室里转悠了起来。 密室盖得如此隐蔽,又藏着大缸子和小坛子,想来对那位缺德的道修也是要紧之地。此地已被玄门的符咒压制了灵力波动,寒松的慧眼看不到什么特别。 但灵璧就不一样了,女修天生就比男修们多一份警觉。 她在屋中看似悠哉的饶了几圈后,停在了和木梯一样,已经沤烂了的蒲团前面。扑通一声,灵璧不知怎么,心念一动几乎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蒲团早就没了原本的意义,跪在上头和直接跪在地上没有什么差别。灵璧这百年修行路上,能偷懒就偷懒,自然不会像寒松一样练就铜皮铁骨。 故而此刻揉着膝盖,眼圈微微泛红,疼痛将她的理智唤了回来。 正要起来的时候,她向前一望,竟然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个虚影,端坐在正前方。而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虚影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视线向两旁移动,左右还有两个蒲团。这场景竟然隐隐有些熟悉,像极了自己因为上先生的课时与师兄妹闲聊,被一起抓到师父巨剑尊者那里认罚。 忍着膝盖上的痛意,灵璧起身朝着方才的虚影之处走去。 走近之后,灵璧发现这里要比密室其他的地砖稍高一些。接着虞山道士弄出来的火光,她一眼就看见了地上扔着一簿本子。簿子上满是尘土,灵璧捡起来抖掉之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翻开看看。 犹豫了三息左右,灵璧觉得一本簿子不会比那大缸里的东西更让人闹心了,于是指尖轻捻,翻开了第一页。 “盖房子比我想象的要难。” “即便给出了图样,凡人们仍要问我确定要坐北朝南。” 瞧着这本簿子上的字,灵璧眉头皱起,继续翻动书页。 “今天绑了一个小孩。” “附近的村民因为丢了孩子,来找我参拜。” 读着读着,一股森森的寒气从脚底攀爬至了脑后,灵璧翻动书页的速度变慢了。 “下不去手,取了小孩一魂后还了回去。孩子回去之后,此地凡人说我灵验。” “香火日渐鼎盛。来我观中,人人皆有私欲。穷人求财,士人求官,少女想要美妙姻缘,夫人想要大胖小子。” “都说修士应当无欲无求,可若当真无欲,谁又会去修行呢?” “我想长生,想探求大道。” 一连翻了好几页,灵璧仿佛能看到那个虚影,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些字眼。 “自古以来成道者才有几人?未成道的,便是 分卷阅读27 走错了路,走错路便是入魔。” “我不一样,与其走错路入魔,不如直接修魔,魔道也是道啊。” 簿子上潦草记下的几句话,像是将一个修士的心路历程剖开来摆在了灵璧的面前。轻捻纸页,灵璧翻到了最后一页。 “今天抓了十个小孩。” “九个塞进了坛子里,一个留下做徒弟。” “我说地狱门前僧道多,徒弟和观中的信徒问我为什么。” “我说爱信信,不信滚。” “他信了,他们都信了。” 第24章 灵璧吞咽了下口水,脚步虚浮,拿着这本簿子走到了方才躲避的虞山道士身边停住。 火光被人挡住,虞山的面上留下了几分阴影,他抬起头朝着灵璧望过去。还未开口问灵璧到底是哪来的胆子,还敢往自己身边凑,手中就被塞了一本簿子。 低下头随手翻了几页,神情越发沉重。看了一半,他就将簿子扔在了地上,还上脚跺了几步。 “玄门败类。” 四大仙门里走出的修士,那在这方小世界里,不论走在何处,都是要昂首挺胸的。但现在虞山当着这几位道友的面,却有些抬不起头。 玄门中竟然出了这样的败类,离开金杯秘境后,若是传了出去,道修的名声就完了。 灵璧从地上把簿子捡了起来,传给了寒松:“和尚,你先瞧着,我在密室里转转,看还能发现些什么。” 说完她背着手在屋中打转,视线一寸又一寸的扫过密室的每一个角落。坛子里的东西,灵璧不想看也不敢看,倒是走着走着,忽的觉得脚下不对,踩上去没有别的地方踏实。 眉心跳了一下,灵璧蹲下了身子,手掌贴在了冰凉的石砖上,学着在神殿中和尚的样子,改握拳头,敲了敲。 咚咚咚。 下头一样是空的。 密室里本就安静,听见石砖下面是空的,剩下的三个人也围了过来。 因着法术还未恢复,灵璧退到了后头,寒松将手里的簿子拍在了虞山道士的手上。虞山觉得这人脏了玄门的名声,转头递给了卢致远。 寒松将袖子撸起,露出结实的臂膀,弯下身子,手指死死的扣住地砖的缝隙,用力向上一拉! 没有拉动。 铜皮铁骨的武僧不甘心,扎着马步再次施力,咬紧牙关猛的向上一拽! 没有拽动。 站在上头跺了跺脚,清晰的听到中空的回响,确定里头有东西,寒松绕着地砖转了一圈,寻找着最合适的着力点。 卢致远翻了几页册子,脑门儿出了一层薄汗。戳了戳在自己前头站着的虞山道士:“你这前辈够狠心啊……” 大力推开卢致远,虞山急了:“谁的前辈?我们长石观可是正经仙门,你个死胖子不要乱说!” 从虚空之中抓出了拂尘,虞山此刻气急败坏,喊道:“和尚让开!” 寒松听了迅速向后连退数步,只见虞山道士将手中的拂尘朝着那块砖大力一甩,一道光如利剑一般的蹿了过去,撞在石砖之上。 霎时间火光四溅,只听咔咔连着好几声,石砖应声碎裂开来。势要将自己与此地修魔的道士割裂区分开来,虞山抬起下巴,用鼻孔对着地砖来露出的空间。 “几位道友大可上前去看,我长石观没有什么可藏的。” 不用他说,灵璧早已停在了石砖前面。她先是抬起头向上望去,黑洞洞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在下头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神殿里的凡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 摇摇头不去想那么多,灵璧朝着地砖下面伸了手。 四面都是土层,仅有打碎的这一块石砖下头是空的。指尖微微颤着,灵璧担心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却触到了冰冷的铁器。 虞山手中掐咒,再度唤了一道火光,照亮了石砖下面的小暗格。灵璧指尖碰到的是一口尘封已久的铁箱。 寒松和灵璧目光交汇,不用开口就心意相通。灵璧推开,寒松上前,武僧的力气终于派上了用场。手指扣住了铁箱的两侧,用力向上一抬,便把这口箱子搬了上来。 咚的一声,铁箱从寒松手中脱落,掉在了右手边的石砖之上。可能是真的在地下存放了许久,铁箱跌落的瞬间,箱盖自己的就开了,里头的东西滚落了一地。 灵璧的脚边停了几本册子,她弯下腰将书册捡了起来,翻开一看和之前的笔迹别无二致。脑海里浮现了两个想法,一个是疑问,一个是定论。 疑惑是这位道修为何不给箱子上个禁制什么的,起码箱子不会因为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甚至不用别人费力,自己就开了不是? 定论则是,他还挺喜欢写东西的。 翻到第一页,竖着写着一行小字:“元冥蛊虫的饲养心得。” 瞧见元冥蛊虫四个字,眼前霎时间便浮现了百子尊者的模样。满身的肉虫涌动,一只接着一只自皮肤下钻出脑袋,用虫子特有的复眼阴测测看着她。 不由自主吧的打了一个冷颤,灵璧扯了扯寒松的僧袍,将簿子往他那里放了放。寒松本来正对滚到自己脚下的一块带着血色的玉起了兴趣,可瞧见元冥蛊虫四个字,便瞬间凑到了灵璧那里。 “修魔就要有修魔的态度,再用道术就不合适了。今天去垣川道杀了几个魔修,抢了他们的元冥蛊虫。” “这虫子竟然吃人肉,这点贫道可以理解,毕竟是魔修的东西。可吃我的肉就不行。” “养在小徒弟身上了。” 看到这一行字,灵璧差点蹦起来,偷摸着抬眼去看虞山道士和卢致远,生怕他们发现自己和寒松身上的不妥之处。 如果只是靠着二人金丹之力,摆平了一位元婴修士,越级杀敌灵璧觉得自己可以拿出来吹一辈子。但二人在百子城得了功德,这就不是什么能拿在台面上说的事了。 好在箱子里掉出了不少东西,他们被别的吸引了视线,并没有发现灵璧和寒松二人的异样。 与寒松交换了一个眼神,指腹搓捻了纸页,继续翻了起来。 “小徒弟日日夜夜的喊疼,今天一看,上臂已经露出白骨。” “怪不得我叛出师门的时候,牛鼻子老道舍不得。刚养了几天的小徒弟,还养出感情了。” “想给小徒弟把蛊虫取出来。” 看到这里,灵璧想起了城主胳膊上的生生白骨,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这簿子之中的小徒弟了。 纸页翻动,耳边传来刷刷的声音。 “养徒弟就是闹心,他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竟然搞大了一位信徒的肚子。” “元冥蛊虫大成时,可操纵他人肉身,可借尸还魂,可功力大增一日千里,可以越级杀敌所想披靡。可惜,养它的人一般活不到这一天。” “小徒弟不让取, 分卷阅读28 不取就不取吧,魔修就该疯一点。” 一连向后翻了好几页,寒松抬手按住了灵璧,示意她仔细看。 “传言修魔是修行的捷径,可以迅速提升实力。这些天收集了一些魔修的修行术法,大部分比我修正道还难。” “小徒弟又搞大了一个凡人的肚子。” “倒是有两个法子不错,一是肉佛,一是血玉。” 寒松的指尖点在了肉佛和血玉之上,忽略了百子城主的风流韵事。毕竟在见过他的百子之后,已经不大容易吃惊了。 “神佛无肉身,但肉佛一法,可叫我做伪神,只要日日接受信徒朝拜,便可得道飞升。” “此法太慢,小徒弟的孩子出生了,但被他喂了元冥蛊虫。” “元冥蛊虫竟然分辨不出自己吃的是小徒弟的骨肉,还是他的亲生骨肉。” “我徒聪慧,此法可行。只是我已是元婴修为,生不出孩子了。” 好端端的一本蛊虫饲养心得,愣是被这位道士写成了日记。每页上都只写着短短的几句话,却叫人挪不开视线,一页接着一页的继续往下读着。 “修士求长生,凡人求权柄。今天一个臭乞丐跪在观前,说祖坟上冒青烟了,想做皇帝。” “小徒弟想修行,可入门的修行心得,我只有道家的。他身上都是蛊虫,练了等于找死。” “臭乞丐脱了衣服,身上竟然真有龙气。” 寒松和灵璧两人站在原地,双腿已经僵直还混不自知。 “原来臭乞丐练了九世重阳之法,祖坟却是冒青烟要出帝王了,可惜不是他,他才第八代。” “深受启发,若是凡人用九世重阳之法,可做人间至尊。那修士用了九世重阳之法,岂不是可以做…” “忘了,我生不出儿子,再说了,贫道修魔是为了自己。” 这本手册眼看就要读完了,灵璧觉得喉咙干涩,吞咽了口水也毫无用处。正要继续翻得时候,虞山道士走过一把将他们手中的册子抢走,扔到了地上。 “两位道友。” 虞山拱手行李,似乎已经放下了和灵璧之间的芥蒂。 说完歪了歪头,卢致远快步向前走了上来,双手手掌中托举这一块莹润的玉石,里头渗满了丝丝的血迹。 虞山道士指着血玉,又环视了这间密室一周。 “玄门败类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没有死?” 不等满脸疑惑的灵璧开口,卢致远率先发问。 得了虞山道士的一记白眼,卢致远撇撇嘴:“君子不耻下问。” “不齿下问?死胖子你说谁是下?” 虞山本就是个小炮仗,这会儿情绪波动大,更是一点就炸。 寒松轻咳一声:“施主何以得知?” 瞪了一眼卢致远,虞山道士将血玉从他的手中抢了过来。脚步沉重,像是灌了铅一般,每行一步都甚是艰难。 虞山绕着这间密室走了一圈,每看见一个坛子便停下一息,最后定身在了那口大缸处。 “他在这里,或者说曾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恩,吃饭回来晚了… 以后临时有事我会在文案请假,大概晚几小时,不过还是会更新哒! 第25章 灵璧自诩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的逃师门的课,还能被选为高岭门当代金丹的翘楚,派来金杯秘境不是? 可她现在却不明白虞山道士的话里藏着什么含义。 将手中握着的血玉向前一伸,虞山的表情很是沉重。 “血玉的由来,几位道友可知晓?” 血玉这东西,几人倒是都不陌生。修士在寿元将近的时候,常常会到处寻天材地宝,好将自己的魂灵保下来,万一哪天还能复生对不对?即便自己也明知几乎不可能,多半会被发现的后辈们拿来做机缘利用,然而坚持这么做的人仍不在少数。 凡人也是如此,在死后下葬之前将玉石塞入口中,便妄想能把自己的魂魄锁在人间。 大多玉石没有灵,不过是块顽石罢了。可若遇上灵玉,魂魄倒也真的能锁住。当尸身内的血液慢慢渗入了口中的玉石内,便能带上丝丝的红。 此类尸玉,便唤作血玉。 当一块尸玉成了血玉,它便不再是凡人能够驾驭的物件了。反之,血玉是魔修难得的用来替生的至宝。 见几人点头,虞山道士掀开了手边大缸的盖子,刺鼻的臭气再次袭来,他却没有向上次一般躲开。 朝寒松招了招手,虞山道:“和尚,用你的眼睛看一看。” 血玉不是什么秘密,佛修的慧眼在这方小世界也是鼎鼎有名。寒松能代表北山寺前来金杯秘境,想来定能慧眼识人。 寒松走到大缸之前,低下头超里头望去。缸内似乎存着一个孩童的尸骨,虞山见他皱起眉头,焦急的问。 “看到些什么?” 听说慧眼能断前后五百年,若是这和尚练到家了,便能轻松的验证自己的猜测。 “什么也看不到。” 直起腰来,寒松摇了摇头,指着尸骨上头一张已经看不清的符纸,示意虞山将它掀起来。 正派修行之士,很忌讳触碰惨死之人的尸身,一来是担心魂魄残留的怨气给自己弄出什么心魔来,二来,就不吉利。 眼下密室之中有四人,符纸是道家的符纸,摘符一事虞山道士没有理由推脱。谁让这个败类是他玄门的呢。 闭上眼睛,虞山道士伸手进了缸中,指尖触上了符纸的一角。然而许是时隔多年,符纸已经和孩童尸身的衣衫粘连栽了一处,他用指甲扣了几下,才勉强将符纸掀了起来。 捏着符纸扔到地上,虞山道士眉头紧皱,将触碰过符纸的手远远的伸到了一边。不知是在嫌弃那道士,还是嫌弃此时的自己。 “这会儿能看见了吧?” 没了符纸,寒松再向缸中望去的时候,的确是看见了。可看完之后,他倒觉得不如不看。 “我佛慈悲。” 一手竖立在胸前,寒松的脸上竟然闪过了一丝惊惧。 “你看见什么了?” 灵璧察觉和尚的神色不对,顾不得先前缸中所存给自己留下的阴影,连忙快步走到了寒松和虞山道士身边。 寒松作为武僧,不论是修身,还是修心,都讲究一个坚硬如铁。可当慧眼中浮现百年前的画面时,他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勉强开口,声线也带着颤抖。 他瞧见了盖这观的道士,身穿道袍风姿卓绝,纤尘不染,是一派仙人模样。 道人面无表情的十个孩童捉到了密室之中,即便年岁尚小,但依稀能够分辨出其中一个便是百子城的城主。城主被道人拎了出来,收做了徒弟。 剩下的九个,叫道人为难了。 紧接着寒松看见一位衣着 分卷阅读29 褴褛的乞丐被带到密室之中,道修将他捆绑着,从少年城主的皮肉之下,揪了一只蛊虫出来,塞进了乞丐的口中。 一阵抽搐后,不论他问什么,那乞丐变答什么。他知道了九世重阳之法,可惜不能生子也无大用。 又过了些时日,道士兴冲冲的从观外归来,手中握着一块血玉。锁上神殿的门,便跳到了密室之中。 道士的手抚着徒弟的脑袋,仍是仙风道骨不假,可严重却已经染上了癫狂。 “好徒弟,师父要成仙了。” 说着他从怀中拿了一颗丹药出来,塞进了徒弟的嘴里 “此乃一颗魔修的内丹,吞之可得千年岁月。你与师尊我守上八百载,剩下的日子我就放你出去。” “到时候,你想修魔便修魔,想修道便修道。” 手中握着的血玉闪着微弱的光,小徒弟看着自己的师尊,抬头发问。 “师父,八百载我会被虫子吃光的!” 道士仰天大笑,手指着顶上的神殿:“那么多信徒,你挑几个美貌的女子,多生几个。” 小徒弟被他这么一说,竟然还红了脸,点点头道知晓了。 密室之中绑着先前的剩下的九个孩童,道士沿着他们的挨个走过,也不知用了什么标准,选出了其中的一位。 “你们走吧。” 指着一旁的木梯,道士摆摆手对着剩下的几个孩子说道。 孩子们一个个的,可能是受了惊吓,竟然停在原地不动,愣愣的看着道士,像是不敢相信一般。 道士和颜悦色,身上没有半分魔气:“走吧,回家吃饭去吧,母亲还在家里等着呢。” 八个孩子回过神来,争先恐后的攀爬着木梯离去。道士转过身,揪着选出那位孩童的后领,拎到了大缸之前。 另一手上忽的出现了一柄匕首,道士用刀尖往孩童的额头一点,那孩子便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了。 紧接着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一拉,深入皮肉,一连拉倒腹部。 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低头笑着将血玉抵着孩童的舌尖送了进去,紧接着匕首沿着孩童的胸口,一连划到下腹,道士将他搂在了怀中。 皮肉相接,血肉相融。 “九世重阳,你便是我的第一世。” 说完他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来,将师尊搬到缸里,盖上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恩,其实只有只有前两段暗黑一点,后面按我的大纲来看,剧情就很轻松了 第26章 道人紧紧的把孩子抱在怀里,一起蜷缩着身子躺了下来。孩童一双眼睛瞪的仿佛铜铃一般大小,目光里满是惊惧,丝毫不知这位自己母亲口中的仙人,现在为了成仙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眼底的光芒在几息之间散去,变成了空洞而茫然的模样,孩童闭上双眼,胸口的起伏也逐渐的变慢了。 小徒弟身上穿着一件不合体的道袍,袖子卷了好几层,才勉强的露出手腕。他瞧见自己的师父已经搂着那小孩睡了过去,抬起脚一步步的走到了大缸前。 掀开盖子一看,里头存了半缸无色透明的液体,瞧着像是水一样。谨遵师父的教导,他双手环在道人的腋下,拖拽着靠着大缸停下。 似乎一人之力难以成功,小徒弟折了回去,沿着木梯爬了上去。兴许是用了元冥蛊虫,或是什么其他的手段,再回来的时候一位健壮的村汉跟着他一起爬了下来。 村汉的目光呆滞,一看就已经失了自己的神魂。小徒弟指着紧紧抱做一团的道人和孩童,对这村汉到:“搬到缸里去。” 常年做农活的人,身体本就强壮,扛两三大包的米面都不在话下,搬一两个人也算不上什么难事。他双臂将一大一小两人环住,闷哼一声便将人背在了肩头。 只听咚的一声,道人和孩童一起落入了缸中。村汉莽夫,动作不怎么温柔,这一扔溅了站在一旁指挥的小徒弟一身,嫌弃的抹了一把,这透明的液体竟然滑腻腻的,不是水。 然而也来不及多想,小徒弟就把大缸的盖子给盖上了。 封好之后,小徒弟隔三差五的便从神殿爬木梯下来掀开盖子看一看,缸里却是一片平静。说是师父死了吧,那死了之后泡这么久也该大了不是?河里的漂子几天功夫就能胀大一圈。 而缸中的道人和孩童,却都面目栩栩如生,像是睡着了一般。小徒弟撇撇嘴,将盖子重新盖上,又爬上木梯离去了。 直到九个月后,小徒弟坐在神殿外的石头台子上,瞧见天边来了滚滚乌云,黑漆漆的甚是吓人。是不是要下雨了? 师父不知给他服了什么,小徒弟在快一年的岁月里,竟然没有半分变化。院子里还有不少等着上香的信徒,对天边的乌云视而不见,仍旧虔诚的跪在地上,朝着小徒弟叩头。 小徒弟虽然没有得道家的真传,却秉持着师父那套爱信信不信滚的理念,将神殿的门啪的一声关上,自己进了屋里。 外头的凡人也是贱的,被关在了外头竟然越发的拜服起了小徒弟身上的仙人风骨,一个个跪在地上,磕起头来越发的卖力。 在神殿里躲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雨,小徒弟盘腿坐在蒲团上,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地下的师父。掀开供奉台子的不,搬起石砖爬了下去。 大缸还是原来的大缸,小徒弟也和原来一样,随手掀开了大缸的盖子,往里头望了去。 透明的液体此刻变成了乳白色,还混着白色的絮状物,稍稍有些浑浊。忽的灵光一闪,小徒弟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孩子的母亲们,在成产前的羊水,就是这个样子的。稳婆说当胎儿的毳毛、毛发一类的小片物脱落混悬其中,羊水就会变成这样。 师尊在这缸中泡了九个月,是在模仿妇人怀胎九月的过程啊!那乞丐需要家族世代单传修炼九世方能成一方至尊,师父生不出孩子,也没有打算惠及什么后人,这是要自己轮回九世吗? 轰隆隆…… 耳边突然传来了巨雷的响声,按理说这间密室是听不到上头的声音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会是,雷声像是在他的耳边炸开一般,震耳欲聋。 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道人的身体迅速的萎缩了起来。光洁的皮肤变得干瘪,皱皱巴巴的团在一处。乌黑油亮的头发如同枯草一般,就连皮肤下的血肉,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 曾经丰神俊逸的道人,此刻成了一团让人看上一眼就会连续数日难以下咽的肉团。 而他怀中的孩童,本就柔嫩的皮肤变得吹弹可破,村里贫穷,因着吃不好喝不好显得比同龄人要矮小的孩童,身量竟然还长高了些许。 轰隆隆隆…… 雷声比方才更加响亮,好似 分卷阅读30 要穿过神殿,直接砸在密室里一般。小徒弟哪里见过这种世面,不久前他还是个与同村孩子一起上山爬树偷邻居田里玉米的半大孩子,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他这师父不干人事,肯定是要造天谴了。 诚然如小徒弟所想的一般,突如其来的黑云压根儿就不是要下雨,而是要劈缸中的道人。 可惜天雷还未劈到密室之中,大缸的边沿突然扒上了一只湿哒哒的手。乳白色的液体顺着的他的指尖低落到了地上,在石板砖上留下了濡湿的痕迹。 喉结滑动,小徒弟吞咽了下口水,朝着大缸望了过去。 师父准备的这口缸足足有成年男子腰际的高度,为了能够盛放下两个人,容量也是巨大。手掌贴在石砖之上,丝丝寒意深入骨髓,后背出了一层薄汗飕飕的凉。 啪的一声,大缸的边缘再度攀上了一只手。两手用力一撑,孩童站了起来。 像他们这样的山村孩子,通常一辈子都是与牲畜稻谷作伴,就连娶媳妇都是本村的人。常常到死都不会挪个地方,就埋在自家的地头里,故而多半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年纪大一些的,眼中了无生气。倒是孩童,一个个的全充满了好奇。 只是这个孩子的眼神和他熟悉的全都不同。扒着水缸连续试了几次,孩童没有爬出来,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兴奋,孩童的眼底一片血红。 朝着小徒弟招了招手,语气有几分抱怨:“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帮师父?” 第27章 声线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然而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小徒弟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缸边,试图将他从里头扶出来。没忍住朝缸里看了一眼,道人像是一句在地底存放许久的干尸,黑漆漆的飘在水里。 毫不怜惜自己之前的肉身,孩童一脚踏在脑袋上,接着小徒弟的力气从缸中翻了出来。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石砖上,孩童走起路有些蹒跚不稳,似乎对这具身体还不习惯。 原本只是想要试一试,不入轮回自造轮回。不成功便成仁,死也死在探究大道的路上,可谁成想竟然成功了。 在这九个月里,原本放在孩童口中的血玉,此刻已经被他吞到了腹中。若是将手放在下腹的位置,可以清晰的感受一股尸玉特有的寒气。 孩童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你师尊我,怕是真的要成仙了。” 孩童换上道袍,手持拂尘在观中一天天长大,一个甲子后变成了垂垂老者。小徒弟仍是那副不老的模样,从村里给师父抓来了九个孩童,挑了一个出来,按着之前的法子重来了一边。 九个月后,老者的肉身烂在了水缸之中,另一个孩童爬了出来。 中间的一段不知怎么,兴许是寒松的境界不够,模糊成了一片看不清楚。 几百年的时光一闪而过,寒松看到了六十年前的过往。 即便吞服了师尊给的丹药,小徒弟还是从半大小伙子,长成了青年模样。这幅样子寒松熟悉的很,和他们所见到的城主,除了脸色还算红润之外,已经几乎没有差别了。 恭恭敬敬的把大缸中老者的尸骨掏出,放进了小坛子中存放。缸中放上师尊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羊水,重演那场对他来说已经称得上是轻车熟路的邪术。 匕首划破皮肉,孩童和老者相拥在了一处。小徒弟,或许此刻称之为百子尊者更为合适。成年的他已经不用借助他人的力量,自己扛着两人扔到了大缸之中。 透明的液体将他们淹没,开始还有泡泡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水面,几息之后便陷入了静默。 百子尊者手中拿着大缸的盖子,站在一旁犹豫了起来。 “老不死的。” 他骂了一句,说话间有一只蛊虫从他的领口钻了出来。 把盖子扔到地上,扒开衣领手指在皮肤上按了一下,瞬间就陷落了下去。叫虫子吃了百年,皮肤虽然暂时完好,里头的脏器却是撑不住了。 再说了,是真的疼。 师父的药只能让他长生百年,再给老不死的守下去,他是成仙了,自己可就完了。 就算守完还能活数百年,可带着这幅残破的身躯,还修个鬼的仙。捏着虫子送入口中,囫囵着咽到了腹中。百子尊者脖子一歪,捡起大缸的盖子,重新走到了缸边。 撸起右手的袖子,朝水中伸了下去。 孩童的面贴着糟老头子的胸口,用力扒了半天,才叫他的脸朝向了水面上方。手指撬开这个孩童的牙齿,动作粗暴的将他喉舌深处的血玉揪了出来,一把扔在了地上。 咕咚咕咚! 孩童猛地睁开双眼,气泡一个个的涌到水面上来。双手挣扎着想要从浮到水缸上来,可老者的双手就像铁一般的禁锢着他,动弹不得。脸憋得通红,水泡冒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豆大的泪珠和缸中的液体融为一处,孩童抬眼看向缸外站着的百子尊者,一副求救的模样。 然而百子尊者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没有怜惜,自然也不会关心他的死活。见老者未曾醒来,他双手将盖子盖了上去,慌乱着朝着木梯爬去。 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和尚的慧眼没有练到家,做不到前后五百年事无巨细,看到这里之后便双眼一痛,回到了现实之中。将自己看到的画面说与了灵璧几人,他心中也有了计算。 想来是从这里出去以后,百子尊者不知有了什么奇遇,竟然用短短数十年的工夫,就修行成了元婴期的尊者。占据一城,才有了他和灵璧之前的那份险遇。 灵璧人精一样,不需要寒松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已经猜了个差不离。 卢致远听完直摇头,连连后退数步,语气中非常不解:“照这么说来他想成仙?” “九世重阳之法,的确如此。” 虞山道士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说不通啊,靠这种法子成仙……就像是贤人试图用偷别人老婆来换一个人尽可知的贤名一般,从源头上就说不通的!” 但这人就是做到了! 若非最后一次他的小徒弟不堪虫子噬咬的苦痛,恐怕现在就真的已经成仙了。 “且慢。” 灵璧的眼神忽的一凛,抬手示意几人暂且放一放九世重阳之法的可行性,她站到了大缸旁,朝里头望了去。 寒松所说的液体,缸中早就不见了踪迹,里头只剩了一具尸骨。而从骨骼的大小来看,绝非是和尚看到的什么老者,而是一个孩童。 她指了指缸中:“这里头是个孩童,没有老者。” 紧接着视线落在了血玉之上:“而血玉也不是寒松看到的那样,被百子…” 在露馅儿之前,灵璧赶紧改口:“也不是被小徒弟随手扔在地上,而是存在石砖下暗格中 分卷阅读31 的铁箱里。” “你是说?” 卢致远肩头一颤,脸上的肉也跟着抖了一下。 咽了咽口水,灵璧收回指着水缸的手:“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九个月后,道人醒来,发现孩童早已死去,自己还困在老头子的身体之中。他从水缸里爬了出来,将地上的血玉捡起收好。” “那也就是说,道人还活着。” 虞山心跳都慢了一拍。 寒松抬头,视线沿着木梯向上攀爬,回忆着自己没有看到的那些画面,以及神殿上方的那些诡异塑像。 “怕是不仅没死,且仍在这秘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金杯秘境也到尾声啦!下一段没有这么暗黑,给大家放松放松,寒松和灵璧一起去寻龙。 顺便安利一下我的预收哈哈哈哈,大家去收藏一下嘛! 啾咪!当然要是给我留个作收就更好啦! --------------------------------------- 《我在民国做新女性》 6司令泥腿子出身,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 喝高了就喜欢搂着青年才俊,逮着谁都是他的好女婿。 这天6司令死了,叫过他好岳丈的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 咚咚咚 只有封少帅敲响了没落的6宅大门。 然而开门的不是三寸金莲,却是一位短发的新女性。 “he11o?hoareu?” “呦尔哈斯办的。” “sayitaga?hothefuckareu?” 一位新女性留洋归来,发现被自己死去的爹许了婚约。 第28章 寒松的一句话,叫剩下三人心里一寒。 灵璧和卢致远所在的门派,闲暇时光以读圣贤书为主,先生说书中有大道。虞山倒是和曾师兄弟们一起去凡间算卦驱邪看风水,也遇到些走邪路的人。 但也都是养养小鬼,下个情人蛊,画个纸人贴上生辰八字用鞋底子抽一抽这种程度。谁也不行想过自己会遇到金杯秘境里的这种情况,事实上,若是叫外头的人知道了,都不一定会相信。 卢致远跌坐在了地上,嘟嘟囔囔的:“这样也能成仙吗?” 高岭门一向教育弟子在危难面前要保持理智,静下心来思考寻求出路。灵璧想了想,考虑了下眼前的情形,认为那位先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坐在了卢致远的身边,两声清脆的金石相撞之声响起,她将两柄宝剑放在了地上。 “几位道友可带了师门什么法宝?” 因着金杯秘境已安全在四大仙门的金丹一辈里闻名,灵璧出门的时候只是象征性的偷了师尊一些东西,还有固元丹这种没用的货色。 可万一这几位道友做了完全准备呢? 卢致远听了,手伸向怀中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本论语:“我只带了这个。” 不光是灵璧,就连寒松这个出家人都皱起了眉头,谁出门会带本论语啊。念一句圣人语录就能逼退邪魔吗?不可能的。 “先生当真一件法宝都没带?眼下可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 性命要紧,不把真东西拿出来,留在这里给那道士当替生不成? 本以为是卢致远留了后手,灵璧试图说服他将皆礼院的法宝拿出来,不料卢致远哭丧着脸,目光坦然。 “不瞒道友,我当真什么都没带。” 师兄和师姐们进出金杯秘境数次,回来虽然没有透露具体的情况,可人人皆说没有危险,功德几近就是白拿的。出门前他带了师尊的一根戒尺预备防身,都被要去其他秘境探险的师弟给借走了。 “卢师兄去的可是金杯秘境,要这些东西作什么呢?” 师弟的话让他无法反驳,便将戒尺递了出去。 都说修真界弱肉强食,你看,一时的心软便导致了卢致远眼下的困境。 “你说我给那道士讲讲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他能回心转意吗?” 书生将这世界想的太过美好。 “你忘了为什么外头的凡人在你的嘴里塞布条吗?贫道骂他们娘都没被堵住嘴的。” 虞山一句话就打破了卢致远的幻想。 “因为我给他们讲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 叹了口气,卢致远没有趁手的法器,修为又尚未恢复,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看虞山道士就没有这种困境,他提起道袍往地上一坐,倒豆子一样的将自己的法器从虚空之中倒在了石砖之上。谁敢来借虞山的法宝试试,当即就得展示一下为什么他才是长石观的金丹第一。 轮到寒松的时候,他先是摘下了念珠,又从怀里拿出自己化缘的钵盂,身上再无别物,弯腰便要一起坐下来。 虞山道士拦住了他,抬头问:“这就没了?” “没了。” 寒松抖了抖僧袍,叮叮当当的掉了一地的铜钱。 虞山捡起了一个捏在手中,仍旧望着寒松,只是这次带了几分同情:“和尚,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 寒松倒也诚实,从虞山手中将铜钱接了过来,蹲下身子一个一个的捡起了铜钱:“这些都是好心施主给我的。” 虞山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但确认了一个流言。都说北山寺的和尚穷的很,寺里的大佛诸多,没有一个是贴着金的。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是凡人都懂得道理。 即便是这间邪门的道观,上头那些泥塑里,也有几尊镀金的。 再看寒松这幅模样,北山寺估计是真的穷。 眼下石砖上倒是摆了不少的法器,可绝大部分都是虞山道士的。就算道士愿意借,五花八门的他们也不会用啊。 几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灵璧脚尖处掉落了一枚铜钱,两根指头将铜钱捏起,寒松下意识伸手来接,不料灵璧却没有放手。 “和尚,你这铜钱是一家家讨来的?” 虞山道士摇了摇头,修士们都说长石观的不会说话,在他看来,高岭门的法修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家和尚化缘来怎么了,咋还揪住不放了呢?有这功夫商量商量怎么出金杯秘境吧。 从寒松慧眼中所看到了可以推测出一甲子前,金杯秘境发生了巨变,他们断然不能像之前那些师兄师姐一样轻松的出去了。 寒松点点头,和尚化缘在寻常不过。虽然自己是为了化到润杯的灵石,而施主们给予铜钱罢了。 “我记得道家有种法器叫百家剑,是也不是?” 捏着手中的铜钱,灵璧歪着脑袋询问虞山道士。 眉毛立刻吊了上去,虞山蹭的一下子起身,怒视着灵璧:“你是怎么知道的?” 道家的法器里有一样唤作 分卷阅读32 金钱剑,虞山倒在地上的那堆里就有一把。百家剑是要修士亲自去百户凡人家中,每人讨一枚铜钱所制,威力远远的超过寻常的金钱剑。 可大部分修士没有这个耐心去讨要,近年来用这东西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就连虞山自己一时都没有想起来,灵璧一个高岭门的剑修,是怎么知道的? 灵璧连连摆手,赶在虞山发火之前解释道:“我去凡间的时候听算命先生说的!” 虞山一脸你把贫道当傻子的表情,瞪了灵璧一眼,手指朝她的方向用力一点:“出去以后,贫道一定要和你讨教讨教。” 重新掀起道袍坐在了地上,虞山道士双手闪现火焰,从灵璧手中抢过了那枚铜钱,用火化开拉长成线。 将寒松讨来的铜钱一枚一枚的串了起来,不多时便出现了一柄百家剑。 道士还未来得及显摆,忽的头顶传来了响动,木梯也跟着大幅度的晃动了起来。 几人屏住呼吸,虞山将他弄住来照明的火光掐灭,密室里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蹬蹬蹬 有人踩着木梯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v章留言的惯例发红包!啾咪你们!今天看到作收涨了开心到爆炸 第29章 也顾不上纠结坛子里到底放着什么,是不是道人褪下来的尸骨,灵璧他们几人每人都去找了一个坛子,打算藏在了后头。 一片漆黑之中,寒松的慧眼再次派上用场,在灵璧站错地方的时候拉了她一把。虞山道士甚至来不及将自己的法器收回,拉着死沉死沉的卢致远藏了起来。 几人竖起耳朵,听着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动静。 扯了扯寒松的僧袍,灵璧小声说道:“和尚你盯住了。” 就算暂时不能施术法,灵璧也要上去扎他一剑。 哒 轻轻的一声,不管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它现在落在了地上。 为何用它来形容呢,因为根本用不着和尚的慧眼来确定来人的方位,一双绿色的闪烁着亮光的眼睛飘在半空之中,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几个的位置。 从这眼睛来看,来的应当不是个人吧? 尚未来的及作出反应,只听耳边呼啸而过一股风,似有什么东西与灵璧擦肩而过。伸过尖利的爪子掐着她的脖子,用力一拉,想要将她从坛子后头拖拽而出。 那双绿色的眼睛距离她的面门只剩了短短几寸的距离,灵璧还未受过这种委屈,柿子捡软的捏啊这是?旁边和尚的个头可比她大多了,第一眼也该看见他吧? 身上使不出术法是一回事,但不能让这绿眼怪看不起,双臂向下探向腰际,灵璧将宝剑拿在了手里。手腕翻了剑花,剑尖瞬间就改了方向,朝上折了来,直直的扎进了绿眼怪掐着自己的手掌心里。 滴滴答答 腿上有黏腻的液体低落,出乎意料没有活物的温热,灵璧心神一动眉头紧锁。手握剑柄迅速向上,剑尖彻底扎透了不管是个什么东西的手掌。 只听它惨叫一声,大力的挣扎了起来,想要从灵璧这里逃开。可惜灵璧身后的寒松没有给它机会,纵身一扑压了上来。 即使没有法力傍身,寒松靠这一身铜皮铁骨都是一个好手。先是锁住了它的喉咙,掌心没有感觉到一丝温度,甚至还有丝丝的凉意。 “虞山道士,掌灯!” 灵璧只能听到打斗的声音,瞧见一双绿色的眼睛悬浮在黑暗之中左右翻滚,手中握着两把剑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倏地一下几道火光从虞山道士的手中窜了出来,照亮了整间密室,灵璧才发现自己正对着石墙。羞愧的转过身来,准备加入和尚与怪物的斗法之中,却发现寒松已经将人制服了。 卢致远拍了拍手:“真不愧是护寺的武僧,小师傅果然有几分手段。” 寒松不知在何时占了上风,字面意义上的占了上风,因为他正现在用脚踩着那东西的后背。 身上沾染了暗红色的血迹,虽然有所不同,但灵璧还是不自觉的就想到了百子尊者,泛起了恶心。 脖颈上传来阵阵的痛意,被这怪物狠狠的掐了一把,灵璧身为一个非常在意自己形象的女修,现在可以用怒发冲冠来形容了。 手持双剑稳步上前,寒松天生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叫人看了发怵。可在此刻这位仰面躺着的人形怪物眼中,走来的女修表情比和尚还要让人害怕。 “呸!” 被寒松踩在脚下的这位,可以称之为人却又与人有极大不同的东西,还是个硬骨头。侧过脑袋往地上啐了一口,绿色的双眼在跟着围过来的虞山和卢致远身上逡巡着,张口骂道。 “尔等当真是丧心病狂!” 这话说的灵璧就不乐意啊,虽然修真界不讲究什么女修男修的个体差异,一切以法力与境界为准,女修也照样能打爆你。可上来就掐着她的脖子,还要说她丧心病狂,你这怪物还讲不讲理? 杀人的青虹剑从灵璧手中脱落,铛的一声,擦着这人的脸颊没入了石板之中。 被剑光晃了眼,脸颊似乎能够感觉到剑身传来的丝丝寒意,这人双唇紧闭不说话了。 灵璧作为四人中观察力比较强的,此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顾着报这一掐之仇,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妥。 倒是虞山上前拦住了她,还将和尚拽了开来,蹲下身子试图去扶地上的人。朝下一看,只见他身量与寒松相似,甚至还要在高一些,皮肤要比寻常人薄,体温也更低,一双绿色的眸子与人大相径庭,更像是别的种族。 “多半是个妖孽,待贫道将它收服!” 虞山拿起刚刚做好的百家剑,朝着此人的额头拍了上去。 额头上出现了一片红痕,这人抬头朝着虞山道士:“呸!” 小暴脾气忍不得了,虞山没有仔细思考为什么百家剑对此人无用,反而从地上捡起了另一件法宝,要继续攻击眼前的这个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正要砸下去的时候,一双胖乎乎的手从后头将他懒腰抱住。 “不要打!我认得他!” 卢致远的话灵璧和虞山都冷静了下来,将手中的法宝收好,等着书生说下面的话。 “刚才我就瞧着眼熟,他就是我旁边的那个夜叉!” 松开虞山,卢致远伸手指向头顶。 “泥塑成精了?” 虞山手中的百家剑面对妖孽铮铮作响,救卢致远的时候,因着旁边的夜叉太过丑陋,他留了些印象。 “讲了三天仁义礼智信的胖子?” 寒松觉得脚下一浮,此人从他的桎梏中脱离,嗖的一下蹿到了卢致远的身边,盯着书生一个劲儿的瞧。 “正是。” 卢致远拱手拜礼。 “多有 分卷阅读33 得罪,我还以为你们是将我封进泥塑里的罪魁祸首。” 夜叉转身向灵璧鞠了一躬,面上也满是歉意:“方才逃脱,有些急躁,仙子勿要怪罪。” 几人目光上下一扫,夜叉身上还带着些白色灰色的痕迹,恰好像是刚刚从泥塑里逃脱一般。 认出卢致远后,夜叉也放下了警戒,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也别笑话谁。 “幸亏你们跑得快,金杯秘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同百年前大不一样了!” 言语间他似乎知晓一些金杯秘境事,众人也不打断,叫夜叉继续往下说。 “百年前我来过一趟,彼时有个小道士手持金杯接引。给了我一身衣裳,只要我在那台子上一站,当个十余日的肉佛,叫信徒们拜一拜,就能功德加身。” 说着夜叉往地上一坐,朝灵璧伸出自己血淋淋的手:“道友下手太重了,可有伤药?” 灵璧摇头。 “没有就算了。” 表情略带失落,夜叉继续说道:“走的时候,他们在我的位置做了个泥塑。回去了我就天天惦记着,这等好事一定要再来一次,好不容易等到十年前秘境开放,我再度进来的时候,结印的小道士不见了。身上不知怎么,法力全无,有个糟老头子在我身上刷了一层什么黏腻的液体后,把我封进了泥塑里。” 打了个冷颤,想来绝非是什么好的回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们,自打儒生开始在观里给凡人们授课,我就心烦的不行,懵懵懂懂的清醒了过来。” “不过你们黑漆漆的在神殿底下干啥呢?” 夜叉露出不解的神色,问道。 寒松用慧眼扫视了夜叉好几遍,身上无有半分邪气环绕,扎好的马步收了起来。 “此地蹊跷,我们在躲。” 卢致远觉得自己和夜叉有缘,掀开青衫与他坐到了一处,像是唠起家常一般。 “你呢?” “我是来寻那糟老头子算账的!” 夜叉语气愤愤,一拳砸在了石砖之上泄愤,可惜手掌处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一拳过后嘶嘶的喊着疼。 灵璧略带歉意,下手的确是重了些。 夜叉环视一圈,见密室里也藏不下其他的人了,起身站了起来,朝着木梯的方向走去。 “既然他不在这里,我就去上头等着他。” 卢致远还想在问些什么,被虞山道士拉了下来,夜叉忍着双手的疼痛,扒着木梯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密室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几位的法术可是恢复了?” 虞山的神色似乎不大对,在石砖地上踱了几步,紧张兮兮的问道。 双手掐诀,连个火星都没有,灵璧耸耸肩:“尚未。” 手上拿了一个罗盘,虞山道士在密室里转了起来,走到一直没有打开的坛子前停了下来。 “赌一把吧……” 他抬起脚朝着坛子踹了上去,先是咣的一声,坛子倒下在石砖地上滚了几圈,撞到了密室的石墙啪的一声碎裂了。 灵璧别过头不愿去看,担心从里头掉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毕竟寒松看到道人的徒弟百子尊者将替下来的尸骨装进了坛子里,坛子又不多不少只有八个,让人不得不这般怀疑。 然而坛子碎裂之后,除了满地的碎瓷片,空空如也。别说尸骨了,连根头发都没有。 “怪哉。” 卢致远见状走到其他坛子前,掀开盖子往里一看,里头一样是空的。 “是不是小师傅看错了?” 不待寒松回答,虞山道士踢开拦路的碎瓷片:“和尚看的没错,坛子中的确是曾经存放替生的尸骨的。” “那怎么现在空了?” 卢致远不懂他的意思。 眼神顺着木梯向上方望去,虞山喉结滑动吞咽了下口水:“方才的夜叉,让我有了一个推测……” 金杯秘境不知被那道人施了什么术法,平时无法进入,但他也无法彻底封住。故而干脆盖了这间庙,叫小徒弟做接引,让每个偶然进入的修士做上几日肉佛。 到了时间再送出去,得了好处,修士们也不会顾得上破坏他九世重阳的轮回。 可光记着防备进来的修士,不料在最后的日子里竟然让小徒弟给坏了好事。从缸中爬出后,九世轮回之法已经不能用了。而道人仍旧求仙心切,便打起了别的主意。 “上头那些神像,有新有旧。我在神殿里藏了几天,旧的泥塑建造时间杂乱不一没有规律。” 有的神像已经仅剩人形,还有的只是开始脱落外层的颜色而已。” “然,有一部分新筑的泥塑色彩鲜艳,时间应当集中建造于近几十年来。” 虞山道士越说越心慌:“再一看方才的夜叉,贫道以为……这个玄门败类眼下在做人茧。” 鲤跃龙门而登仙,蛇蛟生角而化龙,虫子破茧而成蝶。 人茧也是如此,是脱胎换骨的魔道秘法。那玄门的败类被徒弟一搅,即没有轮回九世白日登仙,还失掉了自己多年修行的真身。 若不做点什么,恐怕待到那具凡人肉身彻底腐坏之时,就是他走向灭亡之日。然人茧一法太过残忍,用百人之死成就一人之生,比之九世重阳轮回呢还要灭绝天理。 夜叉从泥塑中脱逃并非意味着道人不行了,而是他的茧到时候了。 虫儿破茧之后,朝生夕灭,仅有一日用来繁衍。而人茧破了,出来的人也一样是朝生夕灭,仅有一日用来寻仇。找到了,就和那人一起去地狱门前。寻不到,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借了他们的神魂机缘,破茧成仙。 将自己的猜想与他们说完,虞山道士径直走到了木梯前,双手握了上去,脚踩着向上一蹬:“几位且在这里等着,待我上去查看。” 蹭蹭向上爬了几节,虞山扭过头:“若是我没回来……麻烦几位与我师门……算了,要是我没回来那败类估计就成功了,你们也活不成。” 撇了撇嘴,虞山头也不回的向上爬去,留下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我们要不要也上去?” 卢致远将虞山道士的话思索再三,询问寒松和灵璧。两人毫不犹豫的朝着木梯走去,用行动给了卢致远这位儒修答案。 木梯本就有腐朽的趋势,几人一起爬的时候仿佛下一息就会散架一般,当卢致远上来的一刻,这种感觉更是尤为强烈。 灵璧双手紧紧抓着木梯,平日里出门习惯御剑和施术,这偶尔身体力行一下子,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双腿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害怕,边爬边打颤,瞧见头顶传来亮光,以及一只伸来的手。 虞山道士将灵璧从底下拉了上来,还不忘撂一句狠话:“咱们的帐等等再算。” 说话间的工夫,寒松和卢致远也上来了。别看卢致远身形圆润,但动作却流 分卷阅读34 畅的很,双手撑着石砖的边缘用力,整个人就从木梯上脱身上了来。 最后上来的卢致远吭哧吭哧的,撅着腚,双手拖拽着遮挡密室的石板,试图将它搬回原来的位置。 真不知道那和尚是吃什么长大的,哪里来的力气。先前卢致远见他稍一用力,就把这块石砖扳开了。如今轮到自己,可真是沉啊…… 而且这几人是怎么回事?也不说帮帮自己…… 卢致远拖拽着石板,扭头去看他们,准备抱怨几句。偏偏和尚寒松也好,灵璧和虞山也罢,他们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齐齐的向着上方的供奉台上望去。 琢磨着一堆泥像有什么可看的,然而当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当即就撒了抓着石板的手。石板砸在了脚面上,卢致远喊了声:“子唉!” 圣人有没有听到不知,反正上头的人是听到了。 殿上超过半数的塑像此刻已经碎裂开来,碎开的那些,里头的人或是伸出手来,或是抬脚在踹,一个个的全都面色凶狠,双眼通红,一副要手刃仇敌的模样。 咚 有一位率先从泥塑里挣脱出来,因着方才用了手指去扣开束缚着他的泥塑,现下双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位出来的修士仿佛一个讯号,紧接着一个又一个,被做了人茧的修士通通破茧而出。殿上的神佛只剩了一半,遍地皆是彩绘的渣滓。 逃出升天的这些修士,没有急着离去,也毫不在意殿中站着的四人,他们支楞着耳朵,绕着剩余的神像转了起来。 “那败类肯定在剩下的这些神像里。” 虞山说完,举着罗盘跳上去加入了寻找的阵营。 “都砸开不就行了?” 灵璧见他们在上面绕来绕去,头晕的很,好奇为何不选择最为简单的方式,非要这么围着神像打转。 寒松摇摇头,刚要与灵璧解释,就听一声惨叫,先前在密室里见过一面的夜叉倒在了地上。在他手边是一尊毁掉的罗汉,半边身子都被削了去,露出实心儿的泥胚,没有半点人影。 在上头的虞山连忙收起罗盘冲了过去,可惜已经来晚了。夜叉溜圆的一双绿色眸子,失去了原有的神采,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遗言,肉身便化成了泥土一般的颜色,稍稍一碰,便像他好不容易挣开的塑像一般碎裂了。 “剩下的泥塑里,日日受信徒朝拜,不是肉佛而是真神。这些朝生夕死的人茧,根本承受不起辱神的报应。” 寒松说完将腕上缠着的念珠握在手中,诵起了超度的经文。 人茧承受不起,灵璧自诩也没这个实力。神佛的心眼只有针尖尖大,平日里说上一句坏话,都要倒霉三四天。要是砸了神像,业报下来可以说仙途就无望了。 然而要是不砸,又怎么能知道哪尊才是造就这一切的玄门道人呢? 上面的人茧加快了绕行的速度,在每一尊剩下的泥塑前盘旋了好几圈,却迟迟不敢下手砸开探个究竟。虞山手中的罗盘明明也算的上一方至宝,在这里却像是失灵一般,算不出任何的方向。 就在几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从身后的门外传来了阵阵的欢呼声。灵璧走到门口,推开了一条缝向外望去,发现那些凡人信徒全部跪在地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等着见证此地千百年来等候的百日飞升。 将门关上,灵璧心中莫名慌乱,朝寒松走来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叫她六神无主。右手不自觉的搭在剑柄上,业报就业报吧。 如若眼睁睁的看着道人用人茧的方式登上仙途,以后自己也会时时惦念今日的情形,留下心魔几乎是必然的结果。与其如此,还不如图个心安。 将青虹剑朝上拔出,灵璧的身体浮了起来,不知何时,身上的法术已经恢复,剑尖直指离她最近的那尊,大力一挥。 冰冷的剑光闪过,神像的脑袋与身体分离开来,灵璧纵身飞扑过去,在神像脑袋跌落到地上之前接在了怀里。神像脑袋完好无缺的抱在她的怀里,灵璧翻过来一看,脖颈交界处是实心的泥。 砍错了…… 恭恭敬敬的上浮了半米,灵璧双手将神像的脑袋重新放了上去,即便不知这是尊什么神,却还是虔诚的拜了拜。 “多有得罪,仙人不要怪罪……” 话音还未落,一口鲜血便从腹中翻腾而起。舌尖尝到了腥甜的气息,一缕红线从嘴角渗出向下蔓延。 灵璧手抚胸口,抬起头向上望去,这种小心眼到底是怎么成的真神。抬起腿一脚将神像踹倒,嘭的一声碎裂成了一块又一块。 将剑身在自己的衣服上轻拭了几下,灵璧朝着已然碎裂的神像骂了句:“是非曲直不分,这样的真神,我不尊重你。” 说完一股温热的血再度涌上喉头,灵璧咬牙咽了下去,神佛的威压也不能让她屈服。 将另一把剑也拔了出来,两手双剑,杀神一般的威风凛凛。只见她左劈右砍,不一会儿接近半数的神像倒在了地上。 还要再向一尊神像劈去的时候,膝窝一痛跪在了地上。两把剑扎进了石板中,起了缓冲的作用,可刺痛的感觉仍然从双腿向上蔓延。 要不是有剑撑着,灵璧此刻可能连跪坐都困难了。几近半数的神像倒下,如今剩下的也不多。再相信只要给人茧一段时间,定然可以找到贼道的。 “诸天神佛,与我接引!” 门外传来信徒们的山呼,叩头的声音都便的整整齐齐,砰砰砰的响声透过门缝钻了进来。 “没时间了。” 虞山道士将手中罗盘一扔,从虚空之中抓出自己的拂尘,看似轻飘飘的点在神像上头,威力丝毫不输灵璧的双剑。神像应声倒地,虞山面色惨白转向另一尊神像。 那些人茧见状,纷纷效仿,反正也活不成了,还不如死个痛快。 一尊又一尊神像倒下,一个又一个人茧跟着破碎。 灵璧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来,神像仅剩下十余尊了,只要坚持一下,再稍稍坚持一下。右手握住剑柄,灵璧咬着牙借力起身,最近的一尊距离自己只有三步。 一步,持剑的手像是被数人撕扯。 两步,双腿仿佛被什么东西抱住动弹不得。 三步,剧烈的痛意自心口蔓延全身。 青虹剑好似能够感知到灵璧的心神一般,铮铮作响,一剑刺过去,威力比平时还要巨大。 神像的脑袋掉落,滚到了灵璧的脚下,露出了中间黑漆漆的骨头。 “是他的一具替生。” 坛子里的替生到了何处,现在算是有了答案。下头的卢致远终于坐不住了,赤手空拳跳了上来,跑到了虞山道士身边,跟他借了一样法器。 上面已经打作了一团,寒松却像他的名字一般,定 分卷阅读35 定的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锡杖,目光沉沉只是看着。 余光里看着寒松,灵璧觉得奇怪。和尚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啊,怎么现在就是不动呢?剩下的几尊里也没有佛门的罗汉菩萨了,他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呢。 “诸天神佛!与我接引!” 门外信徒门店额呼声一声赛过一声,神殿内也暗了下来,若寒松不加入的话,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可惜,来不及向寒松问问清楚,灵璧前方四五步距离处,一尊神像自己碎裂开来了。裂缝从面门向下延伸,啪啪几声,一条裂缝变成数条。尚存的人茧,在裂缝出现的同时,纷纷化成泥块碎裂。 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灵璧的目光锁定在了那尊神像上。垂到肩头的耳,细长的凤眼上挑,眉目柔和,是一派慈悲的模样。可当面门上的彩绘碎裂,露出了下面的一张脸,一张甚是年轻的脸。 人茧之术果然神奇,不仅能脱胎换骨,还可以返老还童。 这张脸和百子尊者有几分相似,不,是甚为相似。双眼睁开,给灵璧带来的压迫感远远胜过元婴期的百子尊者。 “我修道不易,几位道友为何要坏我的好事呢?” 声音温和,丝毫不像是害过诸多性命的魔修。 挣扎了几下,想从里头出来,可或许是时辰未到,只挣开了一条手臂。 一条手臂的威力也不容小觑,虚虚朝着虞山道士抓去,下一息便倒在了神像的脚边。 “还有长石观的后辈啊?封龙师弟可飞升了?” 封龙道长是如今长石观的观主,竟然被此人用熟稔的语气提起,叫虞山心里一惊。 没有等到回答,道人扁扁嘴:“瞧你这模样就知道还没有。” 碎裂的声音再度传来,道人另一只手也从泥塑里挣脱出来了:“今日我留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他,他师兄我成仙了。” 话音一落,剩下束缚着他的部分也跟着裂开,噼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道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远比同属道门的虞山来的更加仙风道骨。 伸了个懒腰,道人瞥了眼口吐鲜血的灵璧。 灵璧被他这么一瞧,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拖着自己满是伤痛的身体,往后躲去。 嘴角扬起笑意,微微的摇摇头:“勿怕,贫道还是第一次遇上怕死的剑修。” “修炼飞升,要历百道雷劫,我资质不如封龙师弟,恐今生无缘大道。” 绕过灵璧跳下神台,道人手中凭空出现了拂尘,搭在右手的臂弯处,继续缓步走着。 “叛出师门后,我寻了不少法子,九世重阳本该是最好的,可我那小徒弟……” 言及徒儿,道人的脚步一顿,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灵璧的发现寒松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视野之中,余光在神殿内找了许久,都不曾寻到他的身影。难不成和尚是有什么打算? 道人已然站在门前,只要一抬手便能走出去,灵璧脑子一热,想要拦住他。 “我在秘境之外见到您的徒儿了。” “哦?” 道人转过身来,简直和白子尊者一模一样,叫灵璧生出几分仍在百子城的错觉。 “他还活着?” “活着!我可以带您去寻他的仇!” 不知为何,灵璧那种女修特有的直觉涌上心头,只要自己再拖延一下,寒松就能找出法子,将道人打作飞灰。昧着良心说了胡话,百子尊者早就死透了。 “寻仇?” 道人轻笑出声:“我不怪他。” “我逆天而行,修行路上当遇天地人三场劫难,小徒弟在最后关头叛离,只是上天与我的劫罢了。” 他倒是胸怀宽广,提起百子尊者来,眼中丝毫没有半分埋怨,甚至还有几分思念。 “若真说起来,我这具肉身还是小徒弟的儿子呢,他与我还有恩呢。” 嘴角的笑意更浓,回忆起旧事,言语间竟然有几分赞赏在:“可真能生啊……” 手已经搭在门的把手上,只要轻轻一拉,便能见到外面的光。 “你们本该也是我的肉茧,既然天意让尔等逃脱,我也不做强求了。待我离去,金杯秘境的封印就会打开,你们出去便是。” “还有……” 开门之前,道人回头望向仍在神台之上的虞山道士:“神殿下头有间密室,里头有我攒下来的不少东西,难得临走之前,还能遇到同门的后辈。你若喜欢,便拿去。”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魔修,做下了天地不容的事,眼前的这位道人更像是一个正派的大能。没有架子不说,还喜欢提携小辈。 “诸天神佛,与我接引。” 道人面向紧闭的门,默默的念了一句。 神台上那些原本已经坍塌了的神像,自原地起了数道虚影。一束又一束的金光自神像中照了出来,聚合在了道人的后辈上。 门打开,神光耀眼夺目,晃的凡人睁不开眼来。只能更加虔诚的跪在地上,高呼:“诸天神佛,与我接引!” 天际一朵金色祥云朝着这间道观飘了来,云头上探出了一个巨大的龙头虚影。 “这样也能成仙的话我要对天道失望了。” 灵璧强撑着朝门外望去,天上的祥云距离太远,是不是真的龙看不清楚。 抬脚迈出神殿的门槛,道人沐浴在久违的落日余晖下,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千百年来所追寻的,不过就是这一瞬啊…… “嘶……”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道人猛地睁开双眼,低头向下一看,一根几近腐朽的木棍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终葵?” 双唇微动,僵硬的回过头,道人对上了一双澄明的眼。 “施主勿怪,想来贫僧是你最后的劫。” 寒松手中的木棍,取自一座泥塑的罗汉,日日受人朝拜,是真神而非道人这样的肉佛。 “大圭长三尺,杼——终葵首,天子服之以辟邪。” 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卢致远跳了出来,手捧一部圣人语录,高声念到。师尊说了,书中有大道,果然如此! 云头上的金光洒下,沐浴的人却并非道人,而是手执终葵的寒松。 也有几道微弱的金光照在了灵璧和虞山道士身上,受的伤几乎在瞬间痊愈,功力还隐隐大涨。 “尔等有功,今日降下功德,待大道成时,诸天神佛前来接引。” 道人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功亏一篑,徒劳的挣扎了两下,反叫终葵伤的更深,无力的倒了下来、 “天劫雷火,没有劈到我。” “九世轮回无入地狱胜似地狱,徒儿叛离当为地劫…” “肉佛人茧,天意叫贫道人劫堪不破。” 一位跪拜的凡人信徒少年,偷偷抬眼去看金光下的寒松和尚。将他凶巴巴 分卷阅读36 的面容,以及终葵的样子牢记在了心中。回去以后,照着和尚的模样,在门上贴了一副画像。 为避仙人名讳,舍掉了头顶戒疤,添上浓密的胡须与头发,逢人便说:“仙人钟馗,驱邪除妖,可厉害啦!” 芸芸众生,愚昧无知,总要信奉些什么。 而此刻,身后传来了一句:“真死了?” 第3o章 瞧见寒松没有动静,怕他没有听到,再度开口询问了一次。 “真死了?” 身上的伤在转瞬之间完好如初,灵璧将两把剑别在腰上,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那位长得与百子尊者极为相似的道人趴在地上,身下一滩血迹蔓延,与泥土融合成了奇怪的颜色。嫌弃的跳开,灵璧站在不远处,双手扶着膝盖,满是探究弯下腰去看道人的脸。 一缕发丝恰好垂在他面上人中的位置,若在正常呼吸之下,定然会有起伏。然而他的那缕发丝却岿然不动,胸膛后背皆没有一动,手指蜷缩着扣着地面,指甲缝中也都是泥土。 寒松的身上压着厚重的功德金光,听到灵璧问话,却看不清人影。掐算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他抬腿朝着道人的腰际踹了一脚。 和尚的力气本来就大,这具身体算得上瘦削,竟然被他这一脚踹下了两个台阶。 面门磕在一块石头上,像极了百子尊者的清俊容貌也破了相。 道人趴在地上,纹丝不动。 “贫僧以为,是死透了。” 寒松结合这一系列的表现,给了灵璧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道人光是在金杯秘境中便轮回了八世,如此轻松便被你一根终葵弄死了?” 灵璧躲过地上血液流经的地方,跳下台阶蹲在道人的尸首旁,指尖往他的眉心一点。 全然没有半分神魂存在,是真的死透了。 不知怎么心中仍是惴惴不安,可又找不到什么别的证据,只能劝慰自己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台阶上。 此地凡人信徒数百年的时光里,都将这位道人奉为真神,如今瞧见真神死在自己的面前,可以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现在瞧见灵璧,也不敢叫什么仙子了。 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肩膀颤抖个不停,早先对仙人多有不敬,如今只能等着她发落了。 谁料灵璧摆摆手,朝着跪了一地的凡人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走,这就走……” 先前那位将灵璧和寒松绑起来的小胡子凡人,听到这话立刻站了起来,招呼着乡里乡亲一起往观外涌去。 众人从这间道观主人那里见识过神威,眼前的几位又将道人杀了,想来手段肯定更多。不敢触灵璧的霉头,大家争先恐后的往外跑,灵璧拉住了一个跑得慢的。 凡人信徒回头给了那位一个你且珍重,来年我们会给你上坟的表情,转身毫不犹豫的继续往外跑。 “不要害怕。” 被她拉住的凡人抖如筛糠,灵璧对上这双惊恐的眸子,在交代之前还得开口安慰一番。 信徒点点头,抖得更加厉害。 叹了口气,灵璧放开了他,指着道观院落中四角的树:“鬼树,不好,砍了。” 信徒只是点头,眼中存满了对自己年纪轻轻就要驾鹤西去的忧虑,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快走吧你!” 见状灵璧也不好继续安顿,给了个眼神让他离去,自己从腰间抽出宝剑,朝着墙角那株亭亭如盖的苦楝树走去。 那道人有几分手段,四株苦楝栽种在这儿,配合上道观坐南朝北的地势,就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来了,六根也清净不了多久。凡人欲望会被无限的放大,想要长生,想要富贵,想要良人。 当现实无法满足的时候,欲望催生执念,执念引人入魔。 寒松站在台阶上,功德之光逐渐淡了下来,他的视野也重新恢复了清明。咣咣几声伐树的响动,他循着来源望了过去。 女修的清瘦的背影,闪着寒光的宝剑,砍在两人合抱粗壮的树干上,树叶随着剑光晃动着。挂着的那些金铃一般的果实,也跟着摇摇晃晃,更像是随风摇动的金色铃铛了。 仿佛除了伐树的声音,耳边还传来也若有似无的铜铃声。 寒松望着灵璧的背影,一时有些愣神。 “你俩在外头干什么呢?快进来!” 神殿内传出虞山道士的喊声,灵璧听到后大力一挥青虹剑,活了数百年的苦楝树轰然倒地。 提着裙角跑进了神殿内,往虞山道士身旁一站:“道长,发现什么了?” 即便方才见过灵璧的举动,虞山认为可以将她归为正人君子,可还是放不下先前心里的结。故而听到灵璧声音的时候,别扭的很。 “你不会自己看啊……” 话是这么说,可虞山还是握着自己发现的东西转过了身,要给灵璧详细的说上一说。 “你谁啊?” 不料转过身来,面前站着一个他根本没见过的女子,当即抓起拂尘指向她的面门。 “何方妖孽!竟敢在贫道面前使这障眼法!” 灵璧眉心皱起,抬起剑指了回去,毫不示弱。法力恢复,本剑修根本不怕你。然而余光里灵璧看到了剑身反射的虚影,才知道虞山为何如此了。 在百子城和宓月华换了脸,易容丹药失效,她恢复了自己的容颜。 果断的放下剑:“虞山道长,不瞒你说,我本来就长这样。” 恰好寒松进来,灵璧指着他朝虞山说道:“不信你问和尚。” 都不用问,对上了虞山满脸疑惑,寒松自己就点了头:“本来就长这样。” 对上灵璧突然变化的面容,虞山觉得怎么着都别扭,举着自己在供奉台上发现的金杯,他朝着寒松走了过去。 “你们看,上面所绘是何物?” 虞山发问。 灵璧提着剑跟过来:“是龙。” 虞山转到另一边,躲开她,问寒松:“和尚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寒松定睛一看,杯身所刻似乎与平时所见的龙有所不同,哪里不同却说不上来。 几人说话间,卢致远拎着一本圣人语录从后头走了出来,给了寒松和灵璧一个眼神,摇摇头:“不要理他,出家前,他是江宁府叶家的。” “满口胡言,贫道出家前明明姓江。” 挑了挑眉,虞山将金杯收进了自己怀里:“还不给你们看了。” 金杯上究竟有什么奥秘寒松一时看不出来,总之没有魔气,也就不好阻拦。毕竟是人家师伯的东西嘛,道人死之前都说要留给虞山了,收起来也无可厚非。 卢致远的青衫上沾满了尘土,显得灰扑扑的,站定在灵璧身边:“你谁啊?” 灵璧懒得解释,提起剑给 分卷阅读37 他看,无声胜有声。 “哦,灵璧道友。” 靠剑识人,卢致远要比虞山聪慧得多。 神殿不大,原本就挤满了神像,如今被灵璧他们打碎了绝大部分,仅剩了几尊还摇摇欲坠的立在那里,先前香火鼎盛的道观,此时甚是荒凉破败。 挑挑拣拣了几样,特别是道人的几本随笔收了起来,虞山准备带回去给观主封龙道长看看。剩下多半都带着魔气,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了。 四人站在道观门外,掐了一个法诀,虞山手中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都是你师伯的心血啊。” 灵璧不知怎么,瞧着道观还有些心疼那位道人。 “你师伯!” 虞山一听师伯两个字更加羞愤,为什么这道人会与长石观有瓜葛,真是丢死人了。 火焰朝着观内飞去,一时烈火汹汹,冲天而起。滚滚浓烟向天上升去,倒是比先前香火的烟更浓一些。 放完了火,虞山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可走了两步,又不死心,折回来与三人说:“你们回去后能不能不说他是长石观的?” “君子诚之为贵,不行。” 卢致远率先摇头。 “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行。” 寒松跟着拒绝。 “不行。” 灵璧干脆不找理由,直接说不。 深吸一口气,虞山再度转身,对四大仙门当代金丹修士的品格表示怀疑。 在离去之前回头望了一眼,灵璧的瞧见冲天的火光比夕阳还要更红一些,火舌舔舐过道观的红墙,琉璃的瓦片,原本气派的院落成了一片废土。 “两位道友,就此别过。” 卢致远双手交叠,弯下腰施了礼。 寒松右手竖在胸前,点头致意:“施主,有缘再会。” 灵璧朝他挥挥手:“先生再见!”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灵璧和寒松也有告别之日。 虞山卢致远都已离去,眼下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兴许是一起出生入死,灵璧竟然还有些舍不得这个凶巴巴的秃头和尚。 从虚空之中拿出了一叠甲马,向前送到和尚面前:“一路多谢小师傅的照应,我也没什么可送的。北山寺此去山高水长,你又要步行,甲马贴上能轻松些。” 寒松摆手拒绝,苦行僧苦行僧,若投机取巧,佛祖是不会信的。 见他不接,灵璧干脆抢过了他的钵盂,将甲马往里头一塞。放进钵盂里的,和尚不能不收。 眼中闪过几丝别样的情绪,寒松双手接过钵盂:“贫僧多谢女菩萨。” “不用不用。” 人情也还了,灵璧以为自己和寒松可以说是两清了。 将青虹剑往地上一扔,剑身忽的变大了数倍。先把一只脚放在剑身的前端,另一只脚仍踩在地上。 身体重心移到已上剑的脚上,上身微微前倾,膝盖弯曲,手臂伸展,保持平衡。踩在地上的脚轻轻蹬地,然后收到剑上放在剑身的后半部分。 灵璧笑着朝和尚挥手:“有缘再会。” 嗖的一下,女修御剑离去,一道剑光闪过,再无她的踪影。 寒松将甲马贴在小腿处,道了声有缘再会,背靠落日余晖,想着北山寺的方向抬起了腿。 观中的火足足烧了三日才熄灭,管它真神还是肉佛,全都倒在了地上,烧的焦黑一片。胳膊也好脑袋也好,这里掉一个,那里落一颗。然而仍有七尊,保持着原有的模样。 啪啪几声,因温度升高,泥胚碎裂,里头竟然还藏着人。七尊佛中走出七人,环顾神殿露出失落的表情,拍拍身上的土,一起朝着村落走去。 村中家家户户门上贴着钟馗,这七人齐齐看了一眼,无法维持平常心了,咬牙切齿。 “大道三千,从头再来又如何,贫道一定要成仙。” 第31章 十余日的路,灵璧足足走了半月才回去。一路上走走停停,路过凡间城镇总要进去转上一圈,看看此地风土人情。倒不是她心系凡尘,忧心爱民,单纯就是不想回高岭门罢了。 如今站在山门前,灵璧垂丧着脑袋叹了口气。 “嗨呀,真想叛出师门。” 远远的能望见朱红色的木门紧闭,通向木门的石阶绵延向上,望不见尽头。此地还不能御剑,将两把宝剑别在腰际,提起玄色金边的披风缓步向上走去。 一百阶,她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山下那座凡间城镇多住几日,做完百家剑后还剩了不少铜钱,对修士来言毫无用处,只有灵璧将它们收了起来。 也许是那些凡人看寒松长得好,给的铜钱不少,叮叮当当的串在一起,够她在馆子里吃好几顿了。 两百阶,灵璧回忆起那一把冲天的火,心中总是不得劲。当初百子尊者就差点活过来,百子尊者的师尊,封龙道长的师弟,会不会还有后招啊? 眉头紧蹙,灵璧的脚步慢了下来。 三百阶,瞧见那朱红色的木门,她摇了摇头,做好了心里准备,才伸手拉住了门上兽首口中的铁环,轻轻扣了三下。 几息后,木门洞开,露出更加漫长的石阶,灵璧看了一眼,认为自己根本就不该来修仙。凭她的美貌,那凡人的爹就该让她去给皇帝做妃嫔。比起漫漫无期的长生来说,她更喜欢短暂的富贵。 还没抬脚,一股威压自天而降,压得灵璧喘不过起来。 “逆徒,你可知错?” 声如巨雷,回响震得灵璧耳朵里头轰隆隆的。 一手拦在眼前,灵璧歪着头循声望去。今次出去遇到的寒松和尚,一副好皮相生生被他凶巴巴的样子给毁了。而眼前的这一位,比之寒松更甚。 来人肩头扛着一柄巨剑,比起剑来,人就显得极为清瘦了。偏偏脊背挺直,每走一步都是极硬的风骨,仿佛任天地崩于前,此人都不会为之所动。 面容也就是人间男子弱冠至而立间的模样,年轻的很,也俊俏的很。如果说灵璧自认可以靠脸在凡间后宫搅弄风云,那这位可以在凡间揭竿而起,并有万万人舍命相随。 “师尊。” 再次叹了口气,灵璧垂下头,低声道了句:“知道错了。” “错在何处!” 巨剑尊者不依不饶,一步步从台阶上往下走。 “我不该抄近路去金杯秘境。” 真是什么都逃不脱他的法眼。想灵璧堂堂一个金丹修士,活了也上百年,还要处处受管治,换了谁都不乐意。 “你还抄近路了?” 显然没有料到徒儿会这么说,巨剑尊者眉头从紧锁变成锁的更深,将扛在肩头的剑取下,直指底下的灵璧。 “逆徒!”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男女女的修士,最怕进错 分卷阅读38 门派上错学堂。 灵璧就属于进错门派的那种。 “你为何偷为师的丹炉!” 巨剑尊者预感到徒儿归来,关闭到一半就跑了出来,来寻这逆徒质问。谁曾想,灵璧还犯了不止这一样错误。可惜山门的规矩里,似乎没有罚抄近路的这一条,巨剑尊者便决定暂时放下,主攻偷东西这一项。 “因为徒儿怕死。” 灵璧此人没有什么优点,对待师父就是两个字,坦诚。 “身为剑修第一要义是什么!” 下台阶的速度加快,巨剑尊者听到灵璧的回答更加生气,要不是山门内不允许御剑,他现在就飞下来打爆徒儿的脑袋。 “不能怕死。” 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这也是灵璧为什么想要叛出师门的原因之一。剑修要不怕死,灵璧怕死,这就有了结论,灵璧不适合做剑修啊。 巨剑尊者此时已经从台阶上下来了,离灵璧只剩了一步之遥。想叛出师门的逆徒低着头,恰好能看见师尊的鞋面,心中暗道,完求了。 又要被罚了。 “你应当知道领什么罚。” 师尊居高临下,低头看着灵璧,噔的一声,剑尖戳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嗡鸣。 “又要跪啊?” 怕死不是一时养成的习惯,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虽然偷拿师尊的东西是第一次,但灵璧犯错不是。不出意外,都是跪。 虽然前尘往事忘了个差不多,每次灵璧被罚跪的时候,还是浑身上下的不自在。不情不愿的拧了两下,扭扭捏捏的不肯跪。 高岭门虽说是法修,但法修的法是意识指导,修还是主要修剑的。故而山门内的弟子,绝大多数都是男的。灵璧这孩子是难得一见的女修,又是好根骨,门主便将好苗子给了好尊者。 若是个男徒弟,巨剑尊者肯定打爆徒儿的脑袋,让你跪就跪,哪来这么多话。可灵璧一个小姑娘,别管是不是打遍高岭门金丹以下无敌手,反正巨剑尊者狠不下心来揍。 可他这逆徒,不管不行。高岭门不让弟子说不好的话,灵璧年纪尚幼时和另一位长老的首徒斗法,打不过就叉着腰口出恶言。 “干霖凉!” 被巨剑尊者抓了个正行,当即罚她跪一个时辰。灵璧气不过直接跪了两个时辰,起来之后跑去找到了那位弟子,又骂了一句:“干霖凉!” 逆徒得管,不管以后等自己飞升了,她这脾气是要吃亏的。是故抬起剑尖朝着她的肩头一戳,控制好了力度,连最外头的披风都碰不破。 “以后想要什么来找我要,不要自己拿,现在跪下领罚。” 将披风一扬,灵璧委屈巴巴的屈膝要跪,忽的轰隆一道炸雷就砸在了巨剑尊者的身上。 饶是他修为高深,也被劈懵了一瞬间。况且这还是自家的山门,究竟谁能在高岭门劈了巨剑尊者?放下能力不说,胆子是真的大。 巨剑尊者单手抬起巨剑直指云头,除了雷云没有发现任何修士的气息。身为这方小世界里数一数二的大能,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他的探寻下遁形。 心里嘀咕着,他不忘转头看向灵璧:“徒儿,领罚。” 灵璧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师尊头顶竖起的一绺头发,百年来还未见过师尊这般狼狈。作为一个识大体的人,只要能能多看一会儿,跪就跪。 双膝一弯,灵璧扑通一下朝着巨剑尊者跪了下来。 轰轰轰! 三道炸雷直冲巨剑尊者,大有一副誓不罢休的气魄在。 山门里其他众修士察觉到不对,一个个的也顾不得什么山门的规矩了,御剑飞到了山门前。 世人皆知,巨剑尊者离白日飞升之差临门一脚,可多年来一直找不到机缘。今日这雷来的突然,难道说,要亲眼见证高岭门的尊者登上仙途了吗? 别说弟子们了,就连高岭门的长老和门主,此刻都出现在了最上方的台阶上,一个个瞪大眼睛往下看着。 巨雷一道又一道劈向他,巨剑尊者被轰的莫名其妙,又担心自己身边的徒弟被这雷挨一下,百忙之中抽出身,抬脚将灵璧踢到了一旁。 台阶上的众弟子彼此交换视线,哎呀巨剑尊者实在是太宠弟子了。 灵璧跪的好好的,挨了师尊一脚,歪倒在了一边,揉着肩膀处嘶嘶的喊疼。宠弟子?上头的你们下来挨他一脚试试。一个个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然而就在灵璧歪倒的一瞬间,劈在巨剑尊者身上的雷也跟着停了。 自踏入修真之路的那日起,巨剑尊者的头发总是梳的妥妥帖帖,没有一丝碎发乱发。今次好了,半边头发都朝天耸立着,冷峻的脸上也染了灰黑色的痕迹。缓缓的扭过头来,视线落在了灵璧的身上,似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在金杯秘境得了什么?” 他半弯下腰,逼近灵璧,几乎要和她的脸贴在一处。 “功德。” 谁都知道,金杯秘境是得功德的地方。 可巨剑尊者稍一查看,就知道了个中不寻常之处,灵璧身上得的功德,远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的多。 若不用肉眼去看,用灵识去探查,很难分辨出她与门内老祖塑像的区别。他的逆徒,现在功德深厚,像是一尊被人信仰多年的神佛。 自古都是人拜佛,没有佛拜人的道理。巨剑尊者要承灵璧的跪拜,上天便降下了劫云警诫。 台阶最上方的掌门也察觉到了灵璧身上的异样,捂着心口恨不得现在就下去将她迎上来。幸亏当年将她从长石观截了下来,不然这般好气运的徒弟就是别人家的了。 灵璧的灵字不是白叫的,回望着师尊懊恼的眼神,她几息之间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嘴角勾起,作势要跪。 “师尊?” 巨剑尊者挑挑眉,逆徒。 今日若放了她,以后肯定管不住了。 收起巨剑,他指尖点在灵璧的眉心,按着她跪了下来。轰的一声,一道巨雷再次从云头降落,砸在了巨剑尊者的背上。 刺啦刺啦,电光闪烁,灵璧都替他疼的慌。 “可知错?” 忍着身后的痛意,巨剑尊者低头对上灵璧的双眼。 “知——知——知道错了!师尊你赶紧的,快让我起来啊!” 第32章【一更】 瞧见灵璧的认错态度算的上诚恳,巨剑尊者点点头,忘了自己的身上还过着雷电,他伸手将灵璧从地上扶了起来。 身上猛地一个激灵,虽然不多,但雷电顺着师尊的手过到了自己的胳膊上,一阵刺痛传来,灵璧抽回了胳膊。即便面上看不出来,但她认为师尊是故意的。 师徒二人的碎发都朝天竖着,若是离得近了,还能嗅到巨剑尊者身上隐隐传来的烧焦的气味。领着灵璧朝着台阶上方走去,门 分卷阅读39 主早就对他们翘首以盼了。 到了顶上之后,门主尚未开口,巨剑尊者便将扛在肩头的巨剑往地上一立,严肃道:“掌门师兄,灵璧已经领过罚了。” 言外之意是你就别罚了。 可高岭门的门主压根儿就没想罚灵璧啊。他就是想知道灵璧此去金杯秘境究竟遇到什么,其他弟子回来的时候身上却也有些功德,但加在一起也没有灵璧一人深厚。 此地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弟子,对巨剑尊者被雷劈砍一事津津有味的讨论了起来,也不是询问的好时候。是故掌门微微侧身,给巨剑尊者和灵璧让开去路。 朝掌门师兄微微颔首,巨剑尊者转过头给了灵璧一个眼神:“逆徒还不跟上。” 灵璧一听提着披风小跑着追了过去,路过门主的时候缩着脖子不敢抬头去看。要是叫门主知道了,今后再无金杯秘境可以给金丹修士去汲取功德,估计自己要在山门前长跪不起才能谢罪了。 高岭门修建在几座绵延的高山之上,巨剑尊者的洞府坐落在最高的一处。山门里有规矩,修士不能纵于享乐,是故这座洞府瞧着普普通通,甚至还比不上富裕凡人商户的院落。 洞府门前种着一棵枣树,巨剑尊者细心栽培了百来年,每年结了果子灵璧想上去摘几颗都要挨师尊的骂。往日里灵璧只要往这树下一站,尊者都不乐意。今天不知怎么着,他竟然领着逆徒停在了树下。 “灵璧,朝这树磕个头。” 巨剑尊者指着亭亭如盖的树,示意灵璧跪下。 “它还没结果子呢,我今年可没摘。” 凭什么又让她跪?灵璧梗着脖子,刚才认错他就不乐意,就算你是师尊也不能不讲理。 巨剑尊者眉头一挑,别的长老的徒弟,师尊说一不二,让往东往东,让往西往西。自己这个好了,你瞧瞧,不光不听话,还敢给自己甩脸子。 试问这方小世界里,哪位道友放着命不想要了,也不敢用这种眼神去看化神修士。 叹了口气,将巨剑插在了背后更为沉重的剑鞘里。巨剑尊者将之归咎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故竟然转过来别扭的伸手拍向徒儿的肩头,语气也从生硬变得温柔。 若让山门前的那些弟子听见,估计比见到巨剑尊者白日飞升还要惊讶。 “灵璧乖,给树磕个头。” 身为逆徒,灵璧可能天生有点贱嗖嗖的,巨剑尊者要是罚她吧,还能习惯。这柔声细语的,真叫人…… “我跪我跪,师父你好好说话。” 披风一抖,灵璧双膝落地,朝着洞府门外的枣树跪了下来。 此间洞府地势高,一棵枣树栽种于此,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意味在。多年来风吹雨打,能长成如今的模样,全靠巨剑尊者数年如一日的培育。亲自施肥浇水修剪枝叶,要不是灵璧亲自探查过此树确实未开灵智,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精怪迷惑了师尊的双眼。 现在朝着跪下,还没磕头,劫云再次从天际奔袭而来。一道雷光闪现,紧接着轰隆隆一声,闪电劈在了枣木上。 巨剑尊者一向冷漠看不出神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欣慰感。 上前几步,双手将徒儿扶起,目光落在那棵挨了雷劈的枣木上,双唇抖动,不住的嘟囔着。 “好啊,好啊…真是为师的好徒儿…” 然而扶起好徒儿之后,巨剑尊者立刻放手朝着枣木走去。鼻尖传来木制品焚烧时的焦味,他站在树前,手抚上树干竟然还勾起一抹笑意。 不论是道家还是佛家,皆将雷击木当做辟邪的至宝。 按理说雷击木应当不难寻吧?夏日里连连暴雨的时候,凡是山中长得高些的树木,很容易挨一道雷。 若真是这样便好了,能为修士所用的雷击木顾名思义,固然是需要雷电击中树木,但绝非只有这一点要求。一来,劈向树木的雷电不能是雨天的闪电,非得是晴空乍起的旱雷不可。二来,被雷电劈中的树木必须活着,若是挨上一道就死了,只能证明此树无法承受雷电之力,当然更遑论贮存了。 故而被雷电劈到的树木不难寻,雷击木一块能值千金。 巨剑尊者多年来求之不得,干脆将洞府建在了高岭门数座高山的巅峰处,亲自栽种了一颗枣树。听说树百年空心,空心之后更易招引雷电。 百年来他日日祈祷,能有一道旱雷劈向枣树,让他得上一块雷击木。事实上,这些年巨剑尊者甚至没有更高的要求。被旱雷劈过一次的叫做雷击木,劈过两次的唤作镇木,劈过三次的惊木那都是传说中的修士至宝。 面对妖邪魔物,甚至不需要法术相辅,只要将惊木朝着那东西一扔,便立刻魂飞魄散。 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粗糙的树皮摩挲着肌肤,巨剑尊者第一次认同了掌门师兄的说法,灵璧是个有着大机缘的好弟子。 也不急着取木头,巨剑尊者心情大好,转身走回到了灵璧的身边,嘱咐道:“等枣树养一阵子恢复了元气,你就再朝它磕个头。” 师尊的话音刚落,灵璧立刻作势要跪下,被巨剑尊者稳稳的拽住:“好灵璧,切勿急躁。” 担心灵璧朝着他未来的惊木跪下,巨剑尊者拉着徒儿进了洞府之中。 “师尊可听说过封龙道人曾有个师兄?” 灵璧也不是什么存心给师父找不痛快的那种逆徒,也知道巨剑尊者一直想求一块雷击木,所以也不纠结,跟着他进了洞府的木门。 巨剑尊者脚步一顿,面露茫然:“为师知晓些,没记错的话,他的道号是封鸿。” 旧时的往事随着这个名字在心头涌现,巨剑尊者将自己所知与灵璧娓娓道来。 “我辈修士修行,练气入体后想要筑基,筑基者想要结丹,金丹期则盼望成婴。到了化神境界,所图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白日飞升了。” 说着他摇摇头,似乎很不赞同接下来要说的话:“那位封鸿道人不一样,他想成仙。” 灵璧的表情要比巨剑尊者听到她的问题是还要迷惑,不解成仙与白日飞升之间有什么差别? “此方小世界灵力稀薄,最高只能孕育化神修士,可化神并非修行的终点。白日飞升则是在化神修士突破之时,开出一条去往大世界的路来。” 巨剑尊者当得起一个好师尊的名头,给灵璧解释起来耐心的很。 “成仙就不一样了,封鸿道人追求天地间的大道,想做这方世界的至高神。” 说完这些,巨剑尊者将灵璧朝天竖起的碎发拢了拢,嫌弃的看了看她,作为山门里少见的女修,怎么能这般不注重风度呢。 “为何突然问起了封鸿道人?自他叛出长石观,几近千年为师都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 灵璧指 分卷阅读40 着自己,又指了指外头尚为散去的雷云,将此去金杯秘境的桩桩件件,一丝不落的跟师尊说了一遍。在说到最后一把火将那道观烧掉以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巨剑尊者脸色阴沉,在到以亲生骨肉饲虫,九世重阳轮回,以及人茧肉佛之时,面色沉的比天边挂着的劫云还要更加暗上几分。 身后的剑不住的嗡鸣,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心境变化,跃跃欲试想要与人一斗。修士修行,修法为辅,修心为骨。 大道轮回,报应不爽,将他人性命当做儿戏之人,自古就没有什么好下场。妄图用这种方式成仙得道,那封鸿道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不过有一句话倒是没有错,地狱门前僧道多啊……” 巨剑尊者双唇微启,轻声念出这句封鸿道人的话。 轰隆隆,雷声再度响起,巨剑尊者朝着天际望去,心想这劫云怎么回事,为何还不散去。徒儿此去辛苦,自己又不会一直罚她。 然而回头望去,天边的并非劫云,仅仅是黑压压的乌云罢了。 不耐烦的朝着天际挥手,光罩将他的洞府盖了起来,巨剑尊者背着手走进了屋舍之中。 “今年的雨季似乎来得要早些。” 灵璧小跑着跟了上去,玄色金边的披风被甩在身后:“师尊!” “又怎么了?” 比起对雨季到来的躁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将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小徒弟。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山下的凡间小镇,听他们说今年雨水分外多,江河高涨,几乎就要冲破堤岸啦!” 灵璧手指搅在一起,犹犹豫豫的开口。 “修筑堤岸是官府的事,与我辈修士何干?”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灵璧:“你是不是又想跑出去?” 第33章【二更】 心思被师尊戳破,灵璧干脆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接点头。 “凡间饭庄的菜就是比山门里的好吃啊!” “你还没有辟谷吗?” 巨剑尊者望着自己的徒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其实辟不辟谷是另外一回事,主要还是在山门里过的不开心,日子不滋润。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因着洞府被施了法术,雨滴并不能从光罩外透进来,像是落在池塘里莲叶上的露水一般,顺着叶片的弧度滑落到了别处。 似乎真的不喜欢雨季,巨剑尊者走进了屋内,灵璧不情不愿的跟了进去。她都百来岁的人了,也就是选了修行的路,若是没来高岭门做一个寻常凡人,长到双十年华,就谁也别想管她。 我爱去哪去哪。 屋内也朴素的紧,一张木桌,几把木椅,桌上摆着一个茶壶,里头零零星星飘着几片茶叶。倒入杯中的水是温的不烫这点暂且不表,可颜色仍是清澈的如同井里刚打出来的泉水一般。没个茶的样子。 巨剑尊者不在意这些,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想去就去,早点回来,别误了修行。” “师尊放心!” 半月后,灵璧在饭庄里乐不思蜀,将答应师尊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只顾自己快活了。 和尚的那些铜钱是早就花光了的,她只好在路上支了个风水摊子,既算命也捉鬼,主要还是混几个银钱。 近几日阴雨连绵,想着人们都愿意赖在家里,没几个上街的。是故灵璧将摊子支好往下一坐,本着开一张吃三天的理念,等着客人上门。 但谁成想,来找她的人远比预想的要多,多很多。 在她特别是在她帮着东街王寡妇找到走丢的芦花鸡之后,摊子前排起了长队。皆是忧心忡忡的妇人和中年男子,排在前头的哭哭啼啼,排在后头的探头探脑,哭哭啼啼的数着前面的人,掐算多久才能轮到自己。 这些人寻的皆是同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走丢的孩子去了哪里。 刚开始一个两个的时候,灵璧还没在意。她乐意做这样的单子,一来身上有功德,即使泄露了天际也不有功德顶着,能与这些人解忧算的上一桩好事。而来,他们给钱银钱,满足了灵璧开一张吃三天的期待。 算来算去,她算出了同一个位置,城南的那条汹涌的河。 夏日炎炎,孩童去河里野泳是极为常见的事,算出结果收钱起摊走人,大人们去将自家孩子捉回来管教一番,两全其美的好事。 可今日,灵璧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饭庄大堂的雅座上,摇头晃脑听着卖唱的小姑娘弹琵琶入迷呢。酒馆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乌泱泱走进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 这群男人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干粗活的,有把子好力气。他们在酒馆内环视了一周,瞧见灵璧的时候目光一滞,骂骂咧咧的朝她走了过来。 “干!就是这个江湖骗子!说我侄儿在城南河边,至今都没找回人来!” 为首的汉子指着雅座上的灵璧,直接跳上了桌子,几个大跨步就到了她跟前。 饭庄的掌柜见状连忙上来拦住了汉子,且不说灵璧是个姑娘,单就她近几日在饭庄里打赏的银钱,也足够掌柜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无妨,叫他过来。” 灵璧站起身,出乎饭庄内人们的意料,她面上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我问心无愧,孩子们确实是在城南河畔。” 百年修道,虽说没有寒松的慧眼前后通晓五百年,灵璧自认这点小事还是算不错的。 “骗子!” 被掌柜拦住的汉子气急,从桌上抓起一盏茶杯朝着灵璧的脑袋砸了过去。 这要砸一下还不得给小姑娘破了相啊?多好看的小姑娘啊! 饭庄里看热闹的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紧张兮兮的看向灵璧。 杯中滚烫的茶水提前洒落到了地上,溅到了周围桌的客人,茶盏仍旧朝着灵璧飞去。可惜距离她还剩一米左右的时候,茶盏猛的摊开,砸到了灵璧身后的柱子上,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我没骗你。” 堂堂金丹修士,骗你干什么。灵璧在手中掐诀,一道道金光随着她的指尖流动着,向流星划过夜空时的闪亮弧线。 “就在城南。” 她又算了一遍,仍是同样的结果。 闯进来的几个汉子那里见过这幅场面,只听接连几声,统统朝着灵璧跪了下来。 “仙子勿要怪罪,仙子勿要怪罪……” 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灵璧也是纳闷儿,自己明明没有算错,为何找不到呢?今日的天气似乎格外的炎热,老实说,近来几天不是惹得要命,就是下雨下个不停,叫人烦躁的很。 想着河水应当能带来些凉意,去一趟也无妨,抬手叫那些人起来:“收钱办事,我去城南 分卷阅读41 的河边看看。” 将收入虚空的剑取了出来,灵璧走到饭庄外头,跳上剑身朝着城南飞去。 连绵数日的雨季叫河水暴涨,堤岸与石桥都有了破损之处,官府的人围了一大圈,每一个都忙忙碌碌的。 为了不吓到人,灵璧提前落到里地面上。听说凡间的官府不让人随便带刀带剑的,省的待会儿麻烦,她干脆将剑收入了虚空,抬脚走了过去。 选了个叉着腰不干活站在那里指手画脚的人,灵璧拍了拍他的肩头。 “劳烦请问,可在此地见到过七八岁的孩童?” 此人穿着官府,转过身来极不耐烦:“没有没有,赶紧走!” 灵璧被他推搡了一把,眉头微微蹙起,掐指一算,那些孩童应当就在附近。偏偏视线在这一片看了又看,除了忙着修补堤岸与石桥的劳役和官府监工,再无什么孩童了。 她的卦象之中,这些孩童也都还活着,不存在什么野游溺毙叫水鬼抓了替身的道理。 心里纳闷儿,她往后退了几步,天气燥热让人心情烦闷,灵璧不死心的坐了下来。 这群让人操心的孩子,藏到什么地方了。心说可别让我找到你们,不然就算家里的大人不管,我也得替他们管管。 她想着到了傍晚,那些孩子饿了就该自己出来了吧?可直等到太阳落山,西边天际的云彩被染的通红,监工的官差收拾东西离去,也没有瞧见半个孩子的身影。 天上黑压压的飘来了乌云,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怕是又要下雨了。劳役们见天气有变,急匆匆的披上了蓑衣,还有几位嘴里不干不净,又是往河里扔石头,又是和同伴推推搡搡的。 灵璧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操心是不是官府的工钱没给够。 河岸边搭了一个简陋的雨棚,棚顶还有个大窟窿。也不知这样的雨棚存在有何意义,反正当雨滴滴答答开始落下,劳役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进去躲起了雨。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灵璧念了个避雨诀,从云头跌落的无根之水并不能沾湿她的衣角。忽的视线停留在西边天际的火烧云上,心中慌了起来。 凡间有句俗语叫什么来着?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有晚霞的时候,应当一连数日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怎的突然就下起了雨呢?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一般,灵璧藏在了芦苇丛里,继续观察着河岸那边的动静。 不多时,当夜色彻底罩下来的时候,因着今日是阴历初三,被雨云挡住的一弯新月,亮的朦胧,比起初一也强不到什么地方去。 轰轰 这次不是雷声,而是汹涌暴涨后的河水在拍打堤岸。 雨棚里点着几盏灯,摇摇曳曳有要熄灭的意思。灵璧听见那里的劳役们开始争吵,将目光从湍急的河水之中移到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从里头一连出来了四五个身穿蓑衣的劳役,左右手中吃力的提着什么东西。想来估计是镇河的铁王八一类,凡人做事总爱图个安心,待会儿可能还要往进扔几个馒头喂鱼呢。 然而等那些劳役走近了,灵璧才看清他们手中提着的是什么。 他们拎着孩童的后领,用白色的布将小娃儿的嘴缠住发不出声来,只能双手双脚不住的扑腾。 有几个孩子性子刚烈,教人提着脖子仍不住的踢打着抓着自己的劳役。 其中一个劳役走上石桥,夜色里看不清劳役的神情,只见他动作熟练,没有半分的犹疑,将孩童扔进了被河水冲坏露出的空洞里。其他几位,提着娃儿们下了河堤,瞅见个窟窿就把人填了进去。 即便被堵住了嘴,呜呜的哭声还是伴着河水轰轰传到了岸边的芦苇丛里。 灵璧这才知道,为何明明算到孩童们在此地,村民们来了却寻不到自己的娃儿。原来是叫这些修桥的劳役给捉来打生桩,塞豆窿了。 劳役们有的手持铁锹,铲起了泥沙要往孔洞里倾倒。还有的双手托起石砖,想要将娃儿探出的脑袋压下去给盖上。 都说魔修行事残忍,在灵璧看来凡人比之更甚。 有些匠人在建桥前,要先要活捉一对童男童女来打生桩。男童埋在桥头,女童葬在桥尾。 洪水为患时堤坝常常崩溃,便捉来孩童塞进放进堤坝内的排水的豆窿内,借以安抚河中的亡灵,好保堤岸的太平。 今次可都叫灵璧给赶上了。 冷笑一声,她从芦苇丛中现身,手持双剑浮在半空之中。 “住手!” “且慢!” 第34章【一更】 说住手的是灵璧,说且慢的,她循着声音回头望去,来人她在夜色里也能一眼看清。 换了一身新的僧袍仍旧朴素,起码没有原先狼狈了。藏在云后微弱的月光,与他身上的佛光比起来,像是与日争辉一般徒劳无力。 “寒松?” 灵璧转身,如何能够不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久违了,女施主。” 他面向灵璧点点头,半月前才分别,自然不会认不出。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我先将那些孩童救下来吧。” 是故,说住手的灵璧还未动身,说且慢的寒松已经冲了上去,和尚还真是个急性子。他二人即便在修士之中,只要不太过分,几乎也可以横行,在凡间自然不必多说。 因着能压他们一头的元婴修士放不下面子,一般不会与其计较。而不在乎面子的化神修士呢,多半看不起金丹修士,懒得和他们计较。 故而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在各地跳的最欢的,便是金丹一辈。 比起在修士城镇出风头,灵璧更喜欢凡人城池。即便现在像城南王寡妇提着芦花鸡一样,她提着一位劳役的后领将其扔在了河岸边的草滩上,仍旧更喜欢凡人城池。 当然,这几个人不在她喜欢的范围内。 咚咚咚几声,寒松把堤岸上的那几个劳役一起扔到了灵璧这里。施了个术法,将那些孩童堤岸的排水孔里救了出来,送到了雨棚之中。 伸手取下在娃儿们面上紧紧缠着的布条,在干燥的地方拢了一团火,驱散夜色中的寒意。 几个孩子本就被吓的瑟瑟发抖,寒松凶巴巴的把他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个缩在那里一动不动,抽抽搭搭的哭着。被从桥尾救出的童女哭着喊娘,桥头的童男怕她惹恼了和尚,赶紧捂住了小姑娘的嘴。 寒松见状对外头的劳役越发不满,黑着一张脸道:“小施主们先在此地歇脚,贫僧去教训那些混账。” 在北山寺的住持看来,寒松是全寺最没有佛性的和尚,偏偏他却最有佛缘。 撂下这句话,寒松手中握着禅杖冲进了雨水之中,雨滴拍打着锡杖上的散件。对那几个劳役来说,由远及近 分卷阅读42 ,听着更像是催命的铃铛。 “佛爷息怒!仙子饶命!” 为首的劳役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四五十的汉子了,说这话的时候呜呜咽咽带着哭腔,毫无骨气。 他旁边跪着的劳役壮着胆子抬起头看了一眼,扯了扯劳役头目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几人在看清寒松之后,瞬间改口:“仙子息怒!佛爷饶命!我们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寒松的锡杖已经抬起,顶端的半斧闪着寒光,抵在了求情劳役的脖子上,没有要听的意思。 脖颈处划出了轻微的血痕,温热的液体顺着淌进了怀里,劳役头子抖如筛糠,双手举过头顶:“佛爷,佛爷!” 他旁边的那位劳役,却是另一幅面孔。 双手抓住寒松的锡杖,拉过来怼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我等罪孽深重,只要佛爷不怕破戒,那要杀便杀好了!” “嘿还有理了你!” 灵璧撸起袖子,剑尖跟着抵了上去,口中道:“和尚你让开!” 劳役闭上双眼,视死如归:“只求仙子让我等将那些孩子塞进豆窿里,再杀我也不迟!” 听了这话,灵璧简直气急,剑柄咣的一下砸在了此人的脑袋上:“寒松你可听见晃荡的声音了吗?” 寒松摇头,不知灵璧何意。 之间灵璧蹲下身,凑在此人的耳边:“脑子也没进水啊,为何说起了胡话?” 劳役紧咬着牙关,即便灵璧的威压已经让他难以呼吸,却还是脊背挺直,任凭冷汗连连也不改口。 “仙子,我等也是爹生娘养,若没有苦衷岂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眼眶微红,他握紧双拳,脸上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抑或是二者混杂在了一处。抬起胳膊往身旁汹涌的河中一指,劳役直视着灵璧的双眼。 “铜铁的玄武像,我们自掏腰包往河里扔了五座。” 拽着那位劳役头目的袖子,他道:“老刘前日把自己亲闺女都送给河神当媳妇了,仍然无法叫河神息怒。连日大雨,已经冲坏了石桥,堤岸也撑不了多久。” 男人吸吸鼻子:“官府只道是半月内要我们修好,修不好全家下大狱……” 全家下大狱就可以害人性命了?亲生骨肉送入河中溺毙?尔等真的是该死,罪该万死! 灵璧正要要反驳,他目光灼灼:“下大狱我也不怕,反正现在也不是人过的日子。进了里头衙门还得管我全家老小一口饭吃。” “但是仙子,你可知若是河堤决口会怎样?” 男人推开抵着自己脖颈的剑,双手扒开地上的草,拢了几个团堆着:“镇子上有千户人家,都要因此丧命啊仙子!” 见灵璧一时僵在那里,劳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雨棚走去,口中默默道这些孩子今日必须死。 “且慢。” 寒松一个晃身拦在了那人前面,一脚将他踹回了原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灵璧施主,且看着他们。” 锡杖往脚下泥泞的河岸一插,寒松解开僧袍,露出结实的胸膛。 灵璧别过头去,这和尚真是的,干什么又脱衣服。 “贫僧下去会会这位河神。” 只听扑通一声,他跳进了汹涌的河水之中,转瞬淹没在了波涛之下。 探头往下看了一眼,灵璧也没有在意。自己在金杯秘境里不过得了些许功德,就能招来劫云。寒松沐浴功德之光许久,想来若是有人要伤他,自己就会先行毙命。 故而也不担心,剑尖绕着这几位劳役画了个圈,将他们圈在里头动弹不得。 她朝着雨棚走去,收了人家父母的银钱,也该送佛送到西,把孩子们送回去才是。 再说下了河的寒松,河水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湍急。好在寒松水性极佳,下水便直奔河底。脚底踩在了粗砂之上,因着流水浮人,竟然察觉不到踩着异物。 走了几步,寒松看见一尊铁塑的玄武像,足足有半人之高,上头挂满了水草,估计有些年头了。再往前走,十余步就又是一尊,这尊玄武口中还拴着红色的绣球,尚未褪色,应当刚入水不久。 寒松觉得奇怪,顺着水流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去。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直走到河水从清澈变得浑浊。水流越发的湍急起来,稍不小心就会有泥沙入眼。 北山寺的后山有一座小瀑布,瀑布下方是一汪清澈的湖。他打水时常在湖边行走,活水中很少有无鱼的情况。现下所处的这条河,大到寒松这个游僧都曾听说过。然而在河底走了这么久,别说鱼了,只有铁王八,没有活乌龟。 莫不是真的像上头的凡人所说,河神发怒了? 修士白日飞升,也只是天道接引去另一方世界罢了,并无什么真神可言。是故,所谓河神,寒松更多的怀疑是个王八成精。当然,能搅弄出这般风云的,已经不能称之为王八,而是江鳌。 住持和尚曾说,相传在东海之滨,大鳌驮着蓬莱,方丈,瀛洲那三座仙山。 想到这里,寒松觉得或许此地的河神当不起鳌的称号,仍是个王八精。 河水越发的浑浊了,即便开了慧眼,前方仍是一片模糊。寒松一步一顿,稳稳向前,忽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嘶吼。河水裹挟一股恶臭朝他袭来,脚尖点地跳到了上头躲过。 寒松低头一看,一道长长的尾巴从他方才站立的位置甩了过去。没有碰到寒松,却是将一座玄武像砸到了别处。 长尾卷起了更多泥沙,眼中不当心进了几粒,抬手搓揉了几下后红着眼圈重新睁开。 河水却突然变得清澈,他对上了一双更红的眼。 眼珠子足足有酒楼门口挂着的灯笼那么大,浮在水中,此物每次呼吸,寒松都能感觉到水流波动。 兴许别的河神是王八精,这里的河神很明显不是。 庞然大物张开嘴,露出了森森的尖锐牙齿,终于知道为何附近一条鱼也看不见,恐怕是全被这东西吃了。 寒松双脚一蹬,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水面浮去。水底的怪物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张着大嘴追去。 可惜寒松有功德傍身,每每当它要咬到的时候,总是会扑个空。将近半柱香的追逐之后,竟然还真的叫寒松给逃脱了。 他猛地从水面之中跳了出来,灵璧听见动静从雨棚里一个腾身来到河岸,见到一个巨大的脑袋跟着寒松浮出水面。然而怪物没有停留,一瞬间后再度沉入了水底,消失了踪影。 岸边被灵璧施法定在那里的劳役,瞧见这幅画面各个虔诚的趴在地上,咚咚咚的向灵璧和寒松磕头。 “休要惹怒河神啊,仙子佛爷,就把那些孩子塞了豆窿吧!” 灵璧和寒松一样,本也以为河底多半是个王八精。谁成想,跟着和尚 分卷阅读43 上来的竟然是…… 一时慌神,灵璧的避雨诀都失灵了一瞬。雨滴打湿头发,声音跟着颤抖。 “和尚,这是要走蛟了?” 第35章【二更】 方才那东西,虽说只是从河面上探了个头,但灵璧看的清清楚楚。一条修炼期满的蛟蛇,脑袋上已经长出了龙角。山野之间,不论是清泉溪潭,还是河湖深井,只要有灵蛇愿意苦修,便能成蛟。 成蛟之后,原来的地方便容不下它了。凡间话本里有句是怎么说的来着?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而蛟蛇与金鳞不同,它当入海方能化龙。 然入海二字谈何容易?故而蛟蛇都要等一个机缘,等到等到骤雨倾盆,洪水爆发,它便借着水势随波逐流,一跃入海化成神龙。 从这些再联想到今岁的雨季来的要远比往年早,阴雨连绵数日,河水暴涨。 可不就是要走蛟了吗? “仙子,佛爷!几个孩子就能就一镇千户人家的性命啊!大不了此时完了,我亲自到孩子们的家中,一死谢罪还不成吗?” 先前那位同灵璧和寒松辩解的劳役又开始哭天抢地了。 灵璧没有等到寒松的回答,心中正是急躁,反手就是一剑抵在他的喉头:“住口,那些孩子的主意你不要打。有本事自己跳进河里,瞧瞧河神吃不吃这一套!” 劳役被突如其来的剑吓了一条,还想在说什么,可丝丝寒意从剑尖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仿佛再多说一句,眼前这位模样姣好的仙子,真能做出将他抛入水中之事。 双唇嗫嚅了两下,声音淹没在了哗啦啦的雨势之中。 见他安分下来,灵璧收回剑朝着河岸边走去。站在堤岸上向下头望去,河水好像又高了些。走蛟岂是你一镇千户人家的性命,怕是凡此河所经之处,皆要生灵涂炭。 寒松仍旧浮在空中,瞧见灵璧走来,他才落了下来。 “贫僧看,的确是要走蛟了。” 寒松指着不远处的石桥:“这便是它要过的第一座。” 从桥洞下头钻的那是蛇,走蛟若想化龙,便绝对不可低头,一定要从桥上过。连过九座拱桥,就可以入海化龙,脱胎换骨了。 怎么都叫自己给赶上了。 灵璧看着寒松,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念头,这秃头和尚别不是个灾星吧?不然的话,怎么只要跟他碰在一起,就总碰不上好事呢? 想是这么想,还得与寒松一起想法子解决。毕竟走蛟与洪水不同,防洪是凡间官府的事,他们修士瞧见了,掺和进去还容易沾染因果。走蛟若是放任不管,浮尸千里不是说说而已的。 叹了口气灵璧收起双剑,有些不知所措,哭丧着脸拖长调子喊了声:“和尚……” 寒松抬手,将插在地上的锡杖收回了手中,望着灵璧:“女菩萨,久违了。” “现在是叙旧的时候吗?” 灵璧一连茫然,明明自己在等着和尚想办法,他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当然,按着两人在百子城和金杯秘境的过往,灵璧也不能驳了和尚的面子。 是故她也站好,朝着寒松施了一礼:“小师傅,久违。” “贫僧倒是有一个法子。” 与灵璧寒暄完,寒松进入了正题,他仍指着石桥的方向,目光却与眼前的女修交汇。 “你我二人皆身负功德,若是我自绝与桥头,你自绝于桥尾,来做石桥的生桩。别说蛟龙了,管教他神龙来此,也过不了这座桥。” 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灵璧好像知道为何寒松要与自己叙旧了。掌门首徒每次拦住自己叙旧,说起灵璧曾在少年时多次辱骂自己的经历后,总会借着灵璧羞愧之时,问她借些灵石。 不过灵石也好,铜钱也罢,都是些身外之物。灵璧有巨剑尊者这样的师父,身上根本不缺灵石。每次都会痛快的给他,只当破财免灾了,连这位同门究竟拿灵石做什么都不过问。 别人至多也就借些钱财,寒松这干脆是要自己的命啊!虽说两人也曾一起经历过生死,可不代表灵璧就愿意再一次经历生死啊。 “不成。” 灵璧果断的摇头,神色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佛门盛行什么以身饲虎啦,割肉喂鹰啦,那是你们秃头和尚的事。灵璧身为一个法修,并没有这样的爱好。在金杯秘境的时候,儒修卢致远还给自己上过一课,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灵璧自认现在她处于穷则独善其身的阶段,且距离兼济天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成,肯定不成。” 于是她连连摆手后退数步,拉开了与寒松的距离。 “为何?” 寒松面露不解,上前一步追问。 “为何?” 瞪大眼睛,灵璧觉得这和尚是疯了,你竟然还问我为何? 当日怎么回答的巨剑尊者,灵璧今日就怎么回答寒松。 她毫无羞愧之色:“因为我怕死。” 寒松听了越发的不解,耳边河水汹涌,他道:“贫僧记得剑修都不怕死。” 剑修不怕死,怕死非剑修,这在修士之中广为流传。不管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修,还是明镜亦非台,何处染尘埃的佛修,都知道这个道理。 剑修不怕死。 但寒松也只是问问,他并不想强求灵璧。念珠仍然缠在手腕上,他单手竖在了胸前,朝着灵璧弯下腰,深深的拜了一拜。 “那贫僧去便好。” “和尚你是不是疯了!” 灵璧急忙抓住了他的僧袍,恨不得现在就敲开和尚的脑袋,看看他的戒疤下头到底有什么。是脑子还是刚刚下河进水了。 “你不想活了吗?” 即便身负功德,但河中可是长了角的蛟蛇,差一步就成龙的神物,灵璧可不敢赌寒松能否扛的住。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寒松从灵璧手中挣脱出来,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说出来就不成了。 因为贫僧,也不想女菩萨死啊。 第36章【一更】 湍急的河水拍打着堤岸,寒松面色不改,朝着石桥走去。 “和尚!” 灵璧试图让他停下,可寒松似不曾听见一般,脚步未停顿只是一步步向前。 不知是不是存了必死的决心,寒松连避雨诀都散了去,任凭雨滴跌落在肩头,破碎成更小的水滴四溅开来。 或许是寒松的背影太过决绝,以至于灵璧心中的愧疚之情压住了她怕死的心,向前冲了几步拦在了寒松前头,双手拽住和尚的胳膊,给他送上了避雨法诀。 雨仍在下,只是避开了他们二人,通通落到了别处。 “傻 分卷阅读44 和尚,你可千万别自绝在那桥上!” 灵璧松开手,拍着胸口保证:“你先在上头撑一会儿,我这就回去叫师尊!” 乌云已经彻底遮挡住了月色,四下黑漆漆的一片,除了河水尚能反射些光芒之外,视野中只能看清几步之内的距离。 松开拽着和尚的手,灵璧朝着东边连绵的高山到:“高岭门就在那里,我师尊刚刚出关不久,他一定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谁也不知道河中的蛟龙究竟修行了多少年,此次走蛟又会闹出多大阵仗。但有一点灵璧知道,走蛟之时可怕的并非长了角的灵蛇,而是灵蛇苦等了多年洪水滔天的时机。 “和尚你可听清了?” 她提高声音问道。 寒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就是高岭门所在。然而此刻即便他有一双慧眼,仍然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瞧着灵璧的表情,他倒是点头了。 “好。” 一个字从齿间蹦了出来,寒松道:“贫僧等着施主回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灵璧也不拖延,眼下可不是拖延的时候,照这雨势留给她回师门搬救兵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反手将剑从虚空之中唤出,往半空一抛,灵璧纵身一跃跳了上去,头也不回的朝着东边绵延的群山飞去。 寒松面朝灵璧离开的方向望着,直到他的慧眼中只剩了线一般的雨。抬手一挥,破了灵璧用剑划下的法诀,遥遥冲着那几个劳役喊道。 “回去与镇上的百姓说,凡壮劳力,都搬着砂石来河堤旁候着。” 劳役没了束缚,站起身子高呼:“佛爷,那发洪水怎么办!” “若洪水真的来了,藏在城中也无用。” 撂下这一句话后,寒松继续朝着石桥走去。身上披着灵璧临走前留下的避雨诀,可每当脚掌落地之时,踩在河岸边的草丛上,都会溅起无数的水滴。 来时寒松也曾像此刻行走河岸一般,用双足丈量了附近城镇的每一块石砖。远处群山绵延,又有长河驶过,此地的地形低洼,城池所在更是一处盆地。洪水袭来,凡人怕是连躲得地方都没有。 忽的脚下传来不同的触感,不似堤岸上的野草柔软,石桥上甚是坚硬。 找了块还算完整的石砖,寒松掀起僧袍坐了下来。双手合十,两眼紧闭,身上的佛光骤气如同红日之辉。寒松口中念着佛经,心中却盘算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禅杖立在身侧,想起住持似乎说过蛟龙腹部柔软,是致命所在。 和尚守着石桥,灵璧御剑回了宗门。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师门的规矩,直接御剑上了无尽的石阶,砰砰砰三声扣响了门。 守门的弟子慢悠悠的来,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只眼睛。 “灵璧师姐,已是宵禁时分,你现在回来不合规矩。” 指了指山下城镇处透出的隐隐灯光:“师姐可以去凡人城镇里住上一夜,明日再回来。” 此人还不是说说而已,话音落下竟然真的把门关上了。 咣的一脚,灵璧踹在了门上,拍着木门吼:“让我进去,我有要紧事求见师尊!” 守门弟子叹了口气,推开一道更小的缝:“灵璧师姐,不是我为难与你,是真的不合规矩。” 灵璧的手顺着门缝伸了进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师弟,碍于规矩我不能揍你。” 将人从门内拽了出来,灵璧按着他靠在墙上:“但我进去之后,会一直关注师门的规矩有没有适当的改动。” 守门的弟子被灵璧的话吓到,没有继续阻拦,双手举过头顶:“师姐可以先进去,但我明日一定会报与掌门的,这是……” “规矩!” 好了知道了,规矩规矩。若有一日我做了掌门,第一件事就是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进门之后,灵璧直奔巨剑尊者的洞府,御剑飞了好一阵子才停在了山巅最高处。 被劫雷劈过额枣树不知师尊是怎么调理的,竟然已经生出了嫩芽,要不是看着嫩芽还小,灵璧恨不得现在就给树磕头,取一块雷击木给师尊送去。 起码还更容易求求情不是。 洞府内亮着一盏灯,除了灵璧之外,巨剑尊者没有别的徒弟。是故顺着灯光,直接敲响了木门。 “你还知道回来。” 里头的人听见敲门声,随手将一本书砸了过来。 灵璧站在门前,知道师尊生气,犹犹豫豫的不敢进去。 “还不进来认错?在外头做什么?” 等了半天不见灵璧进来,巨剑尊者发话了。 木门推开了一条小缝,灵璧蹑手蹑脚的钻了进来,尽力不让冷风跟着自己进来。 换了平时,灵璧可能会找个软垫跪下。今时不同往日,寒松还在石桥上等着,她干脆直接跪在了石砖上。 “师尊——” 灵璧拖长了调子。 巨剑尊者转过身来,一副了然模样:“说吧,可是又同掌门首徒切磋了?” 右手翻转,凭空出现了两个瓷瓶,朝着灵璧一抛:“拿去给人家赔罪。” 灵璧接住瓷瓶放在地上,自己也没有起来,嗫嚅着将山下即将走蛟的事情说了出来,巨剑尊者的神色陡变。 哭丧着脸,她抬起头看向巨剑尊者:“师尊可有法子?” 巨剑尊者站起身,走到灵璧身边,拍拍她的脑袋:“起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第37章 高岭门的剑修在这方小世界里,是出了名的性格冷硬,要是让人知晓我巨剑尊者养出了灵璧这样的徒弟,恐怕他再不飞升就真的没脸待了。 灵璧没得到师尊的回答,仍然赖在地上,固执的问:“师尊可有法子?” “法子是有的,你先起来。” 瞧见师尊的背后不知何时背上了巨剑,是一副要战的模样,灵璧这才抓着桌腿起身。 “赶紧走吧师尊!” 灵璧拖着巨剑尊者的胳膊,拉着他往门外走去,寒松还等着呢。 然而一出门,院落之中站着掌门。 “瞧瞧你这好徒弟!” 掌门语气里全是不满,指着被巨剑尊者拦到身后的灵璧:“干的什么好事!” 从腰际抽搐一把剑来,掌门也不管巨剑尊者是否拦着,朝着灵璧便冲了过来。 “你到底打没打掌门的首徒?” 巨剑尊者一边阻拦,一边回头问。 灵璧躲躲藏藏,挨掌门一下子可不是好受的。她自己心里也纳闷儿,明明最近都在山下的凡人城镇,连掌门首徒的面都没见过,何来冲突一说。 难不成是守门的弟子去找掌门告状了?可按规矩掌门明日才能知晓此事啊…… 掌门虽是巨剑尊者的师兄,但比起师弟来还是差一点儿意思,加上灵璧是 分卷阅读45 高岭门金丹一辈的希望,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罚着跪一跪就算了。 今日不一样! 掌门抬手将院落封住,不让他人探查,吹胡子瞪眼指着灵璧,却面向了巨剑尊者:“你这徒弟打草惊蛇啦!” 灵璧从师尊身后探出头,不明白掌门是什么意思。 巨剑尊者回头给她解释:“走蛟一事,四大仙门早已知晓,且做好了安排。” 为了不打草惊蛇,知道此事的只有四大仙门里不多的几位长老。谁成想叫灵璧给碰上了,碰上也就算了,寒松竟然还下了河,蛟龙直接追到水面之上,恐怕现在已经是气急败坏,打算破釜沉舟了。 “本来我们能打它个措手不及,现在好了,都是你这蠢徒弟!” 掌门越想越气,抬起剑再度朝着灵璧过来。 “谁让你下河的?” 你要是真叫那蛟龙给吃了,高岭门金丹一辈可再找不成能撑门面的人了,即便是掌门自己的首徒,比起灵璧来说,就像自己比巨剑尊者,差那么点儿意思。 “掌门师兄,现在不是罚她的时候。” 巨剑尊者指了指天际,明明已经到了该天亮的时候,不知怎么东方仍旧没有泛起鱼肚白,倒是雨越来越大了。 “怕是那东西等不及了。” 瞪了一眼被师弟护着的灵璧,掌门将手中的剑向上一抛,转眼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 伸手在灵璧的脑袋上重重的敲了一下:“随我来。” 不似灵璧需要御剑,巨剑尊者身为化神修士,可以撕破虚空,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不过是转瞬之间罢了。 寒松正在桥上坐着,察觉到河中的异动,似乎自己坐的住,那东西却坐不住了。一手捏着念珠,一手紧握禅杖,寒松等着蛟龙浮上来。 然而水位一点点的上升,几乎就要漫过桥面了,还是没有看到那东西的影子。寒松起身走到桥边,扶着石狮向下一望,对上一双血红的大眼。 石桥下方是个拱形的桥洞,蛟蛇盘着柱子堵住了桥洞,截断了汹汹而过的河水。这东西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慧,寒松本以为它会强攻,不料竟然是智取。堵住桥洞逼迫水面上升越过桥面,趁机从桥上游过去,远比与和尚硬碰硬来的容易。 幸好寒松警觉起来看了一眼,不然还真叫它得逞了。 右手握住禅杖,正要向下扎去的时候,突然顶上一声巨响,威压袭来,巨剑尊者撕裂虚空来到了河面之上。 先是将灵璧扔到了河岸上,又虚晃一抓,寒松同样被抛上了堤岸。 巨剑尊者自己落到了石桥上,抬手示意:“尔等小辈,看着就好。” 河中的可是蛟龙,是半神之体,自家师尊虽说有化神大能,但还是让她提心吊胆的。双手握着宝剑,即便师尊说了小辈且看着,她也做好了随时上前帮忙的准备。 将身后的巨剑抽了出来,一道银光闪过,水位急速下降,桥洞的另一边像是开闸泄洪一般,河水尽数通过。 仿佛知道来人不好惹,蛟蛇潜入了河底不见了踪影,除了滚滚流水之外,寻不到半分踪迹。巨剑尊者探下身子,将自己的重剑悬挂在了桥洞的正下方。 蛟蛇会在走蛟之时褪掉身上最后一层皮,脱胎换骨,入海为龙。然而在入海之前,旧的鳞也好,皮也罢,所有昔日坚硬的可以防身的铠甲已经消失,新的龙鳞龙骨尚未生出,这时它的肉身是非常脆弱的。 巨剑尊者一剑成名,伴身的剑是天下难得的神兵。只要将它悬挂在桥洞之上,方才那堵住桥洞让水位上升的戏码,河底的东西便无法施展第二次了。 天上的云越积越厚,忽的一阵飓风袭来,似要将云吹散。 龙随云行,蛟从风走。 起风就意味着河底的东西等不及了,也不管桥上这位到底是什么来路,今日蛟蛇就是要化龙。 之间河水从两边分开,一条巨蛇从河底腾身而上,两个灯笼一般的大的血红眼睛,死死的锁定着桥上站着的巨剑尊者。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了过去。 “师尊!” 灵璧见状喊了一声,提起双剑就要冲去,不料一道光从桥上袭来,撞在了灵璧胸口,将她重新打回了河岸之上。 “添乱。” 耳边传来了巨剑尊者的声音,沉稳的叫人安心:“今日为师给你上一课。” “剑修的第一要义是什么?” 巨剑尊者对着向他袭来的血盆大口,脸上丝毫无有惧色。 灵璧从地上爬起来:“不怕死。” 双手握住蛟蛇的上下两颗毒牙,竟然只靠臂力撑住了:“非也。” “凡修士所求,不外长生罢了。剑修并非不怕死,而是要有一股心念,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我辈剑修一剑指天,一剑指地。” 握着上下两颗牙齿的手用力一撑向外一扯,巨蛇的口被他撑的更大了,似乎能听到血肉崩绽开的声音。 “确信自己不会死。” 咬紧牙关,竟然直接将巨蛇的一颗毒牙拔了下来,往河水一抛,鲜红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下次为师问你时,不想在听到怕死两个字。” 咚的一声巨响,巨蛇砸向河面,溅起巨大的水花,转瞬便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巨剑尊者悬在半空之中,视线冷冷的看向灵璧:“记住了吗?” 第38章【一更】 “记住了……” 灵璧看着师尊脸上的血,见证过巨剑尊者徒手战蛟龙之后,除了这三个字她不敢回复别的答案。 怪不得每次自己犯错,山门的长老也好,弟子也罢,都说巨剑尊者宠徒弟。相比起来,罚跪一个时辰似乎算不上什么了。 化神修士的耳力眼力都极为灵敏,即便灵璧回应的声音极小,巨剑尊者也清晰的听到了。 自己的徒儿就是缺了一份剑修不畏天地的锐气,纸上得来终觉浅,今日正好借着走蛟一事,好好切磨切磨她。 蛟蛇入水之后不见了踪影,但巨剑尊者知道,那东西还在水底潜伏着等待时机。 化神虽非神,却也有呼风唤雨的法力。巨剑尊者手中无剑,伸手掐了几个法诀,一道剑光便出现在了双手之中。高举着向天上一刺,原本像是要压下来一般的乌云被戳了一个口子。 紧接着狂风从那云的缝隙中袭来,直吹得人睁不开眼。河岸上也没个树木遮挡,灵璧和寒松一时不防备,险些被这狂风刮到劳役们挡雨的棚子里去。 好在雨棚中的孩童已经被灵璧送回了家中,眼下暂且不必担忧。 寒松及时的将禅杖深深的扎进了泥土之中,勉强顿住了身形。 手中握着双剑,情急之下避雨诀消失了法力,本以为会被瓢泼一般的大雨拍打在身上。可 分卷阅读46 袭到身上的除了风,竟然只有温柔如丝一般的细雨。 好不容易睁开双眼,她发现头顶的雨云散已经去了大半,日头也从云后露了出来。 这一番争斗让灵璧模糊了时间的概念,本以为仍是黑夜,如今日头出来才知已经是第二日了。 巨剑尊者站在石桥之上,狂风牵起他的衣角,人立在那里不动如山。 寒松抬眼朝着天上望去,剩下为数不多的云似乎并非雨云,而是他曾见过的劫云。修士逆天而行,突破之日天道感应降下雷劫,蛟蛇化龙一样如此。 降生之时为蛇,天道便要你一世为蛇,修行化龙便是有违天道,容不得。 那东西既要从桥上过,又畏惧雷劫不敢从水底出来,只能接着洪水之势从桥上游过。今日寒松下河惊动了它,叫它知道走蛟一事已经被修士们知晓,断然不会让它好过。故而气急败坏,等不及洪水,干脆自己堵住石桥的桥洞,试图让桥一边的水位上升,借着水势躲过雷劫。 然,巨剑尊者的到来显然打断了这个畜生的计划。 神剑悬在桥洞正下方,劫云又在水面之上,雨势一点点弱了下来,化龙似乎无望了,躲在河底的蛟蛇已然走投无路。 “师弟我来也!” 又是一位大能的声音从天际传来,掌门撕裂虚空,身后拖着一长串的坛子出现在了石桥之上。 灵璧和寒松站在岸上,说实话,两人看到坛子的时候心头莫名一颤,金杯秘境之中的回忆瞬间冲袭到了识海之中。 封鸿道人在坛子中存着孩童尸骨,今日这位带来的又是什么? 上百个坛子被一道光索牵着,齐齐的甩入了河中,浮在了河面之上。掌门站在桥上,朝着岸边的灵璧和寒松喊道:“愣着干什么?将坛子击碎!” 话音刚落,数道剑光从桥上,岸边发出,劈刺向了河面上的坛子。瓷坛应声碎裂,一股刺鼻的气味袭来。从坛中撒出了雄黄一类的药草,浮满了河面,味道浓烈。 自端午至今数月的时间,掌门积攒下来的雄黄皆在与此了。 “不信这畜生不出来。” 巨剑尊者向着桥下看了一眼,盖满江面的药草起了波澜。 咣咣咣 蛟蛇并未从河底出来,耳边却传来了沉闷的巨响,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灵璧站在堤岸上随着脚下的土地晃动了起来。 “那畜生在撞堤坝了!” 从河面出来造天雷劈斩是一死,桥洞挂着巨剑,桥上站着化神修士,河底的蛟蛇已然到了日暮途穷的地步。若是被这些人拖着,错过了化龙的时机,修行就会毁于一旦。 畜生就是畜生,它认准的事情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撞到了铁板也不会回头。 穷途末路之时,蛟蛇干脆起了撞破堤岸,与这河岸边城镇万万百姓同归于尽的念头。 人乃天地指令,修行尚且艰辛,蛇族想要开化灵智更是难上加难,千年苦修今日毁于一旦,换了谁也压不住这股怨气。 咣!咣!咣! 撞击声一声赛过一声,灵璧和寒松两人施法悬浮在半空之中。河面被呛人的药草遮掩着,看不清下头的动静,蛟蛇又是极为狡猾,撞一下换一个地方。 修桥和堤岸的劳役们一心只想着塞豆窿一类的邪术,还没来得及好好修补堤岸。加上蛟蛇的力气大,灵璧从半空中向下望去,瞧见堤岸上出现了深深的裂痕。仿佛只要再来上那么一下子,裂缝就会无限放大,堤坝决口,汹汹河水顺势涌向城镇之中。 决计不可让它再撞了。轰隆隆,电光在劫云中闪动着。 若是堤岸撞开,方圆百里生灵涂炭的业果远比它脱胎换骨化身为龙来的要沉重。劫云蓄势待发,只要蛟蛇从河中探出头来,滚滚天雷下一瞬就会劈在它的脑袋上。 寒松看了看灵璧,桥上两位是她师门的仙长,如若因此殒没,灵璧日后断然无法在高岭门立足。 反正今日之事也是和尚我自己招惹的,寒松想到这里,右手竖在胸前,望着不远处的灵璧:“女施主,当心。” 纵身一跃,他落入河水之中,双手拨开浮在水面上的药草,舌尖尝到了腥咸的河水,寒松对上那双血红的双眼。 蛟蛇正待继续撞击堤坝的时候,瞧见了寒松入水。 就是这个秃头的和尚! 蛇类出了名的记仇,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寒松定下心神,默默道:贫僧能引出你一次,便能引出你第二次。 第39章【二更】 岸上的灵璧瞧见寒松下水,回想起之前和尚险些被那畜生一口吞掉,心中霎时便慌了神。朝着河中喊了几声,也没得到回应,越发急躁了起来。 偏偏河水上方叫药草挡了个严实,下头的动静是一点都看不见。 几乎来不及多想,灵璧一咬牙跟着跳了进去。 扑通一声灵璧入水,桥上的巨剑尊者扶着石狮望了过来,为师给你上这一课,是叫你不怕死,不是叫你寻死啊! 平时挺机灵一个孩子,这时候犯的什么蠢。 掌门跟着上前,拍拍巨剑尊者的肩头:“师兄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是因为一个和尚。” 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掌门给了师弟一个眼神:“这次回去,说什么也得好好管教。” 就算领会来一个魔修,也比领回和尚的名声要好。 巨剑尊者推开师兄的手,望着河水出神,原来他的小徒弟已经不小了。虽说也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与掌门不同的是,巨剑尊者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仿佛灵璧伏在他膝上哭哭啼啼说打了掌门首徒还是昨日,今日她便能为了个和尚舍生忘死跳河。 恨不得现在就下水将灵璧提出来,偏偏他还要守在此处,避免蛟龙越过石桥登上龙门。眼下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希望灵璧不要负了高岭门金丹一辈翘楚的威名。 水下寒松和灵璧两人合力,试图将蛟蛇逼上河面。然而这畜生滑头的紧,不管二人如何攻击,它总能找到合适的角度躲过去。别看身子拖得长,在水中灵活的要命。 寒松不料灵璧追着自己下来,瞧见她的时候还稍稍愣了一下,一时失神险些被蛟蛇咬住僧袍。好在躲闪及时,蛟蛇的牙又被灵璧的师尊拔了一颗,是故只是稍稍挂了挂,便逃到了另一边去。 接连扑咬了几次,都没有咬到自己的目标,秃头的和尚还在水中不停的扑腾着与自己作对。蛟蛇气急,尾巴突然从后头甩了过来,直冲寒松的腰际。 灵璧挥手就是一剑斩向蛇尾,血腥气在河水中蔓延,不小心吞了一口,灵璧捂着嘴干呕起来,反而吸入了更多。 也不知道这畜生是吃什么长大的,河水本就 分卷阅读47 味道腥咸不大好闻,如今更是叫人难以忍受。灵璧蹬了几下腿,浮到了水面之上,大口的喘起了气。 石桥上的巨剑尊者只一眼便看见了徒儿的脑袋,喊了声:“灵璧接着!” 说着朝她抛了颗丹药过来,灵璧抬手稳稳的接住,拍入口中。 修士的丹药大多难以下咽,今次这粒也不例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灵璧下定决心今后要在这方小世界掀起丹药改革的风潮,最少也要在外头加上一层糖衣。 巨剑尊者送来的是避水丹,吞入腹中之后灵璧再次一头扎入了河水之中。此时寒松已经和蛟蛇战做了一团,字面意义上的战做一团。 蛟蛇一圈一圈的蜷缩起身体,和尚恰好在那包围圈的正中心,双手也被束缚了起来,脸色憋的青紫,似要喘不上气来。 灵璧有些懊恼,为何师尊如此小气,怎的只抛了一颗丹药过来。又有些后悔,自己怎的直接将丹药吞了,全然忘记了河底的寒松。 不过现在也还来的及,双脚踩在一尊倒在河底的玄武铁像上用力一蹬,朝着蛟蛇飞扑过去。双手持剑,狠狠的扎在了蛇身之上。 因着方才撞击堤岸,此时蛇身已经伤痕累累,又受了灵璧两剑,蛟蛇吃痛之下放开了寒松。蹭蹭窜了几下,似乎知道一蛇难敌四手的道理,它又一次舍身撞向了堤坝。 砰砰砰 堤岸支撑不住这般猛烈的撞击,由裂缝变成了间隙,河水便顺着流了过去。 “不好!” 寒松察觉到了水流速度的变化,眼神里带上了几分不该属于佛修的凶狠,抄起禅杖冲将过去。玄色金边的披风紧随僧袍之后,双剑跟着禅杖,自水下向上攻击,生生的在蛟蛇将堤坝彻底撞毁之前叫他改了路线。 都怪它此刻皮肉不似平时坚硬,竟然叫两个人修的法器穿透。蛟蛇身下吃痛,下意识的变向上方游去。二人觉得有门儿,相互对视一眼,几乎不用开口便心领神会,一起猛地朝着蛟蛇疯狂念着法咒。 蛟蛇的血将河水染了个半红,巨大的脑袋撞开河面上那些雄黄一类让蛇难以忍受的草药,一双灯笼般大的眼睛露了出来。 天上的劫云瞬时感应,一道闪电狠狠的劈在了河面之上。闪电照亮了雾蒙蒙的天,一道接着一道,一声接着一声。以至于到了后来,巨剑尊者甚至分不清哪声雷该对应哪一道闪电了。电光闪烁,打在河水之上,四处都是噼啪作响。 蛟蛇在被天雷砸了数下之后,惨叫着钻回了水里,蛇神也较方才缩小了一圈。好不容易长出的角脱落了一半,血呼啦差的耷拉在额前,脑袋和蛇尾疯狂开始摆动。 它当下已然是再无别的选择,除了撞毁堤坝尚能有一分生机之外,恐怕今日就会命丧与此。 张开大口,一头扎向了堤岸,只听咔嚓咔嚓接连几声,堤岸由那道间隙彻底裂开,河水找到了新的方向,朝着那处汹汹而去。 借着水势蛟蛇嗖的一下钻过了堤坝,灵璧和寒松从水面中浮起,还与再战的时候,巨剑尊者将她们拦了下来。 掌门不知施了什么术法,他的剑在瞬息之间变得巨大,嘭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阻断了冲向城镇方向的河水去路,将水和蛟蛇一起拦了下来。 水往低处流,此处不通自然有别的去路,几乎是在去路被剑挡住的下一息,河水便朝着另一个方向流去。 地势更低的地方,也只有原来的河道了,不同的是这次它绕过了石桥。 蛟蛇随着水流直接进入石桥另一边,天上的劫云并未追去。灵璧和寒松二人不放心要去追的时候,巨剑尊者伸手将他二人抓到了桥上。 “天意使然,它还有的别的因果。” “可走蛟是要生灵涂炭的啊!” 灵璧才不管什么天意不天意的,性命要紧。 “角都没了,还走什么蛟?” 巨剑尊者遥遥指向河水之中,一对龙角飘在了上头。 掌门伸手将龙角捞了上来,颠了颠分量:“封鸿做下的业,如今倒要我们来偿。” 寒松也从住持那里知晓了金杯秘境中的道人唤作封鸿,眼下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抬起头来看向高岭门的掌门人。 “前辈这是何意?” 掌门将龙角收入怀中,提问的又不是自家弟子,按规矩他并不需要回答。 不过瞧着和尚旁边站着的灵璧,浑身早已湿透,玄色金边的披风湿哒哒的站在身上。 虽然算人因果不好,但掌门没按捺住好奇,给这秃头的和尚卜了一卦。 佛心不稳,迟早还俗。 掌门正要将个中缘由说出的时候,巨剑尊者拦在二人之间,抬手将桥下的剑收回,往身后一扛。 揪起灵璧向前一推,转而看向寒松。 “回去问你自己的师父。” 第4o章【一更】 寒松的师父远在北山寺,距此地千百里之遥。或许对于化神期的大能来说,不过是撕裂虚空,瞬息之间罢了。可和尚可是步行,即便贴上灵璧送与的甲马,这一趟下来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也是不成的。 是故寒松上前一步,右手竖在胸前,朝着巨剑尊者弯下腰:“还望巨剑施主指点一二。” 掌门听到这个称呼一时没有忍住笑意,遭了师弟一记白眼之后御剑离去。留下巨剑尊者自己,面朝寒松皱起了眉头。 少说也有千百年的岁月里,他被灵璧唤作师尊,被掌门唤作师弟,被高岭门的弟子们叫做尊者,这方小世界里的其余修士,除了仅有的几个化神大能管他叫一句道友,剩下的不论是谁都要唤上声前辈吧? 眼前这个金丹期的和尚,刚才叫自己什么? “施主?” 蛟蛇的血迹沾染在玄色的披风上不显踪迹,但鼻尖还是能嗅到那腥臭的气味,加上巨剑尊者的脸上溅着星星点点的红,让他在提出疑问的时候更像是让人心惊胆战的质疑。 仿佛只要和尚的回答不合他的意,下一息身后扛着的巨剑就会出鞘,搭在他的脖颈之上。 寒松倒是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毕竟在他眼中不管修为高深,皆是施主罢了。男的是男施主,女的是女施主。 是故面对巨剑尊者的问询,他点点头:“巨剑施主。” 几人身上都已湿透,加上先前一番混战,甚至分不清沾湿衣襟的究竟是河水还是雨水。此刻叫风一吹,身上莫名就生出了一股寒意。 灵璧拽了拽寒松的僧袍,小声提醒:“叫前辈。” “不必。” 巨剑尊者的声音显然比风还冷,他看了眼寒松,发现和尚再与蛟蛇缠斗的时候受了不少伤。虽然不太会说话,却也算的上是个端正的小辈。 给了灵璧一个眼神:“带着和尚回去,我那里还有些治 分卷阅读48 伤的丹药。” 本以为和尚惹怒了师父,谁成想自己的师尊是如此的大方,灵璧扯着寒松的胳膊,拽着他向巨剑尊者施了一礼:“我替他谢谢师尊。” 小徒弟真得好好敲打一番了。 跟着巨剑尊者,自然不用寒松不行,眨眼间的工夫身边的景色变换,从堤坝石桥变成了崇山峻岭。波光粼粼的河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山巅的云雾缭绕。 “我师尊的洞府,简陋了些。” 灵璧脸色微红,说实话,简陋的有些让人难以启齿。 如若不是禁制多的骇人,光从外头看起来,也就是一座山下农户里最寻常的村舍,甚至还是那种春耕时要去地主家里借农具的人家。 寒松摇摇头,一手按着身上的伤口:“施主多虑了,此地甚好。” 灵璧此时还不知,她真的是多虑。若是长石观的道士来了,可能回撇撇嘴说此地过于简朴。可寒松出身的北山寺,是出了名的穷困。 是故和尚并不是客气,他是真的认为此地不错。 再者,洞府豪华与否是身外之物,寒松并没有给予过多的注视。倒是门前栽种的那棵枣树引起了他的兴致,之间寒松脚步一顿,指着枣树道。 “这株树上有极阳之气。” 灵璧离去的大半月里,巨剑尊者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被雷劈了个半死的枣树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焕发了生机。绿色的新叶冒了出来,虽说看起来有些柔弱,但一眼望去,隐隐的散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巨剑尊者在枣树上下了不少心血,听到寒松这话,脸色稍稍放松了些。 带着灵璧和北山寺的和尚进了院落,从丹炉里找了几粒丹药出来,抛向了寒松。 和尚从未这般受过丹药,一时不防竟然没有伸手去接。灵璧替他接了下来,顶着师尊的目光将丹药放进了寒松的手中。 一粒粒安嘱道:“这个早晚生服,切记不可沾水。” 寒松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这个呢要化在无根水之中,三碗熬煮一碗,趁热喝。” “多谢女菩萨。” 这些伤药的服用方法灵璧清楚的很,毕竟打伤同门多次,高岭门的规矩是谁打伤的谁就得负责到人家彻底恢复。为了早日解脱伺候人的日子,灵璧的药理学连掌门都称赞不已。 即便被打伤的是掌门首徒,掌门在看到灵璧给徒儿治伤时的情形,仍旧不住的感慨。 巨剑尊者见不得自己的小徒弟这幅模样,轻咳了两声,示意二人进屋。 抬手用禁制将洞府封住,推开了紧闭的木门。桌上的茶早就凉了,巨剑尊者手指隔着杯壁轻轻一点,便有蒸汽顶着杯盖升腾而起。 解开披风扔在了地上,巨剑尊者坐在了椅子上,单手端着杯子。双唇微启吹开上头漂浮着的茶叶,轻轻戳饮一口:“想来也是天意使然,叫你们碰上那条畜生。” 一听这话,灵璧就知道是与金杯秘境中的封鸿道人有关,连忙上前给师尊换了被新茶,支楞起耳朵等着下一句话。 他这徒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显得贴心,再度捧起茶杯。手心传来热度,巨剑尊者回想起了他与封鸿道人的初遇。时隔千年有余,要不是近日又有了封鸿道人的消息,他都要忘干净了。 “彼时为师刚拜在高岭门不久,听闻山下闹了蛇患,你师祖叫我下山去降妖。” 青天白日,骤雨将歇。 仍是少年的巨剑尊者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木门。 院落里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岁数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年走到了门前。一手捧着书本,嘟嘟囔囔的念着圣人真言,隔着一道柴门也听得清清楚楚。 因着一手持书,另一手开门,故而速度要比寻常慢上几分。巨剑尊者是个急脾气,上手就要咚咚咚的再敲时,柴门开了。 “你找谁?” 开门的青年生在山野村落不假,但器宇轩昂一派贵公子模样,只是脖颈上挂着一条巨蟒。 巨剑尊者抽出手中的剑:“方才只是想讨碗水喝,现在找你。” 第41章【二更】 察觉到了来者不善,盘在青年脖颈上的蛇张开了大嘴,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青年用书本在它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侧开身子对敲门的少年说:“找我?那进来说话吧。” 院落与寻常村舍并无两样,墙角堆放着木柴,种着两棵果树,小菜圃里工工整整的栽着几垄葱。院中还有一口水井,木桶立在一旁,里头飘着半个葫芦做的瓢。 一张矮桌,上头摆着盘碗杯碟,茶壶酒坛。 “你叫什么啊?我没在村里见过你。” 青年给他搬了个木桩子过来,贴心的垫了一张编好的席子,别叫木头茬子挂了客人的衣裳。 “在下高岭门弟子,号巨剑。” 踏入仙途之后,巨剑就是他的名字。 高岭门的名头青年并不陌生,从这里就能看见,层峦叠嶂之地是仙人洞府。将蛇耷拉到他胸口的脑袋扶在脖子上,青年用瓢舀了一碗水,给巨剑送了过来。 “听邻居说们说,早先还有仙人来给我批命呢。” 他将书本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正对着背着巨剑的少年。 说到一半话锋一转,也不提仙人到底批了什么命格,青年双手摆弄着挂在身上的蛇,笑意盈盈:“我爹娘走的早,书也读的少,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封鸿。” 取列土封疆,鸿运当头之意。 巨剑没有喝他倒来的水,起身拔剑直指封鸿脖颈上盘着的灵蛇:“此乃妖物。” “妖物?” 封鸿摸了摸灵蛇的脑袋:“怎么会是妖物呢?是它将我养大的啊。” 巨剑眉头皱起,眼前这位青年实在是怪异的很。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家中只封鸿一人,日子难过的紧。有一日当真是无米下锅了,邻居又都避他不及,只好去后山上寻野食。 山上有个黑漆漆的小洞,封鸿想着兴许是黄耗子存粮食的地方,乐呵呵的伸手进去一掏。本以为能摸着黍子麦子,却碰到了一样冰冷滑腻的东西。 薄薄的一层,不知怎么缠在了自己的手上,他一边往出拽一边纳闷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从洞中将挂在手上的东西拖出来,才发现是蛇的皮蜕。 从小就不知害怕为何物,闻了闻手中的皮子腥臭不能食用,便扯下来扔到一旁。正要再往洞中看的时候,里头蹿出了一条蛇,吐着信子在他身边打起了转。 从那以后,他便与蛇相依为命,一起过起了人家。家里没吃食了,蛇便出去猎点活物回来。有时是邻居家的鸡,有时是山间的野味,反正不缺封鸿一口吃的。 如果只是这样,顶多 分卷阅读49 邻居报官后引来里长,不至于引来高岭门的巨剑。 让巨剑奉师命来此的原因是山下闹了蛇患,有蛇妖吃了人。 鼻尖隐隐能嗅到血腥气,几乎就可以断定,吃人的蛇妖就是封鸿脖子上挂着的这条。 剑尖距离妖蛇只剩了三寸的距离,巨剑冷冷的对封鸿道:“你让开。” 封鸿起身,搂着蛇一连后退数步,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木桶,跌倒在了地上。桶里还剩一半水晃荡,倒下之后流了一地,将封鸿的衣裳沾染上了泥土污迹。 “我不让。” 将蛇从脖子上解了下来,藏到了自己身后,挡在巨剑前面。 “这是妖物,吃人的妖物。” 巨剑一向懒得与人解释,偏偏今天遇到个死心眼,未免误伤凡人还得给他讲清楚其中的利害。 封鸿知道蛇吃人吗?知道。从蛇给他咬回一只满是银钱又沾满了血的荷包时就知道。 但他在意吗?不在意。用那银钱买了三册圣人语录,深夜诵读时颇有感悟。 “它今日吃一人两人三人还算小事,若有朝一日脱胎换骨入海成龙,全城的百姓万万人都要为它陪葬,所以赶紧让开。” 巨剑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跌坐在地上的青年听了这话却若有所思,抬起头看向巨剑:“蛇也能成龙?” “万物皆有灵,鲤跃龙门,白日飞升,修到一定境界便能得道升仙。” 巨剑绕到了他的后头,找到了蛇妖七寸所在,单手执剑高高抬起。 正要猛地朝蛇扎去时,封鸿转过了身来,再次拦住了他。 “你也是修行之人,应当知道修行不易。圣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何非要置它于死地呢?” 懒得听这凡人胡叨叨,巨剑一把推开他,再度高举起宝剑冲着蛇妖的七寸要命之地刺去。 然而凡人却不肯放过他,随手抓起木桶砸向了巨剑。 碍着师门规矩不能对凡人动用法术,巨剑生生的挨了一桶。额前一股温热袭来,抬手一抹是鲜红的血色,巨剑眼神一敛,将剑丢在了地上。 师门规矩里不许对凡人用法术,可没说不能用拳头。 巨剑一拳挥向封鸿,封鸿竟然给躲过了。嗖的一下子从地上爬到了井边,他抓起地上的盘着正要与巨剑斗法的蛇,从井口扔了下去。 封鸿靠在靖边,身上已经全是泥水,抬眼带着几分挑衅。 “它若能化龙,我便能成仙。” 井水通着山间的清泉,淙淙山泉又连接着河道。小小一条灵蛇落入水中,如大海捞针一般,即便是巨剑的师尊亲自来此,也不一定能把它找出来。 巨剑尊者第一次降妖铩羽而归。 算算时间,昨夜走蛟的应当就是当初那条蛇妖。高岭门担着因果,出现在桥上阻拦也就无可厚非了。 尘封已久的往事回忆起来有些不真切,但巨剑尊者想起那句话来,仿佛还是昨日一般清晰。 “后来呢?” 灵璧觉得故事说到一般戛然而止,挠心挠肺的痒,连忙追问。 “后来?为师回来将此事报给了你师祖,高岭门便改了不能对凡人施法术的规矩。” 说了这么多,茶水有些凉了。将茶杯往前一推,灵璧立刻会意,给他换了一盏新茶。 指尖摩挲着茶杯,巨剑尊者继续道:“长石观收徒不拘一格,不久后凡人封鸿拜在门下,成了道人封鸿。” 言及此处他沉吟片刻,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拜师之日,他曾许过宏愿。” 若蛟蛇能化龙,我便能成仙。 第42章【一更】 “你确定他死透了?” 巨剑尊者再无心饮茶了,起身走到灵璧身边,避开寒松给小徒弟传了音。 灵璧点点头,右手抬起在自己的眉心点了点,闪烁着红色的光芒的亮点跟着她的指尖后头,巨剑尊者抬手接过,将光点拍在了自己的眉心之间。 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转瞬消失不见,一股浓烈的烟熏火燎的味道涌了上来,巨剑尊者一时不防,呛得咳嗽了起来。 识海中出现了灵璧在金杯秘境中的遭遇,在见到小徒弟提剑斩神佛时,他开始怀疑自己先前为什么会认为她缺几分锐气。 将这方小世界里金丹一辈的修士聚在一起,能有胆子做这事的,恐怕找不出一手之数。 对徒儿行为给予了短暂的夸奖,巨剑尊者继续向下看去。画面一幅接着一幅,停在了一颗头颅滚落在脚边。 脖颈之处的骨骼已经发黑,血肉也已萎缩,想来生不出什么事端。 可不知怎么的,在看到这里的时候,巨剑尊者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让他坐立不安,开始在房间内踱起步来。 灵璧见师尊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连忙上前搀扶,别太入神在这儿磕着碰着。即便师尊磕不坏,但做徒儿的也不能放着不管呀。 然而巨剑尊者一把打开了灵璧的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徒儿的美意。换了平时受着便受着,现在当着外人,不能丢了化神修士的气派。 自己寻了根柱子扶稳站好,巨剑尊者静下心来继续察勘着灵璧记忆中的每一处画面。 神像碎裂,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不过光凭那副神情,巨剑尊者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就是封鸿。 封鸿顶着别人的身躯出现,还是一样的讨人厌。 看到秃头和尚一根终葵插进了他的胸膛里,封鸿歪倒在石阶之上,巨剑尊者恨不得拍手叫好。上天感应降下功德金光,一把大火直冲云霄,将那道观烧了个通红。 应当是死了吧。 光点自眉心消散,巨剑尊者睁开双眼,对上徒儿紧张兮兮的视线。收起扶着木柱的手,打算拍拍她的脑袋。 可手尚未抚上去就转了方向,一把揪住了还未在空中彻底消散的红色光点,用力拍在了了自己的额头上。 因着彼时灵璧处在打斗之中,故而视野中出现的画面并不连贯,巨剑尊者强忍着不适,在神像里寻找着令自己不安的源头。 灵璧还不知道师尊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比如她偷偷做出来的甲马? 只见巨剑尊者的手再度落在了木头柱子上,指尖用力嵌了进去,留下了几道骇人的印记。 灵璧做甲马的那点小聪明当然不值得巨剑尊者这般极为相似的肉身,这一 分卷阅读50 具神像对他来说更为熟悉。 与寒松和尚慧眼中看到的道人封鸿不同,神像所塑是凡人封鸿。 红光坚持不住彻底消散,巨剑尊者再度对上了小徒弟紧张兮兮的视线,这次却没有向方才一般伸手叫徒儿安心,他狠狠的剜了一眼灵璧:“甲马的事待会儿再与你计较。” 巨剑尊者快步走到桌前,抬手一挥,桌上的茶壶也好,茶杯也罢,转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铜镜,上头雕着精致的花样。仿佛闺中女子晨起梳妆,对着镜子还待问一句是女儿娇,还是花儿俏。 灵璧不知道自己的师尊怎的会有这种东西,凑上来正要细瞧,却见模糊不清的镜面在师尊指尖点下的瞬间,如同石子落入无波的古井,陡生了波澜。 镜面上出现了一株枝叶凋敝的巨树,树干上有雷劈过后焦黑的痕迹,灵璧一眼便认出,那是一棵枣树。 抬头去看巨剑尊者的神情,果不其然,对上了恼怒的双眼。 自己精心栽培了百余年的枣树,也没遭过旱雷轰顶。倒是镜中这个不知名的地方,竟然有难的的雷击木,怎么能让巨剑尊者不恼怒呢。 然而镜中的画面并没有在树上停留多久,出现了几个道人的背影。 巨剑尊者的嫉妒之情溢于言表,咬紧牙关,恨不得抢在这几人前头,先将雷击木取了来。可妒忌之情压不住心中的疑惑,他明明是在卜封鸿道人的卦,怎的凭空出现了一株雷击木呢。 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点,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发生了变化。 几个单人围着树木蹲了下来,趴在树干上仔细查看。 “师尊,我记得雷击木不是这般取的啊!” 因着师尊喜欢,她也知道些雷击木的信息,想着万一哪天自己在外头的时候碰上,取一块回来讨师尊欢心。 不做任何准备直接取木,一般的人可扛不住。 巨剑尊者对雷击木如何取用知道的可远比灵璧要多,见了道人们空手在枣木前蹲下,也不知是心疼多一些,还是疑惑更多些。 好在两手空空的道人们没有取木,而是刨死了树下的泥土。刚刚下过雨不久,刨的时候甚是艰难,只几下的功夫,指甲缝里就刺满了黑色的泥。 蚯蚓一类的蠕虫跟着被翻了出来,转瞬再度钻进了土中。 背对着镜面的道人手中动作一滞,灵璧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寒松和巨剑尊者还算得上稳重,站在桌边定定的看着镜面。 道人抬手示意其他人停手,慢慢的转过了头来,视线隔着千万里,与巨剑尊者交汇。 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能看清口型。 “唉,怎么又被发现了…” 第43章【二更】 指尖猛地戳在镜面之上,水波纹荡漾而起,巨剑尊者扶着桌子,脚步不由得有些虚浮。 “封鸿。” “师尊你说什么?” 灵璧问的急切,却再次向后退了一步,生怕师尊说出那个叫她脊背发凉的名字。 “封鸿道人。” 世事常不如人缘,师尊开口恰好说出了她避之不及的名字。 巨剑尊者的视线在寒松和灵璧两人之间徘徊,金丹一辈果然还是年轻,不能委以重任。揪起灵璧的后领,拎着她就往门外走。 寒松不放心要跟上,被巨剑尊者的眼神逼退,出门前还回头嘱咐寒松:“和尚你在此地小坐。” 门嘭的一声关上,寒松上手推了推,纹丝不动。巨剑尊者说的是让自己在此地小坐,但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他离开的选择。 这边寒松面露无奈坐在椅子上思索方才镜中出现的道人,那边巨剑尊者提着灵璧到了掌门洞府所在。 掌门夜里在河中收了两根龙角,无心休息也无心修行,琢磨着怎么才能物尽其用。是做个防身的法器,还是做个攻击的武器呢? 忽的耳边响起敲门声。不顾龙角上的腥臭异味,双手捧着置于眼前仔细端详。懒得起身开门,便念了个法诀,门应声而开。 “师兄。” 说话的人是自己的师弟巨剑,可先进门的却是师弟的徒儿灵璧。 灵璧被师尊提着后领扔了进来,堪堪稳住脚步,挠着头朝着掌门师伯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掌门师伯回以连连摆手,对灵璧的出现很不满意。 逆徒。 “师弟,何事不能明日再商量?” 瞟了眼正往墙角躲藏的灵璧,今次决不能答应师弟私下罚她的提议,一定要当着高岭门全门弟子的面,以儆效尤。以都是以前罚的轻了,才叫她变本加厉,你瞧瞧引出了多少事端! 方才听到守门弟子说,灵璧竟然先是御剑上了阶梯,又在宵禁时分闯门,全然没有把高岭门的规矩放在眼里! “师兄,封鸿道人还活着。” 紧随其后的巨剑尊者抛出了一句话,让掌门将罚灵璧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连手中捧着的龙角也跌落在了地上。情急之下来不及捡,或是觉得龙角与封鸿相关,他不愿意捡。 上前拽着巨剑尊者,并肩进了里屋详谈。 里屋的门关上,一个同样穿着玄色金边披风的青年被轰了出来,对上墙角的灵璧举起双手:“师妹,我可没说你的坏话,是天亮以后守门的弟子来告发的。” 出来的人是掌门首徒,和自己有不打不相识的深厚情谊,招招手灵璧唤他过来。 “掌门和我师尊在里头干什么呢?” “八成是算卦呢。” 这位师兄捡起地上的龙角,在手中颠了颠又凑在鼻尖嗅了嗅,拉出椅子坐下后带着几分戏谑看向灵璧,还挑了挑眉:“听说你领回个和尚?” 贼兮兮的笑了几声,他摇摇头:“师妹你这样不合规矩的。” 因着想从他这里套出点消息,灵璧忍着没有上手。整理下心情,上前坐到他对面,亲自倒了杯茶。 “师兄,里头到底说什么呢?” 接过茶杯,掌门首徒没有喝,掀开盖子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八卦。 “不是告诉你了吗,算卦呢。” “算什么?” 灵璧追问。 “给你跟和尚算姻缘呗!” 师兄嘿嘿一笑。 今日本不想动手,可有些人当真是欠揍。灵璧抓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往他放在桌上的手砸去,眼看就要砸中的时候,里屋的门开了,掌门冷冷的看着她。 缓缓将茶壶放下,灵璧缩起脖子想要退回到墙角的位置,可双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一样,动弹不得。 抬头望向巨剑尊者,灵璧可怜巴巴的求情。 “师父。” 见灵璧被定身,掌门首徒起身鞠了一躬:“师妹方才与我玩闹罢了。” “你求我做什么?” 掌门斜了一眼自 分卷阅读51 己的徒弟,指着巨剑尊者道:“又不是我定的她。” 朝灵璧施定身术的人是她自己的师尊,巨剑尊者。 “为师让掌门师兄算过了……” 巨剑尊者抬脚走到灵璧身边,没有放她自由的意思,面色沉重。 “你跟那和尚……” “什么关系都没有!” 好在双手还能动弹,举在耳边灵璧发起了誓:“我二人清清白白!” 自己的名声算不得什么,寒松可是个和尚,让他有了风月闲言,以后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呢?北山寺大大小小的秃头和尚会看不起他的。 额前挨了师尊一掌,巨剑尊者瞪了灵璧一眼:“逆徒,整日不知在想些什么。” 抽出扛在身后的巨剑,眼中满是不安:“掌门师兄就封鸿一事卜了一卦,卦象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跟那和尚怕是要再跑一趟了。” “关我什么事?封鸿不是道家子弟吗?” 灵璧没有接师尊的剑,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该是道家去清理门户吧,几时轮得到自己?她对掌门的卦象持怀疑态度。 “谁让你们承了天道降下的功德?” 掌门跟在巨剑尊者后头走了过来,右手翻转从虚空之中唤出了几样高岭门的法宝,向前递了出去。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按高岭门的规矩,师尊与掌门亲授法宝,弟子此行必定九死一生。 叹了口气,巨剑尊者将自己的本命神剑交到了徒儿手中。再度拿出先前那面镜子,指尖在上头一点,出现了枣树前的道人。 与枣树前有些不同,镜中的道人似乎身处一场盛会之中。即便听不到声音,也仍是一派热闹光景。 拂尘一甩,道人许下宏愿:“蛟蛇可化龙,吾辈能成仙。” 灵璧还待细看,巨剑尊者将镜面翻转,画面消失不见。掌门在桌上铺开一张地图,手指蘸着杯中的茶水,往一处沟谷中点去。 封鸿许下的宏愿,不能让其实现。 “你二人此去,当屠龙。” 第44章【今天只有一更】 原本说好只是小坐,寒松被锁在巨剑尊者的洞府之中足足两个时辰,才等到了师徒二人归来。 巨剑尊者赠与的伤药确是有效,与蛟蛇争斗时留在腰际的伤现下已然不疼了。听到身后木门被人推开,寒松起身去迎,没有半分伤病的拖沓。 “等急了吧?” 下过雨后的风是冷的,加上师尊洞府位于山巅之上,风比别的地方更冷些。即便修士的身体要比凡人健壮,灵璧也还是怕和尚着了凉。脚尖踩在屋内地砖上的一瞬,她就反手把木门紧紧的关上了。 和尚是护寺的武僧,可不能留下病根儿。 左右腰际各挂着一柄宝剑,身后还扛着师尊的巨剑,灵璧朝着寒松走来的这几步距离,像是冬日雪后的松树,仿佛稍稍在添一分重量,就会被生生压垮。 寒松见此帮着灵璧抽了把椅子出来,女施主坐下后喘着粗气,率先将身后扛着那把巨剑解了下来,立在桌边时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 心中闪过两个疑问,一是师尊的剑到底是什么材质的?二是师尊的右臂当真是血肉所筑?如此沉重的剑究竟是如何耍的虎虎生风,且看起来还毫不费力。 然而眼下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灵璧双手拖着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寒松,打算把她此去掌门处得到的任务交代了。 “和尚,我们此行九死一……” “逆徒。” 九死一生的生还未出口,紧闭的木门外传来了巨剑尊者的声音。灵璧听了双瞳猛地放大三分,急忙起身跑到门前,拉开门恭恭敬敬的迎师尊进门。 光顾着自己进来,全然忘记了后头的巨剑尊者。不论屠龙一事,单瞧师尊此时的神色,想来灵璧此行恐怕在出门前就已经是九死一生了。 巨剑尊者将本命法宝都给了灵璧,谁料这逆徒竟然为了不让冷风吹着和尚,竟然把他关在了自己洞府的门外。进门后黑着脸坐下生闷气,可眼看着徒弟要去涉险了,也不好说什么重话。万一灵璧真的出什么事,他不想师徒二人之间最后的对话带着不悦。 于是在屋中左右瞧了瞧,只能把气撒在了寒松的身上。 “和尚,你怎么还在这里?” 寒松闻言一愣:“两个时辰前,巨剑师尊你让我在此地小坐,等着你们回来。” 且这两个时辰里,寒松试过多次,即便他想走,洞府门的也出不去。 巨剑尊者只当没有听见,将立在桌腿旁的本命佩剑拿了起来,唤了灵璧到自己身边,亲手给她挂在了背上。 “别嫌重,此物胜过掌门与你的那些破烂玩意儿千百倍。与为师心神相接,有三分的修为。” 灵璧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直不起来腰来,巨剑尊者恨铁不成钢,拍了拍她的肩头:“站好。” 平日里没大没小没规矩也就算了,现在还当着外人的面,可不能给高岭门丢人。 扛着师尊的巨剑,灵璧硬撑着直起腰,两腮因着牙关紧咬而微微鼓起,让人不由的想要伸手去戳一戳。 此时让巨剑尊者怀念灵璧尚是孩童的时候,眼下再伸手去戳徒儿的脸颊自然是不合适的。师兄的卦象中说对面坐的和尚是灵璧命格里的红鸾星,一想到这个秃头的沙弥伸手戳自己徒儿圆鼓鼓的脸颊,巨剑尊者难捺不住想要生气。 是故开口语气不善,眉头蹙在一起:“屠龙的事你跟和尚说了吗?” 差点把这茬忘了! 灵璧一拍脑门儿上前几步,将地图在桌上展开,上头的一处沟谷深处皱皱巴巴的,是尚未干透的水迹。 “和尚,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我二人要去此地屠龙。” 寒松的目光落在一张几近褪色的地图上,灵璧所指的溪谷绘着不少树木,地形低洼人迹罕至。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出神龙的风水宝地,但凡富裕些的凡人都不会选此地作为家中长辈身后的宝穴,风水极差。 放下屠龙二字暂且不表,这种风水局怎么会有龙呢? 都不用和尚开口,灵璧就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撇撇嘴还不算,耸了耸肩一副嘲讽模样。显然也不怎么相信掌门的卦象。 “休得对掌门无礼。” 巨剑尊者从灵璧手中劫过地图,抓起茶杯压在地图的边角:“掌门师兄的卦象从未出错。” “封鸿道人曾许下宏愿,蛟蛇化龙他便得道升天。你二人在金杯秘境得了天道赐下的功德,就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彻底断了他的仙途。” 这话灵璧已经听过一遍,扣扣耳朵漫不经心,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点道理她活了百年怎么会不明白呢。 巨剑尊者活了千年也不能像自己的徒儿那般洒脱, 分卷阅读52 更何况此行与金杯秘境不同。前往金杯秘境时,巨剑尊者知道徒儿定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而据掌门师兄的卦象来看,屠龙就不一定了。 有种干脆将徒儿藏起来,替她扛上几道天雷,躲过这场因果的冲动,又怕他日自己飞升,留下灵璧一个人遭天道惦记。 “都是命。” 巨剑尊者的灵识在虚空之中翻找着,也是怪他修为太高,丹药多是一些低阶的用来给灵璧打伤的同门,鲜有什么能起死回生,险境保命的灵药。 找来找去,只找到一粒号称可以肉白骨的天元丹,勉强能给灵璧带着。 反手一握,丹药出现在手心之中。 师父二字不白担着,巨剑尊者虽然样貌仍然年轻,神情却像个十足的老父亲。 拉过徒儿的手,把丹药交给了她,谆谆叮嘱:“此去千万小心,屠不了龙就回来,师尊给你扛天道雷劫。” 金杯秘境中发生了什么他都看到了,承下功德最多的是对面坐着一言不发的和尚。就算当真失败,叫封鸿升天成仙,天塌了个子高的顶着,按规矩天道雷劫先劈的也不是自家的徒儿。 谁料灵璧不但不动容,反而皱起眉头,指尖拨弄着掌心的丹药,数了数竟然只有一颗。 “师尊,怎么没有和尚的?” 巨剑尊者叹了口气,拍拍灵璧的脑袋:“傻徒弟。” 我红鸾星动尚不自知的傻徒弟。 第45章 灵璧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傻徒弟,扁扁嘴将这颗据说能够肉白骨的丹药收了起来。 动作并不小心翼翼,因着灵璧自己就能做到肉白骨这一点,师尊给的丹药恐怕没有多大的用处,但既然给了就收着吧。 巨剑尊者对徒儿此举很是欣赏,觉得是他在走蛟时给灵璧上的课起了作用,徒儿突然不怕死了,身上有了一种剑修应该有的锐气。 “好,师尊等你回来。” 手从灵璧的脑袋上移到了肩头,拍了两下,脸上露出期许的神色。 “速速去吧。” 毕竟从掌门的卦象上来看,屠龙一事耽误不得。虽然不知道封鸿道人在溪谷中搞得什么名堂,但他的人已经在那里了。 寒松起身,朝着巨剑尊者微微点头,道了声:“施主再会。” 巨剑尊者摆摆手,希望和尚赶紧走,他担心自己一时克制不住自己,坏了高岭门不能伤人的规矩。 灵璧和寒松二人收了心,并肩向外走去,门关上的瞬间,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指尖抚过尚有余温的茶杯,巨剑尊者还是放不下心来,起身追了出去。 百年来才有了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灵璧,掌门算到灵璧已然出发,心里头也有些不熨贴,领着自己的徒弟从洞府中走出,站在了石阶上朝下望去。 “此行凶险,多看几眼。” 掌门用剑柄戳了戳自己徒弟的腰。 “看谁啊?” 徒弟一脸迷茫,回望掌门。 “灵璧,以后都不一定见的着了。” 掌门叹了口气。 徒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的,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见:“怎么师尊?灵璧真要跟个和尚私奔啊?不大好吧……” 掌门抓着剑柄将剑抽出,一道冷冽的剑光闪过,他提着剑就要去刺:“混账东西,说的是些什么话?” “我看你活该挨灵璧的揍!” 掌门跟在他的徒弟后头一边追一边刺。 徒儿躲避不得,只顾着看后头一时不察,一头撞在了出来追灵璧的巨剑尊者身上。 “巨剑师叔。” 恭恭敬敬的停下,朝着巨剑尊者弯下腰行了礼。 高岭门上下有上千修士,除了巨剑尊者自己的徒弟灵璧,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放肆。 “师弟,你怎么出来了?” 将宝剑收入剑鞘之中,掌门瞪了一眼徒弟,让他退到了自己身的身后。 是的,上千修士之中也包括高岭门的掌门人,即便唤巨剑尊者一声师弟,他也不能真的摆师兄的架子。 “我送送灵璧。” 巨剑尊者也不遮掩,将披风往身后一甩,和师兄交换了个步走下了台阶。 高岭门的石阶,不能御剑,这是规矩。走了百余阶后,总算是瞧见了自家徒儿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再次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对灵璧来说,虽然有不能御剑的规矩,但她经常在夜深宵禁十分,其他师兄弟们睡下之后御剑溜下山。不过眼下正是白日,又领着寒松这个外人,还是规矩一些的好。 数不清的石阶走了大半,高岭门神出鬼没的那个成了精的垃圾桶挡了他们二人的路,且没有让开的意思。 “打个商量,让一让。” 灵璧示意寒松稍等,自己蹲在了垃圾桶不远处。 成精的垃圾桶其实是剑筒,千百年来不论门内哪位修士的剑坏了,都会扔到里头。 久而久之,筒中藏了剑气,高岭门又是仙山灵脉,便成了精怪满山乱窜。今日停在这里,明日停在那里,居无定所。 此刻它停在了石阶正中。 剑桶内插满了废弃的灵剑,甚至还有一柄来自开山的祖师。故而垃圾桶牛气的很,听见了灵璧的话,它晃了晃,剑光自桶身散射而出,擦着灵璧的发丝掠过。 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无疑已经清晰的表明了自己不肯让路的决心。 寒松见了,上前一步:“女菩萨,让贫僧来吧。” 灵璧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起身给寒松让开了路。 和尚上前,毫不犹豫的一脚将桶踹开,滚到了石阶一旁的草丛中,桶内插着的剑都掉出了好几柄。 寒松一手竖在胸前,遥遥点头:“垃圾桶施主,对不住。” 虽然灵智尚不算清晰,成精的剑筒却清晰的记得曾经也有一位秃头和尚来高岭门,说的是同样的话,对待自己却绝非这般粗鲁。 两人被剑筒拦住了去路,耽搁了半盏茶的功夫,巨剑尊者从后头追了上来。 面上是气定神闲,心里却暗潮汹涌。 要是徒弟回不来怎么办? 掌门师兄算出来的卦象太过凶险,叫巨剑尊者实在放不下心来。山门中有人曾说,巨剑尊者至今不能白日飞升,就是惦记着他的徒弟灵璧,什么时候灵璧能独当一面了,天道就会降下接引彩云。 巨剑尊者往日里把这些流言只当听不见,今次反而总是记起。 “师尊,你怎么来了?” 灵璧挡住被寒松踢到一边的剑筒,怕叫师尊看见念她。 箭筒巨剑尊者早就看见了,化神修士神识无处不在,灵璧这点小聪明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眼下不是教训她的时候,听见灵璧问话,也不能说师尊不放心你,只好换了句。 “为师来 分卷阅读53 送送你。” 说这话的时候,巨剑尊者咬着牙,后半句藏在了心里。若你回不来,师尊拼了不要那白日飞升,也得给你报仇。 一个封鸿也好,七个封鸿也罢,为师都叫他成仙不得,地狱里去。 三人并排行到了山门前,巨剑尊者双手抬起,朝着天际用力一撕,便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缝。狂风自裂缝中吹来,像是一双手拽住了寒松的僧袍,拽住了灵璧的披风,将他二人从山门前拖拽而起。 巨剑尊者停在原地,猎猎呼啸的风不能动他半分,望着灵璧跟那和尚的身影消失在自己撕开的裂缝之中,轻轻的叹了口气。 “掌门师兄的卦象从未出错。” 自己带了百余年的灵璧,恐怕多半是回不来了。 第46章 灵璧和寒松自巨剑尊者撕裂的虚空中跌落,高岭门的石阶与山门消失在视野之中,二人掉在了另一处从未去过的地方。厚厚的草地铺在身下,即便落下的速度极快,揉揉痛处起身,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伤。 耳边隐隐有流水声,灵璧环视一周,瞧见了一道半米渐宽的溪流淙淙向前奔流而去。原是掉在了一处溪谷之中,想着先前的地图与师尊说要送他们一程的话,应当是已经到了掌门卦象中所说的那处,有龙要屠的地方。 从此地树木的树干粗细程度来看,最细的一棵也要两人合抱,少说也都种下几十载还有有余了。按理说数十年的树木,不管怎么着,都得先往高处长吧?也不曾听说有何方的树会不往高处舒展枝叶,只顾着往粗里长。 这里的树一棵赛一棵的矮,一株胜一株的粗,奇怪的紧。 不由得的多看了几眼,四下无有炊烟升起,竖起耳朵散开灵识也听不到鸡犬声鸣,想来就是个寻常的人迹罕至的偏远溪谷。 寒松扶起灵璧,抬手将一片落在她发丝上的一片树叶摘了下来,问道:“巨剑施主可曾说过,我们来此地屠的是什么龙?” 早先在金杯秘境,四壁雕着龙纹的金杯曾提起过她的兴致。 “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璃龙。” 除了这些鲜少一见的神龙之外,人间帝王命魂中有龙气,可以称之为龙子,山脉有灵便可以唤做苍龙。 龙这一字,个中内涵甚远。卦象里一个简简单单的屠龙,很难叫灵璧和寒松知晓今日来了溪谷之中究竟该做些什么。 是取一个身负龙气的凡人的性命,叫他将来做不成人间的帝王。还是寻到此地的灵脉,坏了它的风水。抑或是,真的像最初理解的一般,寻到一头神龙,宰了它。 听了寒松的问话,让灵璧为了难,师尊和掌门只言屠龙,除此之外并没有泄露半分天机,具体今次的目标是什么,恐怕还得她和寒松猜了。 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结果来,灵璧咬着下唇往淙淙流水处走去。溪水清澈的很,蹲下身想要洗净掌心在跌落时沾上的泥土。流水比她想象的更加冰冷,在指尖碰到的瞬间,竟然隐隐有种被冰凉刺痛的感觉。 抽回手向后一缩,不当心脚下一滑,一块小石子自她的脚底打了几个圈滚到了溪流之中。叫流水一冲,石子竟然咚咚转了好几个弯才落停到了水底。 “看不出来,水还挺深的。” “的确水深。” 寒松仍在原地没有动弹,距离灵璧尚有一段距离。灵璧听到和尚附和自己,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又没下来,怎么知道水深不深?” 灵璧朝着寒松的方向望去,视线叫粗壮的树木遮挡了大半,除了能瞧见僧袍一角外,连寒松光秃秃也好看的后脑勺都瞧不见。 你佛门修的是慧眼,观的是前后因果五百载,还能穿透树干瞧见溪水不成? 寒松闻言,从树后走了出来,对上灵璧带着调笑的眼。 “贫僧为何要下去?” “不下来你怎么知道水深?狡辩。” 灵璧嘴角笑意更浓。 寒松将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念珠缠到了手腕上,朝溪谷东边一指:“灵璧施主,你上来瞧瞧就能知晓贫僧为何道此地水深了。” 草草将手心的泥土拍掉,灵璧也放弃在溪水中清洗的打算,将披风甩到身后朝着寒松的方向走去。 上头还能看见溪里水深了?出家人不打诳语,莫不是如今连和尚都说起瞎话了吧? 然而当她停在了寒松的身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立刻就会意了和尚的意思。 水深的不是溪流,而是这道溪谷。 放眼望去,万千树木皆是同一高度,唯独有那么一棵鹤立鸡群,高出别的树近三倍来。一眼望去,叫人挪不开视线。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47章 人说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掉。仿佛将整道溪谷的养分统统吸到了自己的身上,那棵明显高出别树一头的,显然是极为反常的。 人还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在此地溪谷之中,秀于林的木,不止招风还招人。 寒松和灵璧对视一眼,且不论今日屠龙所屠究竟为何物,人也好灵脉也罢,或许巨剑尊者未曾提过,但那棵高松如云的树,便是二人的第一个目标。 “施主不妨留在此地,,贫僧先去看看。” 穿着僧袍,手中不是何时拿出了禅杖,和尚说这话的时候身上有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洒脱感。 当然,如果他头顶的不是戒疤,而是乌黑青丝的话,趁着那张俊俏的脸就又是另一种风味了。 望着和尚挺翘的鼻尖,灵璧想起了她在凡间饭庄时,那位抱着琵琶弹唱小曲儿的妹妹。莺莺燕燕的唱词儿里,说的都是情郎顶天立地。 可惜,灵璧又不是什么凡人女子,向藤蔓一般攀附大树,躲藏在别人身后。她双手从背后抽出师尊的巨剑,纵身一跃来到寒松身边。 “我与你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寒松瞧着灵璧的神情,自知无法说服她,干脆也就不多说话。往旁边稍一侧身,给灵璧让开了一条路。 “这边走。” 二人紧紧握着各自手中的武器,即便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大摇大摆的御剑施法。刚刚经历了走蛟的雨夜,很难对和龙沾上边的东西掉以轻心。 毕竟刚刚长出两个龙角就能弄出满城的风雨,真的龙又不知会有什么手段。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灵璧和寒松难过两人朝着那株高大异常的树木行去。 兴许是太过紧张,林间的一声鸟鸣都能让寒松和灵璧停下脚步,四下扫视上半盏茶的功夫。灵璧喉咙有些干燥,将胸前披风的系扣弄松了些,露出了一截白净的脖颈。 “和尚,你可还记得我师尊洞府外的那 分卷阅读54 棵树?” 寒松当然记得,恐怕不止寒松,凡修士只要见过巨剑尊者养的那株枣树,只要不被人封住记忆,任谁也不会忘记。 毕竟雷击木中的所蕴含的能量,可以让妖魔邪佞连连避退,也能叫正道修士放在心尖尖上惦念。 可遇不可求的修士至宝,自己怎么会忘记呢。 是故寒松虽然不知道灵璧为何突然发问,却还是点点头:“贫僧记得。” 灵璧深吸一口气,鼻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向右边挪了半步,手掌贴在了树干之上。 褐色至灰褐色的树皮,短枝与新枝呈现一种紫红色,比长枝要来的光滑不少。而长长短短的枝条,又呈现一种之字型的曲折模样。 上头长着两个托叶词,长刺有人的大脚趾长,又粗又直。短刺却又向下方走去,只有半个指甲盖的长度。 光顾着注意别的,灵璧知道此时才发现了不妥。心中不安再度往全身蔓延开来,她小声道。 “我师尊栽种的是枣树。” 枣树谐音为早,取一个朝阳初升至阳的意思。比起其他灵木如桃木,厉害要更多上一分。雷击木已然是世间罕有,雷击的枣木更是不出世的法宝了。 可惜灵璧此刻提起那棵树,不是为了显摆。掌心上传来树皮划过的粗糙触感,灵璧收回手,心里头虚的不行,脚步也跟着虚。 一个不当心,咔嚓一声,踩断了脚下落着的一根树枝。 “你瞧这溪谷之中栽的都是什么?” 单手提着师尊的剑让灵璧有些吃不消,如果换了别的时候,她肯定会选择将其背到身后。而眼下可不是什么偷懒的时候,灵璧单手提起巨剑,警惕的望向四周。 听了灵璧的问话,寒松这才将注意落到了他们身边的这些树上。方才只顾盯着那一株看,此刻一瞧身边,竟也发生了异样。 “统统都是枣木。” 是了,整道溪谷之中栽种的全是枣木,且大小一致没有一棵例外。灵璧高高的将剑举起,朝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株树劈砍下去。 与方才踩断树枝的咔嚓声不同,耳边传来了轰隆巨响,灵璧劈砍的树木应声而断倒在了地上。尘土飞扬而起,落在树上的鸟儿受惊后嗖嗖的窜上了天。 倒下的这一株个头别看不大,内里不见年轮,竟然是中空的。 仍就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灵璧在倒下的树身旁停下,招呼寒松来看。 “树木百年空心。” 抬手又砍了一棵,轰隆一声巨响之后,又倒下了一棵。待尘土散去,倒下的第二棵也是中空的,且中间空掉的部分,与上一株几乎别无二致。 灵璧在高岭门住了百余年,高岭门门如其名,建在高岭之上,群山环绕之间。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林子,灵璧对此熟悉的很。 自然生长的树木,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密有疏。若是偶遇一年气候燥热,夏季里还能自己着起火来,烧光一大片。旧的树死后,枝叶成了土地中的肥料,几年之后就会有新的树在原地生根发芽。 是故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有这般统一的大小。 “你的意识是,此间树木至少也是百年前有人亲手栽种。” 不用灵璧多言,寒松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 灵璧点点头,高举手中巨剑,正要向着第三棵劈砍去,再度确认的时候,寒松抢在了她的前头。 禅杖前端斧状的刀锋舔上了粗糙的树干,轰隆隆…… 一连十余株树木倒下,各个中空。双眼闭上,灵璧不想细看,每瞧一眼就由不得自己想要往坏处想。 不管是什么人,凡能有闲心做这种事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换了灵璧,有栽树的功夫还不如去饭庄里点上一盘油炸花生米,撒上盐粒粒,咂摸着边吃边听小曲儿。 “如你所言,此地水深。” 这时,灵璧才真的信了寒松的话。 寒松没有回答,蹲在一棵倒下的树前,从中空的树干之中扣了什么东西出来。 灵璧叹了口气,心想准没好事,走过去一瞧,想的果然不错。 和尚掌心里躺着的,是一颗牙,人的牙。 第48章【恢复双更】 树木能开花,能结果,没听说过能长牙的。 即便是那些成了精怪的树妖,化了人形后嘴里的牙齿也都多是摆设。不似山野里的虎精狐精,成精之后仍然要吃些肉食来开荤,牙齿一个赛一个的尖利。化形后的树妖多半仍是留在原地,用自己的树枝做个躺椅,歪下来晒太阳。 是故灵璧瞧见寒松从砍倒的树干中拔出一颗牙的时候,就知道此地当真的水深了,树要什么牙?长了也没用啊。 仔细看了看寒松手中的牙,从大小上来看似乎属于一个孩童。 灵璧深吸一口气,呼吸间是林间树木里那种特有的让人安心的香气,寻找着最后一个借口,让这颗牙看起来不那么诡异,也安慰自己此行屠龙不会危险。 她嘴角抽了抽,尴尬的笑了几声:“该不会是哪个孩子的乳牙掉了吧?” “恰好掉在了树干里吗?” 寒松将手中的牙收了起来,回过头看向灵璧,显然不认同她的说法。 本就笑的勉强,和尚的话一出口,笑容就僵在了灵璧的脸上。和封鸿搭上边儿的果然都没有好事,怎么全让她摊上了呢。 垂头丧气的往地上一坐,双手扶在膝上,灵璧刚想说一句天道不公,可身下传来一股凉意,原来是草地上的露水还未全部散去。 日头已经几近升到头顶,不过此地的树木长的茂密,枝叶繁茂将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草皮上残留露水倒不算太过奇怪。 提着披风也不起身,顺势坐到了旁边倒下的树桩子上,一手扶在膝上,另一手高高抬起指向头顶。 “我看这天道不公。” 明明长虞山道士和卢致远也承了天道功德,怎么不见他俩来善后呢?再说了,封鸿道人还是他虞山道士的师伯,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和寒松不是? 指着头顶的晴天白日埋冤了一句,灵璧放下手的时候搭在了树桩子上。 “何物这么硌的慌?” 掌心传来了异物感,灵璧的目光望着远处那棵高耸入云的树,心里琢磨着那里到底有什么。 一时没有心情查看掌心的异物究竟为何物,将食指挪过去扣了扣,啪的一声,灵璧的指甲劈了一小块。刺痛从指尖传来,让灵璧将投向远方的视线收了回来。 指尖已然渗出了血色,虽然明知只消几息的时间这种小伤口就会愈合,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正如狐妖成精后仍会去凡人屋舍里偷鸡吃,树木化形后依旧多留在原地晒太阳,金丹修为的灵璧也依旧难改自己身上的凡人习性。 分卷阅读55 将带血的手指送入口中啜吸了一下,淡淡的铁锈味自舌尖蔓延,而鼻尖却似嗅到了更加浓郁的血腥味。 方才硌在她掌心的,也是一颗牙。 连忙起身看过去,倒下的树桩子上一连嵌着好几颗牙。特别是那颗将灵璧指甲弄劈掉的牙,大半已经从树桩子里露了出啊来。 如果说先前寒松手中的那颗,灵璧还能昧着良心说是不是孩童脱落的乳牙,再给一次机会,这话她是决计说不出口了。 孩童的乳牙,不管家里头爱不爱干净,有没有日夜督促自家的娃儿洗漱,总是白的。可一旦乳牙脱落换上了新牙,想要保持一口白牙就难了。 树桩子上的牙,不管从大小还是颜色来看,都可以断定其属于一位年长些的人。 这会儿也顾不上抱怨了,灵璧紧张兮兮的环顾四周,连师尊的巨剑都不觉得沉了,单手提着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一剑劈砍而去。 “可是封鸿又干了什么缺德事?” 为了成仙,此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她都不奇怪。 寒松自然也发现了灵璧的不妥,在瞧见她起身的树桩时,眉头紧紧蹙起,呼吸都比方才更重了些。 将手中的禅杖往地上一扔,寒松并不介意草地上的露水,掀起僧袍便坐了下去。 “待贫僧一看。” 寒松的双眼闪着凶光,与北山寺里神台上的佛像大相径庭,倒是更像凡间极北之地的佛像一般狰狞。 双目紧紧闭上,缠着念珠的那只手掐了个法诀,光点自指尖升起,缓缓飘过他的眼。再睁开之时,双眸中的凶光散去,重新恢复了一派澄明。 灵璧看了一眼后有些感慨,想来即便是新降生的孩童,也没有寒松这般清澈的双眼吧。 澄明的眸中出现了画面,寒松看到了树中藏着的因果。 溪谷之中的树木有高有低,柳树杨树错落有致。有成排的鸟儿在树枝上落着,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伴着鸟鸣声,还有孩童嬉笑声。几个半大孩子从树后跑出来,你扶着我,我扶着你的往树上爬着。随着树下的孩子越来越多,停在这棵树上的鸟儿统统飞到了别处。 细小树枝搭就的鸟巢,显然成了这群孩子的目标,一个接着一个的抱着树干爬了上去。 再常见不过的田园景致,几乎可以在任何一处凡间村落里瞧见。就算是修士的山门里,那些刚刚踏入仙途的娃儿们,如灵璧一样难改凡心的,也会趁着师尊闭关,三两结伴去后山爬树摘果子。 按理说,这再寻常不过了,偏偏画面中出现了两个叫人不安的身影。 一个是手持拂尘身穿道袍,仙风道骨,眉眼温和的封鸿道人。另一位寒松不识得,只是瞧穿着打扮,似乎也是正派修士的模样。 二人有说有笑,没有御剑也没有驾云,颇有闲心的在草地上步行。 “道友约我来此作何?” 封鸿道人还穿着长石观的道袍,容貌也是自己的容貌。 与他同行的那位勾勾嘴角,笑道:“前日从天而降一道旱雷,恰好砸在了此地溪谷之中。今日我来取木,特约封鸿道友来观礼。” 封鸿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雷击木?” “正是。” 同行的修士神情甚是得意。 将手中拂尘甩到臂弯之中,封鸿道人朝着修士施了个礼。 “封鸿有个不情之请,道友可否送我一块,他日封鸿定当报答。” 修士上前双手将封鸿扶了起来:“道友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约你来取木还能只让你看着不成?” 拉起封鸿后,修士拍了拍封鸿道人的手:“报答什么的,道友可真是折煞我了。” “雷击木难得,贫道岂有白拿的道理?他日道友如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莫敢不从。” 封鸿抽回手,再次弯下腰行了一礼。 修士叹了口气,面上颇为无奈。 “若不是看你这身衣裳,这么规矩,我都要以为你是高岭门的老古板了。” 两人说着话,一个孩童自他们身边跑过,修士一把拽住了他。 蹲下身子,将自己和孩童的高度拉到一致,修士神色和善,摸摸孩童的头顶:“娃儿,前日降下的旱雷劈在什么地方了?” 近日闹山匪,出门前娃儿的父母嘱托过他,若是遇到村外的人就赶紧跑。故而被修士抓住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挣扎,可惜自然是敌不过的,仍旧稳稳的停在原地。 小娃儿看了看拉住自己的人,身上像是绕着一团光。父亲曾带生病的他去过镇上的寺庙里祈福,此地的二人与寺庙中受供奉的神像有种相似的感觉。 加上旁边站的那位手中拿着拂尘,母亲说过手持拂尘的都是仙人,小娃儿也就放松了警惕。 软软糯糯的开口,说话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陷下:“劈在九板斧上啦!” “九板斧?” 封鸿跟着蹲下身,问道。 “九板斧是棵长了百年的杂木树,可硬了!里长想砍了它盖房子,但砍坏了九把斧头都没能把树砍倒!” 小娃儿抬手指向溪谷深处:“在那头!前天的雷就劈上它了!” 修士放开了他拉住的孩童,顺着娃儿指着的方向忘了过去。看了几眼后回头,朝着封鸿道人说道:“与我算出的位置一致。” 封鸿道人在起身之前,从怀中拿出了几枚铜钱,递给了还停在原地的娃儿。 “拿去买些糖吃。” 小娃儿拿到了铜钱后,捏在手中高高举着,一溜烟的跑向了树下的玩伴们。封鸿和那修士,则沿着他说的方向,朝着那株挨了雷劈的九板斧走去。 两人虽是步行,但毕竟有修为傍身,溪谷深处的九板斧对他二人来说,并不是多远的距离。如果不是怕吓到此地凡人,眨眼的功夫就能到达近前。 走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远远的就瞧见了一株高大的杂木树,树干黑漆漆的一片,是天雷劈过后留下的焦黑。 即便过了两日,鼻尖仍然能够嗅到树木烧焦的气味。封鸿道人将臂弯里的拂尘甩了两下,刺鼻的焦味消失不见,周遭重新恢复了清新。 杂木树不娇贵,即便挨了雷劈,可树梢的绿叶仍然稳稳的停留着,没有半分要落下的意思。 一修一道,二人相视一笑,绕着这个树走了起来。修士求而不得的雷击木,此刻就在眼前了。然而当他二人转到了树木的另一边,原本兴奋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树干上沾满了鲜血,一颗牙牢牢的嵌在了树皮里面。 第49章 “晦气。” 直视着树干上的那滩血迹,粗糙的树皮上斑斑驳驳的挂着些尚未清除彻底的血肉,修士看了一眼后将视线挪到了另一处,低头骂了一句。 分卷阅读56 封鸿道人也是跟着蹙眉,二人谁也没想到取个雷击木竟然会遇到这种事。 见同行修士的情绪没有先前高涨,封鸿有些不忍心,上前几步将掌心贴在了没有沾染血迹的树干上。 微弱的酥麻感传来,隐隐的能感受到些许雷电的力量,眼中闪过惊喜,封鸿回头:“道友,这雷击木可取。” “不过……” 后面的话封鸿斟酌了两下没有开口,面上的喜色跟着褪去。也不知是树上沾染了人命的原因还是怎么着,雷电的力量弱之又弱。 按理说雷击木应当有天雷之威,能震慑所遇人鬼魔妖才对,但仅凭方才的那点酥麻感,别说妖怪魔修了,就算是个河里的溺死鬼,恐怕见了这块木头都不会绕着游。 “晦气……” 修士黑着一张脸,他在乾坤袋里准备不少取木的东西,现在好了,一样都用不上了。 两人这里正气闷着,咔嚓一声从身后传来。循着声响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村里来的樵夫踩断了掉在地上的树枝。 樵夫的年纪也就五张上下,在修士眼中,一甲子六十年都短短如瞬间,五十岁几乎算不得什么。不过对凡人而言,这个年纪依然是经历过风风雨雨,可知天命了。 取下背上的柴扔到地上,樵夫朝着封鸿二人跪了下来,双手伏在地上,声音有些呜咽。 “仙人……仙人……不知仙人大驾光临……” 壮着胆子抬起头,视线了闪过了浓重的红,樵夫眼中满是泪光,再次匍匐在了地上。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封鸿二人不知樵夫这是何意,毕竟他们什么都没做,如何当得起这个谢字? 如若樵夫没有跪拜,没有道谢,他二人还能转身离去,对树上的人命只当没有看见。偏偏叫这樵夫给跪了,再转身离去就显得不合适了。 修士脸上满是不耐烦,封鸿拍拍他的肩头稍稍安抚了一下同行的道友,自己上前将樵夫搀了起来。 “老人家,你谢我们什么?” 樵夫低着头不敢正视搀扶自己的封鸿道人,视野中只剩了他搭在臂弯的白色拂尘。听说仙家的拂尘可以扫去世间万般不情愿,扫尽人生三千烦恼丝。 想到这里,樵夫还要跪下,不料道人的手托着他的胳膊,别说跪了,他此刻除了站着之外动弹不得。 仙家的脾气都大,不能惹怒了仙人,知天命的年纪不能真的知晓天命,却也能知晓人情了。 “多谢仙家超度我们那可怜的娃儿……” 樵夫不忍往树的方向看,只是抬手点了点。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封鸿放开老者,超度个孩童并不是什么难事,承了这樵夫的跪拜,顺手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就知道,那群天杀的东西这次是造了报应了!只是没想到老天开眼,竟然还派了仙人来渡化那苦命的娃儿。” 樵夫抬手抹了把泪,眼圈通红,声音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好半天才把这句话说明白。 修士拦住了还要细问的封鸿:“这树是棵没名头的杂木,成了雷击木也做不的法器,超度了树上的人命后我们离开便是。” 封鸿点点头,踏上仙途后再于凡间久留并不合适。凡间的因果一旦沾染,就是踏入泥沼,再无法抽身的。 “道友,请。” 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封鸿就地坐下,做好了开始超度亡魂的准备。 与封鸿同行的修士并非道门,也没有到家规矩,只是往树旁一站,双手掐起了法诀。而在看见仙家们身上盘旋而起的光芒之后,樵夫更是跪在地上起不来了。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樵夫高声喊道:“叫那些天杀的东西都遭报应吧!就算他们死了,也得下十九层地狱,被阎王爷放在油锅里炸!” 封鸿口中念着超度的法诀,耳朵却竖了起来,要不是对面的修士没有兴致,他还真想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惜,树上冤魂比他想象的更难超度,怨气冲天缠在这株叫做九板斧的硬杂木上,就是不肯离去。 睁开眼瞧见同行修士不耐烦的神色愈浓,封鸿加快的念诵法诀的速度,试图让树上的亡魂快些离去。 也不知是造了多大的罪,才能有这么大的怨气。 修士显然怀着同样的疑问,超度到一半有些后悔方才拦着封鸿没让他问问清楚,掐诀的时候不时回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樵夫。 忽地一股风袭来,停落在周围树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窜上了天。 封鸿超度的法诀念到一半,又不能直接放下不管回头看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男人们疯癫的叫喊声,一声接着一声。 自筑基之后,修行之人便会耳聪目明,五感相较于凡人有很大的不同。此刻樵夫跪在地上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封鸿与那位同行的修士却都察觉到了不妥。 似乎有什么人,正骑着马朝他们飞奔而来,而伴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缠在树上的亡魂竟然跟着不安了起来。 封鸿和修士两人合力,还有些压不住它了。 猎猎风声终于来到近前,一道铁锁伴着寒光甩了过来,缠住了跪在地上樵夫的脖子转了两个圈。 “啊——” 脖子被铁锁缠住无法挣脱,樵夫眼中闪着惊慌,双手扒着铁锁想要把它拽下来。可那东西像是一条蛇,缠住就不会撒手。 铁锁的尽头有人用力拖拽,马儿的长嘶从四面八方传来,拖在地上的铁锁动了起来。 “老不死的东西!看爷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从树后闪现出了一个蓄着络腮胡的男人,骑坐在马上,脸上带着星星点点的猩红,双手紧紧扯着铁索,将樵夫朝着自己的方向拖了去。 樵夫后背上的衣服在拖拽之下磨了个稀烂,皮肉和石子相接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翠绿的草上沾染了血迹,红绿相叠变成了一种叫人看了打嗓子眼里不舒坦的黑褐色。 封鸿他们二人超度的亡魂此刻此刻已经彻底压制不住了,凡人或许瞧不见,但修士看的清清楚楚,雷击木上被一团黑色的雾气缠绕着,且雾气越来越浓。 不论树上的人是怎么死的,他现在都不能被渡化重新踏入轮回了。 修士和封鸿两人不知怎么,竟还松了一口气。二人合力冲着杂木树跑去一击,将缠在树上的黑色迷雾打散。一道微弱的电光闪过,九板斧都砍不断的树,终于轰隆隆的倒在了修士的手段之下。 收拾完了这边,封鸿朝着樵夫的方向看去。 马上的男人腰间插着一把大刀,面目凶狠,一道长疤自眉心起蔓延到了脖颈处,两腿紧紧夹着马腹。双手扯着铁链,将那樵夫拖拽了这么远的距离,竟然没有借助丝毫的马 分卷阅读57 力,光凭自己手上的力气。 “老不死的,你骂谁是天杀的?” 男人从马上一跃而下,提着铁索将樵夫拎了起来,不顾樵夫背后的伤,直接将他按在了树上。 被树皮刮擦伤口后疼的叫樵夫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强忍着痛意睁开双眼,去寻那两位仙人的身影。 “问你话呢,老东西!” 将铁锁缠的越发紧,男人络腮胡几乎要碰住樵夫的脸了,嘴角勾起一个狰狞的笑意:“方才不是挺能说吗?怎的眼下不说了?” 一手拉着铁锁,另一手捏着樵夫的下巴用力一掰,吃痛之下樵夫张开了嘴,男人顺势就拽住了他的舌头。 “让我下十九层地狱油锅里炸?倒还要问问阎王爷敢不敢收呐!你这老东西,我现下就能把你的舌头割了,让你知晓地狱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对上目眦欲裂的男人,年逾半百的樵夫,竟然像个七八岁的娃儿,裤脚湿答答的滴起腥臊的水。 手持铁锁的男人吸吸鼻子,不仅没有嫌弃的扔开他,反而凑的更近:“老家伙,知道怕了?” “住手。” 与封鸿同行的修士上前一步,单手一挥,将蓄着络腮胡的男人甩到了一旁,撞到一棵树才停了下来。 封鸿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开口询问道:“道友为何要沾染这些凡人的因果呢?” 左右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些全是天道在命格里写好的啊。他们这样出手阻拦,牵扯其中总不会是好事的。 那男人捂着胸口,从腹中升起一股热流,扶着树吐了一口鲜血,擦擦嘴冷笑一声。 “老东西还找了帮手啊?” 络腮胡上沾了鲜血之后,瞧着叫人作呕,那男人也不在意,食指拇指相叠用双唇含住用力一吹,发出一记刺耳的哨声。 紧接着马蹄声再度响起,林中难得一见的场面,尘土飞扬而起。树后窜出了一个又一个蓄着络腮胡的男人,人人腰际都别着大刀,手中拖着铁索,凶神恶煞的看向封鸿二人。 “山贼啊……” 封鸿和修士对视一眼,看出了这些人的来路。 “这二人就是村里人找来的帮手!” 他扶着树起身,冲自己的同伴们说道。 “前日的雷可是你们招来的?” 山贼的头目踢开嘴角带血的男人,夹紧马腹上前几步,走到封鸿道人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弯下腰问道。 第5o章 封鸿和修士双双摇头,前日的旱雷和他二人并无瓜葛。 为首的山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不大相信封鸿他们。因着弯下了腰,他的双眼与封鸿平行,四目相接:“装神弄鬼。” 低头看了看自己臂弯里的拂尘,封鸿笑了笑不可置否。说实话,他也不喜欢这东西,可既然入了道门,就要随身带着来拂扫心中的烦恼。 山贼起身双手拉着缰绳调转马头,马尾巴险些甩在了封鸿道人的脸上。可这一转身,封鸿和修士才看见了山贼的马背上竟然还驮着一个半大的孩童,嘴里塞着一块脏兮兮的布,手脚绑在一处挣脱不得,扑腾着想要从马上下来。 “不是你们引来的?难不成还真是上天感应了?” 冷笑一声,贼首从马上跳了下来,顺手将马背上的娃儿也拽了下来,扛在了肩头。 山贼的数量不少,将他们团团围住。对封鸿和修士来说,这几个凡人当然不是对手,只是碍于不能随意斩杀才显得有些被动。 那娃儿在贼首的肩头不安生,挣扎个不停。别看年纪小却肉墩墩的,膝盖顶在了贼首的胸口,痛意比他想象的要浓。 山贼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别说恻隐之心了,恐怕压根儿就没有长心。被小儿用膝盖在胸口撞了一下后,贼首的脸色瞬间便拉了下来,提着孩童的双脚,将他倒吊了起来。 封鸿吸吸鼻子,山贼们的身上带着血腥气,不是长年累月积攒下的那种,而是将将染上还未干透的。他们的衣裳脏兮兮的分不出颜色,无法辨别血迹究竟在什么地方。 但当灵识自他们来时的方向散去,封鸿瞧见原本袅袅升起的炊烟变成了滚滚浓烟,村落的位置着起了冲天的火光。也不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的白云就已然成了火烧模样。 “老头子,你给我瞧好了!” 贼首面朝樵夫:“不管你们找了什么帮手,今日都没用的。” 不管孩童的挣扎,贼首提拽着他的脚,狠狠的朝着身旁的树砸了过去。 咚的一声,那孩童便不再挣扎了。手脚软趴趴的垂了下来,额上一个黑漆漆的血洞,鲜红色的血滴滴答答顺着树皮流到了地上,渗入了泥土之中。 贼首提着孩童的双脚,丝毫没有把这娃儿当做人对待吗,仿佛手中提着的就是一根随手捡的烧火棍一般。他抬头向天望去,林子里的树木算不上密集,视线被树叶遮挡了一部分,却也可以清晰的看到蓝天。 晴空万里,无云。 “雷呢?天道感应的雷呢?” 贼首提着孩童的脚,在原地转了一圈,看看樵夫又看看封鸿二人,满脸的嘲讽。 手上使力,贼首提拽着娃儿的双脚再次将他挥向了旁边的那株树上。这次的力气还要更大,收手的时候,娃儿半张脸都挂在了粗糙的树皮上。面目彻底模糊,方才胖嘟嘟讨喜的样子消失不见,叫人不忍心看。 樵夫活了半百,没见过这般的景象。也不知是惊吓,还是身后伤口太痛,眼白向上一翻失去了知觉,栽倒在了地上。 “雷呢?” 那贼首还未停下,双手挥举着,咚咚咚不住的砸着。 此地树木除杨柳之外,就是这种九板斧都砍不倒的硬杂树。然而在他这般的挥举之下,娃儿口中尚未脱落的乳牙竟然深深的嵌进了树皮之中,与之融为了一体。 一滴血溅起,恰好落在了贼首的眼中。本就满是血丝的眼白,在眨眼之后变得一片通红。 封鸿道人曾与师尊论道,究竟何人该成仙,何人该入地狱。彼时他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例子来,今日算是用上了,眼前的贼首便是该入地狱,承受无尽业火焚烧魂灵之人。 “雷呢!” 头顶仍是晴天白日,贼首双眼通红。许是摔的累了,喘着粗气将那娃儿扔到了地上,弃如敝履。然而云未聚,雷未下。 前日也是这般,几个山贼在村中杀红了眼。有个娃儿的父亲性子烈,竟然抓起斧头要与他们拼命,那几个山贼便将他按住,手指撑着父亲的眼皮,强迫他看着。 看着山贼将他的娃儿如今日这般,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了那株叫做九板斧的硬杂木上。乳牙嵌进了树皮之中,眼珠子掉在了地上被厚鞋 分卷阅读58 底踩上去…… 紧接着青天白日的就下了一道旱雷,劈在了树边的山贼身上,连带那棵树都被烧了个半焦。 杀红了眼早就无所畏惧的山贼们叫那道雷吓了个半死,贼首担忧自己的山寨就此分崩离析,今日特意再来了一回,就是想向他的同伴们证明。 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上天感应,没有什么天打五雷轰。人活一世,杀一人为囚,杀万人为雄! “雷呢!” 贼首双臂高举,没有了询问的意思,朝着他寨下的山贼们高喊着。 山贼们本叫那道雷吓破了胆,晚上回寨子谁睡觉都是一后背的冷汗,再要有小风顺着窗户吹进来,手底下沾染过人命的就别想睡了。神神鬼鬼的统统涌上心头,再不是寨主想要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山贼了。 不过在亲眼看到寨主重演前日之事后,上天并未降下雷劫,山贼们又放下了心来。 “杀一人为囚,杀万人为雄!” 马上骑坐的山贼们抽出别在腰际寒光闪闪的大刀朝天举去,学着寨主的样子喊道。 贼首的眼中的那滴血不知为何还未散去,双眸通红,活像话本里说的那种从阎王殿里逃出来的修罗。 “瞧见没有,都说魔修残忍,凡人较之更甚。” 修士置身事外,眼前所发生的事,那孩童的惨死,只换来了他的轻飘飘的一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修士结伴,封鸿也同样冷漠,甚至比之修士更多一分。 “可惜了。” 将拂尘从左臂弯换在了右臂弯,白色的狐毛翻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扫去多少烦恼就没人知晓了。 贼首听到他二人交谈,才反应过来今日村里还有两位客人呢。 转过身眯着眼睛笑了笑,贼首走向昏厥过去的樵夫,往他脸上重重的抽了两个巴掌。霎时脸上就鼓起了两个掌印,吃痛之下老樵夫醒了过来,正对上贼首血红的眼。 黑眼珠向上一翻,樵夫眼看又要昏过去,山贼抬手又是一巴掌拍在樵夫的脸上。 “老不死的你看看,雷呢?” 樵夫抬头朝天望去,别说雷了,一片云都没有。顾不上身后火辣辣的疼,他双手交叠遥遥朝着封鸿二人望去,不用开口就能从眼中看出他在求救。 可惜封鸿也好,那位道人也罢,站在原地没有动。渡一个亡魂是功德,救人一命则是因果。没有好处便沾染因果的事,封鸿是决计不会这么做的。 对上樵夫求救的眼神,封鸿道人站在那里,微风吹拂起了道袍,一派仙人模样。可惜,这仙人并不似镇上饭庄里说书人话本中的一样,会在凡人无助之际伸出援手。 樵夫在知天命的年纪没有提前知晓自己的命,却在闭上双眼之前,看透了人心。身后的皮肉早就磨烂了,他今晨捡来的柴倒在地上,叫那些贼人的马匹踢散了。 比起那些硬杂树,他靠在了一株树皮算得上光洁的桦树上,即便如此疼痛也没有减轻半分。反而随着贼首的大刀抬起落下,痛意来的如同那年大雨磅礴,溪谷里发了洪水一般汹涌,肆意的在胸口冲撞着。 贼首带着恶意,将大刀刺在他胸前还不算,竟然用力转起了刀柄,生生的搅乱了胸膛内的脏器。 再回神时樵夫已然断气,贼首面露不舍,似乎没想到刀下的人会去的如此之快。 捏着他的下巴,泄愤一般的揪出樵夫的舌头,握着刀柄将其从樵夫的胸膛里抽了出来,比在了他的脸颊旁。 就连一向将凡人生死置之度外的封鸿看来,此行都过分残忍。 刀剑舔向了软舌,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把它割了下来。 贼首将那舌头挂在刀尖上,耀武扬威的绕着树走了一圈:“雷呢?” 青天白日,一道电光闪过,劈砸在了桦树之上。贼首握着的大刀寒光比起雷光来说,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咔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轰隆隆…… 雷声在电光闪过几息之后传到了众人耳中,求雷得雷。贼首的尸身乌黑如同焦炭,紧挨着的那株桦树上也着了火。 封鸿和修士不防会有这种变动,两人面对天雷皆是一惊,一连后退了数步。 然而当雷光退去,修士的眼中却燃起了火。他不顾封鸿道人的劝阻,大手一挥将剩下的山贼卷到了别处,径直朝着那株桦树走去。 双唇微启,吹熄了树上残留的火焰。想要将手掌贴在桦树的树皮之上感受一番,却不料还未触及,身体便已然开始颤栗。 果然,这才是雷击木该有的力量。修士回头招招手,示意封鸿上前。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不少工具,寻了阳面在树上写下符文,绕着还散发着烟熏味道的桦树走了好几圈,面上的笑容就不曾退散下去。 仿佛看不到树下的尸身,也仿佛看不到树上的鲜血。 小心翼翼的从桦树树干露出的缝隙之中伸进了了手,指尖在树心的位置划了一下,一小块木头掉落在了手心之中。 双手捧着得来不易的雷击木,修士再次抬头看向封鸿道人,遥遥递了出去。 “道友,这是你的。” 封鸿伸手接过树心木,木头已然发红。也不知是天雷的能量,还是方才熄灭火的余温,竟然还有些烫手。 将其收入了识海之中,封鸿这才上前走到了树旁。 与他同行的修士眼神几近疯狂,抬眼对上走来的封鸿,右手从树心中抽了回来,往天上一指。 “道友觉得如何?” 语气虽是询问,二人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 强迫人父观看虐杀其子,此为天道不容,降下旱雷。 将那娃儿摔在树上,显然没有先前来的过分,天道在见识过一次以后容忍度似乎会上升曦。而虐杀樵夫又对其尸身不敬,同为天道不容。 是故,只要做下天道不容之事,便可以平地引来旱雷。 封鸿点点头,弯下腰再次施了一礼。 “恭喜道友,今后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雷击木了。” 第51章 一块雷击木对修行之士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雷击木,几乎可以说的上是闻所未闻的无上至宝了。 是故听了封鸿的话,那修士脸上闪过异样的红晕,显然是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只见他抬起手拍了拍桦树光洁的树皮,略带失望的摇摇头:“可惜是棵桦树。” 若是棵桃木,或是枣木,那就好了。拿桦树的雷击木出来,威力大小暂且不说,恐要叫道友们瞧了笑话。 想道这里他收回手,指尖捏了个法诀,跌落在地上的贼首的大刀浮了起来。在山贼手中,大刀的威力至多也就是砍个人头罢了,但在修士手中,一刀挥去刀光逼人,满山遍野的树木轰 分卷阅读59 然倒地,无数飞鸟惊散而去。 “我要在此处栽满枣木。” 修士的目光在溪谷之中扫了一遍,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沾上因此沾上人命的因果。毕竟比起雷击木来说,些许因果算不得什么。 遭旱雷劈一次的谓之雷击木,属难得的法宝。被旱雷劈过两次的唤作镇木,劈过三次的惊木那都是传说中的修士至宝。 有传言,只要惊木一出,管他神鬼仙佛都要退避三舍。 按今次这法子,修士有信心也有决心更有耐心,能造出一株遭旱雷劈砍四五次的树来。 到那时,收取了雷击木,就算是天道本道来劈他,只要把木头往头顶一放,天道雷劫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枣木的树种对修士来说并非难事,按理说只要过了道心这一关,便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修士的了。偏偏封鸿却看到他皱起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道友,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与我听听。” 封鸿得了一块雷击木,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修士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去扶树干扑了个空,他那一刀下去,溪谷之中已然再无树木可以扶了。 “我出身正经仙们,父母皆是修行之士。除了年轻的时候受了师兄蛊惑,说是能得无上快活,去了趟窑子破了童子真身,就没做过什么坏事。” “究竟做下什么样的事才能叫天道厌恶降下雷劫呢?” 站稳身子后,修士由衷的询问封鸿。 比起同行的道友来说,封鸿的人生阅历似乎更加精彩一些,未入仙门之时便与蛇精一起过日子,高岭门的仙家打上门来收妖,他一个凡夫俗子竟然有胆子去拦。 入了长石观,披上道袍之后,封鸿越发觉得这些仙人们心思纯善,就算是替天行道时遇上的魔修,也总是差点意思。 就像今日,若非遇上这几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山贼,还想不到用这种法子来引雷呢。 为了一块雷击木,自己这位道友脚步踏遍了此方小世界。听闻高岭门那位唤做巨剑的第一金丹,在自己洞府旁栽了一棵树,天天给树浇水施肥,朝着太阳磕长头,求一道平地而起的旱雷。 堂堂修士,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然比不上几个山野小贼。 封鸿道人笑着摇摇头,并不把同行修士的烦恼当作一回事。 “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兄妹相交,都为天道不容。” 修士恍然大悟,双手合十朝封鸿拜了拜:“多谢道友赐教。” 摆了摆手,封鸿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了这三组词,招呼修士与他一同蹲下。 “夫妻因父子而反目,父子因夫妻而成仇,天道更不容。” 没有将扒灰两个字直接说出,封鸿选了个委婉的方式。 修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同样捡起一根树枝,举一反三道:“兄妹因夫妻反目而相交,夫妻因兄妹相交而反目,此也为天道所不容。” 眯着眼睛,封鸿点点头,神情像极了他在凡间时授课的先生。一旦私塾内的学子充分理解了他所传授的圣人语录,便会露出欣慰的笑来,还要摇头晃脑的来上一句。 “孺子可教也。” 修士得了封鸿道人的夸赞,勾起嘴角,越发觉得雷击木一事来的可行,封鸿道友的教诲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虎毒不食子,那食子便为天道所不容。” “人死当入六道轮回,强留在世上,便也为天道所不容。” “比起那些反目也好,成仇也罢……” 封鸿指着那棵倒下的硬杂木树,起身从走到跟前,将那颗嵌在里头的牙扣了出来:“这个来的更快些。” 二人认真的思索着可能性,修士为了验证封鸿的猜想,起身道了句:“道友在此处稍等。” 说完便驾着云飞速离去,不多时抓了一对父子回来,把他们仍在了地上。 封鸿双手背在身后,并不打算参与,雷击木他要一块就好。比起可能会被拥有更高修为的修士随时抢去的至宝,还是成仙对他的吸引力来的更浓一些。故而今日这因果,他不想沾。 同行的修士自然能够理解,他也不会强求封鸿,人各有志嘛。 显示施术将那父亲的眼定住,让他无法闭上或是将视线挪到别处。紧接着提起幼子的双脚,朝着一株已经倒下的树木抡去。 他的力气比之贼首要更大些,才轮了一下便是脑浆四射,别说让牙嵌入树皮了,牙都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双手将那娃儿抛向别处,修士摇摇头,似没有看到为人父者的悲痛一般,望向了封鸿。 “看来还是需要多加练习。” 封鸿点点头,手握拂尘轻轻一甩,沾染在修士身上的斑驳血迹消失不见,又成了纤尘不染的仙人一般。拂尘或许扫不去心中的三千烦恼丝,但扫扫衣衫上的污秽还是能够做到的。 “如此看来,杀还不够,主要还是过程与手段要足够残忍。” 说着封鸿看了看已然目眦俱裂的凡人男子身上,弯下腰问道:“你有几个娃儿?” 男人朝他啐了一口,封鸿偏头躲了过去。 “你瞧,那娃儿又不是我杀的,与我生什么气呢?” 封鸿微微有些气恼,将指尖点在他的眉心处,一副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三个娃儿啊,听闻近来凡间的米价涨了,你的日子怕是辛苦。” 收回指尖,封鸿转向修士:“贫道以为,若是一个不够,可以试试屠其满门。父亲不行,就试试母亲。母亲不行,便试试有孕在身的女子。” 修行嘛,不就是个摸着石头过河,大胆尝试。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修士此刻已然对封鸿发自肺腑的敬佩,怪不得能为长石观收为首徒,封鸿道人果然与常人不同。 一个除了逛窑子之外没做过坏事的人,上手就要搞个大的。 澄明的双眼里染上血色,寒松眉头紧锁想要再看看个中的因果,却被强行与过往割裂开来,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上了。 再睁开时视野中竟然像有雾气弥漫一般,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了。 他伸手往地上摸去,想要找到自己饿禅杖,不料掌心触及的并非玄铁带来的寒意,而是一股绵软的温热。 “和尚,你怎么了?” 灵璧见寒松面色不对,冲上来握住了他的手,扶稳了身形摇晃的寒松。 即便眼中看不清,但寒松的耳朵还好使呢,听到灵璧的声音近在咫尺,不由得往后抽身,试图离她远一些。 就算护寺的武僧可以少守一些戒律清规,能够喝酒吃肉,可有些事情还是做不得的。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个戒寒松不能够破。 “无妨……” 寒松说着一时不察就要倒在地上 分卷阅读60 ,虽说眼不疾,手却来的快,在倒下之前手掌撑在草地上,坐稳了。 轻咳了两声,脸上闪过可疑的红晕:“无妨。” 和尚的眼睛不好使了,自己又没瞎,灵璧一眼就看出了他在躲着自己。人家毕竟是个和尚嘛,模样再俊俏,也是个俊俏的和尚。 瞧你那胆小的样子,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别说和尚了,凡是尔等男修,除了魔道中人可以采阴补阳,借炉鼎一法来提升修为,别人破了童子身,沾了女色就别想在修行之路上有什么大的精进了。 自己那号称化神第一人的师尊巨剑尊者,活了千余年岁月,见过的女修怕还没灵璧多呢。遑论什么牵手之类的亲密行为,有这心思的男修,多半是不想飞升了。 故而灵璧哂笑一声,对寒松的恶躲避并不在意。 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和寒松的距离拉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灵璧再次开口询问道:“和尚,你可还好?” 许是方才在过往中停留的太久,且慧眼只可观前后五百年。五百年内的封鸿还在金杯秘境之中的坛子里做九世轮回呢,他看到的封鸿穿着长石观的道袍,想来是更早前的岁月。 寒松总算明白了住持在他出山门前的那句嘱托是什么意思。 “切不可用眼过度。” 双手抬起在眉心间按了按,念了一会儿静心的经文,半柱香后寒松重新睁开了眼睛。虽说视野仍算不上清晰,却也勉强能够看清路了。 捡起不远处的禅杖,寒松起身对异常模糊的灵璧道:“贫僧无碍,施主宽心。” 将自己看到的画面与灵璧细细说了一番,伴着灵璧嘶嘶抽冷气的声音,视野终于彻底恢复了清明。 树叶的纹路,草尖的露珠,女施主指尖涂着的丹蔻,寒松都能看的清了。 “你是说这林子里,怕是每棵枣木上都有人命因果?” 灵璧忽略了封鸿道人对自己啊师尊的诋毁,以及想要证明师尊并没有对着太阳磕长头祈求一道旱雷的不不甘,她直接走向了最后寒松没有看到的位置,提出了自己猜想。 这片林子如何起的,寒松没有看到。不过光凭封鸿与那修士的对话,再结合他们从树桩上扣出的牙,想来灵璧猜的多半不会出错。 每株枣木上都有人命的因果。 瞧见寒松点头,灵璧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自己有了皱褶的披风。反手从虚空之中拿了一面刻着鸳鸯戏水的小铜镜来,对着镜子呡了呡唇。 “女菩萨这是做什么?” 别说巨剑尊者了,寒松也没有见过几个女修,自然猜不透她们的心思。山门里有首儿歌怎么唱的来着?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万要躲开。 彼年的寒松在听到这歌的时候,撸起袖子露出他铁一般的臂膀:“不用躲,老虎打不过我。” 眼下他却不确定了。 能在这种紧急时刻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女子果然如同儿歌里唱的一般,是猛虎一般的人物。加之灵璧插在脚边的那柄巨剑散发着化神修士的威压,让他这个武僧,生出一种有种可能会打不过山下老虎的感觉。 镜子里的自己依旧美丽。 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灵璧收起铜镜,脚步抬起朝着溪谷深处那株高大异常的树木走去。 师尊在堤坝前的课还是起了作用的,灵璧此刻终于有了身为剑修那种不怕死的精神头。我不怕死,但若真的要死,一定要死的好看,发髻不能乱。 这不是身为剑修的骄傲,而是身为女修的自尊。 寒松快步跟在灵璧后头,双眼能够看清之后,他的脚步也不再虚浮,眨眼间便走在了灵璧身旁。 一条小路二人并肩行着,似乎还有些拥挤,灵璧将师尊的剑往地上一抛,跳了上去。 “和尚,来。” 她朝着寒松招手,示意他站到巨剑上来。 “现在不是给你走路苦修的时候,御剑更快一些。” 身为武僧,寒松平生不知扭捏为何物,二话不说就跳了上去,站在了灵璧的身后。 “站稳了。” 灵璧小声嘱咐了一句,脚下的巨剑嗖的一下如同利剑一般,朝着溪谷深处窜了出去。 两人打云头上向下一望,方才身在庐山不识庐山的真面目,跳出之后才察觉到了不妥。整片枣木林全都笼罩在黑色雾气之中,冤魂不散缠绕在溪谷之上,像一块巨大的黑幕。 “我竟然以为是树叶来的浓密遮挡了光,才叫露水不散。” 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灵璧后悔不已。 有这样的风水,别说露水了,溪谷之中草地上就是凝结血水都不奇怪。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不多时便行到了溪谷深处,身下便是那株最为高大的枣木了。灵璧的双手抬起,念了个法诀让师尊的剑停下,和寒松一起,探头探脑的向下望去。 殊不知下头的人也在向上看,七个面容不一,神色却极其同步的道人,齐齐的抬起头。 “想不到两位小友来的还很快呢……” 穿梭在溪谷深处的风,比之云头,竟然不输半分。 灵璧微微侧过头,余光里能看见寒松的僧袍被风吹拂而起,念珠噼里啪啦彼此相撞。 “和尚,可准备好了?” 你我此去,当屠龙。 第52章【一更】 风声猎猎。 灵璧和寒松二人双双跳下巨剑,剑也如同有灵性一般,跟在灵璧身后一头向着下方的巨大树木扎了过去。 树上不知为何没有鸟儿停留,或者说,没有任何活物停留。树梢的嫩叶上没有毛虫,树干上也没有攀爬着的蚂蚁。 “砰砰” 一僧人,一剑修,几乎同时落在了地面之上。 他二人还没来的及交换一个眼神,就瞧见了树下围坐着七个人,七个身穿道袍的人。几人的容貌或丑陋,或英俊,怎么看也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偏偏神色如同一人,眉眼舒展,嘴角牵着一个柔和的弧度。 见寒松和灵璧自云头落到了地面之上,七人齐齐起身,为首的那位仙风道骨,气度比起灵璧的师尊还要胜上几分。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微微弯了下腰,面上的笑意更浓。像是四大仙门共同邀举盛会之时,别门的长老一脸欣慰的看着各大山门的后起之秀,低低道了句。 “两位小友,久违。” 此言一出,叫灵璧犯了难。 如若对方开口大骂:“勿那竖子小儿,竟敢坏老夫好事!” 灵璧一定反口就是一句甘霖凉,老不死的东西整天不琢磨好事,净走野路子。紧接着便可以提起师尊的巨剑挥斩过去,能不能打得过暂且不表,起码来的痛快不是。 谁成想对方规 分卷阅读61 规矩矩的行了礼,一副和善的样子,半点没有要与他二人为难的意思。你说这让灵璧怎么办? 人家说久违,灵璧开口甘霖凉的老不死,似乎也不大合适。 此人虽说做下了无尽的业果,可灵璧仍旧以为该来了结因果的不是她和寒松。毕竟,一来他二人不是苦主,二来寒松是个和尚,灵璧是个法修。上天惩戒有天道,清理门户还有长石观的道士,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啊。 于是灵璧回头,想看看和尚是什么打算。 寒松将禅杖扎进了土中,单手竖在胸前朝着对面树下的人点了点头。 “封鸿施主,久违。” 我们是来的屠龙的啊,和尚你凶一点好不好?这样打招呼等下还怎么打? 鄙视完了寒松的行为,灵璧回过头,单手提剑稍稍点头:“封鸿……” 和尚管谁都叫施主,自己该叫封鸿道人什么……叫前辈?不成不成,他是个身上背着无数人命因果的魔修。叫魔头?人家管自己叫小友,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是故咽下了称呼,灵璧点头后只说了两个字。 “久违。” 道人手中的拂尘一甩,一张白玉案凭空横在了他们面前。回头冲着其他几个人使了个眼神,封鸿叫他的□□停留原地,自己上前在案边坐了下来。 “二位小友,坐下说话吧。” 白玉案上立着一尊酒壶,三个小巧的杯子,封鸿亲自往里头添满了酒水,朝着灵璧和寒松招了招手。 寒松是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二人此行是来屠龙,眼下却连龙的鳞都没见到一。既然封鸿没有直接大打出手,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和尚出身北山寺,但在入寺之前生在一处凡人村落里。村里的人若是发生了什么嫌隙,坐在一处喝上一顿酒就能解决。一顿解决不来,那两顿。 是故寒松往案前一坐,端起酒杯扬起脖子就要一饮而尽,喝完说什么也想好了。 “前辈,看开点嘛,不成仙就不成仙呗。” 可酒杯刚刚端起,寒松还没送入口中的时候,他身后的灵璧提着巨剑将酒杯挑翻在了地上。琼浆玉液撒了一地,渗入了土中消失不见。酒杯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滚了两圈撞在了一块石头上,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封鸿道人蹙起眉头,抬眼望向灵璧:“小友这是何意?” 灵璧被他这么一瞧,打后背窜起一股凉意,莫名的便叫封鸿压了一头。寒松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酒杯,露出可惜的神色,半是埋冤。 “女菩萨你为何要这么做?” 分明等贫僧与封鸿道人喝完这壶酒,就要说服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了。 为何要这么做?咱们修仙的讲究个什么?一不要坏了童子真身,二不要走火入魔,三就是不能乱吃别人的东西。 封鸿可是魔修啊,他的杯中要是放上些□□或是蛊虫呢?此行屠龙却在离开人世之前连龙毛也没见到,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紧张兮兮的提着手中巨剑,灵璧已经做好了封鸿道人翻脸后立刻能施术斗法的准备。 不曾想,封鸿的脾气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好。 白玉案对面的道人端起桌上剩下的两杯酒,一前一后送入口中吞饮下去,发出嘶的一声:“好酒。” 放下酒杯,封鸿紧紧蹙起的眉头松了开来,眼中的欣慰更浓。 “好,好,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如今小辈的修士,一个个的警惕心还挺高:“坐下来与贫道说说话吧。” 对方摆出了长辈的架势,寒松又没有起身的意思,灵璧抬着千斤一般沉重的双足,在白玉案前坐了下来。 右手扶上酒壶雕成龙形的手柄,拇指摸索着龙头,封鸿这次只给自己添了酒,贴心的不去为难对面的的两个小辈。 “多大了?” 寒松开口:“贫僧虚度百又二十岁光阴。” 封鸿点点头:“好好好,百二十的年纪便能位列金丹,是个好苗子。” 说着扭头看向灵璧:“你多大了呀?” 灵璧本以为会受到‘是谁派你们来的!’这样的质问,谁曾想封鸿道人不按套路出牌,脑袋发懵下意识回了句:“百又三岁。” “好好好,你的天资也是绝佳!” 封鸿一副惜才的模样,要不是他眼下有别的要紧事做,还真想收了这二人当徒弟呢。 道人开口一副十足的前辈气度,双手放在膝上,问:“有道侣了吗?” 第53章 话音刚落,封鸿道人看着和尚光秃秃的脑袋还有上面的戒疤,自己也觉得不妥。和尚怎么会有道侣呢,瞧他这话问的,让人听了笑话。 封鸿的视线移在了灵璧的身上,竟然带上了几分劝解:“小友可知我道门里有一支脉,可以娶妻生子还不耽误修行。” 灵璧摇头,道士与佛修虽说信奉不同,但归根究底都是出家人。出家人自当六根清净,斩断情丝无牵挂才对呀。娶妻生子他日飞升之时不会留下心魔嘛? 不过转念一想,灵璧以为破了元阳的男修估计也无缘白日飞升了。能够飞升的修士一定如自己的师尊巨剑尊者一般,千年岁月里都不曾有过一个女子相伴。 “小友,当博闻广记啊。” 封鸿道人露出你这孩子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眼神,当代金丹修士不行。 下意识的起身点头,灵璧有种被师尊或是掌门教诲的恍惚感。 身为长辈,自然不能和小辈计较,封鸿又存了爱才之心,压低声音给寒松和灵璧解释道。 “那一脉道修有密法,可保修士在元阳之身破除后灵气不向外发散。即便不用魔修的法子,道侣双修也无大碍,可享无上的快活。” 寒松一个和尚,虽然身为护寺武僧以求身体健壮可以吃肉,但总的来说还是处在一个吃素长大的环境里的。 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当着和尚的面说是决计不合适的。 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寒松差点抬手翻了面前的白玉案。 “你瞧,急脾气。” 封鸿拂尘一甩收回酒杯,朝寒松抛了一记白眼,撑着脑袋靠近灵璧。 “我观小友红鸾星动,近来怕是好事将近。” 道人眼神一凛,目光锁定在了灵璧身上:“只要你与和尚今次不要阻拦与我,贫道就将那密法送与你二人如何?” 仿佛和善的前辈从未存在过,白玉案后封鸿道人想要和灵璧寒松做一场交易。 “抑或是小友觉得不够?” 封鸿的眼底毫无温度满是算计,往身后那株高耸入云的枣木上指了指:“一块惊木的树心如何?” 惊木? 灵璧一听这话跳了起来,幅度比之方才的寒松还要大。雷击木已是一块难求 分卷阅读62 的法宝,值得自己的师尊一天浇三次水,在洞府外悉心照料树木百年,日日祈求一道平地而起的雷。 而遭旱雷劈砍三次还能存活的枣木……别说枣木了,就是一棵硬杂木,那也能存天威,震四方了。 灵璧踏入仙途近百年,连雷击木都不曾见过一块,封鸿道人开口就是一块惊木。即便明知自己不能接受,灵璧仍旧不由自主的心动。 若此地有惊木的消息传出,此方小世界的修士都会闻风而动。届时那些不屑与元婴修士同伍化身修士也会放下自己的架子,跟着练气修士同行。 “小友觉得如何?” 封鸿活的久,对人心的揣摩很有一套:“我听闻巨剑尊者很喜爱雷击木呢,拿一块回去你的师尊一定欢喜。” 打第一眼看到灵璧手中的巨剑,封鸿就认了出来。不得不说,天道轮回自有因果。 昔日的巨剑尊者下山降妖,想要宰了与他相伴多年的蛇精。封鸿不怕死的拦了下来,给蛇妖寻了一条生路。 他在拜入长石观时许下宏愿,蛟蛇化龙自己便可以成仙。故而金杯秘境中不论他做了多努力,蛟蛇不曾化龙,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坏了他好事的,是那年持剑来斩杀蛇妖的巨剑尊者的徒儿。 待他从金杯秘境之中脱身离去,蛟蛇总算生出龙角,只等一场滔天的洪水便能入海为龙,又叫巨剑尊者和他这小徒弟搅了局。 即便是今次,也是女修扛着巨剑到此屠龙,因果轮回不外如是。 当初未曾斩杀蛇妖的巨剑,天道又叫它来屠龙了。 想到这里封鸿不由得想笑,抬手用袖口捂住了嘴角。天意有时甚是有趣,不到最后关头总是猜不透。 可惜,除了天意难猜之外,人心更为难测。 “如何啊小友?树心的惊木,加上可双修的密法,换你视而不见。” 若此时抓一个凡人来,许诺自斩一臂可得百金,那人不一定答应。若是千金呢,万金呢?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封荫呢? 比之来说,自断一臂似乎也没有那么要紧了吧。 同理那位曾经与封鸿同行的修士挚友,一个除了逛过一次窑子几百载不曾干过坏事的正派仙们弟子,为了追寻雷击惊木毫不犹豫的堕入了魔道。 封鸿有信心,雷击三次的惊木就如同凡间的千金,万金,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封荫,能叫人心甘情愿自断一臂。 是故封鸿道人往后一靠,抱着胳膊等着灵璧的回答。那和尚是什么意思他并不在意,从封鸿的卦象来看,叫女修红鸾星动的就是这个头顶戒疤的秃子。 六根不净的和尚,想来根本不会拒绝吧。 灵璧闭上眼散开了灵识,朝着那株高大的树木聚集而去,想要探查一下封鸿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毕竟惊木一说耸人听闻,小世界里通常认为那是与成仙一般不可能发生的。 然而灵识方才沾上了一片树叶,一股带着天威的闪电就席卷了灵璧的全身。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不久前对着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朝天竖了起来。 “小友别急,它现在才只遭了两记天雷而已,还算不上惊木,震木罢了。” 封鸿的六个□□围着枣木,他若是不愿意,灵璧根本无法用灵识去探查。 收回神念,灵璧的心神慌乱,指尖微微颤着,封鸿道人说的不是假话。 “怕是要叫前辈失望了。” 灵璧睁开眼,随手将乱掉的发丝拢到了耳后。震木也好,惊木也罢,诚然难得。可一想到树上背着数不清人的性命,灵璧以为她用了这样的法宝也会道心不稳。 毕竟修士所求,并非只有长生而已啊,还要活的问心无愧。 不消多言,寒松稳步上前,与灵璧并肩而立:“我等此行,来屠龙。” “人心可真是难测……” 封鸿叹了一口气起身,轻甩拂尘,白玉案消失不见。 他在人世间行走千年岁月,封鸿知道让人断一臂的方法不止千金裘和雕花鞍,还有一种更为直接,也更为容易。 勾勾手指,围坐在树旁的六个□□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动脖子望了过来。 “贫道本不愿如此的。可既然小友不愿自断一臂,那只能我来砍了。” 第54章 与寻常魔修愤世嫉俗,恨世间万物不同,对封鸿道人而言,只要不阻他成仙的人和物,都是值得怜惜的。即便是那些挡他仙途的人,封鸿对他们也没有怨恨,不过是天道的因果罢了。 不怨是真,要杀也是真。 和尚和剑修既然不愿接受他的惊木,为了自己的千年夙愿得以实现,便只能战了。 将拂尘收入虚空之中,封鸿道人换了一样法器,这发起灵璧和寒松二人识得,在金杯秘境之中曾做过一柄,是百家金钱剑。 从百户人家里每户讨一枚铜钱,虽说材质寻常普通,但就是威力巨大。别的修士或许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但封鸿并不是寻常修士。 道家伏魔的利器此刻握在一个魔修手中,叫人唏嘘不已。 而他的那些个分身,不知为何只是坐在树下,脖子歪歪扭扭的用眼神他们,并无其他动作。 灵璧和寒松并肩悬浮在半空之中,与封鸿道人相隔不过数步的距离。这么短的间距,即便是凡人在街头打斗,也可在一息之间短兵相接。 在封鸿动身之前,灵璧左右想了很多。自己的师尊在五百载前元婴碎裂,得上天感应化神。巨剑尊者是修行的奇才,又日夜苦修,动不动还闭个生死关,才好不容易又了如今的修为。 封鸿五百载前在做什么?他还在大水缸里模拟投胎轮回呢。 是故封鸿道人的修为,绝非化神,更有可能停留在他入金杯秘境时的阶段,至多元婴。 要真是化神修士,根本用不着与自己和寒松谈什么条件,挥挥手就能让他二人神魂俱灭。身为魔修又不忌惮生死因果,封鸿是没有理由留他们到现在的。 而他的那些分身就更值得深思了,封鸿为了快些轮回,每个分身在世也就只有一个甲子。一个甲子六十载,六十载能做什么?寻常体质灵根怕是还在练气三层呢。 要想早日轮回,封鸿是决计不会让分身踏入仙途的。修士求长生,封鸿求轮回,求死。 脑海中念头转的飞快,灵璧拽了拽寒松的胳膊,用神念传音。 “和尚,你仔细瞧瞧树底下的人都是什么修为?” 封鸿的慧眼一开,扫过树下的人,将神念传回:“与凡人无异。” 粲然一笑,灵璧提着巨剑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封鸿道人的时候,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被他的辈分唬住,又叫他做下的冤孽吓到,灵璧一直将他分在了与师尊一般的位置上,以为封鸿是个翻手掌控生 分卷阅读63 死的大能。 可细想之后,这披着仙人皮囊做尽坏事的家伙,恐怕是个纸老虎。 作为金丹一辈的翘楚,灵璧和寒松二人皆是金丹大圆满,找个机缘便能丹碎结婴。两人合力对一位元婴修士,也并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更何况,他二人还曾一斩杀过封鸿道人同为元婴期的徒弟百子尊者,底气就更足了。 封鸿正要动手,却见对面的剑修冲他笑的诡异,心中不由的升起几分恼怒。 “既然是高岭门的弟子,为何不守高岭门的规矩?” 遇敌对战,不论胜败,都要给足人家尊重,这就是高岭门的规矩。 灵璧一听眼中笑意更浓,再次与寒松传音:“和尚,你再瞧瞧封鸿道人是什么修为?” 平日里住持叫他去扫个院子,寒松都百般的不乐意。今次不知怎么,凡是灵璧的吩咐,寒松不管知不知道用意,总是在没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做了。 澄明的慧眼看向封鸿道人,寒松似乎察觉了什么叫他惊讶的东西,从鼻尖发出了一声上扬的嗯? “竟是元婴后期,尚未圆满。” 和尚与灵璧一样,都将封鸿归到了化神大能的行列,忽地发现对方竟然只是个元婴修士,瞬间便失了敬畏之心。 巨剑尊者走的时候为什么要说此行九死一生呢?寒松以为,他与灵璧合力,对一个元婴后期修士,胜算怎么着也要四六开。 封鸿道人活的久了,又将大半生耗在了金杯秘境,与凡人混迹一处,自是懂得人心。瞧见灵璧和寒松的变化,心里也明白,想来这两个小辈应当是反应过来自己的修为没有他们想象中高深了。 手腕翻转将百家金钱剑抖了一个剑花,剑身的铜钱不知在凡间流通了多久,磨的光滑至极又反射着金光。 瞧他这些年过的,竟然要叫两个金丹小辈看扁了。 “高岭门与北山寺的小儿,勿要瞧不起人呀。” 封鸿道人右手持剑,左手抬起附上了剑身固定着铜钱的金线,大力一扯铜钱金线散开,铜钱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地上。反手接住了其中七枚,封鸿将百家金钱剑的剑柄扔到一旁。 食指与中指交叠,从掌心里捏了一枚早已没了字样的铜钱出来停在面前,朝着铜钱吹了口气,眼神一凛朝寒松大力掷了过去。 铜钱直冲寒松的面门,裹挟着猎猎作响的风声,冲来的时候几近带着火光。 寒松的禅杖早已收起,此刻身上的法器只有一串念珠和怀里化缘的钵盂。灵璧察觉到了铜钱飞来,可封鸿道人挥掷的速度实在太快,自己想要帮寒松解围也是来不及的。 这会儿顾不上风度,灵璧抬起脚朝着寒松踹去,挨自己一脚闪避总好过被人打脸吧? 偏偏一脚踩了个空,灵璧险些从半空中落下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站稳些,抬头看了一眼,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在地上打了个滚。 自己抬脚踹去的位置没有寒松的身影,可视野里一片金光闪闪,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十八个一模一样的寒松,手持念珠浮在空中。 他先是看向灵璧,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 在灵璧迷茫的神色中,将视线落到了封鸿道人的身上:“封鸿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封鸿抬手又是一掷,与他那徒儿百子尊者的回复一样。 “若我不回头呢?” “贫僧打到你回头。” 第55章 早就听说北山寺的护寺武僧有一招术法名唤十八罗汉,可在半柱香内召唤出十七个□□,每一个都有武僧自身八成的修为。却不曾想今日能在这里见到,灵璧从地上踉踉跄跄的起身,一手提剑一手叉腰。 感慨着和尚这招来的及时,可转念一想,怎么在金杯秘境和走蛟的时候没用呢?是不是藏着掖着不信任自己啊?不管怎么说,你我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中一同打了两个滚,和尚真是叫人寒心。 “女菩萨,你且去那树下看看!” 十八个寒松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身,齐齐的朝着灵璧转身嘱托。 寒松作为一个武僧,本来就中气十足声如雷鼓,现下十八人一齐开口,震的灵璧头都大了。微微颔首过后,灵璧将封鸿道人交给了封鸿,自己去应对树下的六人。 和尚的每个□□可都是金丹中期修为,各个难缠的紧。封鸿的□□便不然了,六个全是弱质凡人,灵璧一抬手就将他们甩到了远处。 顺着地势滚到了溪谷的低处,树下就剩了灵璧一人。 绕着这株高大的枣木走了一圈,她觉得身上发冷,胳膊上的细小汗毛根根竖了起来,稍稍靠近一些,衣衫便噼里啪啦的作响,牙关也跟着打颤。 这树还用人看嘛?自己就是一道天生的屏障了。 如若不是眼下情势紧急,灵璧还真想给师尊取上一块,圆巨剑尊者多年的一桩心愿。身后寒松已然与封鸿道人斗做了一团,十八个罗汉堪堪拦住了封鸿,且隐隐处于弱势,似乎坚持不了多久。 灵璧回头看了一眼,决定收回先前说封鸿道人是纸老虎的话。 咬咬牙,灵璧上前将手掌贴在树干上,寒松那里也不知到能拦住封鸿道人多久,自己还是要尽快找出这树中的古怪。 临走之前,师尊曾说他们此行是来屠龙,只有屠龙才能断了封鸿道人的仙途。可来了溪谷之中也有大半日了,连龙鳞都没见到一片。怕是现在转身与寒松一起屠封鸿,也比屠龙来的快些。 龙在哪呢? 掌心传来雷意天威,灵璧正要继续探查,头顶的传来了更加沉重的威压,一片漆黑的浓云聚了过来,雷光闪闪,仿佛下一瞬就会朝着他们这里劈下来。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偏偏在他们的头顶上聚了一块。 平地而起的劫云灵璧这些日子也见了不少,劈封鸿的,劈师尊的,劈蛟蛇的,可没有哪一朵是现下这般。闪电还未降下,凭空就叫人有种腿软想要跪下的冲动。 封鸿见了雷云到来,一连朝着寒松投掷了三枚铜钱,砸中了他的三个□□。砸的虽是□□,吐血的却是十八人。 “想要阻拦与我,还是回去叫长辈吧。” 瞧见挡着自己去路的寒松气势弱了下来,封鸿道人开口嘲讽道:“只是可惜,也没有回去告状的机会了。” 掌心里的七枚铜钱如今只剩了一枚,封鸿将其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眯着眼睛在十八罗汉之中打量着,寻找着他们身上的不同。 只要这一枚打在寒松的真身上,今日便大事可成了。 灵璧看看寒松,又看看中空的雷击木,看来看去不知该先去哪处。龙,今日要屠的龙究竟在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是心焦让她脚步不稳还是 分卷阅读64 怎么,灵璧一个金丹修士竟然在平地之上身形虚晃了一下,险些跌在地上。扶着枣木试图站稳,不料不仅没有稳住身形,反而晃动的幅度越发的大了。 前方不远处地面忽地下陷,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裂缝自洞中向四面八方蔓延,其中一条直冲灵璧,一息之间就裂到了她的双脚之间。 蹦跳着向旁边挪了一步,可溪谷之中地动山摇,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原本还算得上平坦的溪谷中此刻已然满目疮痍,磕磕绊绊这里一道裂缝,那里一片凹陷,几乎找不到一块能够落脚的地方。头顶的那片雷云也蠢蠢欲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机,蓄积的雷电便会带着天道之威劈斩而下。 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灵璧一跃而起,悬浮在半空之中向下望去,这才看清了庐山的真面目。 不论前两次劈斩枣木的旱雷是什么因果,这第三次她知晓了。 精怪修行不易,修士们也不是心眼坏透了非得坏了人家的前途,实在是一物得道要万人陪葬,不拦不行。 像是先前的走蛟,若是它入海化龙,沿河大大小小的城镇会成为鱼虾的游戏场不说,万户人家的性命统统保不住。 而此刻地动山摇,灵璧目光落在那株枣木的树根处,总算找到了今日要屠的龙了。走蛟洪水滔天不是虚的,动地龙天塌地陷也是当真。 天上来的雷云,劈的就是树下藏着的地龙,而这一斩下来多半劫雷会被枣木拦截,砸在地龙身上的必不致死。 封鸿道人一举两得,惊木到手,地蛇化龙,真真是好算计。 灵璧双手将剑高高举起,停在枣木旁停下。玄色金边的披风在身后被风吹拂而起,连带着灵璧散落下来的发丝。 “和尚,你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招数嘛?” 寒松已然叫封鸿道人彻底压制住了,再过几息便会败下阵来。倒是还有一招,十八枚金丹一齐自曝,冲击之下管叫整座溪谷夷为平地,可惜世上便再不会有寒松其人了。 “想来是没了。” 见和尚没有开口,灵璧哂笑一声,握着剑的十指跟着松开,径直砸向了地面。 手中掐诀,冲天的火光燃起卷在剑身之上,原本闪着寒光的利剑此刻成了烧红的铁柱。灵璧脚尖点在剑柄之上,纵身向下一踩,通红的剑身深深的没入了满是疮痍的土地之中,一股刺鼻的焦味在鼻尖盘旋着。 与此同时,高岭门。 巨剑尊者正和掌门人对坐卜卦,明知灵璧此行凶多吉少,两人还想要看看究竟能凶道什么地步。雕花的铜镜中却浮现了灵璧年少时的模样。 “那时你闭生死观,她简直无法无天,后山上的鸟窝被她掏遍了。” 掌门看到镜中画面,朝师弟告状,可告到一半又改为了夸奖。 “这孩子从小就机灵,烧红的铁棍从蛇窝上方扎入。寻常人捕蛇,会设陷阱打七寸,灵璧就能找到简单的法子。长虫们见到棍状的东西便按捺不住天性盘旋,即便叫铁棍烙熟了,也还是越盘越紧不醒的怎么放开。” 镜中波纹散去,掌门的首徒从树后钻了出来,因着不久前刚挨过灵璧的揍还鼻青脸肿,吸吸鼻子问。 “师妹你吃啥呢?真香。” 第56章 炙烤皮肉的焦香味从地底裂开的缝隙之中传来,灵璧单脚站在剑柄之上身形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拼死缠绕着脚下师尊的巨剑之上。 塌陷的地洞之中传来声声嘶吼,灵璧双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早已烧红了的剑身此刻冒出了火星,温度要远胜先前。 天上的劫云与不远处的封鸿都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尤其是封鸿道人,显然没有料到灵璧给他闹了这么一出。 那日走蛟未成,龙角让天雷击中落入河水之中,撞开堤坝逃了条性命出来。没了龙角,蛟蛇顺着流水来到了溪谷之中。封鸿道人将其送到了溪谷深处的高大枣木之下,想借枣木之力替它挡下雷劫天威,就算挡上一半,他也有别的法子送它化龙, 上有震木阻挡,下有泥土天堑,打蛇要打七寸,此蛟深藏地底谁又能打的到呢? 可不曾想,那高岭门的小辈竟然相处这么一个损招,也不知巨剑尊者是怎么教的,竟然教出了她这样的徒弟来。 再无心思与秃头的和尚纠缠,封鸿道人手中七枚铜钱此时已经尽数抛了出去,在地上成了一个勺状的七星阵。 百家金钱剑是伏魔的法宝,和尚是正派修士,又有功德傍身,封鸿的金钱剑自然奈何不得他。可七星阵法就不一样了,只要阵眼落地成型,别说一个寒松,就算是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亲来此地,封鸿也有信心将其定在阵中半柱香的功夫。 十八个和尚叫七枚铜钱定住,任凭他们怎么挣脱也无法从阵中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封鸿走向灵璧。 灵璧站在剑柄之上,尚未来得及寻一个法子应对,封鸿道人便已经来到了近前。他从虚空之中唤出拂尘,眼角抽动了两下,抬手冲着剑身一甩。四溅的火星便少了许多,连带着剑身也变换了颜色,从通红恢复成了原本的铁色。 地底的嘶吼声随着巨剑的温度降低,瞬间消逝不见踪影。灵璧先是跳起,在重重的的落下,踩踏在剑柄之上再次将师尊的巨剑压了下去。 剑上有其主人的三分修为,这一刺之下叫底下藏着的蛟蛇吃痛不已。也不知它的身子到底有多大,这一挣扎起来整个溪谷都跟着它动个不停。 已然无法在剑柄上立身,又怕封鸿还有别的手段,灵璧一击之后及时抽身而退。拔出师尊的巨剑,剑身上沾染着猩红的血迹,滴滴答答的落下,沾湿了灵璧的玄色披风。 回头看了眼和尚的位置,寒松仍被封鸿道人困着,视线扫过地面上的阵眼,就算地动山摇它们仍旧岿然不动。比起封鸿道人的徒弟百子尊者来说,能吊打自己和寒松,他可绝非什么纸老虎。 巨剑抽出之后,封鸿显然是急了眼,纵身扑在枣木之下,伏在地上脸颊紧贴着泥土,小声传音给底下藏着的蛟蛇,试图安抚因身上伤口灼烧后剧痛而在下头疯狂扭动的蠢物畜生。 “别动,别动,只要藏在树下,天上的雷劫就奈何不得你的。” 当初哄小徒弟都没用过这般语气,封鸿道人说完之后自己都要倒牙。 可下头的蛟蛇哪里还听的进去呢?走蛟之后褪掉了身上坚硬的铠甲,没有了护身的鳞片,叫那巨剑一烫,几乎要掉了它的半条命。 蛟蛇有不是人修,即使开了灵智,脑子仍旧转不过弯来。仗着对封鸿的千年前的一份恩情,才听了他的话藏于溪谷中的枣木之下。本以为是安身之地,谁料 分卷阅读65 伤还没好就又被人打上了门来。千百年前的情谊到了如今,早就不剩多少了。 灵物对于生死一事有种及其敏锐的直觉,蛟蛇此刻心神不稳,只觉再听封鸿的话自己别说成龙了,今日便要殒命于此。 是故封鸿伏在地上的温声软语不但没有安抚好蛟蛇,反而让溪谷动荡的幅度越发的强烈了。 轰轰两声,似那日撞击堤坝一样的响动传来,巨蛇的脑袋撞开了压在头顶上的土层,蛇尾用力窜了出来。 冲天的尘土飞扬而起,蛟蛇头顶脱落的龙角处,此时长出了两个毛茸茸的短犄角来。蛇身疯狂的甩动着,打算用尘土遮挡自己巨大的身躯,好逃出生天,成不成龙一事日后再说罢。 虽说地面上的动静看不清晰,但天上的雷云可是跟着蛟蛇的。封鸿抬头看了一眼,紧咬牙关气了个半死。 好你个没良心的畜生。 要不是你化龙与贫道的仙途有所相关,就是叫那巨剑烧死,刺死,贫道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劫云轰隆作响,封鸿甩了甩拂尘,被蛇尾扑打起的尘埃眨眼之间落到了地上。拂尘是一白狐断尾所化,感应到了主人的神念后脱手,朝着蛟蛇的脑袋冲将过去,卷住了它的双眼。 “叫你在树下,你便要在树下。” 蛟蛇对于封鸿的情谊大多消散在了千年里一次又一次的冬眠之中,封鸿道人比之更甚,他自始至终都是铁石心肠。黑着脸没有半点犹疑,动用元婴之力将浑身是伤的蛟蛇封在了枣木树下。 灵璧乐得见那里一人一蛇反目,趁乱用巨剑斩向了封鸿道人的一枚铜钱,阵眼一破寒松脱险。半柱香的时间早就过了,十八罗汉又成了寒松一人。 胸口叫封鸿的铜钱击中,寒松受了些伤。强忍着疼痛随灵璧站到了一旁观战,试图找出封鸿道人和蛟蛇的破绽。 被元婴之力压制着的蛟蛇彻底红了眼,心里认定封鸿也是与那些修士一般想要自己性命的,拼尽了全力想要挣脱。 生死之间,修士能够越境而战,灵物也不例外。蛟蛇张开血盆大口,仰面从尖利的毒牙中喷射出毒液,直冲封鸿道人的面门。 封鸿下意识的躲闪,却叫蛟蛇寻了空隙,挣脱出他的压制朝天飞了上去。 脑袋上半截犄角旮旯以极快的速度生长了起来,焦黑的皮肉上生出了鳞片,蛇口两侧几道白色的须向外伸出,蛇腹处也生出了四只短短的足。 “要命!” 灵璧见状急的要死,常有修士在生死关头突破瓶颈碎丹成婴,不想连蛟蛇也能在此时化龙。 拂尘仍旧挡在蛟蛇,或许现在来说当是神龙的双眼前,封鸿面上喜不自胜,脚尖点地朝它飞去,稳稳的骑在了龙的脖颈之上。 双手握着它脑袋上的犄角,把控了身下巨兽前进的方向,溪谷已然一片狼藉,封鸿道人从云端向下望去。 化龙大事已成,封鸿对下头的灵璧和寒松已然没有过多的仇恨,反而升起几分愧疚来。 “怕是叫两位小友,白来一遭了。” 第57章【一更】 灵璧活了百年的光景,见过乘莲台的,御剑的,像寒松一样步行的。前半生最为夺目的便是长石观观主那匹座下的宝驹了。 今日封鸿道人可算是给自己开了眼,见了回骑龙的。 同时,望着在云层间翻滚着试图将封鸿道人甩下身去的龙,灵璧一边忧心该怎么屠龙,一边又觉得自家掌门的卦象当真是准。 掌门说了,此行屠龙,方才未化龙,故而屠不得。 可这么一想吧,那要是自己和寒松没来,也不至于逼的蛟蛇在生死关头突破,兴许这辈子都是一条长不出脚来的地蛇,封鸿道人更别想成仙了。 偏偏现在神龙翔于九天,给封鸿道人搭了一条仙途,即便自己和寒松斩杀了这条龙,可成龙已是既定事实,封鸿道人许下的宏愿就算是实现了,仙途搭就好也没有再断的理由。 头疼。 灵璧抬手捏捏眉心,越想越头疼。果然她还是适合在凡间的酒馆和饭庄里,找个二楼的雅座,叫上一盘油炸花生米,听听面容姣好的小妹们唱一些莺莺燕燕的淫词艳曲。 比如像什么一夜七次郎中狼,翻云覆雨等闲间。 寒松捂着胸口,受的伤不轻,身为武僧却能扛。可瞧见灵璧捏着眉心,还以为是方才斗法时灵璧也叫封鸿伤到了,连忙开口询问。 “可有大碍?” 灵璧放下手朝着寒松勾起一个极其勉强的笑意:“和尚,我们后山有鸟窝,有蜂窝,有蛇窝。我偷过鸟蛋,取过蜂蜜,烤过大蛇。” 虽然灵璧口中的事寒松一样也没做过,然北山寺也在山上,这些东西寒松都见过。不过是些寻常之物,怎的突然提起了? “后山没有龙窝,我不知该如何屠龙了……” 要是当年掌门养上一头小龙,说不定灵璧也能应付眼下这个困境。 “你们佛修里不是有个降龙罗汉,听说为抢回佛经曾斗胜过龙王,能不能召出来试试看?” 伸手抓着寒松的僧袍,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我身上都有天道的功德,算得上生死相依,还有什么法子可不能藏着掖着了!” 要是封鸿成了仙,天道肯定先劈死你,再劈死我,没有商量余地的。 可惜寒松是真的没有后招了。 “要不咱俩跪下给那神龙磕头吧?之前我磕师尊的时候,他就让雷给劈了。” 想不出好法子,又不能让封鸿骑着龙离去,灵璧甩手随口说了一句。 谁料寒松却仔细的琢磨起了此行能有几分胜算,算来算去无奈摇头:“施主都说了,是神龙。你我身负功德,寻常人和修士当不起我们一拜。蛟蛇既已脱胎换骨,便是无上真神登天的龙,承得起我们的叩拜。” 再次提起巨剑,灵璧踮脚朝着云头一跃而起,再次将剑尖对准了封鸿身下的龙。 和方才血肉模糊的蛟蛇不同,彼时的畜生现下看来威严庄重。被巨剑灼烧炙烤过的伤口消失不见,通身新长出的鳞片金光闪闪,覆盖住了上下每一处软肉。 神龙还在与骑在它身上的封鸿道人纠缠,双目又被拂尘遮挡,察觉到了有一个恼人的东西在围着它转,偏偏还奈何不得。 而绕着神龙转了好几圈的灵璧,竟没有在那神龙的身上找到一个可以偷袭的地方。悬在云端再次陷入她为何会在这里而不是酒馆里的深深思索之中。 饭庄酒馆里的小妹倒也曾唱过些关于龙的小曲儿,唱词儿里的龙各个过不了美人的关,实在不行打个商量,我回后山给你抓条母的来成吗? 封鸿两手紧紧抓死了龙角,不想与灵璧和寒松再做过多的纠缠,俯下身低语:“好蛇 分卷阅读66 ,念在昔日我救你一命的份上,先走一步可好?” 修士也好,灵物也罢,讲究个因果。封鸿救过它一命,只要封鸿不死,这单恩情就不能忘。化龙的蛟蛇听到这话,龙尾摆动的幅度逐渐降了下来,五爪踩在先前要劈它的劫云之上。 “咱们往那边去!” 封鸿放开一只手,遥遥往远处一指。神龙也不做纠缠,心里想着尽快将封鸿放下,了结了这桩因果,便可自由自在的翱翔于九天之上了,是故抖了抖龙须便要动身。 然而满身金光的封鸿跪了下来,双手不再抚着胸口,而是贴在了崎岖的地面上,朗声道。 “北山寺寒松拜见封鸿道长!” 神龙能承寒松一拜,不代表骑在它身上的封鸿道人可以。点名道姓的叫出了封鸿道人的名号,原本被神龙踩在脚下的劫云翻了个身,越到了他们的头顶。 轰隆隆一道炸雷,直直劈砍向了封鸿。 自打叛出师门后,封鸿便走起了旁门左道,行的是不为天道所容,常有遭雷劫报应的时候。是故应对起滚滚天雷,他有不少经验。 先是手握龙角不动如山,待天雷据他仅剩几寸之时,手上猛的用力调转龙头,往那株高大的枣木上去了。 天雷的灵智怕是还不如被封鸿道人骑着的龙,也不懂转弯,失手劈在了地上了。 可这一下错过不要紧,寒松此举叫灵璧忍不住拍手叫好。古有6压道人拜死赵公明,今就有她和寒松把魔修封鸿拜进地狱里去。 也不在云头上找什么神龙的软肋了,灵璧纵身跃下在寒松身旁停住,学着他的样子伏跪在地,朗声道。 “高岭门灵璧拜见封鸿道长!” 两道天雷自云头落下,封鸿躲避之时气急反笑,这两个小辈可比他们的师尊难缠多了。 “快起来罢,结道侣拜天地也轮不着贫道给你二人见证!” 雷击将至,躲过了一道还有一道。龙身巨大一时无法调转方向,封鸿只好放开了抓着龙角的手,向后挪了几寸。 第二道雷便正好砸在了龙的脖颈上。 仰着脖子一声嘶吼,神龙这次可不管什么救命的因果了,热气从口鼻中喷射出来,定要将封鸿从自己的背上摔下来。 灵璧乐呵呵的抬头,喜得见他们争斗,见寒松还伏在地面上,她还特意将人拽了起来。 “和尚别磕头了,你看!” 寒松这一抬头,却见另一道雷自云头降下,朝着他和灵璧而来。 神龙神龙,是神在先龙在后。伤龙屠龙之人等同弑仙,也为天道不容。 第58章【二更】 于是改为寒松伸手去拉灵璧的披风,指着从天而降的雷:“施主还是看这里吧。” 灵璧的视线从封鸿与神龙那边收了回来,顺着寒松指的的方向望去,也不躲闪。或者说她没有封鸿的本事,根本躲闪不开。 “和尚,你说这雷是劈你的还是劈我的?” 千钧一发之际,寒松竟也认真的对待灵璧的疑惑,稍稍沉吟后开口:“那要取决于劈中神龙的是施主你跪拜招来的雷,还是贫僧跪拜时招来的雷了。” 点点头,灵璧以为寒松此言有理。为了验证打中神龙究竟是谁的功劳,灵璧起身往旁边跳了几步,等着天雷斩下。 封鸿那边重新爬回了龙颈的位置,一手往它的伤口中一插,另一手拽住了龙角:“好蛇,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的龙筋拽出来给我那几个凡人肉身做裤腰带。” 天雷给它的脖颈上留了一道伤口,身上有了软肋,听到封鸿的威胁它还当真是有些怂了。曾经与封鸿一起度日的岁月在识海中浮现,化龙之后记忆变的越发清晰起来。 封鸿尚未踏入仙途之时,便已然是铁石心肠,没有热血的一个人。对待自己补来的猎物没有半分书生该有的怜悯与心软,扒皮放血办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让它十分确信如果自己继续挣扎,封鸿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从伤口中将它的龙筋拽出来,当然舍不舍得做裤腰带又是另一回事。 堪堪稳住了身下的龙,封鸿往寒松和灵璧哪里一瞧,这两人在原地站定,谁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同辈的修士们提起自己,多半要低声叹一句疯子,可在封鸿看来,如今的小辈要比自己莽的多。即便他二人想要阻拦自己升仙,封鸿还是有种想要开口指点他们躲避的冲动。 然而还为来得及出声,那道雷便已经劈在了灵璧的身上。 柔顺的发丝在一瞬间变得焦黄,电光自灵璧高举的巨剑顺延没入了地面之中,并没有全部落入灵璧的肉身与神魂之中。结丹时也曾受过一道天雷,比起今日这道是要差一些,可当电光退散,灵璧竟然觉得自己还扛的住。 将巨剑插入了泥土之中,身体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了剑上,灵璧扭头看向寒松:“和尚,是我引得那道雷呢。” 封鸿道人瞧这二人,隐隐的升起几分欣赏之情。不管是其中任何一个,单凭这份不怕死的精神,若随他入魔,定然比之前那个徒弟要来的有前途。 眼下自己成仙在望,封鸿倒是真的起了些别的心思。他骑在龙颈之上,神色一变,决定给两位小辈一个机会。 “若我成仙,此方小世界当有一大劫。良禽择木而栖,你二人若愿叛出师门拜在贫道座下,不仅可以留一条性命,先前说的那份双修密法,照样赠予你们,如何?” 灵璧听了这话嗤笑出声,转身抬头对上了封鸿道人。 “道长可知我高岭门剑修的第一要义?” 无需再多言,封鸿便明白了灵璧的意思,剑修就没有怕死的。再看向寒松,更不用问了,一个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奉为无上箴言的佛修,死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说不定自己动手杀了他,和尚立地成佛都不一定呢。 封鸿道人无奈的笑笑,敬酒不吃吃罚酒。握着龙角的手朝一边用力,龙头调转方向,驶向先前封鸿所指的位置。寒松和灵璧再次伏跪在地,一遍又一遍的朗声喊着。 “北山寺寒松,拜见封鸿道长!” “高岭门灵璧,拜见封鸿道长!” 长龙灵活的摇首摆尾,几乎躲过了每一道劈斩下来的雷击。封鸿道人回头得意的望了一眼,在心中暗道。 “龙是要屠的,却非你两个小辈能插手的。” 长石观。 观主时常去别的山门里讲习不假,可长石观少说也有百年不曾迎来客人了。今日倒好,一来就是三人。 高岭门的巨剑尊者及掌门,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并肩敲响了长石观的大门。 来人身份非比寻常,对外宣称在闭生死关的封龙道人从洞府了走了出来,亲自到山门前去迎。 大和尚的手腕上没了嘎拉哈,巨 分卷阅读67 剑尊者的背后也少了巨剑,说不清道不明的就让封龙看着有些别扭。 “不知几位道友来此有何贵干?” 封龙道人明知是自家那叛逃的师兄惹下了祸端,却仍旧装傻充愣,只当不明白。 掌门和住持碍着面子没有点破,巨剑尊者可不给他留什么颜面,冷哼一声抬脚向道观中大步走去,不待封龙道人邀请就已经越过了他的肩头。 “巨剑道友多年未见,仍是这般洒脱。” 自知理亏,封龙也不好意思真的去与高岭门较真,尴尬的笑了几声,抬手示意:“几位道友里边请。” 找了间没人的屋子,封龙装模作样的交代了门下弟子们休要打扰,转身关门后立刻换了副紧张兮兮的脸色。 “几位道友可观近日天象了?” 北山寺的大和尚点头,高岭门的掌门颔首,身后没有巨剑的巨剑尊者把手往桌上用力一拍,这张千年黄花梨的桌面儿裂了一道缝,叫封龙道人好一番心疼。 “不观星象我等也不会来此了。” 也不怪巨剑尊者心情不佳,毕竟他放在心尖尖上徒弟此时正在收拾长石观千年前的烂摊子呢。凭什么我的徒弟要给你们料理后事,不道谢也就罢了,一个化神修士竟然还装傻充愣,有没有的道理讲了。 火星荧荧似火,西称为荧惑。心宿二亦红似火,且谓之“大火”。如若两火相遇,则红光漫天,谓之荧惑守心也。 昨夜的天象便是如此。 荧惑守心乃大凶之兆,卦言为:朝代更迭帝王生死,神龙坠地圣人出世。 谁为帝王谁为生死?蛟蛇方才化龙便要坠地,这方小世界又要换何方圣人出世,什么日月新天? 第59章 四大仙门的魁首聚齐了三派,儒修那里倒是也传了消息,可惜皆礼院的院判回了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后便没了动静。 想来是看过荧惑守心的天象之后,皆礼院大门二门紧锁,想来是院判认为眼下就是该当独善其身的穷时了。 高岭门与北山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要在现有大能飞升之后挑起两派重担的金丹弟子生死未卜,自然要帮着长石观的道士们清理门户了。 “几位道友,对付一个封鸿用不着咱们这么大的阵仗吧?说出去会不会叫旁人听了笑话,四个化神期的大能欺负人家一个元婴魔修,总是不大体面。” 封龙道人全然没有在门下弟子面前那份说一不二的气势,一犹疑的等着巨剑尊者的答案。 北山寺的大和尚通常是怎样都行,高岭门的掌门虽说是师兄,却也做不了他师弟的主。他长石观在这事上没有底气不占理,也不好直接拍案,只能等着向来不好说话的巨剑尊者开口了。 “封鸿可是你的师兄,用不用的着这么大阵仗,封龙道长应当最清楚不过了。” 巨剑尊者的眼神比语气还要冷。 回忆起自己的那位师兄,封龙道人有些唏嘘不已。如果不是师兄叛出师门改修魔道,今日观主的位子还轮不到他。 封鸿还在道观之时,对待师尊极其敬重,对待师弟甚是怜惜,对待弟子知无不言,就连花花草草也不忍踩踏一脚。 至今封龙道人都对师兄叛出师门一事很是费解,师兄虽然天资稍差一些,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凭借大毅力也不是不能得道。 何必要去修魔呢?甚至是师尊为他出了生死关,也没能拦得住他。 好在巨剑尊者的话也点醒了他,对待他那不走寻常路的师兄,的确用的上这么大的阵仗,旁人笑话就笑话吧。修士所求不外长生罢了,封龙道人并不想让自己去应荧惑守心中生死帝王的天象。 这边三大仙们的魁首在商议联合讨伐封鸿一事,那边灵璧和寒松二人亲眼看着神龙驮着封鸿道人远去,再无力回天后瘫坐在了地上。 因着方才动地龙不久,整道溪谷已然不剩什么平整的地方了,入眼所见不是下陷的深洞便是见不到底的裂隙,灵璧和寒松中间就隔着一道。 小心翼翼的收起师尊的巨剑,灵璧从瘫坐改为盘腿,双手放在膝上开始调息。 龙都已经跑了还能怎么办,追又追不上去的,还不如先把身体养好。她乌黑顺滑的发丝叫雷劈过后变得枯黄,身为女修是断然不能容忍的。 寒松是个和尚,头顶上光秃秃的除了戒疤便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况且就算是有,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用担心什么发质枯黄的问题。 他抬手去擦拭嘴角的血迹,可不知怎么没有拭净,反让双唇如同女子涂过胭脂一般的红了。朱红色的唇衬的寒松肤色如美玉一般白皙,若说先前的封鸿是谪仙一样的人物,眼下踉踉跄跄,扶着胸口起身的寒松就是九天不曾受过贬谪的神佛了。 方才争斗之时僧袍又遭了殃,被撕扯了一条大的口子,在他朝着那株震木走去的时候长长的拖拽在身后。 劫云追着封鸿道人离去,再度恢复了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寒松的手扶在树干之上,粗糙的树皮上传来酥麻的雷意天威。 没能斩断封鸿道人的仙途,也不知天道何事会找自己来算账。寒松倒是不怕死,三界六道总有自己神魂的容身之所。 佛将人生死往来的世界分为欲界,□□,无□□。除三界外还有天道,人道,阿修罗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三界六道,就算天道将他送入最为苦痛的地狱道,却还能日夜听到地藏王菩萨的教诲。 想来菩萨肯定要比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更有本事,说不定他讲的佛经寒松就能听明白也说不定。 拍拍树干,寒松将小臂上别着的匕首抽了出来。初遇不远处那位女施主时,她曾抓着自己的胳膊问这是什么东西,不由得嘴角牵起一个微弱的弧度。 隐约记得灵璧曾说过,取木有什么规矩来着。可朝灵璧看了一眼,她正双眼紧闭调息呢,这种情形之下最好还是不要打断,走火入魔可不是说着玩的。 左右取木不规矩也就是惹得天道不快罢了,身上担着封鸿那么大的因果,寒松也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了。绕着树干转了一圈,能看到棕红的树心时寒松停了下来。 手持匕首插了进去,割了一块树心木,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寒松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昔日悉达多太子在菩提树下看透了生生死死,富贵贫贱,万世的因果轮回,功德圆满,悟道成佛。今时其门下弟子寒松,端坐在一株枣木之下,目光痴痴的用匕首雕着手中的棕红色震木。 匕首的尖端寒光闪闪,枣木一向以坚硬闻名,可叫它在上头一挑,木屑便簌簌的掉落在了地上。 几刀下去,隐隐的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圆圆的脑袋,修长的身形,正端坐。 分卷阅读68 结丹时便经历过一次雷击,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没有师尊在一旁指导,她仍旧轻车熟路的消掉了那些在筋脉中横冲直撞的残留雷意。枯黄的发丝恢复了光泽,除了面色仍略显苍白之外,已无有大碍了。 睁开双眼后,灵璧下意识的在身边寻找寒松的身影,目光绕了一圈才在那株高大的枣木后发现了和尚僧袍的一角。 在心中暗道幸好和尚还在,灵璧一手牵着披风,抬脚朝枣木走了过去。 绕过树干,她看见寒松正聚精会神的刻着手中的木头,没想到六根清静的和尚还有这种手艺,那就算他日天道找他二人算账,将其功德修为收回,和尚用不着挨家挨户的化缘,在庙会上摆个摊子也能凑合过日子呢。 就势在寒松身边蹲下,灵璧抱着胳膊看他手起刀落,释加牟尼佛在树下悟道,寒松又在树下悟到了什么呢? 他手中雕的是端坐莲台,身在灵山的佛祖吗? 可看了一会儿后,灵璧觉得不对。怎么和尚手中的木头小人越看越像个女人呢?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腰身细细的,说是送子的南海观世音菩萨吧,手里也没有玉净瓶啊…… 第6o章【二更】 寒松手中的匕首像是施了什么术法一般,每一刀都恰到好处。细细的勾勒着每一根发丝,让它们以一种超出坚硬枣木的形态展现着女子的柔情。 枣木小像上的女子睁着圆圆的杏眼甚是可爱,嘴角微微向下垂着,似有什么事惹得她心生烦恼了。 灵璧双手撑着下巴,自己在这儿瞧了半天,也不知道和尚这刻的到底是什么。 即便是送子的观自在菩萨,那最开始也是个男的,女法相还是凡人杜撰才有的。除观自在菩萨之外,佛门就再不会拜什么女修了。 扁着嘴摇头,灵璧想起了自家掌门对寒松的评价,佛心不稳,迟早还俗。 心中暗道:“肯定是寒松这花和尚在凡间化缘的时候,瞧上人哪家的小姑娘了。” 一会儿等他刻完得给他开解开解,咱修士求的不就是一个长生不老?先不说你要守清规戒律,武僧喝点酒吃点肉的佛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就算了,你要是真的动了凡心,那不等天道找你算账,怕是在上界灵山的佛祖都能让你气糊涂了。 再说了,就算佛祖心大饶了寒松,除开为情所困的容易走火入魔,坏了元阳的男修也别想在修为上有什么大的精进。不能怪灵璧往歪处想,这是众人都认可的道理。 “啧啧啧……” 和尚雕的极其用心,以至于灵璧在他身旁看了许久的时间,寒松连头的不曾抬过。 玄色的披风边角拖在地上染了尘土,灵璧使了个清洁的法诀后,将它们揪到了膝上。 “和尚,你这刻的谁啊?” 寒松的手艺不错,一会儿功夫随着木屑掉落,雷击的枣木已然清晰的出现了人形,只是尚未精雕细琢,还看不出模样来。 听到灵璧发问,寒松拿着匕首的手抖了抖,滑脱了在木雕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记。出家人不打诳语,寒松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好闭口不言,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木屑簌簌的落在地上,积了浅浅的松软的一层。不多时木雕的面容的便越发的清晰了起来,让灵璧越看越觉着熟悉。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往寒松处凑了凑,想仔细看看清楚。 “日月长明,只因云雾遮掩,上明下暗,不能了见日月与星辰。” 寒松唇上的血色还未散去,加之灵璧知晓他是个只知修体的护寺武僧,是故即便寒松开口说起了佛家经意,灵璧也没往心里去。 指着木雕上女子发髻上的一枚簪子,开口称赞:“真好看,我也曾从凡间买过一支。彼时一个凡人的富商小姐与我同在店里,差点就被她抢了去。” 百年的道不知修到了什么地方,高岭门上至掌门,夏至守门,都对灵璧身上带着如此浓郁的凡人习气表示不解。毕竟她被送上山的时候也才七八岁的年纪,刚刚学会使筷子自己吃饭不久的岁数。 聪明些的能背个一两句古诗词,若能摇头晃脑的颂上一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全村的父老乡亲都得竖着大拇指夸一句才子。换个稍稍愚笨些的娃儿,指不定还在院子里拎着铲子,流着大鼻涕和尿泥玩呢。 怎么着灵璧一天天的就想着上凡人的城池里买簪子买镯买链子,酒馆饭庄里捧戏子,街头巷尾的算命当骗子呢? 巨剑尊者曾一度想要去将灵璧死去爹的魂魄招过来问问,他到底带着七八岁的孩子去了些什么地方,见了些什么人,办了些什么事。 也好让巨剑尊者有个准备,万一哪天徒儿做下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时,他还能稳如泰山的道一句:“逆徒,为师早就知道你有今日。” 随着匕首的寒光闪现,木屑仍旧不住的向下飘落,说话间的功夫女子的衣衫也清晰可见了。 “忽遇慧风吹散卷尽云雾,则万象森罗,清晰可见。” 话音落下,匕首也跟着停下,寒松将手中的木雕往前一递,叫灵璧看了个真真切切。 雷击的枣木树心呈现棕红色,可经寒松的巧手一雕,任谁也能看出来,女子身上穿的是一件披风。披风的制式别致,次方小世界除了高岭门便再无有人敢穿着它招摇过市。 发髻上插着簪子,木雕上女子的脸灵璧再熟悉不过了,每日照铜镜不知多少遍,一看就是她自己。 吞咽了下口水,以胆大妄为闻名师门的灵璧一时没敢接。 “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对我有意思吧?那可就没意思了啊!” 寒松的双唇殷红,若是略过他光秃秃的脑袋,很容易让灵璧联想到饭庄里弹琵琶的小妹们唱词儿里的俊俏情郎,半夜里翻墙来找她私会。 甚至不忽略他光秃秃的脑袋,也很容易让灵璧想到琵琶小妹们唱词里的俊俏待还俗情郎。可凡人是凡人,他们只要度日便好,百年光景怎么快活怎么来。 修士可就不同了,漫长岁月千百载都只是眨眼的一瞬,每行一步都要想清楚。 “此物我受不得。” 灵璧起身连连摆手往后退去。 和尚抬手擦去唇上猩红的血色,跟着起身,再次将木雕递出。 “佛家修行有六度,六度后方能到达觉悟的彼岸。” “一度为布施,农家女曾与佛祖布施,女菩萨也曾在百子城与我布施。佛祖割肉喂鹰,以身饲虎为布施,我与施主这尊小像,亦为布施。” 寒松义正言辞把释加牟尼都搬出来了,倒叫灵璧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红着脸接过木雕,怪不好意思的,拱着手道了句:“勿要怪罪。” 分卷阅读69 后头的话寒松未说出口,看着木雕在灵璧手中,和尚决定烂在心里。 二度为持戒,不杀生为戒,女色亦为戒。 ——————————小剧场————————— “寒松,今日为师带你去化缘,去寻好心人布施,结善缘可好呀?” 北山寺的大和尚朝着正在扫院子的小寒松招手,虽然修士辟谷后无需进食,可还是需要些给佛祖的香油钱。 小寒松摇摇头:“我不跟你去讨饭。” 第61章【一更】 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将布施与讨饭视作一回事的寒松,如今竟然能用佛理来解释其中深意了。可惜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不再此地,否则若是听到了,不知该有多么欣慰呢。 灵璧不知这段过往,接过寒松雕好的木像,在手中细细的端详着。 和尚这双眼睛可真是好使,明明雕的时候一次也没有抬过头,竟然能雕刻的这么像。从怀中拿出小铜镜,灵璧照看着镜中倒影与木像相形对比,越看越像。 你瞧着柳叶弯弯眉,你瞧这桃花盈盈眼,啧啧啧要不是这方小世界修士的风气为苦修独修,灵璧以为自己可以像饭庄里琵琶小妹唱词中的姑娘一般,颠倒众生,叫臭男人们匍匐在自己的石榴裙……不对,玄色金边披风之下,一会儿叫宝贝,一会儿叫心肝的。 可惜…… 摇摇头,灵璧将铜镜收回怀中。金丹以上的修士里,已有许多年不见谁去结道侣了,图一时的快活,双修一夜败数月的修为。就是自家的师尊,离飞升之差临门一脚的巨剑尊者,要是耽于美色,三年五载的也得掉回元婴去。 这般美貌无有用武之地,唯一还能让臭男人们匍匐在她脚下的方法也就只剩好好修炼,他日对战提剑,一招过去,叫他们跪在自己玄色金边披风之下叫爸爸了。 毕竟寒松给她的木雕不是寻常的木头疙瘩,而是带着天威雷意的法器。原本她还对这株枣木有些阴影,毕竟谁也不知道两道平地而起的天雷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劈斩在它身上的,树上又到底有多少人命的因果。 可不知怎么,震木经了和尚的手,收入虚空之中时有种莫名的安心。 双手交叠在了胸前,灵璧微微低下头,朝着寒松行了个礼。 “多谢。” 可当她弯下腰时,瞧见寒松垂在两侧的手上有焦黑的痕迹,似被电光舔舐一般,带着些树枝状的分叉纹理。 也顾不上将礼行完,灵璧起身上前一步。本想看看寒松的伤势,又碍于他是个和尚,停在他前面一步有余的地方。 “你可是直接取木了?” 北山寺的大和尚又不曾对雷击木痴迷,寒松哪里像灵璧一般知晓个中的规矩。把手背到身后,定在原地回了句。 “小伤,不碍事的。” 也就是武僧练体,若换了寻常人,光是挨上震木一下,就仿佛遭了天雷当头一劈。反手从虚空之中拿出自己的随身带着的家伙什,灵璧沿着树干走到了另一面,招呼和尚来看。 “先寻个阳面,在树干上写下符文。” 寒松跟着灵璧走到了阳面,瞧着树干上的字迹,仿佛心神也跟着镇定了下来。灵璧的字,很像北山寺的住持和尚在深夜里,对着青灯古佛抄写下的经文,有种难以言说的禅意。 “施主好字。” 颔首轻笑出声,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的称赞显然不是同门之间的刻意寒暄。 “都说字如其人,我也是个好人呢!” 一边和寒松说着话,灵璧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取木的准备极其繁杂,好不容易折腾完了,想要给和尚展示取木了。回头看他时,发现寒松的视线仍然落在自己的几个字上,怕是先前的那些步骤一条也没有记下。 灵璧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心大看的开,不曾记下便不曾记下,想来这世上也寻不到第二株震木了。 “借匕首一用可好?” 寒松抬起带着雷击纹路的手将袖子撸起,取下了插在小臂上的匕首,将匕首尖端握在手心,剑柄的一头朝向灵璧递了过去。 接过匕首,灵璧生出几分恍惚来,一个和尚为何会这般贴心呢?年少时与掌门的弟子,那位师兄一起去后山里割藤蔓,问那家伙借匕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 师兄将吹毛可断的尖端对准灵璧,向前忽突了一下,一副欠抽的模样:“捅你。” 握着匕首送入中空的树心之中,灵璧在取木的同时,替和尚惋惜。你瞧瞧,寒松就是典型的进错了门派,上错了学堂。 不然光凭这幅天生的气度,在蓄点头发,得有多少女修跟着他堕入滚滚红尘啊。 寒松的匕首甚是锋利,灵璧从里头取了孩童小臂一般大小的一块树心木出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按我们高岭门的规矩呢,收了你的礼就必定要回。” 朝震木的中间劈斩下去,灵璧留了一半收入虚空,想着回到山门时赠与师尊。若是拜在什么魔修门下,作为徒儿还能时不时的孝敬一个花姑娘。 可巨剑尊者那么厉害一个大能,除了雷击木之外也没别的爱好。百年来,师尊待她亦师亦友,亦兄亦父,碰上怎么也得给他留一份。 剩下的一半嘛,自然是送给寒松了。 没有急着将匕首递还,而是在原地坐了下来,匕首的尖端指在木头上,她抬头端详起了寒松。和尚这张脸真是俊俏,雕成木像定然好看。 握着刀柄的手上下翻飞,木屑落下的速度不输先前的寒松,她还时不时的将木块举起,远远的放置在寒松旁边比一比。 可惜,能写出一手好字的灵璧,并没有什么雕刻的天赋。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手心里躺着的是与寒松没有半分相似的东西。若非要找出能搭上边的地方,她手中两颗木球是圆的,寒松的后脑勺也是圆的。 也不好说自己雕坏了,灵璧只能给自己挽尊,将两颗木球单手把玩了起来。 “和尚,你看它圆不圆?” 寒松点头:“圆。” “我方才在树下顿悟,圆便是一种禅意。你看它二球相互碰撞,却不会伤及彼此,还能生生不息的继续下去,实在是有趣。” 灵璧转了几下,能言善辩如她也不知该怎么继续了。 “有趣。” 和尚回应时也干巴巴的。 “算了,他日我在送你吧。” 面上染着几分红晕,灵璧正要将木球收起时,寒松将它接到了自己手中。 “今日便好,贫僧喜欢。” 第62章【二更】 高岭门的规矩甚多,一来无功不受禄,而来要礼尚往来,三来给了别人的东西还不能要回来。 是故当灵璧看着寒松在掌心把 分卷阅读70 玩着两颗木球,试图给自己一个面子,从中体会莫须有的她瞎掰出来的禅意时,也只能看着。 还不如给北山寺捐点香火钱来的实在呢,指不定哪日师尊和掌门一起飞升,高岭门要靠自己和那蠢货师兄撑门面的时候,上别的门派办课的一定是自己。 也不是她盼着师尊飞升,毕竟是迟早的事,老实说灵璧对巨剑尊者至今没有飞升一事极度费解。 抛开师尊不谈,万一灵璧代表高岭门上下千百剑修去北山寺半刻,到时候不管寒松是不是方丈大和尚,念着她给捐过香油钱,是不是能给她吃和武僧一样的饭食。 灵璧想通寒松一样,吃点肉,饮点酒。 现在都叫这两颗木球给毁了,因着高岭门的规矩还有四。 四来送礼要彼此相衬,不可给收礼之人带来无端的压力。灵璧一向抹不去自己身上的凡人习气,比如眼下,叫规矩束缚惯了,她竟然一时没有想到,反正也没有一个同门知道,就算她松了又能怎样?谁会去给掌门告状呢? 可现在灵璧思维有一定的僵化,认为除非寒松再给自己送上一样值钱的东西,否则便不能给北山寺添香火了。 可上下打量了一番寒松,破旧的僧袍,灰扑扑的布鞋面,她甚至有种预感,若是和尚抬起脚来,鞋底子肯定都要磨坏了。 算了,不忍心叫寒松再送什么了。 “和尚,你我二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吧?比起回师门说自己屠龙失败叫封鸿跑了,让师兄嘲讽一番,灵璧觉得还不如去追追封鸿,试试看天道是否垂怜,再给他二人一个屠龙的机会。 寒松望着封鸿离去的方向,摇摇头:“卜卦非贫僧强项。” 他的慧眼能看前后五百载的因果,也能观人与修士近日的气运,却算不出封鸿的去向。即便想追,也是有心无力,难以回天。 “我还当是什么缘由……” 灵璧甩甩手,神色严肃:“和尚,你就说是追还是回?” “能追自然是追……” 因果因果,承了天道功德是因,若不断了封鸿的仙途,便没有了果,他也成不了佛。 啪的一下双手合十,灵璧打断了寒松的话,将披风往身后一甩,纵身朝着溪谷的裂缝中跳了下去。 寒松拖着僧袍连忙上前,只能看到在沟谷底极速穿梭着的玄色披风,看不清灵璧究竟在做什么。而当他看到时候,灵璧已然从沟底浮了上来,悬浮在半空之中,将双手提着的连连抛向了地面,恰好砸在了寒松的脚下。 砰砰两声,落下的瞬间砸的尘土飞扬,且耳边传来了两声惨叫。待尘埃落定,寒松定睛一看,地上的是封鸿道人的两个□□。 灵璧紧随其后,跟着落了下来,一脚踩住了其中一人的道袍,弯腰俯下身,给了他二人一个充满威胁的眼神。 紧接着抬头,神色以极快的速度变的柔和:“封鸿道人可真够狠心的,光顾着自己跑骑龙离去,也不说带上他的□□。” 不管怎么着,起码也用了人家的身体百余年,怎么就一点不心疼呢? “剩下的呢?” 寒松绕到灵璧身旁,学着她的样子,踩住了另一人的道袍。 “方才动地龙的时候乱,血呼啦差的在裂开的沟隙和下沉的深洞里躺着呢,就他俩活着。” 封鸿道人忘了他的□□,灵璧可不曾忘记。 脚尖从道袍移到了其中一人的胸口,狠狠的踩了下去:“封鸿道人现在何处?” 两具□□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神色也是一致,双眼无神,有种行尸走肉一般的空洞感。叫灵璧踩着胸膛,也不知道出声,只是用黑漆漆的双眼,不带丝毫情感的回看踩着他的灵璧。 更显诡异的是,寒松脚下的那一位,脖子扭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也这般看着灵璧。 “休要与我装神弄鬼,封鸿道人现在何处?” 要不是师门不让严刑拷打,灵璧脚上的力度会比眼下更重上三分。 不管是从师尊铜镜里看到的也好,还是她与寒松刚来时看到的也罢,这些□□与封鸿道人心意相通不假。他骑着龙去了什么地方,他二人,若还能称之为人的话,断然是知晓的。 两具□□双唇紧闭,皮肉上没有一丝的活人表情,凡人做的那些皮影人戏,也比他们的面目更生动些。 “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寒松抬起脚,脚下封鸿道人的□□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曾因此变换。 “不如你我二人先沿着此路行进,封鸿道人骑着龙,沿途的的修士自然会认得。” “两位小友还是不肯放过贫道呀!” 就在灵璧和寒松一筹莫展,打算另寻他法的时候,地上躺着的两具□□,面目忽的就生动了起来。 眉眼中也有了笑意,皮肉下方也了魂魄占据:“可真是执着,后生可畏啊!” □□的手抬起,握在了灵璧的脚腕上,往自己的胸口处按了按:“女修就是女修,没多大力气,这么轻踩上来能问出些什么?” 面上闪过一丝嘲讽,两具□□的目光落到了寒松的身上,朝他勾了勾手指:“叫和尚来踩!” 满是嫌恶,灵璧从这人的手中抽回脚,改用师尊的巨剑指向他的颈窝处。 “不知前辈眼下在何处,方才不曾分出胜负,我二人还想与前辈讨教呢。” 剑尖锋利无比,只是在皮肤上轻轻一扫,便是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凝结,两具□□面上的笑容更大了。灵璧站在上方向下看,甚至能够看到他们发黄的后槽牙。 “贫道能说,只怕你二人不敢来。” “纵使龙潭虎穴,有和尚作伴,我也敢闯一番。” 第63章【今天只有一更】 丝毫不畏惧灵璧手中的巨剑,封鸿道人的分身躺在地上,手指夹着剑尖将其挪到了别处。 “小友,你不挪开我又如何为你引路呢?” 不管封鸿到底藏的什么心思,反正对灵璧和寒松来说,眼前他的两具凡人分身是不足为惧的。嫌恶的抽回巨剑,将剑身在自己的披风上擦了擦后,方才收入身后的剑鞘之中。 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灵璧给他让出了起身的地界,警告一般的开口:“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封鸿道人的手段,叫寒松和灵璧不得不时刻心怀警惕。与寻常的修士不同,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地上的两个凡人,双手撑在地上,掌心满是与青草混合的泥土。原本摔下溪谷之中就颇为狼狈,再叫灵璧扔到了地上,浅色的道袍上青一块,污一处的。 起身拍拍身后的泥土,二人并肩站到了一处,动作如鹦鹉学舌一般的整齐。双手抓起道 分卷阅读71 袍往前一抖,将上头沾着的青草与泥土抖落,朝着灵璧半弯了弯腰。 “说起来还要多谢灵璧小友,替我将这两具分身救了回来。虽不然我这一走,还当真是要烂在这里了。” 即便没什么用,使了百年的肉身总算仍让封鸿有几分眷恋,是故在灵璧救起询问后不多时,刚一感应到,封鸿便立刻散了道神识过来。 对灵璧与寒松来说,若封鸿道人从始至终能如方才打斗时一般,对他二人的接受程度会提升不少。魔修就该有魔修的样子,毕竟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做下了,再拘泥于这种小节又有什么必要? 做给谁人看呢? 然灵璧抹不掉身上的凡人习气,寒松吃酒吃肉却也要守不杀生,戒女色的清规,封鸿道人早年在凡间时读的是圣贤书。行事称不上君子,却当得起伪君子三个字。 道谢之后也不见灵璧与寒松有什么反应,两具分身的面上不曾露出恼怒的神色,眉眼弯弯的揉了揉肚子。 “可说句难为情的话,两位小友勿要介意。” 咕噜噜的响声从分身的腹中传来,二人声音不约而同的伴在一处:“当时为了早些死,贫道这两具分身实则是肉体凡胎,尚未辟谷。” “在引路前,还望两位小友寻些吃食来,让我等填饱肚子。前行路上,山高水长,肚子里没有油水,是走不动的。” 刚刚起身还不到几息的时间,这二人便又掀起道袍席地坐下了。 寒松开了慧眼,视线扫过了整片溪谷,就没有寻到任何的活物,事实上,他与灵璧被巨剑尊者撕裂虚空送来之后,除了封鸿道人和他的几具分身,不曾见过任何可以动的东西。 虫也好,鸟也罢,都只存在于寒松慧眼中看到的千年前的幻象之中。此地只剩了一团又一团的死气与怨气,清澈见底的溪水中也不见有蛙或是鱼的踪影。 “你二人身上有烟火气,也不曾杜绝口腹之欲,想来能理解贫道的难处。” 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上,就算封鸿远在天边,可光是这两道藏在分身之中的神念,就叫灵璧浑身上下的不妥帖。 “前辈,你让我上哪给你找吃食呢?” 也不知封鸿到底在这里做了多少冤孽,正是结果的时候,枣木上却连一颗枣子都不挂。方才蛟龙在地底的那一番折腾,叫溪谷中的多半树木轰然倒下,为数不多还歪歪扭扭立在那里的,上头的枝叶也没多少了。 封鸿自然理解灵璧的意思,此地溪谷中的水也不能饮,若是枣木上结了枣子,不论青的红的,脆的面的,谁吃了谁拉肚子。 分身的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灵璧:“取木的家伙什小友都随身带着,难不成虚空之中没有一样能吃的东西?” ……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倒是在虚空之中存了些从凡间买下的零嘴儿,可那是给自己吃的。 拉长了脸,灵璧可不想惯着封鸿:“没有你能吃的。” “贫道与那和尚一样,荤素不忌,酒肉穿肠过,道祖心中留呢。” 灵璧说的话,封鸿显然不买账。 呲啦一声,寒松将拖在身后的僧袍撕扯了下来,上脚将地面踩平整后将撕扯下的半拉僧袍扑了上去。 身为和尚,即便是个武僧,心胸也很宽广。眼下与封鸿争一时的口舌之快并无多大的益处,还不如给他弄些吃的,早日上路的好。 灵璧的虚空之中究竟带着什么吃食寒松不知,可他自己的乾坤袋里,有肉也有美酒。 一股脑的将东西倒在了铺在地上的半截僧袍上,寒松席地坐在了两具分身的对面,歪了歪头示意灵璧在自己的身边落座。 “这才对嘛,你这花和尚,还是个妙人呢!” 两具分身一人拿起一坛酒,扯掉了上头封口的红色布团,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口。兴许的是喝的太急,有一股亮闪闪的银线,沿着的他们的嘴角向脖颈处延伸着。 几口下去坛子见了底,随手将褐色的酒坛丢到一旁,脸颊染上了几分红晕,开口时舌头跟着有点大。 “世人都晓神仙好,功名,娇妻,儿孙就是忘不了。” 两人动作依旧齐整,指着自己的胸口,一人面对寒松,一人面对灵璧:“贫道就不一样,功名,娇妻,儿孙都能舍弃,唯独放不下仙路一途。” 原身自辟谷之后不曾饮食,还是凡人的肉身来的自在。 灵璧与寒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封鸿讨了个无趣。用手指捏起了一片肉送入口中,在齿间嚼了几下,视线落到了天边火烧一般的云上,含糊不清的指着那边:“小友快瞧,天色将暗!” 太阳东升西落,就连凡间小儿都习以为常的规律,不知封鸿在兴奋什么。 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两具分身不慌不忙的吃着东西,一连吃到日头彻底消失于西边的天际,一轮明月取而代之,挂在了半空之中。 “贫道与你二人有缘,善缘也好,孽缘也罢,都是缘分。” 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来,两具分身站了起来,一人走向灵璧,一人走向寒松,在他二人面前坐了下来。 用袖子将地上的土稍稍的弄了平整,捉着树枝勾勾画画了起来。 “佛门修心,法门修礼,贫道也不知你们的师尊可曾教过。” 往地上画了几个小球,又勾勒了几道弧状的线。 “道门称赤星为荧惑,夜观天象时,只有它荧荧似火,行踪变化多端难以捉摸。” 虽说修了魔,可封鸿道人作为如今长石观观主的师兄,对道门修行的见解在这方小世界了可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赤星主灾祸,病疾,兵乱。” 说着封鸿的分身放下手中的树枝,在画好的图上指了指:“小友且看,此天象谓之荧惑守心。” “传说始皇帝崩天那年,便是荧惑守心,想来尔等学堂的先生必定提过此事。” 待寒松与灵璧看清,他二人笑嘻嘻的将指尖往向上指去,幸灾乐祸。 “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凶之兆。” 灵璧和寒松在听到大凶二字后眼神陡变,双双抽出法器直指封鸿分身的眉心:“你又要做什么?” 封鸿道人哪来的这么多邪门招数,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嘛…… 两具分身对寒松和灵璧的指责露出了无辜的神色,原本指向星空的手落到了耳边的高度:“我与天道起誓,此时与贫道无关。若荧惑守心是我所谓,现在就叫天打五雷轰顶。” 封鸿就算是再怎么厉害,也没有能操纵天象的本事。话音落下,有光点向上悬浮而去,天道感应,劫云未至,封鸿说的是大实话。 将手中的法器放了下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和。 封鸿的分身见状继续开 分卷阅读72 口。 “小友休得急躁,且听贫道将这堂课上完再急也不迟嘛。” 向天起誓的手从耳边落下,捡起方才被他扔到一边的树枝,用袖子糊掉了不久前画好的天象图,两具分身又刷刷的写起了字来。 “荧惑守心的批文,朝代更迭帝王生死,神龙坠地圣人出世。” 写完后手上用了些力气,树枝应声折断,两具分身望着灵璧和寒松:“小友常在凡间行走,应到知晓此时并未有什么能担得起荧惑守心天象的,如始皇帝一般的千古一帝。” 脑袋一歪,分身呡着唇笑了起来:“故而这朝代更迭也好,帝王生死也罢,怕是要应在吾辈修士身上啦!” “好在贫道尚是元婴修为,两位小友金丹期也无需恐慌……” 双手搓了搓,严重满是落井下石与幸灾乐祸的窃喜:“也不知如今的修界,何人修为能够问鼎呢?” 第64章【一更】 当下此方小世界中,何人的修为能够问鼎呢? “师尊有难!” 灵璧只觉的身后巨剑无比的沉重,没了自己的本命法器,若真的对上劫难,师尊当如何应对? 可谁曾想说这话的不止灵璧,几乎是在同时,寒松也说了这四个字。 这可就不行。 “和尚,即便你我二人是过命的交情,但有些话可得说清楚讲明白。” 手从玄色的披风下伸了出来,灵璧竖起大拇指:“我师尊才是这个!” 你们北山寺的大和尚天气稍稍暖和些就不敢出门了,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我师尊敢在蛟龙的嘴里拔毒牙,一人之力抗天道之威,可厉害了! 寒松的慧眼并不能读懂人心,不过灵璧的想法全部写在脸上,就算是凡人小儿也能瞬间会意。 “住持修为深厚不可揣测,只是每年四月至十月都避世不出,才比不上巨剑尊者的名气。” 天气稍暖,凡间的女子也好,修界的女子也罢,各个清减衣物。为防落人口实,或佛心不稳者,北山色的佛修在这段时间内都要留在寺中。 留在寺里的,皆需赤足行走。无他,这段日子里万物复苏,佛门不可杀生,踩到蚂蚁,虫儿,花花草草都是不好的。 也就是灵璧不分四季身着披风,捂得严严实实,否则寒松还真不能这般心安理得的与她并肩而行。 “我师尊敢挨雷劈,你师尊敢嘛!” 对于巨剑尊者,灵璧有种本能一般的崇敬之情,打心眼里觉的他无所不能。 “贫僧都害怕惧雷击,住持自然也不会为惧。” 大和尚对寒松有养育之恩,灵璧的话叫他这个心如止水的和尚都起了波澜。 “住持还敢割肉喂鹰,巨剑尊者敢嘛?” 灵璧还要追加巨剑尊者的英雄事迹,被封鸿的两具凡人肉身打断了对话。 在封鸿看来,灵璧和寒松眼下就像是凡间村落中的两个孩童,一个说我爹敢爬树,一个说我爹敢下河,话赶话一会儿都能上五天揽月,白日飞升立地成佛了。 “二位小友,此行山高水长,不如我们上路吧?” 两具□□吃饱喝足站了起来,封鸿的原身对灵璧和寒松的到来还是很期待的。毕竟荧惑守心的天象一出,封鸿对自己未来的修行方向有了新的规划。 高岭门与长石观也好,北山寺和皆礼院也罢,开创一派的老祖都是肉体凡胎,心有感悟得道成圣,才有了如今的四大仙门。 多年来封鸿道人一直在寻一份仙缘,而今既然荧惑守心的批文中有神龙坠地,圣人出世一说,封鸿决心不管这圣人是谁,他都要抢了这份因果。 更何况,圣人出世在神龙坠地之后,若自己的推断没有错,怕是天道定下的圣人,就在它派遣来屠龙的寒松与灵璧之中。 故而封鸿道人的借着附在凡人肉身上的神念,开口道:“两位小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啊?” 灵璧将封鸿道人的过分热情归咎于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暂时放下了寒松一争高下的心,偷偷传了音过去。 “和尚,我们走还是不走?” 寒松的僧袍破破烂烂,结实有力的小腿被布带紧紧缠绕着,踩在一双看起来极其破旧的布鞋上,侧过身:“自然要走。” 不论如今问鼎的人究竟是谁,北山寺的大和尚也好,还是高岭门的巨剑尊者也罢。二人皆是化身修为的大能,一派的魁首。若自己都躲不过的劫难,他和灵璧二人回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切勿忘了贵派掌门的卦辞,你我二人,此行当屠龙。” 灵璧抬起手朝脑门儿一拍,叫寒松一句话说的灵台清醒。掌门的卦象上说的是,唯有屠龙方能断了封鸿道人的仙途。 她与寒松只顾着纠结于封鸿道人当年许下的宏愿,蛟蛇能化龙,他便能成仙。可如今蛟蛇已然登天成了神龙,也没见有什么七彩的祥云接引。 再加上封鸿□□所言,荧惑守心时神龙坠地,圣人出世……难道说屠龙者,便是即将出世的圣人? 恐掌门的卦象中,自始自终所求,便是要寒松与她赶在封鸿道人屠龙之前,先行下手。 想来想去,炎炎夏日灵璧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风沿着溪谷吹来,竟然叫她打了个冷颤。身形未动,灵璧散了灵识去打探封鸿□□的神情,只见他二人眼中皆是期许,没有半分畏惧。 怪了,若当真如她所想的一般,封鸿道人即便是有元婴修为,能在境界上压制,可为保万全也得防着灵璧和寒松不是?怎么会上赶着让□□给自己和寒松带路呢? “有诈。” 她给寒松传了音后,转过身恭恭敬敬的向封鸿道人的□□施了一礼。 “我有一事不解,可否向前辈讨教?” “小友但说无妨,贫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封鸿以为,屠龙的因果多半在这女修的身上。屠龙屠龙,那是要杀生的,和尚又怎么能杀生呢? “晚辈想问,荧惑守心卦象的批文可有顺序?” 朝代更迭帝王生死,神龙坠地圣人出世,若按卦象的顺序一一应验,距离屠龙仍有一段日子。 小丫头的脑子转的可真是快,或者说高岭门扣字眼的规矩还真是严,两首交叠背在身后,封鸿道人的□□眼中满是赞许。 “小友聪慧。” 他抬手往天上一指,赤星正荧荧闪烁着:“第一项要应验的便是朝代更迭。” 似响应封鸿所言一般,寒松心口一紧,捂着不久前让封鸿铜钱砸中的痛处坐了下来。灵璧见状瞪了封鸿道人的两具□□一眼,走到寒松身边停下。 “和尚你这是怎么了?” “北山寺有难。” 他这双慧眼啊,自北山寺开,最初此术法便是为了让护寺的 分卷阅读73 武僧更好的观测寺庙难以察觉的风吹草动。故而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寒松仍旧能感应到寺中的危机。 “哦?” 两具□□听到寒松的话跟了过来,贴心的半弯下腰:“小友勿急,我们此行一路向北,恰好路过北山寺呢。” 说着他还要替和尚说服灵璧:“又不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能入,让和尚回去看看嘛。” 叫你几句前辈还真摆上前辈的架子了?灵璧苦笑起来,越发的不能理解封鸿此人,想要去看热闹还说的冠冕堂皇,似为寒松好。 毕竟眼前的是凡人肉身,灵璧丝毫不顾忌他日若见到封鸿该如何,一把推开了他们,将巨剑向空中一抛:“和尚,上来!”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寒松既然护寺武僧,岂有寺门有难置之不理的说法?心口如同利刃钻探一般的疼痛,寒松踉踉跄跄的起身,步履蹒跚的朝着灵璧所乘的巨剑走去。 半伏下身将寒松拉拽上来,堪堪站稳剑身仍在晃动着的时候,封鸿道人的两具□□踮着脚双手高高举起,摇摇晃晃的想要上去。 “小友,小友!勿要忘了贫道!” 灵璧当然忘不了他门,只是不想师尊的剑被一个魔修乘骑踩踏。是故她从剑身上跳了下去,右手反手掐了法诀,四张绘的栩栩如生的甲马出现在了手中。 左手食指送入口中,上下门牙用力一咬,指尖渗出了丝丝血线。修士的肉身自愈能力极强,趁伤口还未愈合之时,灵璧在甲马上添了北山寺三个字。 啪啪啪啪,几声接连不断。带着目的地的甲马便贴在了封鸿道人的小腿上,撕也撕不掉。 “前辈,我师尊的剑小,怕是无法同乘呢。” 口中说着前辈,但灵璧面上对封鸿无有半分敬重。巨剑尊者以巨剑闻名,一句法诀下来,那剑可以长到骇人的尺寸,坐不下是绝不会存在的。 “是师弟的马。” □□低头向小腿处一看,竟然想起了旧日时光:“小友先行,贫道随后便至。” 上头用灵璧的血写了北山寺的名字,□□肉体凡胎又无法破除,就算是想不去,恐怕也不行。 灵璧不愿与其多做纠缠,丢下封鸿道人纵身跳上了巨剑,带着寒松朝着北山寺的方向极速驶去。 行在云上的时候,风可要比地面之上来的大的多。加之灵璧御剑的速度极快,风便气势汹汹的朝她二人面门砸来。 灵璧站在前头,寒松站在后头,叫风吹的脚步不稳,身形一晃跌入了和尚的怀中。腰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被硬物硌了一下,低头瞧见了寒松缠在手腕上的念珠。足足一百零八颗,缠了三层还是松松垮垮的挂在手腕上,想来和尚并没有看起来健壮。 唇色早已不复先前朱红,叫风吹的甚至可以说发起了青。也不知是身上的伤在痛还是北山寺当真要紧到了这幅地步,灵璧靠着他的胸膛侧过头去看,寒松的表情很是沉重。 “施主当心。” “自然。” 灵璧起身站稳,寒松的手也回到了原位,脚下的剑速更快了。 巨剑尊者的本命法宝在地火中炼过无数次,比之灵璧的剑要好百倍千倍,明明御剑的人不曾变,可换了把剑速度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才在云头上行了不多时,目光所及,遥遥的出现了一座寺门。 第65章 “施主,那便是北山寺了。” 与灵璧之间隔着几寸的距离,寒松怕自己的声音被风淹没,抬起手轻轻的扯了下前方剑修的披风。 身为修士,五感通达,即便风声再大灵璧也是不会错过和尚的声音的。更何况虽说北山寺的寺门是不够气派,甚至还有些破败,可即便还有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山中逼人的灵气。 曾有人说,山川天堑亦可化作苍龙,灵璧不以为然,今次来了,方知何为风水宝地。 怪不得需要护寺的武僧呢,这么好的风水,如若无人守护,迟早遭人惦记。 巨剑的速度慢了下来,灵璧和寒松二人慢慢的将高度降了下去。北山寺顾名思义,倚仗北山的地势建造,坐落于半山腰山。 曲折蜿蜒的小路自山脚下绵延向上,寒松伸手指了指,道:“平日里我便走这条路打水。” 那山路少说也有几十里长,灵璧有些吃惊,低声问道:“山上没有井吗?” “有的。” 只是住持说去山下打水可以强健体魄,锻炼心性罢了。 随着二人与地面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一股叫人紧张的气息在不经意间攀爬至了鼻尖。嗅了嗅,灵璧知道寒松说的北山寺有难并非虚言了。 血腥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而北山寺是什么地方,是佛门圣地。是和尚为了不踩到蚂蚁整个夏日都赤足行走的寺庙所在,供奉着要渡天下人的佛祖的地界。 天下何处有血腥气都不足为奇,唯独此地,不会有也不该有血腥气。 “施主,我们快些吧。” 离那曲折的山路还有数米的距离,寒松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从巨剑之上一跃而下。 一脚先点地,屈膝落下,再抬头时澄明的双眼变幻了颜色,一派神鬼勿近。 金丹修为跳下去不会出事,甚至连脚都不会扭,可灵璧难以抹掉身上的凡人习性,能安全些就还是安全些。按和尚说的加快了下落的速度,在距离地面半米左右方才跳了下来。 鞋底忽的一滑,伸手抓住了还未收起的巨剑才稳住身形。 “啐,什么鬼东西?” 灵璧单脚站立着,抬起鞋底去看,连忙将脚放下,在地面的干土上蹉了起来。 鞋底沾染着还未干透的血,粘稠而又腥臭。 “施主,我们上山吧。” 寒松自然也看到了,且除了灵璧脚下的之外,血迹一路绵延向上,顺着山路往北山寺的寺门处延伸着。 两人的脚程极快,加上寒松心中急切,行走在山路上如同残影一般,看不清身形。不多时二人齐齐停下,灵璧右手捂住嘴堪堪忍住从腹中升腾而起的热流,别过头去不敢看。 封鸿道人做下的冤孽,灵璧与其他众人都不曾看过,只是听寒松转述。寒松可是亲眼见过封鸿道人做九世轮回的人,将蛊虫放入徒儿体内的人。也是见过封鸿及其有人将孩童往树上抽打,牙齿没入树皮之中的人。 按理说应当对血腥场面的的接受能力会有所提升,可看着寺门前的场面,寒松竟也有种想要随灵璧一起,别过头去的冲动。 然而他不能,他是护寺的武僧,是北山寺金丹一辈的翘楚,是他日要在大和尚坐化后肩负起北山寺重担的小和尚。 寒松只能目视前方,看横尸遍地,看哀鸿遍野。 “小师傅,救救我们吧……” 分卷阅读74 一个满身是血,面上被泥土与血液混合之后的黑色脏污糊的看不清男女的人,爬到了寒松的脚边。用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这人还朝着灵璧伸出了手,声音断断续续的。 “大慈大悲的观自在菩萨,救救我吧……” 腥臭的气息越发的浓郁了起来,每次呼吸都叫人喘不上气,灵璧强忍着这股叫人腹中翻涌的味道,深吸了几口气,镇定下来转过头,睁开了眼。 寺门紧闭,上头拍打着数也数不尽的,有高有低,有新有旧,层层叠叠的血色掌印。直至他们二人来了,仍有不死心的,在不住的拍打着紧闭的寺门。 寺前的一片空地上,平日天气好的时候,寺里的小和尚们会赤足在此地玩耍。有勤奋好学的便诵诵佛经,有惰懒的便靠着大树乘凉,还有小武僧们,你来我往的比划着。 寒松在北山寺度了百年的光景,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也不曾想过,北山寺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这块平地上,一个挨着一个,一个叠着一个的躺着人。活着的苟延残喘,死了的没个好死全尸,不是少只手,就是少只脚的。 那位爬到寒松脚下的也是一样,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两条小腿不见了踪影,长裤的后半节空拉拉的拖在地上,发出噌噌摩擦的声音。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小师傅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这人抱住了寒松的小腿,和尚的衣衫本就不怎么干净了,叫他这一抱,简直是不能入眼了。 换了别人,肯定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立刻抽身离去的。可寒松察觉到了小腿处的力度,本来目视前方晃神之中,叫他这一抱,将思绪拉了回来。 寒松半弯下腰,那人以为只当是和尚要推开他,抱得更紧了。 谁料想等来的不是怒吼,而是平静如水般的柔,凶巴巴的和尚面目软了下来,像极了神殿里供奉的慈眉善目的佛祖。 “施主,你不要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与贫僧细细的说。” “我等皆是山脚下修真城池的练气修士,最多不过筑基,无一人结丹。平日里安安分分,也不敢奢望仙途,只求能身体康健,活个百年有余。” 说着他的情绪激动了起来,抬手在脸上一抹,血污蔓延开来。 “谁料那日皆礼院的院判带着人来了城内,不分青红皂白便是屠杀,我等知晓北山寺是佛门慈悲之地,便一起拼死逃了来。” “可不曾想寺门紧闭,不让我们进去。儒修追来此地,好一番打杀才离去……” 这人明明已经没了小腿,却还是强忍着痛意起身。 “我练气九层已然活了四五十年,就算是死在此地也够本了……只求小师傅救救我的妻子,她还怀着身孕,不日便要生产……” “寒松师兄!!!” 这边正哀求,寺门开了一道小逢,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高声朝寒松喊道。 “师兄!” “施主且放手,待贫僧去与他说。” 寒松抽回脚,一步一步的迈过地上的人,有的还能动,有的早已发胀发青了。 自山下到寺门前,也不过是数息的光景,可这短短的百步,寒松却走了许久才停身在寺门前,对从缝中露出的眼睛问道。 “住持呢?” “住持前日离去,不曾归来。” 寺中的小和尚对上寒松很是胆怯,全然没有了先前叫喊师兄的那份勇气,畏畏缩缩回道。 “如今寺里是何人主事?” 寒松的声音一如面容,冰冷。 “无人……无人主事……长老们感应天象闭了生死关,寺中只有我们……” 小和尚的声音越来越低,作为一个修心的禅僧,他与剩下的和尚一样,大多手无缚鸡之力。 “开门。” 寒松的掌心贴在了寺门之上,与那些血色的手印叠在了一处。 门里的和尚低着头不敢抬起,视线触及寒松的小腿,全然都是血污。佛门清净地,佛修清净人,他不能看这种东西。 小和尚别过头,即便寒松是北山寺心照不宣的下一任住持和尚,他眼下也不会听从。 用力想要将门关上,小和尚咬着牙向前一推。 不料这扇门纹丝不动,护寺武僧的力气今日算是叫禅僧见识到了。 小和尚气急,眼泪都要出来了,苦兮兮的说:“师兄,佛门清净地,戒杀生,血光!” 外面的是不可以放进来的!日日夜夜诵读佛经,小和尚心中是佛祖,是明镜亦非台,何处惹尘埃。 不论外头杀成什么样子,把门一关,此间便是清净之所,世外桃源。 寒松按在门上的手用力一推,里头的小和尚挡不住他,押开一条缝的门彻彻底底洞开了。门外,血流成河。门里,一派祥和。 一众禅修手持念珠竖在胸前,眼中满是惊惧,看着寒松也看着门外横尸遍野。 寒松朝他们招招手:“救活人,渡逝者。” “可是寒松师兄!” 挡门的小沙弥此时跌倒在地上,爬起来想要给寒松讲佛经里的奥义,寒松抬手一挡。 “佛无定法,众生的苦难便是吾辈的苦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以慈悲为怀,扬无尽善意,此之谓佛,普度众生。 第66章 小沙弥们并排站了好几行,犹犹豫豫的不敢动身,若是住持回来知晓了该怎么办啊?寒松师兄是个武僧,平日里便不怎么守戒律清规,吃酒吃肉,武僧还有自己的小厨房。 他自己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便算了,还有拉上寺中所有的和尚吗? “还愣着做什么?” 见他们停在原地,寒松的眉头紧紧蹙起。 身为武僧,他一直不太明白,放着那些能讲佛法经义倒背如流的禅僧不选,住持怎么会对他寄以厚望,甚至派他去了那要获天道功德的金杯秘境。 除了跪拜供奉佛像时虔诚之外,寒松不觉得自己能担的起北山寺的担子。 就连腕上缠着的嘎拉哈念珠,将来自己坐化之后,眉心骨也不配被磨成骨珠添上来。比起禅僧来说,或许寒松那翻阅佛经的指骨都不够格。 可如今他却有些明白了,对寺中的禅僧甚是失望。 日夜供奉佛祖的沙弥,口口声声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的和尚,竟然能够见死不救,看着无辜之人遭人屠杀,还紧闭大门。 “我佛慈悲,慈你娘的悲。” 为保全寺中这一点清净地,叫门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活人死人堆在一处,血腥气能蔓延至山脚下,寺中的和尚闻不到吗?拍在木门上的掌印用了多大的力气,沙弥们听不到吗? 或许禅僧们仍在焚香,可在寒松嗅来,寺中的气味比外头那血腥气还更令 分卷阅读75 人作呕。若是住持大和尚在此,寒松相信,他是断然不会将众人拦在门外的,且不给开门的。 寺中的沙弥见寒松的神情严肃,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有一人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想按寒松说的,去将外头受伤的人扶进来。 然而抬起的脚还未落地,就被并肩站着的沙弥们拽了回来,拉他的人声音虽低,却很是严厉。 “你要用沾满鲜血的手来翻阅佛经吗?你要用沾满鲜血的手去给佛祖进香吗?” 寒松耳聪目明,将那个和尚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屑与之为伍。 背对沙弥们转身,寒松独自一人面向血腥之地,僧袍破烂不堪,与身后那些干干净净的和尚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弯下腰扶起了最近的一位,这人的气息不太稳当,胸前有一个黑漆漆的血洞,将上衣染红。鲜血早已凝结不在往外流。 “施主,还能起来吗?” 寒松附在此人的耳边询问,回应他的却只有沙哑的呜咽声。 “贫僧扶你。” 将伤者的重量全部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寒松双手将人环住,扶稳他一步步的往寺中走去。 站了好几排的沙弥中也有人动摇,想要上千帮帮寒松师兄,毕竟修佛之人心地良善,如何能见的这种场面呢。 但另一些却不愿意,若非禅僧动起手来不是武僧的对手,寒松今日便别想进北山寺的寺门。 扶进寺中之后,将伤者靠着墙放下,寒松低声道:“施主且在此地歇息,我去接剩下的人。” 数不清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寒松破烂的僧袍已然染成了血红,哪里还像个和尚,倒像是修罗海里走出来的魔修,还是罪大恶极,身上害了无数性命的穷凶极恶之徒。 与纤尘不染的北山寺格格不入。 而被寒松带进寺中的那些练气与筑基修士,各个大气不敢出,生怕对面那些黑着脸的禅僧再将他们轰出去。靠在北山寺朱红色的墙上,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痛意,咳嗽的时候也捂着嘴。 佛门清净地,若非走投无路,他们不想让血污沾染在这片净土之上。 “咳咳咳……” 喉咙里一阵难言的痒,一个脖颈处被划伤的女修捂着嘴咳了起来,嗑了几声后不但没有停下,反而佝偻着背,声音越来越大,引得那些禅僧将视线从寒松那里挪到了她的身上。 “妹子,你且忍忍啊……” 坐在她旁边的伤者轻拂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能稍稍好受一些。 女修听了这话如坐针毡,绝不能因为自己叫他们被沙弥们赶出去。炼气修士也就是身体比凡人健壮一些,未曾经历过洗髓的他们,别说受伤后无人医治会死,尚不能辟谷的炼气修士还会饿死,渴死。 山下的城镇更是血雨腥风的修罗之地,北山寺便是他们求生的最后一条路了。咳嗽声停下,她整张脸都埋在双手之中,肩头震震却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禅僧们见状,将视线收回,再次看向搬运伤者且不知疲倦的寒松和尚。 可沙弥们还没来得及多看和尚几眼,耳边便又传来了咳嗽声,比先前还要更加响亮。 女修肩头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即便将整张脸埋在手心之中,仍然无法控制的咳着,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她的指缝间掉落在地上。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在瞬息之间渗入地面之下,可才不过几息后,便积攒成了一小摊的猩红色,隐隐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佛门忌血光!” 原本还能站在那里勉强静观其变的几个沙弥,见到女修这样,终于忍不住了,结伴上前想要将寒松扶进来的受伤的修士赶出去。 而那先前曾抬腿想要去帮寒松的沙弥却拉住了他们,一如他们曾拉住自己。 “佛无定法,便慈悲些吧。” 一个,两个,三个。 近半数的沙弥从列好的行队中站了出来,将念珠缠绕在手腕之上,竖在胸前,口中默念道:“我佛慈悲。” 佛祖能割肉喂鹰,能以身饲虎,即便我双手沾满鲜血,可这是救命的血,翻阅佛经时他会在意吗? 若他在意,那便也不配受我的日夜供奉了。 “寒松师兄,我来。” 走在最前面的沙弥,在寒松面前停下站定,伸出双手,要接过寒松正在搀扶的伤者。 寒松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后点点头,搀扶伤者的人换做了这个沙弥。干干净净,带着荷叶清香的僧袍上,啪的一下被按了两个血色手印。 那伤者立刻抬起手,连忙道:“小师傅,对不住,对不住…将你的僧袍污了…” 可手刚一抬起,伤者脱力挂不住,险些从沙弥的搀扶之中跌落在地。北山寺的禅修大多是筑基之后便倾心供奉佛祖,很少有人如寒松一般日夜修炼,那般的。 刚刚将人送出去的寒松伸手揽住,叹了口气:“还是让我来吧。” 沙弥固执的推开了寒松的手,将这位受伤修士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暗红色的血在僧袍上显得很是扎眼。 “无妨,施主扶着我便好。” 寒松望着沙弥扶着修士蹒跚着往寺门里走去,目光从脚下向四周延伸去,来帮忙的不止是这一个沙弥。 寺门内近半数的和尚走了出来,或搀扶着,或背着这些从山下城镇赶来求救的受伤修士往寺中走。还有的蹲在逝者身旁,将叠摞在一起的尸体搬下来,妥善的摆在了地面上。 口中念着清水的法咒,撕下僧袍一角沾湿之后,贴在这些人的面上,将血色擦拭干净,重新露出了皮肤的颜色。 愿逝者往生,愿生者安康。 灵璧一直站在众人身后,与受伤的修士也好,与北山寺的和尚也罢,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想起,北山寺并非寻常地方,或许佛祖接受女子作为信徒。但若不信佛的女子,是不许进去的。 那道门,锁的可不止是尘世与血光,还将她也拦在了外头。 寺内剩下的沙弥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受伤的修士也好,那些去帮寒松的和尚也罢,一个个的都堕了佛祖的威名。恨恨的盯着每一个走进来的人,脚底在地面上蹉捻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唯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 他日住持回来,定要告上寒松一状。 而寒松不在孤身一人,有了众人的帮助,尚能救活的人皆被扶入了寺中。为防这些修士口中不知为何发狂的儒修再来,寒松正要关上寺门,却见灵璧独自站在远处,不曾上前。 手从门栓上放下,寒松再次踏出寺门,朝着灵璧走去。 “女菩萨,怎么不进去呢?” 苦笑着抖了抖身上的披风,葱白如玉的手从玄色之中探出,白的有些刺眼。 “我不信佛。” 法修信法 分卷阅读76 ,信的是天道永恒。法修信剑,信的是吾辈争先。信的是因果轮回,做下冤孽的人便该死。 掌心里放着一颗丹药,是临走之时巨剑尊者给灵璧的,能肉白骨,阎王殿里抢人头。 “化水分与众人,即便不能重生肌骨,起码也能叫伤处不在恶化。” 接过灵璧手中的丹药,小小的一粒,难得的紧。 “无妨,随我来吧。” 寒松收起丹药,侧过身给灵璧让出了一条路。 “佛祖心胸开阔,岂会在意这些小事呢。” 佛祖渡的是天下人,若只教信徒接近,又该如何去渡呢? 灵璧战战兢兢的跟在寒松身后,在进门之前停了下来,脚步抬起又放下,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进。 尤其是视线越过寒松肩头,对上那些咬牙切齿的沙弥,更加不敢进去了。 “不如我去山下的城中探探,先不进寺中了。” 毕竟佛祖或许能容下血色的伤衣,却不一定能容下玄色的披风。 第67章【二更】 灵璧信了寒松的鬼话,壮着胆子抬脚迈进了门。听说北山寺香火不够旺盛,连佛殿都还是老祖带信徒盖好的,千百年来愣是修来修去,不曾翻盖过。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打算看看究竟能破旧到什么地步。 可谁曾想,除了那些本就站在原地咬牙切齿的看不惯寒松的和尚,连那些帮着寒松往禅房搀扶伤者的沙弥们,也定定的停下来看起了自己。 “他们看我做什么?” 试问一个年轻的,刚满百岁不久的,称得上修真界妙龄的女子,模样又生的俊俏,叫百余个和尚盯着,换了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灵璧网寒松后头一躲,想要避开这些人探寻的目光,可毕竟和尚太多,寒松的脊背能有多宽厚,只躲的过一个两个。 “瞧见没,寒松师兄把色戒都破了!” 那些灵璧没躲过的视线,落在灵璧的身上,左右交头接耳起来。 看看灵璧还不算,还要用或探寻,或谴责的目光看着寒松,时不时的摇摇头。冲寒松摇完头,就再次看相灵璧,继续摇。 “勿那高岭门的妖女。” 高岭门好歹也是正经仙门,与你北山寺平起平坐的老牌仙山,自己怎么就成妖女了。 “要不我还是去山下探探吧?” 比起在北山寺遭人非议,还不如下山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儒修她也见过,卢致远那样的将‘君子不重不威’,和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书生,灵璧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们能做下这种事的人。 说走就走,话音刚落灵璧就转身朝着寺门的方向抬脚,脚尖尚未点地,便被寒松拉住了。 “伤者中有待产的妇人。” 寒松拽住了灵璧,这话说给灵璧听,也说给身后的和尚们听。 灵璧的脚步停下,寒松便立刻松了手,还是要顾忌他人的目光的。走向那些一直在原地不曾动弹的和尚,这次换寒松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是你,还是你,抑或是你?能去给妇人助产?” 和尚们偏过头,不去与寒松的目光交汇,怕双手沾上鲜血的沙弥,哪里有胆子去与妇人助产呢。且不说血,单女子就是出家人不可靠近的。 “灵璧施主,留下。” 寒松的语气坚定非常,就算对面的人抛出一句不成来,他也能叫对方咽回去。 而那些帮着寒松搀扶伤员的和尚们,在听到有妇人待产几个字的时候,便对灵璧放下了戒心。 受伤的这些修士之中,除却待产的那位,还有不少女修。伤口换药之时,即便他们心无旁骛,六根清净,可毕竟身为男子,还是多有不便。 若是高岭门这位女施主留下,此类尴尬便会统统避免了,还是寒松师兄想的周到。 住持大和尚选的人,果然不会错。 灵璧听了寒松的话,立刻腰杆挺直,像方才躲闪的人不是她似的,大摇大摆的越过寒松,跟在那些正往禅房走的和尚们后头,选了个伤势严重的女子代为搀扶。 其实自己留下还有别的用处,虽说身为剑修灵璧主修剑法,可她私下里学的很杂。一个怕死的人,才不管什么医者不自医的歪理,将医术修的登峰造极。 肉白骨的丹药对别人来说或许价值千金,在灵璧看来就是一文不值,她念念法咒,消耗些许灵力便能换来同样的效果。最多就是累一些,事后吃点好的补一补便没什么大碍了。 有了体面的理由留下,这些修士的伤可以好的更快一些,不过前提是要让灵璧吃武僧的小厨房。 青菜豆腐可不能让她的灵力迅速恢复,非得是荤腥不行。 脚下的石头阶梯高一块,矮一块,破一块,丢一块。加之阶梯甚是陡峭,即便是康健之人走在上头,稍不当心也会崴脚。扶着受伤的修士,走起这路就更不行了,好几次若非灵璧敏捷,都要叫修士们摔下去再受一回伤了。 说来北山寺的和尚也真是太佛了,有高僧镇坐,法力在此方小世界数一数二,佛法那更是无人更出其右,怎么会没有香火呢…… 稍稍有些进取心,就能让来进香的凡人,从山下磕着长头爬上来,散尽家财的供奉。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寺庙做成那样,好像也不大对劲。青灯古佛,本该就是苦的。 “女菩萨,这边请。” 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一排破烂的禅房连着出现在了灵璧的视线之中。 沙弥们稍稍安排了一下,给灵璧指了几间连着的,环境要稍稍好上一些的禅房,叫她与女修们进去。 灵璧一直以为,巨剑尊者的洞府已经够朴素了,一张桌一把椅,再就是不睡觉却也要摆设着看的床榻,此外别无长物。 师尊说凡是在洞府里花里胡哨,摆什么瓷瓶啊,挂什么书画啊,焚什么香的,那都是注定不能得道飞升的。即便天资卓绝,仙途也要止路于化神,无有再上一层楼的可能。 修士修行修心,把那些纷繁俗物放在眼前,放在心上的人,都是没出息的。 比如自己的徒弟灵璧,只要师尊闭关,她便穿凡人此时风行的衣衫,戴凡人女子的金簪,涂朱红的口脂,擦茉莉味的香粉。 把高岭门的未来放在灵璧身上,别说掌门不放心了,巨剑尊者自己也不放心。 而与灵璧恰恰相反的,能入的巨剑尊者眼的,恐怕非住在这间禅房的和尚莫属了。 唯有一排用来睡觉的木板搭就的床榻,地上摆了个跪拜时垫在膝下的蒲团,便再没有别的器具了。 甚至连茶盏和茶壶都不曾见到。 “这里的环境稍好些,是武僧们的禅房。” 给灵璧介绍的和尚年岁不大,个子还未拔高,瞧着也就凡间少年的模样。当 分卷阅读77 然在修界是不能靠面目判断一个人的年纪的,自己看着还像十八的待嫁姑娘呢,其实已然过了百余个春秋了。 “施主们无需忧心,半数武僧随住持出门去了,还有半数在为闭生死关的长老们护法,除却寒松师兄,这里便不会有武僧前来。” 听了小沙弥的话,灵璧心中有两个疑问。 第一。 “小师傅,那寒松今晚睡哪里呢?” 筑基后的修士,心志不坚者,仍会如凡人一般夜夜入眠。结丹后的修士呢,一般只有心志及其不坚者,才仍会像凡人一般入眠,夜夜入眠的几乎没有。 为何说几乎没有,因着灵璧便是那夜夜入眠的人。一到天黑就打着哈欠犯困,倒在枕头上便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故而在她看来,屋内既然有床,那便是有它存在的意义的。 武僧们不睡觉,要床做什么? 小沙弥愣了愣神,不防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想了想俯下腰捡起地上的蒲团,往门外一扔。 “寒松师兄在那里入定便好。” 入定冥想也是一种修行,虽然在小沙弥看来,今夜寒松师兄是注定没有机会来入定的。 得到了不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灵璧接着问起了下一个问题。 “那别的禅房是什么样子呢?” “女菩萨这边请。” 只要施主问了,只要自己能答,佛修是不会拒绝的。 带着灵璧出了门,朝着另一排禅房走去,禅僧的禅房更加简陋。别说木头搭就的床榻了,空空荡荡四面墙,地上摆了一溜土黄色的蒲团,每个蒲团圈厚厚的垒着一摞佛经,每一本都翻的卷了边,不知被日夜翻阅诵读过多少遍。 往地上铺了些冬日里给刚入寺不久的小和尚们盖的棉被,将伤者一个挨着一个安置在了上面。 门窗大开通风,禅房中虽然没有点灯,可还是有股子灯油燃尽的味道。想来与武僧入定不同禅僧更喜夜里诵读经文。 果然如这小和尚所说,给灵璧和女修们安排的禅房环境要更好一些。 踮着脚在禅房内走了一圈,灵璧选了两个伤势最重的,在他们身边停下。手掌悬空放在伤口处上方,双眼轻轻闭上,口中念着些和尚们听不懂的法诀。 在金丹与经脉之中存储着的灵气化作光点,从掌心里流转而出,落到了受伤修士的伤口处。 浅粉色的新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不多时血流不止的伤处便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方才还对灵璧只是出于礼貌而友好的和尚们,看过了她这术法,立刻换了个人一般,纷纷涌了过来。 “施主当真是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禅房内的这些人都有救了! 灵璧的脸色苍白,将手藏回了披风内,连连摇头。 “今日只能救两人了。” 肉白骨三字说的轻巧,从阎王殿里抢人头绝非易事。在百子城是,光是救寒松一人都叫灵璧筋疲力尽,今日救下两个已然是不错了。 起身时脚步有些虚浮,灵璧定定神后往武僧的禅房走着,房前屋后的看来看去,想找找能开荤腥的小厨房在什么地方。 法力用多了,得吃肉补补。 里头还有个待产的妇人,也给她留一口。 正找着呢,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身后传来了寒松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 第68章 “我在找肉。” 灵璧有气无力的回了寒松一句。 她倒是在虚空之中存了些零嘴,却都是些蜜饯甜枣之类的小食,根本无妨抵挡此时腹中的空虚。 “佛门忌荤腥,怎么会有肉呢?” 寒松对灵璧的回答越发的差异,不知女菩萨为何会想起这一茬来,手指往不远处遥遥指去。 “贫僧勉强将他们说服,施主便忍耐上几日,带我们下山查探时,贫僧再去人家与商户中与你讨要上些许酒食。” 救人尚能说的过去,他日住持归来问起,也是寒松占理。可若是灵璧在此地饮食荤腥,平白落那些人的口实。 灵璧揉揉肚子,她当然明白寒松的意思,人在屋檐下,就得守人家的规矩。和尚去了高岭门,不也得跟着自己爬漫长石阶吗,将心比心,不该为难与他。 她金丹中的灵力此刻已然消失殆尽,可打打坐冥想一番,估计一夜便能恢复,也不是非得吃肉不可。 “只是……” 回头往武僧禅房中瞟了一眼,隐隐的藏着些担忧。 “里头有个待产的妇人,本就受了些伤,还被拦在寺外两日水米未进,若跟着禅僧们吃清粥小菜……” 即便用凡间的话来讲,灵璧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可她也知道女子生产有多艰难。 “我怕她没力气。” 叹了口气,灵璧收回望向武僧禅房的视线,朝寒松耸耸肩。 寒松的乾坤袋中,原本倒也存了些吃食,可先前叫封鸿道人那两具凡人肉身吃了个精光,现下是半点不剩。 将灵璧的会在脑海中过了好几回,寒松以为女菩萨此言在理。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是那妇人因难产在寺中仙去,可实在是不像话了。 愿意怎么说怎么说吧,不就是向住持告状么。反正他既然领了带着血光的修士们入了寺门,就注定是要领罚的。 “与我来,武僧的小厨房在寺外。” 随手捡起地上的蒲团,寒松将其收入乾坤袋中,今夜注定不能在禅房中入定了。 寺外两个字叫灵璧不由的便回想起方才进入寺中前的那片空地,那片叫血染就的空地。沿着来路望去,仍有沙弥们来来往往的朝那里走去,提着水桶,扛着扫帚。 众多尸身还未超度,清净地外是一片修罗海。 炎炎夏日里叫人手心冰凉,跟在寒松后头,灵璧一想到那些尸首,这脚步就不怎么快。 好在走了不多时,她便发现似乎寒松带她走的不是通往北山寺正门的那条路。那里好歹还修着石阶,破烂也好,起码石头是按着一定顺序排列着的。 可寒松领的这条路就不一样了,坑坑洼洼,跌跌撞撞,若非和尚走在前面,灵璧是决计不会将其归为路的。 越走越幽深,两旁栽种着北地常见的高大乔木,也不知是何人栽下,高大异常。茂密的枝叶压过来,将烈日遮掩,留下清凉一片。 “还要走多久?” 身上的灵力全无,昔日敢与元婴修士一战的灵璧,此时早没有剑修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歪歪扭扭的倒像个来进香的凡人女子。 “快了,前方不远便是。” 寒松察觉到了灵璧的不妥,脚步放慢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高岭门也好,长石观也罢,那屋舍都占据了连绵数座高山。这 分卷阅读78 个山头住掌门,那个山头住长老,山脚下住着刚入门的弟子,半山腰留给学堂的先生。 北山寺不一样,和尚穷,且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即便让他们天当棉被地当床,也能将其归为佛祖的考验。 故而比起别的山门来说,北山寺小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寒松便已然带着灵璧来到了寺庙的另一处红墙旁。 红墙这种东西,除了人间帝王,就只有寺庙能够压的住了。此处的红墙早已被墨绿色的爬山虎占据,只能从藤蔓与叶脉之间的缝隙里,才勉强能看的出些许红色。 寒松上前,双手扯开了附在墙上的藤叶,露出了一道矮小的门来。 铁器做的门叩锈迹斑斑,木头做的门也有朽烂的趋势,吱呀一声,寒松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是另一片新天地。 或许北山寺不够大,但北山大到让人自心底生出一种天地苍黄,宇宙洪荒,生而为人,短短百来年,未免太过渺小的伤感来。 “施主。” 出了小门的寒松久等灵璧不见她出来,低声唤了一句。 灵璧敲了敲发软的小腿,心虚着往四周看去,确定不曾被人发现,才从小门里走了出去。 明明是为了那待产的妇人,怎的就和饭庄里弹琵琶小妹唱的,娇小姐私上山夜会情郎那么像呢。 小心翼翼怕被人瞧见不说,还净往没人的小树林里头钻。 往脑门儿上一拍,和尚佛心稳不稳不知道,但灵璧以为,凭自己三天两头的想起饭庄里弹琵琶的小妹,她的道心就不大稳了。 金丹修士可活千年岁月,还剩九百年,灵璧觉得也用不着管道心稳不稳了。爱咋咋地,大不了到岁数了就死。 “这就来!” 想到这儿,看开了的灵璧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些一脚踏在了寺门外,厚厚的草踩上去甚是松软。 寒松从树林深处走来,手中提着一只尾羽鲜艳的野鸡,灵璧从花色判断,应当是只公的。 “武僧的小厨房在何处啊?” 左右看了半天,灵璧也没瞧见一间屋舍。出家人不打诳语,寒松可是说好要带自己来寻肉的。 单手拎着野鸡的两只爪子,寒松步履矫健的来到了灵璧身边,把野鸡往出一递。 “整座北山,都是武僧的小厨房。” 低头看着寒松手里的野鸡,灵璧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武僧挺会吃啊,满山的野味怪不的和尚能长这么大个子呢。 “可你这是什么意思?” 野鸡瞪着灵璧,灵璧盯着寒松。 “我不杀生。” 寒松理所当然,下巴朝着灵璧身后的剑抬了抬。 第69章 “你的意思是?” 灵璧将身后师尊的巨剑抽了出来,沉甸甸的往地上一立。 “施主你来杀。” 寒松一脸理所当然,握着野鸡的手撒开朝着灵璧一抛,野鸡一招大鹏展翅朝着她扑了过去。 在她还犹豫杀鸡焉用宰牛刀到底合不合适,或者说用师尊赠予她屠龙的刀,杀鸡合不合适的时候,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 银光落下,野鸡应声落地。灵璧看到剑尖上染血,在玄色的披风上擦拭掉只当不曾发生,这件事要压在心底,决计不能叫师尊知晓。 寒松利落的将鸡捡了起来,动作极其熟练,放血,拔毛。从乾坤袋中拿了口铁锅出来,往地上一支,塞上干掉的树枝作为木柴。只要鸡不是自己杀的,对寒松来说便没有什么负担。 一团火从指尖弹出,火舌嗖的一下舔上了漆黑一片的锅底。水是寒松汲好的山泉水,冰凉又带着丝丝的甜意。咕嘟咕嘟的沸腾之后,将收拾妥当的鸡扔进了锅里。 双手背在身后,半弯着腰,双眼盯着地面绕进了树林之中。再出来时,手中拿着刚刚从腐木上摘下的菌菇,草丛中可以作为香料的小苗,洗净后一起抛入铁锅中,与那只鸡一起咕嘟了起来。 “禅僧吃素,武僧为何能食荤腥呢?” 灵璧吸吸鼻子,嗅着那诱人的香气,恨不得手中掐个法诀,给锅底的木柴再添上一把火。 寒松手中拿着一把铁勺,在锅里搅了搅:“佛经中以大蒜、葱、荞头、韭、兴渠为五荤辛,不可食用。” 嗯? 灵璧来了兴致,视线从锅中的鸡挪到了寒松身上,怎的荤字和菜搭上了。 “此五味食用之后,口中留有异味,故而戒绝。佛祖可没说过不能吃肉。” 寒松搅动着锅中的肉,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给灵璧递了过来。 “施主尝尝,淡不淡?” 嘶嘶的吸了一口,鲜香十足,不输凡间饭庄里掌勺的老师傅,竖起大拇指,灵璧道:“刚刚好。” 将铜勺涮净,寒松把锅盖盖上,往地上一坐,给灵璧将其了佛门的一大怪。 “那些禅僧,日夜诵读佛经,不肯杀生,以慈悲为怀。辟谷烦腻,口中无味的时候,会来后山炒上一盘小青菜解馋。” 寒松脚尖在地上点了点:“这个便是他们最爱的,当年建寺的老祖从西方植回的兴渠,五荤中的一味。” “也不知佛经叫他们诵到了什么地方。” 难得寒松脸上出现表情,灵璧才知道六根清静的和尚,除了生气还有别的情绪。 文火炖煮的自然是好,可眼下也非是满足口欲的时候。寒松用炼器的灵火在铁锅底下添了一把,没等他个灵璧说说清楚,鸡肉便已经烂熟了。 禅僧们说,万物有灵,不可食肉。可在寒松看来,既然万物有灵,为何吃起油绿的叶菜便毫无负担呢?虫鸟野兽可成精怪,草木花树亦可,后山那棵人参精,至今还被长老用红绳拴着呢。 若想的远些,我辈佛修日夜于北山修行,吞吐的日月灵气从何而来,不正是北山地下的灵脉中来么?谁人都知,灵脉可化苍龙,我等偷了它的灵气修行,又算不算是杀生呢? 寒松以为这些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断然不行,故而点到为止,并没有将豆子一股脑儿的倒在女施主面前。 乾坤袋中取出盛肉的坛子,满满的盛了两坛,多的一坛给待产的妇人,少的一坛给灵璧,锅中剩下不多几块菌菇,留给了和尚自己。 灵璧抱着烫手的坛子,美滋滋的起身往寺中走,正要踏入小门,身后却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扭过头一看,寒松还停在原地,不曾与她同行。 “和尚你不回去?” 住持不在,高僧闭关,寒松就是北山寺的当家人,他不回去要去哪儿呢? “施主先行,待贫僧去山下看看。” 山下的城池到底出了何种事端,皆礼院盛产君子和伪君子,不论如何也不该提起法器伤人杀人吧? 提起山下,灵璧自然是想要与寒松一起去的,多少也好有个 分卷阅读79 照应。然而怀中抱着的这坛子肉却告诫着她不可跟着离去。 横亘在眼前的,是如同高岭门结业考中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难题,可做万字论述。 “是救一人命,还是救万人命?是救眼前的一人命,还是救远处的万人命?若救一人,万人为之生,救还是不救?若死一人,万人为之死,是救还是不救?” 是救寺内的人,还是随寒松一起,救山下的人,亘古难题。 “女菩萨!女菩萨!” 正在灵璧犹豫的时候,小门内传来了沙弥们的声音。 寒松躲到了树后,灵璧硬着头皮进了门中,将木门带上,怀中紧紧的抱着坛子。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此处。” 心中默念法诀,灵璧让那些被寒松扒开的爬山虎再次生长起来,将小门盖了个严严实实,仿佛不曾有人出去过一样。 来寻她的是帮着寒松的一波和尚,慈眉善目。 “女菩萨,该给伤者换药啊啊啊啊哇……” 还未说清来意,小和尚蹲在地上便吐了起来。吸吸鼻子,眉头紧锁,双手抱着肚子起不来身。剩下的几个和尚也是如此,接二连三的蹲了下来,哇哇的吐成了一片。 灵璧向后退了一步,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容易有一个和尚再吐不出什么了,抬起袖子擦擦嘴,目光锁定在了灵璧怀中的坛子上。 “施主抱着的是什么?” 连女菩萨都不叫了,显然是不相信灵璧了。 “肉,给那待产妇人补身子的……不然生不出来,没得力气!” 灵璧将坛子抱紧,嗓音不小,心中却是理亏的。 带着血光进佛寺已经是破戒了,还得寸进尺将荤腥了带了进来,灵璧面上发烫,羞愧难当。 佛修多苦修,禅僧中多的是那种自辟谷以来便不曾进食过一口的和尚,还有的即便辟谷前,在口欲上也极其苛待自己。 蹲在地上的几个和尚,都有数十年不曾闻过肉腥气,突然嗅到只觉得腥臭无比,热流从腹部翻涌而上,叫他们站不起身来。 “……也无妨。” 吐完了的和尚站起来,彼此结伴搀扶着,给灵璧让了条路来。 “女菩萨先去救人罢。” 佛门戒荤腥,忌血光,可为了救人一命,便可全然不顾。 要不是身后的巨剑沉重,抱着坛子的灵璧恨不得立刻叛出师门剪掉长发……不对。 恨不得立刻叛出师门,在北山寺带发修行。 待即将走回禅房前,寒松救回的几个还算活泼的娃儿也闻到了灵璧怀中坛子里的肉香,一个个的围了过来,口水拉的三尺长。 “神仙姐姐,能给我吃一口吗?我两天没吃饭了!” 修士的孩子即便讨食,也是乖乖巧巧的站在那里,不争不抢的。 还没等灵璧回他,一个拿着扫帚的老和尚走了过来,将娃儿抱起。 “那是给禅房里要生产的姨娘吃的,姨娘吃了才有力气生娃儿。” 语气亲昵,老和尚放下扫帚,顺手刮了下娃儿的鼻子。 “那我不吃了。” 一个孩子表态,剩下的谁也不认输,全给灵璧让开了路,改围到了老和尚的身边,和尚爷爷叫个不停。 点头与老僧道谢,灵璧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继续往禅房走。身后传来隐隐绰绰的人声,断断续续的听不大清楚。 时而高,时而低,时而洪亮,时而轻语。 “老和尚有些意思,还叫小娃儿唱起了歌。” 今日北山寺走了一遭,灵璧才放下了那‘抱歉,施主,对不住’的刻板印象放下,见识到了何为佛修。 有想寒松一般不将戒律清规放在眼里的,也有入佛堂禅僧一般死守佛经信条的,亦有为救人愿暂时破戒的,更有老和尚这样和常人看起来无异的。 何为佛尚且不知,何为北山寺她却是知晓了,脚步轻快迈入了门槛之中。将寒松留给自己的那坛子肉与禅房中的伤者分食,一大坛摆在了待产妇人的手边。 禅房里弥漫着荤腥气,禅房外不远处的树下,老和尚抱着一个娃儿摇摇晃晃。 “爷爷叫你们唱曲儿啊!” 孩童们自然拍手叫好。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围着他的几个孩子,手拉着手绕了个圈,蹦蹦跳跳的跟着学唱。孩子们学的快,几乎与老和尚的调子一模一样,都不用教第二次,便已经可以自己唱了。 “为什么要躲开呢?” 老和尚怀里的娃儿抬起头,与其他人不同,他目光澄澈,是真心求解。 “因着凡不躲开的,都一去不复返。” 第7o章【一更】 一语成谶,寒松一去不复返。 灵璧三三两两的治好了禅房中的大多数人,剩下伤不算重的,和尚们后山采了草药,熬煮之后服下,也都无有大碍了。 若非那待产的妇人阵痛日益加剧,灵璧都想下山去寻了,寒松可别出什么事。屋漏偏逢连夜雨,叫灵璧忧心的还有一事,封鸿道人的那两具肉身按理说半日前就该到了,可山门前还不曾出现过任何人的身影。 治好的那些炼气修士,为了报答和尚们的恩情,身体还算健全的,三两结伴拎着木桶砖块满寺的转悠。瞧见哪里有破损,就立刻停下来修补。 修士筑基之后才算是真正的踏上仙途,炼气修士也就是身体比凡人强健一些,做起这种活计来得心应手。几天下来,倒真叫北山寺换了副面貌。 不知在神台上的佛祖心情几何,沙弥们瞧着倒是宽心很多,清晨起来诵经的时候也愉悦不少。 有几个炼气修士路过神殿时瞧见佛像上已然无有了金光,还琢磨着等此事了结之后,变卖一些家里的东西,给佛像塑个金身。若住持允许,再建一座以寒松和尚为面谱的佛像就更好了。 “人还在世便不可塑像。” 灵璧在路过之时停下脚步,神色严肃的开口,打消了他们的念头。给救命恩人塑像,你们可是嫌寒松的命长吗? “女菩萨,为何啊?” 放下手中的铁铲,这些炼气修士面露不解,本来还想给这位穿披风的仙子也塑一个的,最好能摆在寒松大师的旁边,并肩站着。 这几日和尚们也好,受伤的修士也罢,一个个的都管自己叫女菩萨,让灵璧每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都认不出抬手摸摸她瀑长青丝还在不在。 金杯秘境中的事想知道吗?肉佛说出来怕吓着你们,一个个拖家带口的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故而摆摆手,灵璧也不举例子了,只是讲了个中的原理。 “真神方能受人供奉香火,寒松和尚肉身魂魄皆在人世,立好的塑像便是伪 分卷阅读80 神,于天道不容的。” 听见天道不容四个字,炼气修士们霎时将给寒松塑神像的念头散了去,还是给北山寺添些香火好了。 “不塑不塑,女菩萨宽心。”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灵璧点点头转身离去,双手握着两颗白净光洁,刚刚煮好不久的鸟蛋。给那待产的妇人补身体要紧,可天天让寺里的和尚吐一遍也不是回事儿,灵璧干脆重新捡起了而是上树掏鸟窝的营生。 在寺外煮好带进来,蛋壳不打开的时候,就算和尚们的五感再怎么通透,也是闻不到的。 离产房还有一段距离,就远远的听见女子的痛呼声从里头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加快脚步跑了过去,刚进门便是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 木榻上铺着厚厚的棉被,佛门喜洁,故而不管这棉被新旧如何,被里都洁白如冬日的新雪一般。可如今洁净不复存在,上头落着点点殷红,成片成片的血迹斑驳,躺在上头的女子双手青筋暴起,死死的抓住了身边守着她的人…… “要生了……要生……” 说到一半她看见灵璧进来,勉力抬起了一只手:“女菩萨,我要生了……” 这几日里所有人都见识了灵璧救人的手段,故而妇人看到灵璧时眼中燃起了希望,呼呼的大喘着气,死死捏着被角的手轻轻抚上了大的过分的肚皮。 禅房内其余的女修也都安慰她:“女菩萨在,定可母子平安。” 你被人捅了一刀血流如注,灵璧可肉白骨,这叫妙手回春。可你要生孩子,灵璧一个大姑娘除了用力,呼吸,稳住,你吃不吃我刚掏的鸟蛋之外,真的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这叫为难人。 往床榻上一坐,灵璧拉住了妇人的手,将身上的灵力往她体内送了些。 “可好些?” “好多了……” 妇人脸色苍白嘴唇发青,额头上冷汗连连,腹中的疼痛未有减轻的迹象,可只要灵璧坐在自己的身边,她心里就安稳。 毫无用处的女菩萨在第三次阵痛袭来的时候退到了地下的蒲团上坐镇,把木榻让给了那些生过娃儿,且娃儿现下还在外头唱什么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的妇人们。 “女菩萨!热水!” 只有这种时候,临时充当稳婆的妇人满手是血,回过头向灵璧喊道。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派得上用场,先是手中掐诀,凭空变出淙淙流水落入铜制的盆中。紧接着另一只手往铜盆下一放,火焰自掌心熊熊燃烧,不多时铜盆里的水便咕嘟咕嘟的沸腾了起来。 端着烫手的铜盆,灵璧走到了木榻旁放下,溅起的水滴落在了临时稳婆胳膊上,老妇人怪叫一声,道:“女菩萨,太烫了!” 赶紧往里头添了些凉的后,才缩着脖子退了下来。 寺中的僧人多半都围在了禅房外头,每每妇人痛呼之时,他们的心就也跟着被揪了起来。可不管怎么焦急,也都得在外头等着。 一个个右手竖在胸前,一边踱步一边向佛祖祷告:“阿弥陀佛,一定要母子平安。” 女子生产不管对修士还是凡人,都是一场拿命来赌的劫难。比如眼下,禅房内的妇人腹中的娃儿想出来却出不来,踢踹着将肚皮撑出了诡异的弧度,惹得母亲痛苦不堪。 足足折腾到了半夜,数个时辰别说那妇人了,就连外头像佛祖祷告的僧人们,念诵经文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赤星荧荧似火,似夺了其余星宿的光辉,入眼只剩了它一星闪烁。赤星为妖,主祸,非吉兆也。 和尚们抬头看了一眼,古井一般没有波澜的心,不由得就有些慌乱。 禅房内妇人的痛呼声骤然停了,山中的夜里万籁俱寂,等了几息也无有孩提的哭声传来,倒是传出了女菩萨的声音。 “这他娘的是生了个什么东西!” 第71章【二更】 灵璧的一句话把禅房外众人的心提了起来,加之赤星当空,怎么看也不是好兆头。 曾抱着寒松的腿求情,那妇人的相公是个胆子大的,即便小腿往下已经没了,只剩半节圆秃秃的□□,可他愣是拄着拐蹦到了禅房门前。 丢掉了一边的拐杖,重重的的拍打在了门上:“女菩萨,我娘子生了?儿子还是闺女啊?”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里头仍旧没有传来孩提的哭声,倒是禅房的屋檐上落了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哇哇的叫了几声,像极了小儿夜啼。 “女菩萨?” 他又往门上拍了几下,木门晃了晃便不动了,把男人急的不行,肩头用力撞在了门上。 禅房内的妇人们一来担心血光冲撞了佛祖,二来生产的妇人不能见风,故而将木门从里头用门阀拴上了,外头是推不开的。 故而妇人的相公不仅没有撞开门,反而被木门弹了一下,身体失去了平衡,另一根拐杖也啪的倒在地上,人紧随拐杖其后沉沉落下。 肘部与地上的石砖剐蹭,刚治好不久就添了新伤,干净的衣衫上渗出了丝丝的血痕。此人还不死心,想来也无法死心,毕竟里头生产的是与他日夜相伴的娘子,诞下的又是与他骨肉相连的至亲,如何能够沉的住气呢…… 男人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卑微到了极致:“女菩萨,我娘子究竟怎么样了?” 是活着还是…… 四下一片寂静,静的叫人害怕,除了男人的呜咽声再没有别的响动。 人们宁愿这呜咽从禅房里传出,也好过从那妇人的夫君这里听到。里头究竟是怎么了,女菩萨怎么还不出来给个消息? 再说了,禅房了可也不止是灵璧和那妇人,一屋子的妇女咋没一个出声的?前几天一个个的受着伤,身上疼痛都无法阻拦妇人门唠嗑到深夜,咋现在都成哑巴了? 几个和尚按捺不住,抬脚准备上前,就算不能敲开禅房的门,好歹也把倒在地上的施主扶起来。然而还未走几步,禅房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撕开了深夜里的寂静。 木门向里拉开,血腥气从禅房里冲了出来,四下散去。男人爬到了门槛处往里瞧,自家娘子正虚弱的瘫在木榻之上,一双眼睛睁的溜圆,死死的望着屋顶。 屋内剩下的妇人双唇紧闭,似见到了什么极其叫人惊骇的事物,吓的魂不守舍,瑟瑟的发着抖。 脚步声来自他们唤了许久的女菩萨灵璧,也不知妇人究竟生的是儿还是女,被她用早就备好的包袱包裹起来,搂在怀中走了出来。 灵璧居高临下,看着扒在门槛上往里瞧的男人,一时不知改如何开口。 “五月生子不举。” 身在佛门,生在法门,半天灵璧只想出一句道门的话,还勉强能够在此时派上用场。 “ 分卷阅读81 生了个儿子?” 男人没什么文化,就连炼气入门的法诀都是老婆给他一句一句教的。 灵璧摇摇头,若真的如男人所说就好了。可惜此不举非彼不举,道门的人喜算卦,据说农历五月里生的孩子长与户齐,不利父母,非吉兆也。若生了五月子,宜不举,即丢弃野外任其自生自灭,不养不育。 今岁恰好是润五月,叫妇人这胎给赶上了,灵璧没有将怀中的包裹递给男人,而是给他解释起了不举的含义。 男人听了这话很是愤怒,挣扎着要爬起来,就算女菩萨救了自己的命,可也不能说这种话。什么叫五月子就丢掉弃养吧,别说他是五月生了,就算是七月十五鬼节阴门大开时出生,自己的孩子也得好好养着。 亲生的骨肉,血脉相连,叫为人父母的如何割舍的下呢?即便自己当真会被这孩子所克,他们也不能将其弃如敝履一般丢进荒山野岭之中。 “女菩萨慎言!” 男人好不容易扶着柱子起身,撑着一根拐杖,摇摇晃晃的上前想要将灵璧怀中的孩子抢过来。 灵璧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男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将之交与他的意思。 “你要我怎么说呢……” 让人叫女菩萨习惯了,她还当真是生了几分菩萨心肠出来,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东西,当真不忍心给男人看。 毕竟说五月子不举都是灵璧在找体面的理由叫男人宽心了,全因妇人诞下的,不是贴心的小棉袄,也不是带把的胖小子,这东西压根儿就不是人。 若非北山寺是佛门,不能杀生,这东西刚一出世就该弄死,而非留到现在,还要灵璧给他说些什么五月子不举,不如丢到北山任其自生自灭的胡话。 拄着拐杖上前,男人倒是个有大毅力的人,竟然蹦着来到了灵璧身边。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趁灵璧不防,一把将她怀里的包袱抢了过来,单手抱着退到了身后的柱子旁。 他喘着粗气,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靠在了木头柱子上,生怕灵璧过来抢他的孩子。也顾不上什么救命的恩情了,他单手举起拐杖直指灵璧,恶狠狠道。 “别过来!” 灵璧双手举在耳边,恨不得从怀中拿出白色的丝绢出来甩几下,她停在原地不动:“休要掀开,施主,休要掀开!” 才在北山寺待了几日的功夫,灵璧便随寒松一样,叫人不唤道友,改称施主了。 砰 拐杖掉在了地上,男人才不会听灵璧的。事实上到了眼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包袱皮,看看里头裹着的这个五月子,究竟是男是女。 没了拐杖,男人撑不来许久。他掀开了棉布,刚瞧了一眼,便知晓女菩萨为何不让自己掀开了。 自己心心念念等了这么久的娃儿,早知是这么个东西,还不如叫那些儒修砍死算了,逃个什么意思。 双手脱力,包袱没了支撑从他手中滚落到了地上,里头包着的东西掉了出来,黑漆漆的一团,有手有脚,似人却非人。 第72章【一更】 北山寺是一处灵脉,风水极好,养人的很。后山出过不少精怪,人参精木耳精,去年还有个狐狸精化了形。 可惜北山的狐狸精千百年来见到的都是来后山小厨房补身体的武僧,化形的时候在审美上出了点岔子,脑袋上一根儿头发都没有,比和尚们还秃。 身上也没有半分狐狸精该有的妖媚气,反而像个怒目的金刚,一身正气是吓死人的凶。 成精之后要去凡间历练报恩,虽然是头一回成精,可怎么报恩狐狸是有祖训的,定要以身相许。可好不容易找到恩人了,他往人家门口一站,脑袋锃光哇亮。 “终于找到你了,我要以身相许。” 可把恩人吓坏了,恩人当天夜里就去找了仙家来收妖,吓得狐狸精连夜逃回北山,咣咣砸北山寺的们。 “都是你们的错。” 狐狸精指着和尚的们的鼻子高声喝道。 故而别看和尚们久居北山寺,一年到头只有冬日可以下山看看,他们身居灵脉,见过的世面不比日夜在外头闯荡的人少。 如狐狸这般的妖精,不说见过百八十个,那也能年均瞧见一个半个。 按理说,应到没有什么东西能叫北山寺的和尚们露出惊诧的表情了吧。 偏偏那个从包袱里滚出来的,黑不溜秋的小家伙,叫和尚们一连退了数步。连慈悲为怀忌血光的禅僧们都如临大敌,也不管自己是什么修为,拿出所有能战斗的法器,对准那东西,时刻警惕着它有什么动作。 小手小脚,滚出来后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风吹过,树梢上的叶子哗哗的响,伴着男人的叹息声,生产后妇人的啜泣声,拿那东西仍旧一动不动,像是个死物一般。 “女菩萨?” 和尚们将视线投向了灵璧,余光却还注意着那黑乎乎的一团,佛修不能杀生,现在可是全靠灵璧了。 灵璧被他们看的浑身发毛,将师尊的巨剑提在了手上,往地上一蹲目光与那没了小腿的男人持平。 “施主……” 巨剑在地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男人有气无力的抬起头:“女菩萨有何吩咐?” “打个商量,我能不能送你的娃儿去……” 西天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灵璧换了套词:“你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对不对?” “魃,一出便能叫天下大旱的魃。” 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娘子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你说说。 “施主深明大义,那我就动手了。” 拖着巨剑起身,灵璧将禅房的门关上,即便生了个妖物,那也是十月怀胎诞下的,她怕里头的妇人瞧见心中不适。 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灵璧将剑高高的举起,闭上眼睛不去看地上的东西,用力向下扎去。 可手中忽的一滞,似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灵璧睁开眼,师尊的巨剑捅在了别人身上。 披风上溅上了血,一个穿道袍的男人将地上的魃抱在怀里,后背插着巨剑,蜷缩着痛苦不已。 还没等到灵璧将巨剑拔出,道人的身体便着了火一般的焦黑了起来,与他抱着的小东西成了同一种颜色,鼻尖是血肉遭到炙烤的腥气。 而炙烤人肉的味道又比畜生来的浓烈,和尚们面色陡变,腹中再次翻涌了起来。 “唉……小友你可真是个急性子。” 小腿处贴着甲马,封鸿道人的□□可算了来了。站在一旁面露惋惜,瞧着其中一具化作焦炭一般,他竟然抱怨起了灵璧。 “为何不等贫道来呢……” 你们这些小辈,就没有一点谦虚之心:“如今可好,贫道只剩这一具凡人肉身了。” 北 分卷阅读82 山寺的和尚都穿着僧袍,如今倒好,寺内有人穿着披风也就算了,还有人拿上拂尘了。 神殿里那些不愿与寒松为伍的和尚们站在门口,远远的望着禅房外正发生的事,朝地上啐了一口。 “再过些日子,咱北山寺就不供菩萨,改供三清老子了!瞧瞧寒松都领进了些什么人?待住持回来一定要告他一状!” 和尚们瞧封鸿道人不顺眼,灵璧比他们更甚。 “等前辈做什么呢?” 抽出了巨剑,灵璧还要再刺,若非自己先来,她还要怀疑此物与封鸿有什么关联呢。 封鸿道人的见灵璧动身,眉心蹙了起来,挡在前面。 “你这孩子……巨剑尊者到底是怎么教的……” 不听话。 肉身虽是凡人,可神念毕竟是封鸿道人的,不自觉的就拿起了乔,摆起了前辈的架子。 灵璧瞧不惯他这样,你自己做下的孽障都教天雷轰顶了,还装什么正派修士。 “前辈,高岭门有规矩,弟子不停外人教训。” 规矩是灵璧编的,但高岭门的规矩太多,外人哪知道真的假的。只要她说这是高岭门的规矩,入乡随俗你就得听我的。 “多有冒犯。” 封鸿信了,冲灵璧手中的巨剑抱了抱拳,继续道:“小友,你还记得贫道与你说的批文?” “自然记得。” 短短十二个字,叫灵璧铭刻于心,夜里做梦的都要被惊醒,担心那生死的帝王应在自家师尊的身上,如何会忘呢。 “神龙坠地,圣人出世。” 封鸿道人的□□上前几步,不想被和尚们听见,附在灵璧耳边,压低声音问:“是你能让神龙坠地还是寒松和尚能让神龙坠地?” “自然是圣人能神龙坠地了!” 灵璧才不上封鸿道人的当,早就怀疑你要打我二人的主意了。她右手指天,把功劳先给圣人揽在身上。 “朽木。” 见灵璧不听话,封鸿道家出身,小脾气上来了,指着她骂了一句。 “神龙属水,魃属火旱,二者相克!圣人是谁贫道不知,可圣人没有它是决计屠不得龙的。” 第73章【二更】 封鸿道人来时,见山下的城池血流成河,还有儒修在城门前守着。若非他小腿上贴着甲马溜的快,今次两具肉身全都保不住的。 ‘前辈’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灵璧如醍醐灌顶,识海一片清明。 从封鸿道人的作为中能看出,如今的大能恐怕只惦记两件事。一则,荧惑守心卦象中生死的帝王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条出世的圣人又是不是自己。 用剑将压在魃身上的早成了焦炭的肉身挑开,地下那黑漆漆的小家伙终于动了。 睁开的双眼通红,似眼底燃着一把烈火,明明距它还有几步,周身却仍能察觉到灼热。这家伙恐是开了灵智,一双眼盯着灵璧手中的巨剑,颇为忌惮。 灵璧将剑插到了背后,慢慢的挪到了后面,将曾包裹他的棉布捡了起来。操起一副儿时与师兄去后山用网子捉野物的架势,想要将魃再次包起来。 然,高岭门后山的野物就算开了灵智,也不会聪明到什么地方去。魃就不同了,它是天道降下的妖物,带着让修界横尸百万的使命,岂会坐以待毙,任凭灵璧摆弄。 蹭的一下窜起,纤细的四肢有力的扣入土中,呲牙咧嘴的看着灵璧。仿佛只要灵璧敢上前,它就会扑将上去,让这位女菩萨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管你是凡人还是筑基,金丹还是元婴,只要被魃沾上身,千年百年的修为立刻化为一捧灰烬。 封鸿摇摇头,非常惜命的退到了后头,与秃头的和尚们并肩站做一排,抱着胳膊看起了热闹。 “怎么不见寒松和尚?” “回施主。” 被他询问的小和尚半弯下腰行了一礼:“寒松师兄下山去了。” 封鸿一听这话急了,看热闹的心思瞬时消散不见,他快步上前拦住了灵璧。 “小友,诞下它的妇人在何处?” 目光越过封鸿道人的肩头,灵璧锁定了地上黑乎乎一团的家伙,也不回他。封鸿道人此刻肉体凡胎,怎敌得过灵璧的力气,根本拦不住她。 才三息不到,就被灵璧推到了一旁,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对不住了前辈。” 可惜灵璧开口,语气中没有半分的歉意。 赤星行踪不定,现下倒亮的扎眼,封鸿道人往天上看了看,揉了揉摔痛的胳膊爬了起来。北山寺他未叛出师门前来过,就这么大点地方。 想来以和尚们的财力和心力,是没有余力翻新重盖屋舍的,那妇人多半就在身后禅房里。 既然小友不听自己的劝,抑或是太过谨慎,不敢听自己的劝,那他只能亲自进去。 心中闪过一丝对灵璧这孩子万一真被旱魃烧死作何的犹疑,然转念一想,她若真的蠢笨至此,想来也不会是屠龙的圣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与旱魃交锋的灵璧身上,封鸿在做什么反而没人注意。他双手往门上一放,就要推开进去,寻那妇人出来。 木门有朽烂的趋势,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封鸿想着,和尚们就算再古井无波,也该改善一下生活环境。 瞧他在金杯秘境的时候,每每轮回成功,都要将那间道观修葺一番。粉刷一下墙面,换几块新瓦,收拾妥帖了,连修行的速度都快了。 掌心贴在木门上的瞬间,封鸿道人想了不少,以小观大,他似乎有了一丝的明悟。 世人都道修士当无欲无求,和尚该六根清净。 可若当真将七情六欲全部斩断,与山间的顽石有何差别? 我欲成仙,欲在钱,仙在后。 第一个踏上仙途的凡人,定是不甘世世堕入轮回,想要长生不死。修士没了欲望,还叫什么修士。 这么一想,封鸿嘴角勾起一抹笑,千年来的疑惑竟然在这一瞬解开了。 同样是修行,为何魔修就比正派修士更快更强呢?且同级对战是,往往是魔修更具优势,例如同为金丹,正派的金丹修士明显术法和心眼儿都不打够用。 先前的封鸿一直将其归咎为修罗海里勾心斗角,是为了生存不得已练就,现下他算是想明白了。 不过是因为魔修不克制自己的欲望罢了。 春日阳光明媚想要交尾,便去寻几个貌美的炉鼎,在洞府外设上结界,昼夜颠倒厮混上几日。炎炎夏日瞧见修罗海里的谁不顺眼了,连由头都不乐意着,提着刀便打过去。 秋日里将仇人杀尽,打不过的就来年再说。冬日里没得事做,研究研究新的魔功,抓几个凡人回洞府剥皮抽筋,试验一番能否成功。 而正派修士就不一样了,心中的欲望 分卷阅读83 比之魔修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瞧北山寺的和尚们,那身丑陋的僧袍怕是自老祖建寺之时沿用至今。 戒酒戒色戒血光杀生,难怪个个修为不行。 掌心用力一推,禅房内的木榻上坐了一排的妇人,封鸿视线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锁定了其中一个。 朝那面容尤其虚弱的勾勾手指,封鸿道人双眼弯成了一条线。 “来。” 妇人还未起身,封鸿耳朵尖动了动,似听到了什么动静。转身出去,将禅房的门带上,跳下了石阶。 “似有故人来了。” 封鸿道人盯着自山下上来的石阶,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封鸿的故人可没几个正经人。 按理说千年岁月过去,他的那些老友多半都被天道雷劫给劈死了,也就只有封鸿自己还算命硬,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可不知怎么,他盯着空荡荡的石阶,总觉得正有故人前来。 耳边除了风声之外,并无其他动静,脚步声也好,御剑声全无。视听两感无有动静,余下的三觉都在叫嚣着,有人踏上了北山寺的石阶。 灵璧放下了手中的棉布,小手小脚的旱魃也赤红着一双眼扭头看向空空如也的石阶,和尚们自然更不必提。 忽的石阶上出现了朝天耸立的书生发髻,上头插着一根玉钗,紧接着君子端方,一个国字脸的男人出现在了石阶上。 若寒松在此,定可以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在千百年前,在溪谷之中与封鸿做下孽果的修士。 “前日我抓了个和尚,好似北山上的沙弥呢。” 瞧着正直的君子,摇着手中折扇,目光里有难掩的欲望,正喷涌而出。 说到一半,书生瞧见了封鸿的凡人肉身,颇有兴致的朝他走来。 老友相聚,封鸿行了个旧礼:“许久不见,道友可还安好?” “伤天害理之事做尽,仍留于天地之间。” 第74章【一更】 “佩服佩服。” 封鸿道人面上皆是喜色,都说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 对修士来说,久旱逢甘霖也好,金榜提名日和洞房花烛夜也罢,都没有任何吸引力,唯独他乡遇故知这句来的叫人舒心。 吾辈修士才不管他是否下雨,反正我往洞府了一坐,闭个关醒来就是几十年,外头旱死了和自己没关系。 再说什么金榜题名日,更是八杆子打不着。洞房花烛夜对魔修来说还有些意义,可都是魔修了,只要感觉来了,没得什么忌讳,抓几个小姑娘来夜夜笙歌酒池肉林,翻云覆雨那天天都是新郎呢。 是故四大乐事里的前三项,并非什么难事。唯独这他乡遇故知,难得的紧。 修行之路漫长,谁也不知今日还在与你一起上秘境寻宝的道友,明日会不会走火入魔,后日会不会得罪什么大能,下次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或是出来时还有没有肉身。 今日得见故人,真是叫封鸿道人由衷的欢喜。 “好人不长命,你我这祸害倒是遗了千年呢。” 他抬手颇为亲切的拍了拍来人的肩头,目光交汇回忆起旧日在溪谷的时光,看了眼天上的赤星,窃笑了几声。 “可不是嘛。” 来人和封鸿道人臭气相投,对他的说法很是认同。 谈笑间这个书生打扮的修士似乎起了兴致,绕着封鸿转了几圈,口中啧啧称奇,捏着下巴惊讶不已。 “封鸿道友这是……换了具肉身啊?” 不过他啧啧的咂了咂嘴:“可惜不敌道友原身的风姿万分之一。” 闻言浅笑,封鸿道人抬起两只手,比了个八:“皮囊好看有什么用。不过肉身岂止是一具,我换了八具!” 眼前人是能够与自己进行深层交流并探讨,且不提出鄙夷的老友,是能够欣赏他所作所为的故人,封鸿满心欢喜的解释起了九世重阳的原理。 还怕描述不够清晰,他随手指了不远处藏在大和尚身后的小和尚:“就要这么大的,再大不行。” 双手自脖颈处向下腹划去,舌尖抵在齿缝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好似有一把刀将皮肤割裂开来。 “然后再抱住,一起封入存放着妇人羊水的缸中,泡上九个月。” “届时掀开盖子,魂魄便从一身挪到了另一身,不入地狱便入轮回。” “好手段,好手段!” 儒修双手合十拍了几下,连连夸赞:“道友真是天生的修行之人,换了我就想不到这般妙计。” 可紧接着封鸿脸上的笑意消散,换了副懊恼的神色。 “唉……原本只要我换到第九具的时候便可成仙得道,可谁知道叫我的小徒弟给坏了好事,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书生打扮的修士感同身受,跟着他叹气:“谁养徒弟谁后悔,徒弟没一个好东西……” 拍拍封鸿道人的肩头,安慰起了久违的老友:“不成就再换一条路嘛,人生漫漫岁月,总有一日能寻到登仙之途。” “道友无须为我担忧,贫道看的开。” 封鸿抬手指指天:“先前那都是我机缘未到,灵物成精怪都有天地人三场劫难,贫道要的是成仙,岂会那么容易就证得道果呢……” “也对,道友心胸开阔,叫在下佩服。” 听了封鸿的话,书生竟然恭恭敬敬的半弯下腰,朝封鸿行了个学生的礼。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昔日如此,今日亦如此。” “道友快快请起,你我二人多年的交情,可不兴这般见外的。” 封鸿急忙将人扶起,这位道友真是多年如一日,还是这样的拘泥于繁文缛节。 可当封鸿道人的双手扶上来人的时候,书生的眼神猛的锐利起来,尖刀一般的扎在了封鸿这具凡人肉身上。 “道友为何法力全无,与凡人无异?” 询问换来的是封鸿的一声叹息,如若换了别人问起,封鸿可能还有心存芥蒂,藏着掖着说一半。眼前这位与他是生死之交,推心置腹的友人。 别看他们二人心术不正,但义气二字还是有的。 往灵璧那里瞟了一眼,封鸿道人半嗔半怒,又带着几分赞赏:“被徒弟坏了好事之后,贫道寻了个补救之法,谁成想叫两个小辈坏了好事……晦气。” 摆摆手,封鸿道人没有细说的打算:“不提也罢。” “我与道友出气。” 书生模样的修士生起气来面目如冬日的寒风一般刺骨,转身怒视着不远处站着的灵璧。 身穿玄色金边的披风,背上扛着巨剑尊者的本命法器,想来应该是高岭门金丹里拔尖儿的小辈。 不过管他呢,别说巨剑尊者的徒弟了,就算是巨剑尊者本尊在此,他 分卷阅读84 也要给封鸿道人出这口恶气。 灵璧见气氛有变,将师尊的巨剑朝前一指,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向前一步,傲然回视着。 “你瞧瞧,如今的小辈真是一点都没有敬畏之心。” 儒修见灵璧如此,好为人师的他越发想要给高岭门的剑修一个教训,正要上前时,袖子被封鸿道人拉住。 “算了算了,她还小,不懂事。” 身为魔修,封鸿的欲望不小,心胸比欲望还要宽阔。 “过些日子,我亲自教她道理。” 老友以为封鸿是想亲自报仇,满含威胁的望了灵璧一眼,抬手一挥将北山寺整个儿的囫囵着放入了结界之中。灵识扫过无有不妥之处,这才放心的跟封鸿叙起了旧。 “我细观之下,道友似乎只留了一道神念在此?” 此人的修为高深,身上的威压半遮半掩,叫人忌惮。 封鸿点点头,遥遥往东北方向指了指。 “那日有有一修士驾龙飞往东北方向,难不成就是道友?” 儒修虽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能做出这样事的人,除了封鸿便也再寻不到别人的吧。 “正是。” 道人颔首,神色之间几分得意,修界骑神驹的人不少,可驾龙的,千百年来他还是头把交椅呢。 提着巨剑的灵璧瞧着着二人,不由的苦笑,为何能够如此的淡定自若,如今的魔修都是这样的吗?明明刚刚踏上石阶时还威胁自己,说和尚在他手里的。 好歹把话说全了,要怎么才能把寒松还回来不是? “寒松呢!” 灵璧有些不耐烦,朝儒修反手挥了一剑,剑光汹汹而去,夹带起地上的尘土径直朝着儒修和封鸿道人的凡人肉身冲去。 儒修微微蹙眉,剑光在距离他身前三寸的时候骤然崩溃,冷哼一声:“我观剑修不过如此。” 然而话音还未落,出乎他意料的是剑光并未全部崩溃,尚有不曾消散的余威撞在了儒修的背上,一连推的他向前踉跄了几步,身形才堪堪稳住。 剑风倒是没有撞在封鸿的身上,道人幸灾乐祸上前,将老友扶起:“如何?别人的徒弟不错吧?” 站稳之后,儒修倒是对灵璧起了几分兴致,点点头还不忘夸夸寒松:“前日在下抓的那个和尚也不错。” 他此番带着皆礼院金丹之上的所有儒修出门,日夜的守着山下的城池,按理说连个苍蝇也飞不进来的,愣是叫小和尚入了自己临时居住的洞府。 若非自己的境界压着,指不定就叫他的那柄禅杖捅个对穿了。 怎的别人教出来的徒弟都这么勇呢?自己教出来的那个只会满口之乎者也,孔子有云,孟子有云的,师尊有云从来记不得。 “寒松在何处?” 一剑被儒修化解,灵璧也不气馁,跳到半空之中,双手将巨剑高举过头顶。发丝被风吹拂而起,如春日花的娇艳的容颜,即可像菩萨般低眉颔首,亦可如金刚般怒目而视。 一剑劈去,斩掉了儒修的半边折扇,掉在地上清脆一声。 “寒松在何处!” 又一剑挥去,剑光比之方才更盛,刺眼的叫人睁不开双目。儒修见状不好情敌,拿出了五分的实力,手中的半副折扇朝着袭来的剑光砸了过去。 两相碰撞之下一声巨响,教训的话还未出口,剑意彻底斩断了儒修的折扇还不算,冲着折扇的主人冲了来。 剑光直指儒修的面门,一时不防往侧面挪了几步,可惜躲闪的不够及时,脸颊被擦出了一道血痕。 儒修抬手将血迹擦掉,与一旁看热闹的封鸿道人说笑。 “道友这些年的作为实在叫人佩服,想不想看看在下做了些什么呢?” 封鸿自然点头。 儒修拍拍青衣上沾染的尘土,食指遥遥一点,灵璧被定住了身。 “小丫头,别急。” 像有丝线牵扯着一般,灵璧被他从半空中拽了下来,在地上拖出了一长道痕迹。好在玄色的披风也看不出污迹,至多狼狈一些。 拖拽到了脚边才停,服服帖帖的发髻也乱了,不少碎发垂在了脸颊上,即便灵璧咬牙切齿不服输,可还是叫人瞧出几分属于女修的柔弱来。 可惜,封鸿也好,封鸿的友人也好,皆非什么怜香惜玉之辈。半伏下身,指尖贴在灵璧的眉心之上,用力按了下去。 “我这就带你去见那秃头和尚。” 第75章【二更】 “轻一点,轻一点!” 封鸿道人走近,在一旁劝,扒开了友人的手,将灵璧从束缚之中放了出来。 “我这不是为封鸿道友你解气么?” 儒修还怪纳闷的,为何封鸿要护着这个曾经断了他仙途的女修。 难不成…… 他眯缝起眼睛看向自己这位老友,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些答案,修士最怕什么,最怕走火入魔。而走火入魔最易由何导致?由情。 多少魔修,多少有极高天赋且前途无量的魔修,看上个正派女修士,把一辈子都毁了。人也不杀了,是皮也不剥了,跟着女修吃素了。 偶尔夜里想要双修,还得看女方的脸色。遇上葵水来了脾气大,稍稍碰一下就炸。 这些都放下不表,封鸿道人你多大了?人家高岭门这个小辈瞧骨龄也就百来岁的年纪,你也好意思啊…… “道友,我劝你一句。” 风水轮流转,才不过瞬息之间,就换成儒修拉着封鸿的袖子,反过来劝他了。 “情情爱爱都是给年轻人与正派修士预备下的,你我做下千般孽果,凡能动心的,全都是天道放下的劫难,沾上就要命的东西。” 拉着袖子怕他听不进去,封鸿又是他志趣相投的人,将先圣所说的“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忘了个干干净净。 不论封鸿会不会因着自己忠言逆耳的劝告而厌恶于他,还是要再劝几句,别让故人老马失蹄。 “可不能喜欢人家。” 封鸿道人听了苦笑不得,怎的会想到那处去,他护着灵璧完全是因着天上那颗赤星。在封鸿看来,灵璧就是卦象中所应出世的圣人,自己还得琢磨着怎么能在最后关头将这份机缘抢过来呢。 本以为自己能做那屠龙之人,封鸿还曾放下狠话,龙轮不到小辈来屠。然他的原身试了几次,次次都险些丧命。 如今也就看开了,既然天道叫金丹修士屠龙,那便让小辈们上,自己乐得坐收渔翁之利。 是故封鸿推开了友人的手,连连摇头:“休得胡言!贫道一心只想成仙。” 见封鸿言之凿凿,儒修暂且买他的帐。再用术法提起灵璧的时候力度放缓了些,起码能让灵璧喘气了。 “不过这丫头话多,我要封上她的嘴。” 儒修往她 分卷阅读85 领口一点,再张嘴时便只能呜呜咽咽,发不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声音了。 也不对,倒是也能顺利的表现此刻的心情。 只见灵璧脑袋一甩,将碎发甩到了耳后,挑着眉毛斜眼望向儒修,双唇微启。 “呸。” 简简单单一个字,便胜过千肮脏言,万污秽语。 儒修心胸与他的老友封鸿一样开阔,并不将小辈们的无知举动放在心上,将其用法术禁锢扔到地上,他转身朝着禅房内走去。 “北山寺里有能耐的和尚都在闭生死关,但入无妨。” 算计好了一切,儒修一脚踹开了禅房本就不太结实的木门。 “非礼勿视。” 屋内有血腥气,且有妇人刚刚生产不久,想来衣衫也不大完整。儒修进门后嘀咕了一句,便闭上了双眼,用灵识去探查要寻之人的位置所在。 禅房内众人身上都有伤口,血腥气混在一起,叫他判断时有些吃力。好在磨光耐性睁开眼之前,终于寻到了熟悉的气息。 “你让我这般费力寻。” 确定好人选,儒修即便双目紧紧闭着,走起来虎虎生风,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直接将那位诞下旱魃的妇人从妇人们之中提了出来,往禅房内的地面上一人。 对着小姑娘都不怜香惜玉,容颜一般的妇人自然更加无法唤醒他的怜惜之心。 “封鸿道友!” 儒修扯着嗓子将封鸿换进来,从虚空之中拿了柄匕首出来,挥舞起来。 可惜进来的人是封鸿,若是灵璧定能一眼瞧出,这匕首正是别在寒松小臂上的那一柄,曾给她雕刻雷击木的那一柄。 佛门的匕首落在了魔修手中,便成了杀人的利器。 封鸿进来的瞬间,匕首尖端抵在了妇人的头顶,儒修回头看向封鸿:“道友可曾剥过人皮?” 道人点点头,哪个修魔的人不曾做过呢?剥皮可以算得上是每个魔修不可不经历的二三事之一了。 “那我就献丑了,封鸿道友瞧瞧在下的手法如何。” 匕首尖端向下扎去,也就一厘深浅便停了下来。 方才生产耗尽了妇人的气力,此刻教刀尖没入皮肉,钻心的疼涌入识海,张大嘴想要呼救,却嘶哑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儒修笑了笑,拖着匕首向下往太阳穴处划,还点着头道:“这妇人不一般,换了别人早高呼起来了。” 封鸿蹲下身,目光随着匕首尖端一寸寸向下移动,如有鲜红的血液污了皮肤,他还帮着老友擦一擦。 “道友手法娴熟,想来这些年里勤有练习。” “非也,自打你我溪谷一别,我便拜在了皆礼院门下。剥皮的手艺还都是栽种枣木练就的,啊……” 与封鸿说话让儒修难免有些分心,匕首走歪了一步,将妇人的脸上划了道疤。连忙将刀尖的走向拐了个弯改回它该走的方向,儒修面上闪过一丝羞愧。 “让道友见笑了。” “无妨无妨。” 嘴上是这么说,封鸿心里却觉得,若是自己来剥妇人的皮,定不会出这种简单的差错。 面皮被完整的掀了下来,红黄相间的肌理露了出来,禅房内所有妇人都不敢睁开眼睛。 妇人仍就活着,目眦欲裂的看着禅房的屋顶,胸口极速的起伏着。 儒修双手将取下的面皮提起,在自己的面上比了比,起身瞧见木榻上放着一盆水,走到跟前将眼眶处对准,似面具一般的盖在了脸上。 水中倒影出了一张不伦不类的脸,鲜血顺着面皮的边缘流入了脖颈之中,将他身上书生的青衣染上一团暗红色痕迹。 转过身来叫封鸿看,封鸿摇摇头,捡起他随手扔在地上的匕首,牵起妇人的手,活像个正做着什么精细手艺活的将人,小心翼翼的将其刺了进去。 “外头的魃只认娘亲,道友光有面皮不行,还要有母亲的温柔的手,才能将他抱起。” 第76章【一更】 宽厚的胸膛上,让一张妇人的脸显的尤为突兀,底下的儒修是什么心情它也无法展现,反而更加诡异起来。 儒修抬起袖子往脖颈处抹了一把,试图将血迹擦去,不料却只是将其抹开了,在脖颈的皮肤上留下了大片的殷红。 从木榻处走近正在仔细用刀尖拂过妇人每根指尖的封鸿道人,看了几眼后不由得点头,果然封鸿道友是个值得他敬重的修士。 光这严肃认真的手段,便能让半数以上的魔修望而却步。 妇人手上的皮肤完完整整的脱了下来,没有一处破损,如方才织就好的‘手套’一般。 封鸿想要将其戴在手上,却发现自己这具凡人的肉身拥有极为明显的男性骨骼,手掌也好手指也罢,要比妇人的大上整整一圈。 “唉……” 他叹了口气,似今日又做了一场徒劳的无用功呢。 “无妨,外头不是还有个小丫头么,给她戴上。” 儒修顶着妇人的脸,往门外一指。 封鸿跟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门外看去,被束缚在地上的灵璧怒目圆睁的回看着他们,眼圈较之天上的闪烁着的赤星,还要红上几分。 “算了。” 血淋淋的人皮手套丢在了地上,封鸿道人提起匕首,将尖端对准了妇人正剧烈起伏着的胸口。想来这几日里,伤者都是灵璧照顾的。正派修士重情的很,恐怕没做过什么坏事,瞧见他与儒修做下的事,一时怕是接受不了。 扑哧一声。 匕首彻底没入了妇人的胸膛,口中咕嘟咕嘟冒了几股鲜血,她脖颈往侧面一歪,起伏也在几息之后消失。 “念在小友的份上,贫道给你个痛快死。” 手上早就沾了鲜血,封鸿不在意妇人脸上是面皮还是血肉,伸手覆上想要帮她将双目合上。 可生前糟了这般劫难,得多大的心才能瞑目? 故而封鸿试了许多次,都不能成功,想试最后一次时,故友发现妇人死了,一把扯下面皮,满脸是血的抱怨了起来。 “道友,你杀了她做什么啊? 封鸿听了不大明白:“此处是佛门不假,可你我又不是佛门中人,自然也不必守什么不可杀生的戒律清规啊。” 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封鸿不解为何老友会问这种问题。 儒修对上封鸿迷茫的神色颇为无奈,指着那死不瞑目的妇人:“这是多好的材料啊,就算不用来做法器,往洞府里封上,做个鬼母护宅也是好的。” 摇摇头,儒修连道可惜。 若刺死妇人是他门下的徒弟,儒修肯定要急了,指不定要从虚空之中拿出教鞭敲打上几下方能泄愤。 可对面的人是封鸿道人的□□,昔日与他有莫逆的情谊,抱怨上一句便算了,不好当真的。 分卷阅读86 是故儒修重新将面皮贴在了脸上,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套”,提在手上甩了甩:“可惜了道友的好手艺。” 封鸿放弃了叫妇人闭上双眼的念头,从她身上将衣衫撕了一条,盖在了妇人的脸上。 倒是没有立刻起身,再次将匕首提起,自己的手放在了那一团血肉旁,比起了大小。 用匕首的尖端往手上划出了血痕,紧接着下刀又狠又准,直直的剁了下去。鲜血呲了一身,几刀下去,原本比妇人长了不少的手就变成了一般的大小。 面上略带苍白,神色却如常,封鸿抬起头:“道友身上可有伤药?我这□□肉体凡胎,若是没有药石,恐怕撑不了多时。” “自然是有的。” 壁虎断尾,螳螂断臂,封鸿断几节手指而已,还不是自己的肉身,在儒修看来并非什么大事。从虚空之中拿出止血的伤药,连带着那副‘手套’,一起给封鸿递了过去。 服下伤药后,将妇人手上的皮肤套在了自己的双手上,封鸿这才终于起身站了起来。 朝禅房内的众人弯下腰,遥遥拜了拜。 “叫诸位受惊了,封鸿在此赔罪。” 禅房内的本就是遭了儒修迫杀的伤者,一个个吓的大气不敢出,生怕哪句话惹的这二人不快,招至杀身之祸。 “好了,还做这些虚礼干什么?” 儒修将封鸿拉起,让他往门外去瞧。 “再不走,那小丫头怕是要冲破在下的束缚了。” 灵璧被封了喉舌,说不出话来,瞧见他二人所为之后,咬牙切齿的暗自施力。 手腕,脖颈处似有无形的锁链紧紧锁着,挣扎之下皆是血痕。手腕处还好,起码藏在了玄色的披风之下,旁人看不清楚,脖颈上的伤痕可是藏不住了。 即便挣扎之下,她也在心中默念治伤的法诀,可比起无形的锁链研磨血肉的速度,总还是慢上几分。 “小友且慢!” 封鸿见状疾步朝门外走去,可不能让灵璧死在这里,起码也要屠龙时再死不是? 剑修一个个的都是死心眼,认老理的家伙,进了死胡同就不出来。灵璧显然是进了这种危险的状态之中了,恐再不阻拦,半柱香后那脑袋就不在脖颈上顶着了。 跳出门槛,一脚踢开守在门外没了小腿的男人,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炼气级别跟凡人无异也敢冲他动手。 大步流星迈过迈了数十步,封鸿停在了灵璧跟前,蹲下身。 “小友,这就带你去见和尚了,修行之人脾气这么急不好的,容易走火入魔。” 对上灵璧那一双血红的眼,封鸿道人如是说道。 寺内大多是禅修,让他们救人还好,上来拼命就差点意思了,只好围了一圈将他们救回来的人护在身后。 护寺的武僧半数跟了住持离去,半数在为闭关的高僧护法,北山寺又成了曾经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灵璧一口银牙咬碎,封鸿的那双手啊,昨日还在与自己从同一碗里夹起肉来分食,今日便…成了他人的修行路上的垫脚石。 “你……真是……个天杀的……混账东西……” 声音嘶哑的要命,哪里还有原来脆生生的甜,活像凡间活了百岁的鹤发老人。字节囫囵成了一片,细听之下才能判别出个中含义。 “混账东西……” 即便叫儒修封了喉舌,灵璧仍旧发出了声音,张口咒骂了起来。 人命与你二人来说,究竟算什么? 被无形锁链禁锢着的双手,灵璧在试图挣脱之时,露出了皮下的生生白骨。好在疼痛没有白白忍受,一节腕骨断裂之后,右手一松从披风下抽了出来。 猛的站起身,一脚把封鸿道人的凡人肉身踢翻在地。灵璧一手指天,声音较之方才还要嘶哑,低沉的不像话,音色已然听不出是女修了。 “佛祖,你算什么佛祖?” 睁开眼看看,你所谓的佛门清净地,成了他人的屠戮儿戏场! 日日夜夜受人朝拜,青灯黄卷相伴千年岁月,散尽家财为你注塑金身,就是让你在今日袖手旁观的么?就是让你端坐神台之上,嗅着盘旋而上的香火,拈花一笑的么? 凡信徒,皆望你救苦救难,皆盼你普度众生啊…… 巨剑似感应到了她心神震颤,不用人提,自己便从身后的剑鞘之中跳了出来,剑柄握在了灵璧的手中。 手中传来冰凉的触感,灵璧低头一看,手中巨剑闪着寒光,腕间白骨刺出了皮肤之外。然此时的灵璧哪还有给自己治伤的心思,连手腕上的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右手无力的抬起,平日里双手握着都嫌沉的剑,要断掉的腕上也高举了起来。识海中朦朦胧胧一片,灵璧的意识不大清醒,剑尖不曾指向封鸿,反而对准了半山腰上遥遥可见烛火摇曳的神殿。 供着佛祖的神殿,那些或低眉,或怒目的菩萨与罗汉啊,尔等可真当得起吾辈的跪拜吗? 反手轻轻一挥,灵璧头一次将巨剑使出了师尊的气派来。凌厉的剑意自四面八方而来,汇聚成了一处,带着天威和电闪雷鸣,轰隆隆直指那处摇曳的烛火。 若神佛不能庇护信徒,要神佛又有何用? 干脆与尘土化作一处算了! 神殿轰然坍塌,藏在里头的禅修灰头土脸的跑了出来,眼睁睁看着日夜朝拜的佛像倒下神台,双膝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僧袍上满是尘埃。 劈了一剑还不算,灵璧提着巨剑,神色恍惚看向了听到动静从禅房里走出来的儒修。 唇角跟着扬起笑意,笑意还未弥漫到眼角,另一手从披风下抽出,覆在胸口上不住的咳了起来。 她在高岭门时,也曾因顶撞掌门被封过喉舌,此法是长辈教训徒弟是常用的手段。封的不单单是喉舌,即便用笔写下咒骂之言,也要受到同样的苦楚。 肩头不住的抖动,似要将腹中脏器吐出一般,灵璧双眼通红脸色却苍白一片。 喉间涌上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灵璧侧过头朝着地面呸了几声,再抬头时,神色便于魔修无异了。 腕间的白骨因主人施力,刺出的长度加了半寸。巨剑直指那身着青衫,一股书生气的儒修,灵璧望着那张与自己抵膝相坐数日的妇人的脸,吐字清晰异常,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儒修道修也好,佛修凡人也罢,灵璧要叫他们都听个清清楚楚。 “杀人者,人恒杀之。” 第77章 被灵璧踢翻的封鸿道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在起身之前被剑风扫了一下,再次平躺在了地上。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视野里出现了赤星的红色光辉,他知晓了为什么当初师尊总爱盘个腿说:“看看高岭门的徒弟,再看看你。” 别人的徒弟就是比自己的 分卷阅读87 好。 儒修好歹也是化神大能,不要说灵璧是个金丹修士,就算她跟寒松两人联手之下,也伤不到自己半分。 可惜她手上的,是巨剑尊者的本命法器,里头藏着化神修士的三分修为,就有些难办了。 先前小丫头使不出来,一把神兵利器只当了重剑使。现在气急之下,懵懂之间倒真叫她用了出来。 剑风以迅雷之势撞到了儒修的胸膛上,让数百年里除了自己作死之外不曾受过伤的儒修,扶着墙吐了口血。 “你很不错。” 儒修也不扯下妇人的面皮,仍旧顶着那张脸,双唇开开合合。 “可想杀我,至少还要回去再修个七百载。” 放下扶在墙上的手掌,儒修顶着还未散去的狂风,一步步走下台阶。 抬手一挥,境界的差距横亘在二人之间,就算是天选之人,气运之子,也是无法跨着两个境界以下犯上的。 儒修走向了院落中那团黑漆漆的小人,双手扯着面皮的嘴角,露出一副难看至极的笑意,捏着嗓子学着妇人的强调开口:“我儿,来娘亲这里。” 魃是不畏风的,大旱向来与风相伴,事实上,他在风中更为自在。 声音听着陌生,那张脸看着却有些熟悉。虽说灵智叫山上的精怪要高上一些,可真的比起人来,还是要差上一大截。 拱起身子往儒修处看了看,寻着这一点熟悉的气息,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灵璧反手又是一剑,这次的威力比之方才更甚,直接劈斩在了儒修与旱魃之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精怪和灵物也好,凡人修士也罢,都摆不脱趋利避害的本能,天道早就将它写入万物的骨髓之中。 是故剑锋落下的瞬间,魃便调转方向,朝着封鸿道人的凡人肉身处跑了去,比之一张模糊的脸,似乎那双手来的更为亲切。 漫长的九个月中,那双手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曾日夜安抚着自己。 封鸿本来正望着赤星出神,忽的掌心处传来了炽热的触觉,勉强坐起身来瞧见黑乎乎的一团,丑陋的叫他这个魔修着迷。 就像真给封鸿一只毛茸茸,软乎乎的猫猫狗狗,狐狸兔兔,对他来说没得什么吸引力。可就是这种丑陋不堪的,一眼看上去便充满危险气息的小家伙,怎么看怎么让他欢喜。 更不要说,魃对他屠龙成仙有重要作用,抱在怀中更加舍不得放手了。 扯着脖子冲老友喊道:“道友你瞧,还是手管用。” 魃落在自己手中也好,封鸿道人的手中也罢,对儒修来说都没什么差。因着他想要的,本就不是魃。 听见封鸿的声音后,儒修便将贴在脸上的面皮扯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寒松要的是成仙,他要的是这日月换新天。 抬手在脸上一抹,甩了甩手,儒修从虚空之中唤出法器,直勾勾的看向灵璧。 剑修小辈的心性不稳,才不过看个徒手剥人皮便便不会放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打得过吗?自然是打不过的。 可打不过就不打了么?不打那妇人不就是白白死了?寒松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又死在了他居住了几百年的禅房里…… 若见到和尚,和尚问起,她该如何回呢?还不如现在拼死一战,求个问心无愧好了。 巨剑没入儒修的胸膛,儒修低头看看叹了口气,似不怕疼痛般的抬手握住了剑身,掌心划破,鲜血沿着剑身流到了灵璧握着剑柄的手上。 另一手捉着毛笔,蘸着巨剑上自己的血,往近在咫尺的灵璧脸上,写了‘定’字。 “都说了休要胡闹,若你是我门下的徒儿,今日戒尺打手心可是逃不脱的。” 封鸿抱着旱魃,还未开口阻拦,儒修便心领神会的回头给老友定心。 “我不杀她,杀了她还怎么给道友展示这些年来我的作为呢?” 于此同时,山下城池。 昔日繁华热闹的街道,如今空空荡荡,不见一人,石砖地上早就被鲜血染了一遍。城池的上方,倒是有穿着青衫,书生打扮的修士来来往往,巡视着每一处可疑的角落。 被寻的最紧的一处,不久前是城中的牢狱,现在是皆礼院儒修的私狱。 一个身形稍稍有些丰满的书生,捧着一个托盘,与每个守卫的同门点头致意,缓步进了牢狱之中。 说是牢狱,比之书中所说十八层地狱也相差无几。 剥皮抽筋,死尸倒吊挂着。挖眼剜心,肉身水里泡着。凡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此间都可见到。 捧着托盘的儒修咬牙往里头走,深吸一口气想要定定神,不料被冲入鼻腔内的腥臭味呛着,差点没站稳。 “卢师兄。” 守着最后一道关卡的同门拦住了他的去路。 “院判叫我来的。” 托盘之中放着的是合欢散,师尊吩咐下来,给里头和尚用的。 “师兄这边请。” 给来人打开了身后一扇沉重的铁门,还不忘提醒。 “当心些。” 被唤作卢师兄的儒修缓步走了上去,目光所及,是撕做一团被丢在地上的僧袍,半裸的健壮胸膛,结实的腰腹肌肉,还有一双澄明的目。 “非礼勿视。” 他将托盘放下,闭上眼不去看被施了术法的锁链捆绑着的寒松。 第78章【一更】 那袒露着上身的和尚正是消失了几日的寒松,而捧着托盘进来的人寒松也识得,是金杯秘境中有过缘分的儒修,号称君子不重不威的卢致远。 “施主怎会在此?” 寒松将视线投在了这位故人身上,面露不解。 在寒松看来,曾与灵璧一起劈斩神佛塑像的卢致远,应该不至于堕落到这步田地,将凡人性命看的低于尘埃。 卢志远叹了口气,抖了抖身上的青衫,盘腿往地上一坐,就要给寒松诉说自己的苦衷。 可屁/股刚挨着地,彻骨的寒意便顺着青衫攀爬至了他的脖颈,连带着脊背上,胳膊上的汗毛,都根根竖起。 先不说此地本就是牢狱,要比寻常地界的阴气重上几分。光是近几日院判在外头杀的人,就足以将风水宝地变成极阴的魔窟。 寒意倒是能抵挡的住,但毕竟不好受,卢致远便起身拍拍衣衫上沾染的尘土,将托盘中的 分卷阅读88 东西放在了手中。 关押寒松的地方,是此间牢狱最深处的,用来关押十恶不赦之徒的牢房。如今倒是反过来了,十恶不赦之人尚在人间游走,心中盛着世人的和尚被锁了起来。 真是没得天理讲。 四面是由玄铁打造的厚愈数米的墙,寒松被绑在牢狱中间的一处‘岛’上,沿‘岛’环绕流淌的,也不知是院判从何处收集来的液体。 不论是蝉翼还是羽毛,只要沾上就会在转瞬之间沉底,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而通向那岛只有一条木桥,道还得从外头寻到机关按下方才会落地成为可通人的栈道。 院判用了一道据说可以捆住神仙的锁链绑住了寒松,不过在卢致远看来似乎没有必要,就算什么都不放,寒松也出不来啊。 按下机关后,卢致远捧着瓶瓶罐罐走到了牢房里的岛上。手中拿着不少东西,没办法行礼,他只好超寒松躬了躬身,道了句。 “久违。” 说话时视线落在手心里这些瓶瓶罐罐上,不知该选哪一样。皆礼院对于男女之事并没有道修与佛修那般看重,因着圣人有云学而优则仕,门下不少弟子甚至还会入世做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 圣人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故同门里不少人,都在凡间有那么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娃。 虽说都生了娃了,可他们毕竟还是正派修士,或者说不久前还曾是正派修士。又不是成天除了吃就是日的魔修,这种夫妻之间私下里助兴的东西,怎的也不好摆上台面的。 卢致远修行几百年来,倒是没有什么机会用。 北山寺有武僧禅僧之别,皆礼院也有真君子和伪君子之分。卢致远便属于醉心于修行,且彬彬有礼的真君子。他那伪装了多年君子,荧惑守心天象出,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的院判师尊,便是伪君子。 然真君子虽不曾试过这些东西,耳濡目染却也知道它们的用途。 小瓷瓶里的是合欢散,魔修出品,需化水,早晚在饭前送服。服下之后那边是一夜七次郎中狼,翻云覆雨等闲间。 大瓷瓶里的是自家药修炼制的丸药,干吞且不能嚼。据说服下后便能金枪不倒,就算是圣人在世,吃上一丸也得叫他忘了人伦礼义。 轻飘飘的小盒子里,是涂抹式外用的处方,数十年前一位师兄从凡间青楼里带回来的物件,功效几何倒是不曾听人细说,可每个使过的,都竖起大拇指叫好。 “道友勿要怪罪,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孝字当头,院判的命令在下不得不从。” 挑了一粒药性温和的针尖大小的丸药,两指捏着送到了寒松的唇边。 “啊——” 和尚双唇紧闭,丝毫没有要将其吞咽下的意思,别过了脑袋。 卢致远羞红了脸,将弯腰扔进了绕着他二人流动着的水中,连着在地上跺了好几脚。 “仁义廉耻全无,我不配读圣贤书。” 瓶瓶罐罐叮叮当当的从他手中掉在了地上,大的小的,丸药也好,是粉末也罢,叫卢致远噼里啪啦的踢进了水中,转瞬沉没不见。 “呸,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叫和尚破戒一事,君子便不为。 卢致远捡起地上的僧袍,给寒松披在了身上。 “小师傅等着,今日院判不在城中……” 僧袍早就破破烂烂,寒松又是个健壮的,不管卢致远怎么披挂,总是会露出些肌肤来。 折腾了一会儿,干脆不做着徒劳的无用功,卢致远掌心贴在了和尚的肩头,另一手指天发誓:“我就是不要院判这个爹,也得救你于水火之中。” 爹倒不是真爹,可胜似亲爹。院判教他识字,院判教他绘图,院判还教与了他孔孟二圣,人之初性当本善。 白眼狼便白眼狼吧,给和尚喂合欢散营生就算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卢致远也是做不出来的。 绕着寒松转了两圈,卢致远试图从捆在他身上的锁链中寻出破解之法,然即便他是皆礼院金丹一辈的翘楚,对上这类大能修士的法器,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能会疼,小师傅且忍忍。” 卢致远站在了寒松的身后,双手掐了个法诀朝锁链点去,可惜,不但没有给予寒松自由身,反而差点把自己从这牢房中的岛上撞出去。 “施主当心。” 寒松虽不能行动,可转过头去朝他问询一下还是做的到的。 卢致远狼狈至极,蹦跳着爬了起来,身上的书生气散了大半,配着他略显丰满的身材,猛的一看倒像是江湖上的草莽了。 “无妨!” 开口也和绿林好汉所差无几。 乾坤袋中祭出了本命的法器,卢致远正待再试一次,那紧闭的玄铁门忽的开了。 “逆徒!” 院判的声音在牢房里回响,将卢致远吓了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双手并着伸向前方,一副等着戒尺落下的没出息模样。 训斥卢致远的院判不是别人,他脸上的血迹还未擦拭干净,正是在北山寺里剥下妇人面皮,还贴在自己脸上的修士。 身后跟着封鸿道人,院判面上有些挂不住。 “我这徒弟不听话,叫封鸿道友见笑了。” “五十步笑百步,也就是我那徒弟死了,不然更不行。” 封鸿的怀中抱着旱魃,腾不出手,只能嘴上客套。 院判拖着被施术定身的灵璧走过木栈,看在封鸿道人的面子上,动作竟还不算粗暴。将她放在地上,靠在木桩旁坐好,院判瞧见地上粉末撒了遍地,一吸鼻子嗅到了残留气味后,更加生气。 转身揪住了卢致远的衣领,口中道:“你这混账东西,为师嘱托你这么一点事都办不好。” 一脚踢在他身后,将他踹上了栈桥,院判气不打一出来。 “罢了,生的什么气,我还有一瓶。” 瞪了徒弟一眼,院判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瓶,扯掉了上头的红色布绸,往寒松的鼻下一送。 “管你是什么罗汉真身,今夜都得破戒。” 第79章【二更】 在寒松反应过来之前,一股香气便顺着鼻腔钻了进去。 甜,如蜜糖一般的甜。 寒松自小长在北山寺,老实说,在他出山去往金杯秘境前,生活就只是后山与佛堂,至多扛不住大和尚的纠缠,随他下山讨一次饭。 住持和尚给寒松批命格,一则说他佛心不稳,另一则又赞他身上有真禅。大和尚说众生皆苦,吾辈修佛之人,就是要渡他们过苦海。 彼时寒松怎么问的来着? “何为苦,何为甜呢?” 住持和尚停下脚步,随手在路边摘了朵花,将花瓣摘下送到寒松唇边。小和尚张口接住,嚼了几下实在 分卷阅读89 难以下咽,呸呸呸的吐到了一旁。 “此之谓苦。” 住持笑而不语,将花整个揪了下来,将底部与绿叶相交的部位露出,哄骗一般的叫寒松来舔。 年岁尚幼的寒松是个不记仇的,立刻含住吮吸了一口,转瞬既逝的清甜滑过舌尖。 “嗯?” 叫平日里只吃清粥小菜的寒松惊奇不已,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住持和尚手中的花。 “此之谓甜。” 住持将剩下的花往身后一抛,拉着小和尚缓步走下蜿蜒的山路:“拿好钵盂,指不定今日还有施主会给你一块真正的糖呢。” 真正的糖是什么味道,寒松及至今日也不知,可甜是什么味道他却难以忘记。比如年幼时尝过的花心,又比如现下蹿入鼻中,搅得他呼吸不稳,让血也跟着沸腾的这股香气。 皆礼院的院判见寒松的面色染上潮红,心满意足的将他身上的束缚解开,改在金丹上下了道禁制。 院判在少年时,曾被自家的师兄蛊惑,去凡间逛过窑子。此时他的面目与旧时的师兄相重叠,声音低沉:“你们佛修道修,一个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可既不曾入过世,又何谈出世呢?你说是也不是?” 一脚将地上的僧袍踢入了水中,院判瞧见寒松的背上也红了一片,心满意足的退后几步,停在了灵璧的跟前。 缓缓俯下身,抬起袖子在她脸上轻轻擦拭。蘸着血写下的定身咒好解的很,起码并没有用多久的时间,灵璧就恢复了她每日对镜时的模样。 定身咒是解了,灵璧仍旧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先前用巨剑挥斩用尽了气力,此刻手软脚软站不起来。 院判提着她的后领,轻而易举的将人扔向了寒松的脚边。寒松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将手垫在了灵璧将要落下的位置,怕她磕碰着。 然而他识海里乱做了一团,计算起来并不清醒,灵璧没有跌在他的臂弯,而是倒在了寒松的怀里。 掌心贴着他的胸膛,心砰砰的剧烈跳动着,灵璧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对上寒松的双眼,头一次觉得寒松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和同门师兄的手感不一样,一拳上去都是骨头,硌手。 灵璧捏了捏,弹就不说了,还烫手。 “女菩萨,你摸贫僧干什么?” 寒松喉结上下滑动,几日来滴水未进,双唇有些干裂,问完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院判是个过来人,耸耸肩上了木栈桥,踢踹着将卢致远带了出去,还拉走了想要留下观望的封鸿道人。 “道友,随我来。” 封鸿纠结了一番,是留下看看两位小友的进展,还是随老友去看看他这些年来的作为好。 “男女之事不就是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能生出什么新花样来?” 院判示意门下弟子锁好牢房门,拖着封鸿:“在下就不一样了,修魔不就是讲究个新意么……” 不似修道,有一条定好的路走,每个魔修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有自己的法子。 正派修士千篇一律,十个高岭门的弟子,十个御剑。百个北山寺的和尚,百个化缘。魔修就不一样了,狭路相逢时,你永远不知到魔修会在下一息祭出什么法宝来。 是故封鸿就这般轻易的被老友说服了,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彼时在溪谷,我穷极一切能够想到的法子,做尽了有违天道之事。” 院判一边向前走,一边提起旧事。 “谷内枣木栽了成千上万,唯有一株叫天雷劈斩了两次,道友可知为何?” 封鸿摇摇头,那他怎么会知道,正如若自己问起院判,元冥蛊虫的饲养方法及其副作用,儒修也同样不解一样。 “还望道友解惑。” “解惑什么的道友言重了,说出来你我二人探讨探讨。” 院判在一间牢房前停下了脚步,手掌贴在石门上,推开之前道:“不管用什么方法虐杀凡人,都只能叫天道赐一道雷劫。而我欺师灭祖,在树下斩了上任院判,才换来了第二道。” 他压低声音,拉着封鸿道人走进石门之中。 “第三道雷我引了数百年也不曾成功,不过如今却也有了些想法。叫儒修欺师灭祖,法修将师门规矩置之不顾,道修入世,佛修统统破戒,叫这修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日月换个新天。届时我往树下一站……” “轰!” 双手高举又猛的放下,口中学着雷声,院判双眸中皆是痴狂。 “第三道雷便能斩下了。” 封鸿看着昔日老友,两个念头涌上心头。一来若修士的执念太深,如他想成仙,亦院判欲求惊木,便会入魔。 二来,封鸿深吸一口气。 他将蛟蛇藏在枣木之下,盼着雷击是能叫枣木挡一挡。可等了许久天道劫云愣是不往下劈,还把寒松和灵璧两位小友给等来了,合着全是因为你。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下看两位小友呢。 寒松和灵璧不知自己被人惦记着,他二人有别的要担心,比如寒松烫的厉害,哪还像个心如止水的和尚,昔日古井无波,现下都要沸腾了。 第8o章【一更】 “修界残酷,人心都黑求了。” 北山寺的扫地僧年轻时看破红尘,一脚踢开了寺门,骂骂咧咧的问站在门前的小和尚。 “你们这儿要不要人?给口饭吃就行。” 寺里别的没有,傍着莽莽北山,绿叶菜是一年到头都不缺的,是故他便留在了寺中。每日每夜扛着大扫帚扫扫这里,擦擦那里。春去秋来几十载,黑发变幻白发,青年也佝偻了腰。 住持和尚在秋冬天气转凉后,很喜欢带着寺中的大小和尚们下山化缘。春夏炎炎,凡间女子衣衫轻薄,即便和尚没有别的心思,可万一多看一眼,有人容易招惹口舌。 秋日下山化缘,一来是讨些香火,与施主结善缘,二来不入世该如何出世呢? 化缘便是佛修们入世的唯一途径。 去山下看看凡人的炊烟袅袅,瞧瞧红尘嚣嚣。 寺中的大小和尚们,只有两人不愿意。 一个是小寒松,在他看来,化缘与讨饭无异。再一个就是那扫地的老和尚,每每住持问起今日谁人愿意与他下山化缘,扫地僧都会把扫帚一扔,躲到后头藏在树后,一如他入寺一般,骂骂咧咧。 “外头人心都黑求了,我不去,我要留下侍奉佛祖。” 彼时寒松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沙弥,如今心砰砰跳个不停,他才知晓了扫地僧口中的人心都黑求了是什么意思。 “北山寺对你们这种游方在外的和尚就没有什么提点吗?” 身上的气力恢复了些,灵璧盘腿坐在了寒松的对面,紧张兮兮的看着面色潮红的 分卷阅读90 他。万一遇上了危险该如何应对,师门里总得有个说法吧? 巨剑尊者那么醉心修行的一个人,每当灵璧去凡间玩耍时,他都会拽着徒儿的袖子,语重心长的说:“若是遇上打不过的,你就报为师的名号。” 高岭门巨剑尊者的名号还是很有用的。 寒松听了灵璧的询问点点头。 对每个出外游方的和尚,住持都会在其离开之前叫进禅房里点拨一番。寒松在离寺去往金杯秘境时,也听过他那一套话。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万要躲开。” 比起杀人,饮酒食肉来,对自小长在北山寺的和尚们来说,女色这戒更来势汹汹。 曾有位高僧去凡间,立誓要渡一位青楼女子。该女子叫无数男子拜倒在了他的石榴裙下,毁了数不清的姻缘,实不能忍。后青楼女子的确是从良了,可惜嫁的却是渡她的高僧。 还有一位高僧,听闻修罗海里出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便也去渡。他去了之后对女魔头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女魔头呵呵一笑,成佛有什么好,她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及至后来,女魔头也放下屠刀了,只是代价是高僧入世,与她结了连理,成了鸳鸯。 有了前车之鉴,住持就上心了,对每个要出寺云游的和尚们都要提点一番。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万要躲开。” 对禅僧们来说,住持说什么便是什么。寒松不一样,他觉得女人怎么会是老虎呢?即便北山寺没有多少信徒,隔三差五也仍有女施主上山来拜菩萨求子,一个个的走起路来弱柳扶风。 后山的老虎寒松不知打了多少头,和女施主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是故住持这项提点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尤其是在遇到灵璧的时候,瞧见她身上有劫难,寒松毫不犹豫便跟了上去。 且灵璧让他越发认定,藏在玄色披风下的女修,和一口獠牙的老虎没有分毫的可比性,住持和尚也有说错的时候。 此刻甜腻的气息还为散去,萦绕在识海之间,横冲直撞,让寒松不清醒。他脸是红的,眼是红的,耳垂亦是红的。 佛门以厚耳垂为美,神台上的罗汉也好,佛祖也好,各个耳垂都能垂到肩上。即便是寺门里心如止水的和尚们,无人的时候也会揪揪自己的耳垂,试图让它更长,更厚一些,看起来与佛祖更像一些。 然耳垂的薄厚实是天生,是爹娘给的,哪能轻易改变呢。寒松自己也偷偷拽过无数次,却仍是薄薄的一片。 近些年来还好,年幼时尚不能心如止水的小寒松,不管是开心时,绪展露无遗。 修行多年后,佛心稳了才好些。 可今日闻嗅了瓶中的甜腻香气,视线落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灵璧身上,识海里乱成一团。恍惚之间,便再藏不住情绪了。 他紧紧的闭上双眼,两手也握成了拳,别过了头去。 或许眼前的灵璧与后山的猛虎没有相似之处,可猛虎不能叫寒松为惧,灵璧却能。 “施主你坐到那边去。” 离我远一些,再远一些罢。 “和尚,那老混账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灵璧自然是不能退了,先不说自己与寒松之间是过命的交情,单就说她此刻回过神来,好像是恍惚之间把人家北山寺的佛堂给劈了,灵璧就更不能退。 若能搭救寒松,日后北山寺的住持回来,念在救下北山寺首徒的这份情谊上,也许会对自己从轻发落也说不定。 是故灵璧不仅没有退,还弓着腰探前了身子,凑到了距离寒松不过几寸的距离。 “你也知道,我这人以前怕死,现在稍稍好上一些。师门里有关药石的书册都看过,我要认第二,高岭门没人敢认第一。” 是文能提笔开中药,武能施法肉白骨,初遇寒松时她这手段还叫百子尊者惦记来着。 问诊的第一步,望。 望神态,望五官。寒松的神态有些紧张,五官有些英俊。 五官红润,双眼澄澈有神,体态上即不臃肿,也不瘦弱,可以说再康健不过了。 啧啧咂了咂舌,灵璧掰过寒松看向别处的脑袋,进入了问诊的第二步,闻。 猛的凑近寒松的口鼻处,在距离他一寸左右处停下,灵璧吸吸鼻子嗅了嗅。 不管体内外有任何创患伤口,在气息上都与常人有异,修士的五感灵敏,瞬息之间就能嗅出不妥来。 寒松的口鼻之间没有丝毫异味,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甜腻香气。 “你说说话。” 灵璧拍拍寒松的肩头,闻诊还要听病患的声音呢。 “女菩萨,你退后些。” 寒松紧遵医嘱,往后爬了一步,拉开了与灵璧之间的距离。 从语气的清浊高低缓急上来看,和尚似也没有什么毛病。眉头蹙了蹙,灵璧急躁了起来。 和尚明明瞧着就不对劲,怎的找不到不妥之处呢…… 落在地面上的手抬起,掌心贴在了寒松的额头上,似火一般的灼热。 “除了发热可还有别的症状?以前有没有类似的病史发作呢?发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掌心向下移,覆在了寒松的脖颈上,同样的炽热:“可是那老混账凑在你鼻下的小瓶?” 寒松一言不发,只是躲着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僧,七八岁的时候在后山见了大虫就敢朝老虎面门来一记菩提拳的寒松,现下对上灵璧,一心只想逃了。 “女菩萨,你离我远些,休要管贫僧了,逃命去罢。” “你瞧这是什么话!” 我怎么能丢下你逃命去呢?再说了,外头还守着儒修呢,一时半刻也逃不脱,还不如先给和尚找出病因,解了再说。 医者仁心,灵璧再次向前爬了过去,拽住了寒松的胳膊将他逼停,指尖戳了戳寒松的喉咙:“我看你双唇开裂,这里疼不疼?” 和尚摇摇头还要再躲,灵璧拉长了脸,就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伤患。这几日在北山寺里,炼气期的修士对上自己也是紧遵医嘱,女菩萨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让张嘴就张嘴,让抬胳膊就抬胳膊的,偏偏寒松不听话。 视线与他齐平,灵璧的指尖一路向下,从胸口疼不疼,闻到了小臂疼不疼,最终搭在了寒松的腕上,中指按在掌后高骨内侧关脉上,紧接着食指按关前的寸脉处,无名指按向关后的尺脉。 望闻问三项都没得结论,只剩了问诊里的最后一项,切脉。三指平齐,指腹紧贴着寒松腕上的肌肤。 和尚想要抽回手,灵璧紧紧的按住了他,声音不高却叫寒松 分卷阅读91 想起山林之间大虫的吼。老虎吼上一声,它的猎物就连逃的心思都没有了。 灵璧说:“别动。” 女菩萨的一声吼,寒松也便像山野里的野物听到大虫嘶吼,定在原地不动了,任凭她拿捏起来。 三指平布,同时向下用力按脉。 似乎寻到了蛛丝马迹,灵璧微微提起中指和无名指,食指单按在了存脉上。 别说,还真让她找到病根儿了。 血气上涌,心跳加速,身体发热,气喘出汗,急脉洪脉相伴。 神医二字灵璧可不是白白担的,在灵璧看来这两种脉相结合在一处,只有三种结论。 一,他要走火入魔了。 二,他服下什么助兴的药石了。 三,他服下什么助兴的药石,若不纾解,就要走火入魔了。 第81章【二更】 那老东西可真够缺德的。 灵璧撒了手,放下了医者仁心,行医之人倒是听了她的病人的嘱托,一连退到了再无路可退的地方。 掌心还残留着寒松的体温,灵璧把玄色金边的披风接下来,给寒松扔了过去。 “先穿上。” 寒松将披风接过,系在了自己的身上。 “施主不必担心,贫僧已经在念静心咒了。” 当了百余年六根清净的和尚,寒松的意志力还不至于如此薄弱。如若北山护寺的武僧叫这些不入流的药石便能放倒,北山上早就没什么佛堂了。 当然,若是寒松现在回去,佛堂也没了。 听到寒松带着颤音的回应,灵璧的内心陷入了纠结,你看看,自己小人之心度和尚的君子之腹了。 人家清明的很呢… 起身站了起来,灵璧绕着他们站着的这座‘岛’打起了转,时不时的蹲下身,凑近脚边的水细看。 水是活水,也称得上清澈,可东西扔进去的瞬间,不管是轻如鸿毛,还是重如金玉,全部消散不见,连影子都不留的。 距离对岸倒也不算宽阔,可本能告诉她,若想跳过去,是不可能的。 “你说魔修图些什么?” 寻出路无果,灵璧找了个距离寒松不远的位置坐下,抱着胳膊问道。 灵璧以为,她若修魔,一定是厌恶了高岭门的晨课晚课,求个自由自在。我今天不想起,那我就不起,我就躺着。 愿意背诵个剑诀我就背一个,不愿意我就不背,什么师尊掌门,师姐师兄,谁也管不着她。 可观封鸿也好,还是这院判也罢,修起魔也太麻烦了。既要防着正派修士来坏事,又要躲着被天道雷劫劈了,还得费心琢磨新意,摸着石头过河,颤颤巍巍的走在修行路上。 “你说他们图什么?” 且修魔之人如封鸿,如院判,以他们的身份,做个正派修士也人人敬仰。若他二人没有修魔,灵璧和寒松见了他们,还得躬身行礼,高呼数声前辈。 现下好了,灵璧管封鸿叫老混账天杀的,管院判叫老不死缺大德的。 想不通。 摇摇头,她看向寒松,想听听和尚的想法。 院判手里的东西,劲儿大,寒松默念了十几遍心经,愣是没有有静下心来。好在有了灵璧的披风遮挡,上身不在裸着,倒教他稍稍宽心。 双手藏在披风下,握紧拳头,小臂青筋暴起,咫尺之遥的灵璧也没有发现。紧咬着牙关,和尚的面目较之平常更凶一些,有几分佛堂上伏虎罗汉的□□。 “施主可知首位魔修是谁?” 寒松没有直接回答灵璧的问询,而是反过来向她提问。 “嗯……我知道!你别说……让我想想……” 这个点年终考过,灵璧还答对了来着,巨剑尊者因着灵璧将冷门知识答对,特意给了她十余两碎银,放她去凡间玩耍了数日。 脑海中灵光一闪,灵璧想起来了。说起这首位魔修可就远了,世上有人修仙,就有人修魔。 彼时四大仙门已然在修界站稳了脚跟,有一人从修罗海走出,杀出一条血路,身上带着数不尽的人命因果。 他沿路去拜师,被四大仙门拒之门外,很是不解,为什么不收我呢,我可是诚心求道啊。 “你道非我道。” 四大仙门给了他同样的答案,言外之意便是咱们不是一路人。 此人想了想,也对,醍醐灌顶一般,醒了。你道非我道,可你道是道,我道就不是道了么? 你救人能证道,我杀人便不能证道了么? 双手高举,此人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口中高呼多谢提点,便立地成魔了。 修界第一个魔修,脑子可能有点轴。 “也就是说…他们求的也是道……” 只是你道非我道。 灵璧被道来道去的绕的有点糊涂,在她看来,管他什么道,都不如去往凡间酒馆里听弹琵琶小妹唱曲儿的那条小道来的精妙。 说话间,灵璧抬头瞧见寒松的耳垂血红,脖颈处有青筋根根分明,额前豆大的汗珠要落不落。瞧见和尚难受,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起身朝着寒松走去,灵璧犹犹豫豫半晌憋出一句…… “要不我帮帮你?” 寒松被她吓了一个机灵,藏在披风下的双手伸出来,不住的摆来摆去:“女菩萨休要说笑。” 灵璧没有说笑。 她将身后的巨剑提了起来,重重的的落在里地上。 “小师傅……” 反正你是个和尚,日后也用不着,留着无用还容易遭人暗算。干脆斩了去,他日要是后悔了,灵璧也有肉白骨的法术,再给你长回来不就行了。 “你别怕。” 算命在凡间吃不开的时候,灵璧也支摊子治过病,还给人开过颅去痛风呢。 向来比起开颅,解决寒松这点小麻烦不是什么难事。 “总比你走火入魔来的好不是吗?” 一连向前走了几步,灵璧正要动手,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巨响,牢房的门轰然大展而开。先前被院判踹出去的卢致远回来了,不知是身子重了,还是这门太沉,卢致远进来以后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将木栈桥放下,越过那诡异的水停在了‘岛’上。 卢致远踩在木栈上,咚咚的响。 好容易过来了,他直冲向灵璧,紧张兮兮的绕着她转了两三圈:“道友你可有事?” 灵璧摇摇头:“和尚可是正经人,我自然无事……” “嗯?” 他回头看看守门的师弟,又看看寒松,最后还是冲着师弟喊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女修被院判下药了吗?” “我刚扒门上可看见了!女修都爬和尚身上了,人家和尚光躲来着,可不就是她中招了吗!” 灵璧听了循着人声看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圣人没教你非 分卷阅读92 礼勿视吗?” 第82章【一更】 守门的师弟被灵璧一说,脸比寒松还要红,结结巴巴撂下一句:“卢师兄,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身影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既然中招的不是灵璧,卢致远立刻放开她走向了寒松和尚,往他身边一站,一把扯掉了寒松身上的披风:“可不能穿这个!” 寒松下意识的去与他拉扯,不想将遮挡身体的披风褪下。虽然他中了招,比起平时力气稍稍差上一些,不过对上略显丰腴的卢致远,仍然赢面更大。 来回拽了几次无果,卢致远干脆撒了手,俯下身:“不脱就不脱吧,你这和尚,就不怕烧死。” 双手托着寒松一臂,将其拉了起来,缓步上了木栈道。他二人摇摇晃晃的朝外走,灵璧小跑着,绕到了卢致远那一边,问。 “卢先生,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先生二字,是每个儒修都无法拒绝的称呼。皆礼院讲究一个尊师重道,凡能被唤作先生的,皆是值得躬身侍立,洗耳倾听其教诲的大儒。 比如不久前,卢致远还管院判唤作先生呢。 先生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传的是什么道,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授的是什么业,是言行一致,知行统一。前两项院判都做的不错,或者说是装的不错。 可唯独解惑一事上,院判不怎么擅长。 卢致远身为院判座下首徒,几乎日夜侍立在先生身侧。若今日师尊身边没有红袖添香,便由他来研磨,倒茶。 皆礼院内的别人不知也就算了,卢致远应当是早该发现师尊不妥的,毕竟细微末节之处才可以展现一人的品德。 而院判,显然品德上有不少的缺点。 比起解惑来说,院判更喜欢向他的弟子提出问题。 “尔等可以想象到的,最为天地不容忍的,修士可以做下的是什么?” 卢致远还以为这是师尊在考验他,琢磨了好几个晚上,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份文书上去。 作下承诺不予履行,生养自己的父母不予孝敬,路遇不平视而不见,作奸犯科还逃出生天…… 院判看完之后,摇摇头,用朱笔画了个大叉,给他打了回去。 “天道的容忍程度,远比你想象的要高呢。” 说这院判就从木桌后走了出来,给他解说起了什么才为天道不容。饥荒时易子而食为天道不容,剖腹取胎辨男女为天道不容…… 凡院判说的,都是卢致远想不到的,也不敢想的。 被师尊所言吓的脸色铁青,卢致远慌了神。可院判见他这样,嫌弃的要命,表示他这样温室的娇花是无法在修界立足的。 “卢先生!” 灵璧见他不知在想什么,走神走远了,拍拍卢致远的肩头:“你要带我们上哪儿啊?和尚可还烧着呢!” 高岭门玄色的披风,沾染了尘土看不出来,蹭上了污迹也不易分辨,唯独若是沾了水后,那一片玄色便会更深,近观之下一眼便能发现。 而此刻,披风在寒松的身上,后背上早已被汗水浸透濡湿成一片了。 听到灵璧的声音,卢致远回过神来,一手揽住了寒松和尚的腰,扶着他坐了下来。 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套皆礼院书生们穿得青衫,往寒松身上一扔。 “这是我冬日的衣裳,你先换上。” 不管穿着僧袍,还是穿着玄色披风,即便出了牢房的这扇门,也逃不出这座城池了。毕竟大家都书生打扮,忽的冒出一个光头,任谁看也不对劲不是。 寒松的手从披风下探了出来,颤巍巍的接过青衫,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耳边传来了儒修们巡视时的脚步声,给灵璧这个着急,恨不得自己上手去给寒松换上。然而还没等她上前,就被卢致远拉着背过了身,将不久前灵璧自己的话又还给了她。 “君子非礼勿视。” “我看着像君子吗?” 灵璧抬手拨弄了下发髻里插着的金钗,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声。 这边她与卢致远就女子是否该遵从什么非礼勿视斗起了嘴,那边寒松在灵璧转过身的瞬间,换起了衣服。 一儒修一法修尚未争论出结果来,寒松已然褪下了僧袍,身着青衫,扶着玄铁的墙壁,晃悠着站了起来。 卢致远瞥见寒松换完了衣服,在与灵璧的争论之中落了下风,多说几句自己都要被说服了。干脆梗着脖子道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后,越过灵璧走向了寒松。 “小师傅再将冠戴上。” 书生皆束发,可寒松又没有发可束,只能这夏日里上戴上冠了。 “待会儿出去,小师傅你不要开口,交给在下便好。” 卢致远语气坚定,听起来似乎是个可靠的人。 “那我呢?” 灵璧指了指自己,就不给她一身青衫来穿穿嘛? “别看我个头不高,担画画眉毛也是英气十足呢,再说了……” 上下打量了卢致远一番,寒松因被下药身体不怎么舒展,几乎是半挂在了他的身上。可即便如此,二人的身量是查不了多少的。 “你们皆礼院儒生也就那样……” “将金钗取了。” 同门巡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并没有时间与灵璧斗嘴。识大体的灵璧抬手将金钗取下,为何二字等他们出去再问也不迟。 从牢房里大步走出,卢致远领着寒松和灵璧在一处转角处停下,深吸一口气,嘱托道:“你二人千万不要开口。” 接了院判的师命,儒生们巡视起牢房还是很认真的,几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因着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儒生们往往三人结伴。 扛在身后的巨剑收到了虚空之中,披风也丢在了牢房之中,半边头发散着。加之她在披风内穿着的是凡间正风行的款式,比起女修,她看起来倒更像个凡人女子了。 “卢师兄?”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三人面前,对面是三个面露难色的儒生。 “你要把她带出去吗?” 卢致远点点头,戴冠的寒松靠在他身上,半边脸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相貌。只觉得他歪歪扭扭,似醉酒一般的瘫软着。 儒生们侧过身子,瞧了瞧灵璧的脸,压低声音:“那两位师兄可不要玩的过火,明日天一亮就得送回来,院判的犯人可都是有数的。” “自然,不会叫你们难做的。” 卢致远尴尬的笑了笑。 第83章【二更】 三个青衫的儒生将路让开,卢致远扶着寒松,领着灵璧往外走。议论声从身后传来,一口一个卢师兄原来也是这样的人。 “平日里我还以为他是难得得真君子,原来也是近朱者赤 分卷阅读93 ,近墨者黑……” “也对,黢黑的大染缸能漂出素丝么?” 寒松的步履蹒跚是因着身体不适,扶着他的卢致远听了同门人的议论,走起来竟也开始歪歪扭扭了。 墙上挂着几盏灯火,摇摇曳曳,昏黄的光将牢狱内略显泥泞的路照亮。 进来的时候灵璧意识尚不清醒,满脑子想的都是去他的漫天神佛,是故仿佛一睁眼,就从北山寺来到了关着寒松的牢狱里。 上一息还是院判在剥妇人的面皮,下一息入眼便是被绑着的寒松,怎么进来的她一点都不记得。 暗暗抚着胸口,出门在外想起了师尊的教导,断片,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今次屠龙过后,她决心留在高岭门里,静下心来好好修行,最多一月去凡间听两回曲儿。凡人至多活不过百年,饭庄里弹琵琶那小妹今年已经十八,自己可听不了几年了。 来时对牢狱中没有什么印象,现下她也不愿细观。修士五感通明,光是吸吸鼻子,她就能嗅到一股血腥气。 烛火依旧摇曳着,墙上斑斑驳驳,时不时的就会出现或片状,或点状的深色痕迹。脚下的石板路踩上去也很是怪异,每每抬脚,都有种难言的拉扯与粘腻。 妇人面皮被剥下的画面还盘旋在她眼前,灵璧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此间牢狱又曾发生过什么。 寒松前后能观五百载的因果,想来也不敢看的。 说起寒松,灵璧借着昏暗不明的烛火抬眼向前望去,穿着儒生青衫的和尚,灵璧还是第一次见。而比起皆礼院的其他人,寒松倒更像个朗朗君子。 视线越过儒生的青衫,前方不远处闪过一丝极强的亮光,晃的灵璧睁不开眼。卢致远放慢脚步,低声道。 “就快出去了。” 此地原是城池中的牢狱,并不算大。被院判用来关押修士之前,这里也没有几个犯人。除几个身上背着性命因果的关在先前寒松所在的牢房,剩下外头都是些街头争执,小偷小摸,关上几天便放出那种。 是故牢狱不算大,甚至比不上皆礼院的私狱。 寒松的身上是越来越烫了,隔着冬日的厚重青衫,卢致远仍觉一股热意传到了自己臂腕处。 “卢师兄!” 依旧是三个儒生并肩而立,守着最后一扇门。 皆礼院门下弟子三千,按理说是不会人人都彼此识得的。可卢致远是院判的首徒,加上身材比之院内儒修稍有丰满,三千弟子两千九都能认得出他来。 卢致远再次停在脚步,扶着人也不好行礼,只是冲这三位同门点头致意。 守门的这三位吧,瞥见后头的灵璧便立刻露出会心的笑,抬手捂住了嘴角扬起的弧度,轻咳几声。 “师兄真是好兴致。” 眼下是什么时候,院判三令五申不可胡来,他的首徒却连几天都等不得。想歪了以后,眼神自然不够端正,上下在灵璧身上瞧了好几遍,三人彼此对视一眼,笑的更加轻浮了。 怪不得卢师兄等不得呢,瞧那丫头的模样,可真是水灵,换他也等不得。 “卢师兄可真是好眼力,我等在里头巡了好几回,也没瞧见这般姿色的女子。” 凡人与低阶修士混住的城池,竟也能出这般鲜艳的花来。 修士坏了元阳后多半飞升无望,可即便不坏元阳,飞升有望的修士能有几个?到死都是童子身的男修,也没见他们能多活几年。 是故除了佛修道修,有戒律清规管着,剩下的修士里,偷偷摸摸有个伴儿的也是不少的。 身为剑修,灵璧的脾气比起长石观的道修来说,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遇到浪荡的登徒子,她脾气就更大了。 若不是寒松这边不能拖,她非得踩着这几人的脸,看他们还有没有胆子再说一次。 卢致远在金杯秘境中也曾见过灵璧的手段,恐怕几位同门再多说一句,就要招致祸端了。 “劳请师弟们通融则个。” “师兄见外了。” 几人给他们让出路来,还有一个见卢致远腾不开手,殷切的给他开了门。 外头天色仍暗着,方才刺眼的强光不知为何物。卢致远扶着寒松往外走,回头示意灵璧跟上。 一直脚踏出了门槛外,忽的身形一滞,卢致远被人拉停了。抑或是说,寒松被人拉停了。 守门的几个儒生拽住和寒松的青衫,道:“这位师兄瞧着眼生……” “炎炎夏日,怎的穿着冬日衣冠呢?” 说话间便要抬手去掀寒松的冠,想要看看藏在下头的是张什么样的脸。 “几位师弟且慢……” 卢致远叹了口气,扶着他勉力站好,掀起了寒松的袖子:“叫人怪难为情的……” 露出的手上有青筋凸起,肤色也较常人红些。 只瞧了一眼,这几位儒生便放下了去掀寒松头上顶冠的念头,笑的越发猥琐了起来。不似饱读圣贤书的,倒像极了街头上提笼架鸟,调戏妇人的无赖。 “虎狼之药怎可乱服?” 怪不得深夜来牢狱里找女修,城中的女修不是叫院判杀绝了,便是跑光了。想来也就剩牢狱之中,还能有几个活着的。 “多谢提点。” 卢致远不想多做纠缠,推开了几个儒生,扶着寒松出了牢狱。 灵璧跟在后头,避开了几个儒生伸向自己的手,快步追了上来。 “姓卢的!” 先生是不叫了。 “皆礼院究竟从何时起成了这幅模样?” 四大仙门鼎足而立,可没有哪家是这般风气。 第84章【今天只一更】 四百年前的皆礼院,那真是君子高洁如兰。 凡间的帝王抛去了车辇,亲自跪行上山求一位仙君出世,门内弟子三千,愣是藏在杏林里,没有一人愿意上凡间去追寻。 富贵荣华也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敬仰也罢,倾国倾城的女子亦不必提,那时皆礼院的儒修们,无一人将其放在心上。 若真是这么想起来,皆礼院风气的变幻,是从上任院判仙逝之后才逐渐成了如今的模样。别说君子如兰高洁了,如卢致远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也不多见了。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灵璧上前从卢致远那里抢过寒松,将其扶在了自己的肩上。 “你先在前方带路,往那有水的地方去。” 原本来说,寒松只有两个结局。一是烧到走火入魔,这点灵璧决计不能允许。 二是找个姑娘风流一夜,可对金丹圆满的修士来说,散了元阳基本就无缘结婴了。寒松又是个和尚,结婴与否是小事,破了色戒成不了佛那才是天大的事。 “你我二人还要去屠龙呢。” 大半身子压在灵璧的肩上 分卷阅读94 ,灵璧的声音在寒松耳边响起,鼻尖能嗅到灵璧身上隐隐预约传来的脂粉香气。 卢致远肩头一轻,就算灵璧是女修,气力不能与寻常妇人相比,可再怎么说,寒松那大个子压上去仍是叫儒修瞧着不舒坦。 “要不还是我来吧,前头拐两个弯,有口井。” 灵璧在想什么卢致远清楚的很,同门戏耍是,也曾有真君子中招。心志不坚的,便坏了真身。意志坚定的倒还好,找处冷泉泡上一夜,就算是再大的火都得息了去。 偏偏灵璧没有半点要把寒松交出去的意思。 “你走就是了。” 弱弱的收回去接寒松的手,卢致远与云头上巡视的同门打了个招呼掩饰尴尬,将其背在身后,在前方带起了路。 “事情还要从四百年前说起……我与你二人不同,百年便能结丹。这皆礼院首徒的名头,我日夜勤修五百余年才将其戴在了身上。” 灵璧一手揽着寒松的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两位道友当心脚下。” 等来的却是卢致远的提醒。 当心什么脚下,当心你皆礼院的风气好不啦? 拐过了第一个弯,酒肆的旗帜随着微风飘摇来去,可惜随之而来的不是酒香,而是一股子血肉腐烂的腥臭气。 摆在酒肆外头的老黄梨长桌上伏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一动不动。 卢致远吞咽了下口水,直觉芒刺在背,被灵璧的视线刺的生疼。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曾与他们一起。” “那你在何处?” 灵璧冷哼一声,并不买账,有所不为的君子难不成是躲在后头隔岸观火了? 同门随院判动手的时候,卢致远的确没有参与,可他不曾阻拦也是真的。故而无法回答灵璧的问询,只好将继续先前的话题。 “四百载前师祖猝然离世,院判掌了皆礼院的法度,现下想来,自那时起便不同了。” 卢致远皱起眉,回忆一番后复述起了院判的论点。 “彼时凡间的帝王不甘被三公六卿制肘,便说自己是龙子龙孙,君权自上天神授。权力集中到了君王手上,还真叫其国成了横扫八方的强域。” “院判便以此为例,舌战院内众大儒,提出了皆礼院也该借鉴此事。长老们再不能对院判说一个不字,凡间的天地君亲师变了副模样,成了天地院判院判院判。” 耸耸肩,卢致远再次转弯,拐进了一条小巷。 “谁让对吾辈儒修来说,院判便是君,院判便是双亲,院判便是师呢。” “自那时起,皆礼院大小事物皆由院判一人说了算。” 小巷中只有一户人家,两人高的院墙,上头还插着没有固定形状的摔碎的了酒坛子瓷片。朱红色的木门两旁摆着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口中衔着锦团一般的绣球。 想来是个大户人家。 出乎人意料的是这瞧着沉重的大门,轻轻一推便开了。好在扶着寒松踏入门槛之后,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没叫人失望,的确是个大户人家。 此间城池为修士与凡人混住,修士大多为炼气期,也有少数筑基的散修。能在这里盖起三进三出大宅子的,可不止是富贵这么轻易,家门里至少也得有筑基以上修士来做靠山,方可站稳脚跟。 “前头侧院里有口井。” 师门里的破烂事,卢致远没了兴致提,先解了寒松的困境要紧。 井这个字叫寒松腿上也来了气力,扶着他的灵璧只觉肩头一松,行走的速度加快,不多时便进了卢致远所说的那处侧院。 侧院也不知住的什么人,比之外头的阔气光景,瞧着落魄的紧,八成是个不受宠姨娘住的地方。老爷娶回来没几年便另寻新欢,朱颜未老便恩爱不再,叫她郁郁寡欢,指不定还时不时的叫院子里其他的姨娘们挑衅一番。 摇摇头,几步路的脚程,灵璧生生的在识海中脑补了一出宅斗的戏码。用巨剑尊者的话来说,他这徒弟实在是戏文看的多了。 石砖砌成的井出现在了视野里,卢致远帮着灵璧扶起了寒松,踉跄着走了过去。 “和尚,你别看夏日炎炎,井水可是很凉的。” 将寒松扶到了井边坐下,抬脚踢他下去之前,灵璧低声提醒道。 寒松点点头,双手搭在冰凉的石砖之上,只觉的这凉意沁人心脾,舒服的紧。 “无妨,贫僧曾日夜在山泉中修行,冬夜亦不停歇。” 井水能有多冷,寒松不以为然。 “那就好。” 灵璧抬起脚,嘭的一声,寒松应声落入井中。 “水凉吗?” “刺骨。” 寒松被井水冰的打了个机灵,这井水岂止是凉而已。 热血还未凉,忽的脚腕处似被一双手拉扯住了,寒松低头一看,黑色长发裹在了他的小腿上,有向上攀爬的意图。 第85章【一更】 黑色的长发泡在井水中,如丝藻一般的悬浮着。未缠绕在一起的还好些,忽略此刻情形还能生出别样的美感来。可那些缠在一起的就不同了,叫人打喉咙深处涌出一股阻塞感。 光是看上一眼,就觉的口鼻之间满是丝丝缕缕的妇人长发,喘不上气来。 “和尚!小心脚下!” 灵璧半趴在井边,双手撑住井岩,将身子探下去提醒寒松。 因着井的构造别致,声音传到下头无法四散开来,反而在撞到边缘后回弹,萦绕于耳际。灵璧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变成了一串长之又长的嘶喊。 “和呃——尚——” “小凹——心脚凹——下啊——” 其实用不着灵璧提醒,寒松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妥。这井水冰凉的过分诡异,比他在冬日里泡的深潭还要刺骨几分。加之脚腕处被一只手拽着,他想不当心也不行。 灵璧的提醒叫寒松低头向下看,也叫盘在寒松身上的那东西抬起了头。 一张泡的肿胀发白的脸,仿佛轻轻用手指一戳,藏在几近透明皮肤下头的积液就会炸开来四溅。一双核桃般大小的眸子,眼白已然成了血色,瞳孔则黑洞洞的无有半分神采。鼻下是青黑的唇,好似若是她张开嘴来,便是两排尖锐的獠牙。 这样的一张脸,突兀的映入了寒松与井上灵璧的眼中。 灵璧撑着身子,一边替寒松担忧,另一边不望抬起头瞪了卢致远一眼。 “你这安的什么心?” 是怕寒松死的不够快吗? 卢致远却无辜的很,井中有东西不假,这他也是知道了。 可这样的井水才够凉啊,院判手中的那都是虎狼之药,若不尽快散去药力,无疑可在天亮之前将寒松的理智烧个干干净净。叫真佛下凡也走火入魔,修罗海从此再多一位穿僧袍的 分卷阅读95 。 “这口井最凉。” 灵璧哪里会想到儒修竟还理直气壮的顶了回来,双唇嗫嚅了两声,竟不知该怎么回了。 啐了一声后干脆眼不见为净,将视线从卢致远身上挪回了井下,替寒松操起了心。 原本死死拽住寒松脚腕的手,在几句话的功夫里已然攀爬到了寒松的腰间。双臂比之她的脸,肿胀的程度更甚,鼓鼓囊囊的将衣衫都撑了起来。 仿佛寒松转个身,都能蹭破那层发白的皮肤,包裹之下腥臭的液体就会与井水融为一体。 “阿弥陀佛。” 下井之前,寒松的血是热的。叫井水泡了,血仍旧未凉。可对上妇人这张脸,别说他本就是个内心古井无波的和尚,就算是个整日花前月下,青楼酒肆里度日的浪荡子,这会儿也没了那种心思。 井中的这个妇人速度极快,寒松尚未来的及有别的动作,她的双手已经摸到了和尚的胸口。那张肿胀至极的脸,也贴了上来。 刺骨的凉意似乎有了实体一般,寒松只觉得凡让她触碰过地方都结了百尺的寒冰,冻的生疼。若是往一旁井壁上磕一下,指不定肉身都会碎裂开来。 “女鬼施主,能不能放开贫僧。” 寒松抬起手,右手的食指抵在了妇人的额上,试图将她推离自己。 井上的卢致远瞧见灵璧紧张兮兮的模样,按捺不住好奇也凑了过来,探了半个脑袋下来看。恰好看见寒松推开妇人,他抬头冲灵璧笑了笑。 “凡间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嗯? 灵璧蹙起的眉头,自寒松下了井便不曾松开。饶是她这个隔三差五就去凡间酒馆里听琵琶小妹唱曲儿的,也不知晓卢致远说的是哪句凡间的俗语。 倒是卢致远自己灵机一动,想了起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伴落花。” 将妇人推开的寒松,便是妾有意奈何郎无情啊。 本以为救他们出来的卢致远虽算不上出淤泥而不染,可身上也有可取之处,如今一听,可去你娘的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下的儒修真是一般肮脏污秽。 抬脚将卢致远踢开,井上又只剩了灵璧一人,月光越过灵璧的肩头,与她的目光一起落在了寒松的身上。 遮挡面容的冠早在与妇人的拉扯之中落入了水中,头顶的戒疤让寒松异常的容易分辨。 可惜的是,女鬼施主并不听得进话。 她没有丝毫要放开寒松的意思,反而张开了青黑色的嘴,血喷大口朝寒松推向她面门的食指咬去。咬的是食指不假,但在井上灵璧看来,女鬼分明是存了将寒松一只手都生吞下去的念头。 “和尚,躲啊!” 皇帝不急太监急,井中的寒松神色如常,井上的灵璧坐不住了,恨不得跳下井替他把那女鬼赶走。 寒松身为一介武僧,遇到事是不能躲的,是故指向妇人面门的手指变成了手掌。 掌心按在了那张肿胀的面皮上用力推远,寒松倒是坚定。 “女鬼施主,自重。” “她能听懂吗!” 灵璧真是被寒松急坏了,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朝着井中的妇人砸了下去。 修士的五感奇准,虽说不曾练过暗器飞镖一流,可从灵璧手中飞出的石块,不偏不倚砸中了妇人的脑袋。 一声碰撞,石块砸过的地方深陷下了凹槽。被尖锐处刺破,有腥臭的液体溅了出来,也不偏不倚,星星点点落到了寒松的身上。臭气熏天熏天,叫井上的灵璧都使袖子遮挡住了口鼻。 “和尚你可好些了?好些便上来罢!” 被个女鬼扒着算怎么回事啊…… 井中的妇人生前聪不聪慧她不知,但按常理来说,不论是成了僵尸也好,还是成了鬼怪也罢,生前就算是文曲星下凡,灵智方面都得大打折扣。 比如井中的这个妇人,挨了灵璧一记石块之后,与寒松拉扯着的手松了。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扣到了井壁上石砖间的缝隙里,呲牙咧嘴神情凶狠,一脚踢上寒松的胸膛,借着这股力便要朝井上的灵璧扑去。 第86章【二更】 她往上扑了不过半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身形一滞停了下来。妇人的长发垂在身后遮挡了大半视线,加之夜色尚未散去,妇人低头一看,除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迎着月光,什么也看不清。 抑或可以说,妇人的这双眼即便青天白日估计也无法将物件看仔细了,全凭一股子本能在世间存留。 “嘶!” 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妇人的指甲紧扣着被苔藓附着滑腻异常的井壁上,朝寒松吼着。 眼下是寒松拽住了她的脚踝,用力向下一拖,将妇人拉回了原来的位置。妇人急了,扒在了寒松的身上,厚重的头发一团一团的绕在了和尚的脖颈上。 面门距寒松不过几寸,从她口中传出的恶臭清晰可闻。妇人凑近和尚,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小师傅!” 卢致远也顾不上灵璧愿不愿意他靠近了,飞扑到井边冲寒松吼道:“这妇人是个看门的鬼母,有几分手段的!” 鬼母二字让灵璧耳尖动了动,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心里好奇,也就没有踢开卢致远,而是任由他继续。 “寒松师傅,我看你脸也不红了,快些上来罢!” 身为佛修,寒松当守戒律清规,就算眼前的妇人是个女鬼,那也不能靠他太近不是?加之妇人又泡在水中,衣衫轻薄。 不成不成。 寒松的掌心按在妇人面门之上,狠狠的向下按了下去。贴在小臂处的匕首被院判拿了去,没有个趁手的法器,妇人是被他按下去了,可缠在他脖颈上的头发却是越来越紧了。 呼吸的速度加快,先前因着虎狼之药烧红的脸好不容易褪色,现在可好了,又叫妇人的头发缠住脖子喘不上气,憋的通红。 把上头的灵璧个急死了。 “你打她呀!” 同为女子,灵璧无有半分怜悯之心,只顾着寒松该如何脱身。 改用脚踩在妇人的肩头,寒松收回了手,指头扣住了绕在他脖颈上的头发想要将其拉扯挣断。然试了好几次,只零零星星的断了几绺在掌心。 且这几缕吧,还随着井水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胜在寒松还算机敏,灵璧刚刚将双腿挪到了井壁内侧,还未跳下前他便寻到了脱离困境的法子。左手仍扣在头发与脖颈间的空隙里,给自己寻一丝喘息的机会。 右手往乾坤袋里一探,想从里头寻一样出来将头发丝割断。可惜北山寺没多少像样的法器,落在寒松手上的也就只有缠在腕上的那串念珠了。 忽的指尖传来刺痛,酥麻的感觉顺着手臂延伸 分卷阅读96 至了全身。 有个流传甚广的佛门寓言是这么说的,一信徒向高僧求教,对待求而不得的东西该当如何? 高僧将茶盏放到了他的手心里,端起茶壶将滚烫的沸水往杯中倒去。水才倒了一半,信徒便皱起眉头。当水满溢出,不过几滴便叫他嗷嗷的怪叫,茶盏应声落地碎裂。 信徒气的差点跟高僧把这些年捐的香火要回来。 高僧却说:“求而不得,痛了便放手了。” 寒松也是佛门中人,但他对这个寓言嗤之以鼻。因着事实与寓言截然不同,若是手上刺痛,人的第一反应并非放手,而是握紧。 这也是不少修士们意外捡拾到一样神兵后,拿起察觉不对劲,等反应过来想再撒手时早已迟了,被吸的一干二净的原因。 乾坤袋里的东西可都是寒松自己的,没有了被吸干的危险,然刺痛仍叫他下意识的把那东西握在了手心里。 圆润的木球。 怎的把震木给忘了? 寒松把灵璧给他雕好的雷击木球拿了出来,往缠绕在脖颈处的发丝上一贴,一股子毛发烧焦后的味道冲了上来,害得他干咳好几声。 而被寒松踩在脚下的妇人,吱吱的乱叫了几声,放弃了与寒松或是灵璧争斗的念头,嗖嗖的蹿到了境地,再不上来了。 大口的喘着粗气,先前炽热滚烫的双手被这一通折腾,和井水一般的冰凉了。不似那女鬼,寒松的指尖修剪的光秃秃的。别说扣紧石砖缝隙里了,覆在井壁上滑腻的青苔根本无法向上攀爬。 上不去三个字,寒松说不出口。 既然扣不进去,和尚便握紧了拳头,猛地砸向了井壁。轰隆一声,石砖被他一拳砸出了个洞来,抬脚插了进去,稳住身形后寒松便又是一拳。 井虽深,寒松的拳头更硬。十几拳下来,井壁坑坑洼洼的被砸了个高低不平,寒松一步一步的攀爬的上去。 双手往井边一按,寒松腿上用力从井中翻了出来。 “何为鬼母?” 上来后寒松和尚径直走向卢致远,井中的妇人怨气冲天,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儒修被灵璧推到一旁,此刻正半坐在地上。 寒松身量高,如今居高临下的往下一看,不由得就让卢致远生出几分敬畏来。哪里像个修行数百年的修士,倒像个将将筑基不多时的青皮了。 喉结滑动,卢致远吞咽了下口水,润了润喉咙才开始答话。 “南地拜柳仙蛟蛇,北地奉五通为神。凡人求富贵,修士求仙缘。” 卢致远往那井口处看了一眼,继续道。 “柳仙也好,五通也罢,生新性本淫。凡家里供着它的,长子贤妻都会坏在手里。” 柳仙和五通神说是神仙,但其实仅是山中的精怪。因果报应有来有往,邪神给了你财,便要从你这里得些东西。 且山中的这些精怪脾气坏的很,稍有不妥惹得它不痛快了,便反过来要害的你家财散尽,死不得其所。 “故而供奉了邪神的人家,会选一女娶进家门,百般宠爱,要什么给什么。可一旦她诞下男婴,便将母子二人一起投入井中,做一对鬼母鬼子。五通神再来时,鬼母护子心切,定会大打出手,便有了护家宅的作用。” 抬手往井中一指,卢致远道:“那便是个鬼母……” “堂堂正派修士,怎的对邪门歪道知晓的这般清楚?” 灵璧想起来了,鬼母二字还是她从院判口中听到的。 “因着…那是我们院判炼就的鬼母…” 第87章【三更】 “你继续说。” 听到井中那妇人是院判作下的孽,灵璧也上前了。与寒松并肩站在一起,自高处向下审视着卢致远。 身上穿着的书生青衫早已湿透,寒松脚边滴滴答答的往地上落着水,光是站在他身边,灵璧都觉的有寒意袭来。 卢致远被二人看的发毛,干咳两声:“我能不能起来说话?” 坐在地上怪凉的。 “不能。” 寒松和灵璧两人不为所动。 谁让摊上这样的师尊理亏呢,卢致远瘫坐在地上,双手往膝上一扶。 “院判出身此地,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想来你们也发现了,外头整座城都屠了,唯独此地不沾血色,因着院判的宗庙里只剩下他一人了。” 院判的先祖们拜了五通神,求家门中出一个修界大能,好能给他们做个靠山。可惜几代之后,从人丁兴旺变成了三代单传,家里头只剩下院判一根独苗苗了。 听闻院判还在溪谷之中种了百来年的树,是个没出息的。 先祖们便求了五通神最后一事,要院判拜在四大仙门里,做个真正的大能,能庇佑家族千百年的无上神。 也不知他们拜的五通神有多大的神通,竟然还真把这事做成了,院判不仅拜在了皆礼院门下,因着他本就有些修为,又会强词夺理,竟还深得上任院判的器重,成了皆礼院首徒。 再后来,五通神常来找院判的麻烦,院判便干脆上人间青楼找了个姑娘。借着给家中长辈冲喜的名义,娶进了家里。 先是百般宠爱,为她与老鸨争吵,为她赎身,为她可以抛弃性命不顾。 青楼出身的女子哪里遇到过这般痴情的郎君,本想着寻个老实人嫁了后半生有个依仗便好,谁成想还真的叫院判给打动了铁石心肠。 欢场里的姑娘身子是早就坏了的,院判想要个男娃,她便悉心调理身体,几年之后真的结了珠胎,怀上了。 十月怀胎的时候,院判对她依旧体贴,日日夜夜守在身边。 然而孩童出世的瞬间,他便换了一副面孔。 “兀那毒妇,与人私通,诞下野种。” 柔情似水的眼神不再,反变的比她见过最坏的嫖客还要凶狠。 “杀。” 女子被捆了手脚,绑上巨石,几人像年节里抬着牲口一样的抬着她,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抛入了冰冷的井中。 咕咚咕咚灌了数口,肺里呛了水疼的厉害,女子伸手向上,与那日夜在枕边陪伴的夫君求救。她甚至还想与他解释,自己虽是花楼出身,嫁与他后却也守身如玉,比那正经人家的姑娘不差毫分。 可石头拽的她浮不起来,扑腾的没了力气,便开始下沉。双手试图扒住井壁,然井壁滑腻指甲劈成了好几截,也没能留下几道痕迹。 “孩儿……” 这是她最后想看一眼的。 目光穿透井水,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好不容易瞧见院判抱着一个娃儿上前,陡的生了一股风,吹的井面水波乍起,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其实没看清也好。 害得井面乍起波澜的根本不是风,而是院判将新生半刻钟的娃儿,按进水里时的波动。 分卷阅读97 母子连心,死也要一起。 女子沉入深井,娃儿溺毙后将尸身分了段,埋在正门和偏门的门槛之下。如此一来,凡五通神敢上门,鬼母护子心切,便会与其争斗不休。 俗语有云,为母则刚,五通神还真打不过鬼母,便是这个道理。 鬼母不仅护住了此间院落,还护住了惹恼五通神的院判一族。起码这些年来,院判安安心心的在皆礼院里折腾,没得人来找他的麻烦。 麻烦全叫井里的鬼母给挡了。 耸耸肩,卢致远两腮的肉跟着晃了晃,院判还在一节课里亲口给他们叙述了该如何炼制鬼母的方法,才叫他知道的如此详细。 “吾辈修士为求道,无所不用其极。” 卢致远身为新一任的皆礼院首徒,并不认可师尊的说法。 “我等若想脱身,便得从井中女子入手。” 不认可师尊的说法是一回事,了解师尊又是另一回事了。天下若还有谁能寻出院判的软肋,也就只有卢致远这个日夜给他添香研磨的徒弟了。 “只消让那鬼母魂飞魄散,院判曾做下的孽,就都来寻他了。” 根本无需灵璧或是寒松动手,自有人收拾他。 当然,就算灵璧和寒松联手,想来也不能与院判抗衡。 寒松听完愣了愣,没说好,更没说不好,只是抬手解起了身上的衣扣。书生的青衫穿在身上刺痒的很,远不如灵璧的披风来的舒服。 湿答答的青衫被丢在了地上,寒松嫌弃的看了一眼。 “好一个穷则独善其身。” 灵璧听完比寒松还要气氛,若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她都想把卢致远揍上一顿了。瞧着那身书生的青衫便碍眼,还好意思整日孔子长孟子短,张口先圣闭口真君的,我看你们心都黑求了。 背过手快步走到井边,灵璧蹲下身探出脑袋向井中张望,先前那张泡发肿胀,看起来甚是狰狞的脸,结合卢致远所说,竟也让她生出几分心疼来。 北山寺那妇人她不曾护的住,起码也该叫井中这妇人入轮回得往生罢。 再次从地上捡了颗石子,灵璧往井中一抛,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砸起了水花四溅。随之窜起的还有一张脸,井中的妇人以迅雷之速朝灵璧扑来,口中喷了一口腥风。 寒松察觉不对急忙回头,那妇人已经窜出了井外,面对面与灵璧贴在了一处。 “女菩萨当心!” 换他提醒灵璧了。 说时迟那时快,灵璧搭在井沿上的手抬起,从后绕了个不大不小的弧度,恰好落在了妇人的后脑勺上,死死的揪住了她的头发。 第88章【一更】 被灵璧揪着后脑勺的头发提在了半空之中,妇人不住的挣扎着,她那些垂下来的头发似有生命一般,应了主人的意愿,不停的尝试着往灵璧身上缠绕。 这事换了寒松与卢致远,兴许还要忌讳一下男女授受不亲,即便对方是个鬼母,可也是母不是?与他们男修之间仍是要注意距离的。 灵璧可就不一样了,你有头发,我还有头发呢。 另一手往妇人的后脖颈处用力的敲了一下,灵璧从虚空之中唤出了一道纸符来,拨开了妇人额前的头发,将其贴在了她的面门之上。 “安分些,你就不想找负心汉报仇么?” 一双浑浊的眼空洞洞的望着灵璧,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好在是不在挣扎了。 “瞧见没?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们女子即便做了鬼,也是讲理的。” 灵璧还没忘记卢致远先前的话,老实说,若非眼下不是争论的时候,她还真想跟姓卢的好好探讨一下。 女子招你惹你了,比之女子和小人,灵璧如今以为君子才是最难搞的。 卢致远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藏到了寒松的身后,尽力不让自己出现在妇人的视野之中。不说别的,万一这身衣裳刺激了鬼母,今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现下她如此温顺驯服,不过是我等对她的子嗣没有威胁罢了。” 说着他往前门的方向一指:“不信你试试将她的娃儿挖出来,十道符都不一定能定的住她。” 高岭门属南地,凡人们若拜真神,那自然是佛祖与三清。拜邪神呢,也就多半供个柳仙。北地茫茫山林之间的狐仙黄皮子也好,五通也罢,统统不能过江,南地是蛟蛇与蟒的地盘。 五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高岭门的年终小考甚至不曾划入考点。凡师门不问的,灵璧自然是一概不知了。 抬手拦住了卢致远的长篇大论,灵璧只一个问题:“你就说怎么解决,怎么才能让院判的后院起火?” 寒松站在了灵璧这边,脱掉青衫便不认人。 卢致远起身之后,原地打了几个转,犹犹豫豫的几次话到嘴边都没能说出口。最后瞧见东方天际升起了鱼肚白,日头再有不久便会升起,届时他们更不好躲藏了。 待院判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将寒松与灵璧救了出来,他卢致远便不再是人人都要停下来打个招呼,带走女犯也须给个面子的卢师兄,而是欺师灭祖之徒,人人得而诛之的逆徒了。 故而拖不得,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将院判后院的这把烈火给烧起来。 狠了狠心,卢致远朝寒松与灵璧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两位道友随我来。” 单手提着动弹不得的鬼母,灵璧与寒松交换了一个眼神,跟在了卢致远的身后,随他朝着正门门槛处走去。 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院判还真是大户人家出身呢。 规规整整的石砖砌成了地面,红砖绿瓦,即便如今院落内没什么人,也能毫不费力的在脑海中描绘出这间宅子极盛时的场面。 “我们南地,凡供奉着柳仙的人家,富贵来的快去的也快,就是一场黄粱美梦,水中月镜中花,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寒松身为佛门中人,想来并不知晓凡间此类腌臢的事,灵璧贴心的给他解释道。 “凡人有好有坏,坏的那些呀,心眼儿真真儿的是坏的透顶了。邪神说破天也就是只是修行多年的精怪,报复心理重了些不假,但真算计起来是比不过凡人的。” 灵璧提起那妇人,往前送了送:“南地倒是不曾有鬼母一说,可也有对付邪神的法子。” 四四方方一个铁箱,将柳仙送进去封死,再寻一处深谷或是河湖抛坠下去。柳仙不过是个蛇精,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血肉之躯,对上封死的玄铁,撞破头也不能逃出生天。 然被这般对待了邪神柳仙,在铁箱里活不了多久。柳仙一死,凡人的富贵自然也就如云烟般散尽了。 不属于自己的荣华也好,机缘也罢,总有一日是要还的。 给寒松说完南地的风 分卷阅读98 俗,灵璧侧过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着的妇人。肿胀的脸上带着一种溺死之人特有的惨白,手腕脚腕上有青黑色的被绳索束缚过的痕迹。而她的衣衫确实精贵料子,按卢致远所说,妇人少说为院判守了宅院数百年,换了普通布料早就烂透了,她这一身却还完好无损的穿在身上。 脚上踏着那双绣花鞋也是一样,花样栩栩如生,金丝绣的花蕊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真不是个东西。” 妇人生前,院判定然是百般呵护,被捧在手心心里,放在心尖尖上的。叫枕边人溺死之时,该有多绝望呢。 正在气头上的时候,前方的卢致远忽的停了下来。 “到了。” 被灵璧单手提着的妇人似察觉到了什么,贴在她额前的符咒抖动了几下,妇人的手脚也抽搐了起来,似要挣脱束缚一般。 “别动别动……” 另一手抬起,将妇人拖在身后的头发捋到前头来,灵璧用手指给她梳了梳。 “我们帮你报仇,报仇能听懂么?” 人死之后当入轮魂,强留在人间的那些,多半仅凭了一缕执念。不管是自然形成的恶鬼,还是被用邪术炼就的,本质上都是用的这缕执念。 于是魔修在炼制傀儡与小鬼时,扒皮抽筋放血油炸,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后来发现这样炼出来还是不行,便往奇怪的方向走了。 比如院判,接着母亲的舐犊之情,将其为己所用。 心中只剩了执念,灵台便不大清明。 故而不仅没有听懂报仇二字,在卢致远与寒松蹲下身要向门槛下深挖的时候,贴在妇人额前的符纸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混沌的双眼中也有了神采,张牙舞爪的要从灵璧手中挣脱,去护她那埋在下头的孩儿了。 第89章【二更】 “嗯?” 幽深昏暗分不清日与夜的牢狱里,院判正在给封鸿道人讲这些年来自己的作为。刚说完了他在枣木下弑师,杀妻杀子才说了一半,忽的心神一动,察觉到了不妥。 “可是哪里不妥?” 封鸿道人及其敏锐,老友才顿住不过一息,他便询问起来。 院判垂下头沉默不语,可转念一想,眉头又舒展开来,连连摆手。 “无妨无妨,我刚好给道友看看这鬼母的用场。” 鬼母二字,封鸿从院判口中听了两回,被老友吊起了兴致。 “说起鬼母,道友你若是不杀诞下旱魃那妇人,说不定也能做一个出来。” 即便旱魃并非自己亲生,功效或许没有他宅中的强大,但也不失是个看宅护院的至宝。 “何为鬼母?” 若院判说的是今城酒肆中有盘佳肴,道友你不尝尝就算是白活一遭,封鸿道人肯定会选择白活一遭。 鬼母就不同了,凡听起来能与修魔搭上边的,封鸿道人总是兴致勃勃。 “且随我来,想来是五通又来祸乱在下家宅了。” 院判将手中的屠刀放下,双手在青衫上蹭了蹭,抬脚走到了门边,双手用力将门拉开。单臂拦住了要关上的门,给封鸿让出通行的路。 “这边请。” 摘下那双人皮的手套,放下了一直抱在怀里的旱魃。封鸿快步流星,别看这具肉身归属凡人,没得丝毫的法力,脚程却比院判这个化神修士还要快。 鬼母叫封鸿动心不假,老友口中的五通神对他的吸引力更大。 早年之时,院判尚未拜入皆礼院,听闻其家宅便供奉着五通神,修为一夜千里。从默默无闻,到了能与彼时他这个长石观首徒一较高下,结为挚友的程度,不可谓不奇哉。 和柳仙结伴过了日子,封鸿对道友供奉五通神不仅不抵触,反而一直心向往之,今日终是有缘能够得见,怎能不欢喜呢。 且当年的封鸿还一直想要学着老友,设个神坛供奉五通呢。若非已经拜在了长石观门下,观内设邪神祭台定会在没搭起来之前就叫观主发现,封鸿恐怕还真不会轻易做罢。 瞧见封鸿心切,院判甚至都没有往关着和尚那里去瞧一眼,在他看来,用了虎狼之药,别管什么真神罗汉,无人相助,与个貌美的姑娘待在一处,那不破戒是不可能的。 故而院判领着封鸿道人出了牢狱,招手唤了朵乌漆麻黑的云来,自己跳了上去。蹲下身子探下胳膊,晃了晃拽着封鸿上来,驾云朝自家的老宅去了。 皆礼院巡视的儒修们抬头望去,天色尚未大亮不假,可乌云与白云他们仍能分辨。按理说,正派修士唤来的云可都是洁白无瑕的,谁要是练招云术的时候招来朵乌云,都能当场被打成魔修,撵出山门去。 然而如今,自家院判脚踏乌云,他们却视而不见。看过一眼后还点点头,口中满是憧憬。 “院判大能,果然与众不同。” 自然与众不同,叫一个魔修做了正派魁首的位子,岂止是与众不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想来几百年后有人提起,说皆礼院的院判驾黑云,都能笑死人。 “说起来,我也有个几百年不曾回老宅了。那鬼母大战五通的场面,还真是叫人怀念。” 牢狱距老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可高位的神仙坐久了,早就不会走路了。云头上的院判往下方一指,目光里颇为眷恋。 “就是那处。” 封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气派的很。 院判继续道:“可还记得我与你说,曾被师兄骗着去青楼里坏了元阳。” 封鸿点头,此等大事,自然记得。 “我寻了那女子的转世,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孽,竟还在青楼里度日。便给她赎身,娶回来过了几年快活日子。” 回忆起昔日的时光,院判似乎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 “诞下男婴便将她炼成了鬼母,替我看护家门后院,倒真算得上贤妻良母了。” 黑云来到了宅院的上方,停在侧院的那口井上,院判一脸得意:“就是这里,你瞧,我就将她抛入的这口井。” 封鸿趴在云头上,半边身子探下去,眯缝着眼睛张望。似瞧见了什么不妥,他拽了拽老友的青衫。 “道友你看,井边的石沿上有尚未干掉的水痕。” 院判双手用力一拍,兴奋的紧,拉起封鸿道友按在自己身后。 “定是五通神来找事,她已经从井里出来了。” 别看那青楼女子与自己温存时娇滴滴的,身子软绵绵的像是一滩水,桌台上有个超过拇指大小的虫都要惊叫许久。她死后做了护宅的鬼母,能将青面獠牙,横行乡野的五通神打得节节败退,实则叫人称奇。 “道友站稳,且随我在沿这院落几扇门寻一寻,让你见识见识鬼母大战五通的场面。” 分卷阅读99 封鸿堪堪站稳了身形,黑云遍陡然加速,朝着正门冲了过去。 五通神是山野里的孤魂鬼怪,无有定型,指不定长成什么模样,但多半都是丑陋不堪的。院判家中曾经供奉这尊尤为丑陋,是遭遇山贼横死在林中,又与半具黄皮子不知怎么合二为一,化了个邪神出来。 丑的很。 剥皮抽筋都不放在心上的院判想起来那张脸,还人不知要打个寒颤。 然他绕着院落的后门侧门飞了一圈,丑陋的五通神没见到,倒是瞧见了几张俊俏的小脸。 打头一个,穿着青衫,圆敦敦的。身形并非修界主流的清瘦,可那张脸还是端正的。院判也识得,此人给日日夜夜给自己添茶研墨,是他亲手教导出的得意门生。 剩下二人一男一女,本该在牢狱里翻云覆雨,做鱼水之欢。 现下好了,一人提着他的鬼妻,另一人手持月牙禅杖,一锹一锹的挖着他的鬼儿子。 封鸿苦笑一声,拍拍老友的肩头:“后生可畏。” 第9o章【一更】 灵璧与寒松尚未察觉院判已经驾着黑云来到了他们几人上头,寒松与卢致远在挖院判的鬼子,灵璧则安抚着妇人,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梳着头。 “我们女修呢,做鬼也要漂漂亮亮的,你瞧你这头发乱的,可怎么见人啊……” 一首死死的拽着她的后领,另一手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给妇人照着。 “千万不能因着这座宅子废弃,不曾有人来便堕怠了装扮,万一路过个孤魂野鬼呢?结一对鬼夫妻也是好的。” 不知她那双浑浊的眼还能不能看清自己的面容,妇人好几次差点从灵璧这里挣脱出扑向寒松。 “和尚,你们能不能快些?” 鬼母的力气比她想象的大,且随着寒松禅杖向下挖的越来越深,堆在一旁的泥土越来越高,妇人的力气就越来越大。 寒松与卢致远稍稍加快了速度,可又不敢太快。毕竟埋的是刚刚降生的孩儿,还不是整个儿囫囵埋的,院判那缺德的东西不知将孩子分了多少块。只怕稍一不注意,便会错将尸骨当成石块丢在了一旁的土堆了。 “女菩萨你再撑一撑。” 还能怎么撑呢?灵璧反手从虚空之中拿出了几根钗子,有金有玉,还有金镶玉。 “这位道友,也不知你生前喜欢什么款式……但步摇呢是永不过时的,瞧我给你戴上……” 直拖到腰际的青丝被灵璧一只巧手挽了起来,在脑后绕了几圈团了个精致的发髻,金玉镶嵌,还点缀着绿松石的布摇插了上去。簪子可都是灵璧在凡间摆摊算命赚来的辛苦钱买的,夏日炎炎顶着太阳等生意,冬日雨雪寒风瑟瑟吹的她的摊子险些散了架。 还要躲着不叫师尊发现,这些簪子攒的的课不容易。将最贵的步摇插在了妇人的发髻上,灵璧心疼的很。 随着妇人的挣扎,步摇晃动的频率越来越大。呲啦一声,这件穿在妇人身上数百年都不曾破掉的衣裙,自后领处撕扯分离。 灵璧还好奇怎的突然就抓不住了,与布料撕裂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叫人牙根发痒的金石碰撞声。寒松的禅杖似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停了下来。 卢致远扔了手里的法器,拦在了扑向寒松的鬼母面前。脖颈被妇人死死的掐住,脸憋的通红不说,脖子上也爆出了青筋。他勉力挣扎着回头,声音沙哑极了,活像被砂纸打磨一般。 “和——尚,你能不能快些?” 每个踏上仙途的修士,都曾在午夜梦回时思考过同一个问题,就是自己会怎么死。志向比较宏大的,认为自己不会死。筑基结丹,成婴化神,顺利飞升入得上界,自此与天地同寿。 脚踏实地的呢,会想着自己在突破境界时被雷劫劈死,也算得上比较体面的死法。或是与人结仇决斗,不敌战败身死。秘境里取宝时,被守护宝物的巨兽咬死。抑或是半路遇到从修罗海里出来杀人证道的魔修,被其以极其残忍的手段砍死,甚至还会被取了魂魄做成奇奇怪怪的法器…… 若是个情种,则为了心爱之人罔顾伦常叛出师门,做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死在师门的追杀之下。 这些死法虽然都不体面,却是亡故修士们最常见的死亡原因,不得不划入考虑的范围。 卢致远的担忧要比寻常人多一些,夜半惊起时,他曾想过自己会不会被院判偷偷杀了做成奇怪的东西…… 师尊杀妻杀子都在谈笑之间,甚至还拿到课堂上云淡风轻的讲。让卢致远不得不思虑自己会不会作为跟在杀妻杀子之后的杀徒,有朝一日也成了师尊课堂上的教导学子的例子。 但众多死法里,唯独没有叫女鬼掐死这一项。 按书中所说,文弱书生若是遭遇女鬼,可都有聂小倩一般的美貌。夜深人静,密林之间有一处破败的山神庙。路过此地的书生给山神拜了三拜,借宿在庙内。 月上西楼时,便有容颜姣好的妇人飘进来,既能在案前红袖添香,亦能在枕席间厮磨缠绵。 这才是儒修印象里的女鬼。且到那时,就算他被吸干了筋脉中的灵力,黑漆漆的丢在了路边,过往的人提起自己时都要叹息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 死的虽残,却也别有一种美感。 而如今掐着他的妇人,面目肿胀,张开嘴要朝他扑咬时,口中还散发着一股难闻又上头的腐臭气。 和着水中藻与藓的腥臭,就算自己不被她掐死,再不多时,恐怕也要被熏的白眼一翻晕将过去。 蹲下的身的寒松将禅杖收起,改用双手在泥土中翻找着,不多时一个小小的头骨便出现在了寒松的双手掌心中。 挖出的头骨小心翼翼的摆在了旁边,寒松道了句阿弥陀佛继续翻找了起来。然除了头骨之外,也就只能挖出涌动的蚯蚓地龙了。 佛修慈悲为怀,寒松双手挖了一捧土,盖在了蚯蚓与地龙上头,免得它们叫过往的人踩上一脚。 “卢施主且拖住女鬼施主,待贫僧去侧门的门槛下寻剩余的尸骨。” 单手抱起孩童的头骨,另一手将禅杖扛在肩头,寒松歪歪头示意灵璧跟上往侧门处去。 喉咙被掐住,卢致远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憋红的一张脸无声的说着拒绝。 “拖……拖……不住了……” 几次三番的他好容易憋出这一句来,卢致远没等到灵璧与寒松施以援手,一道掌风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赛过雷鸣般响亮的。 “逆徒!” 若非声音不对,灵璧几乎要以为是巨剑尊者再唤她了,多年来逆徒二字几乎与她日夜相伴,头一回听见挂在别人的身上。回头循着声音望去,院 分卷阅读100 判打一朵浓黑的云上跳了下来,掌心对准了卢致远。 面上被风吹的刺痛,似有无数的尖刀在刺一样,卢致远疼的麻木。无数次从冥想与入定中惊醒,卢致远曾想过,要是哪一天他惹怒了师尊,院判当真要杀自己怎么办。 而今真的对上院判凌厉的掌风,倒还真没有那么害怕了。 毕竟书中有云:“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双眼轻轻的闭上,卢致远等着属于自己的死亡降临。凡间有圣心难测的说法,修界里比圣心还要难测的是天意。 比如今日,天意似乎还无有让卢致远命绝于此的打算。 耳边传来了女子断断续续的低声吟诵,悠扬又婉转,秀口一吐,将化神修士的掌风吹了个透散。 “一梳花开富贵,二梳举案齐眉,三梳早生贵子……” 寒松托着头骨往灵璧那里瞧,灵璧手中提着巨剑,脚尖点在地上一副随时可以冲出去刺一剑的模样。然双唇紧紧的呡着,女子的吟诵声并非是从她这里传来。 那是从什么地方呢…… 环视一周,除了灵璧之外,此间的女子可就只剩鬼母一个了。 后领的衣裙撕扯坏了,半边后脖颈露在外头,是肿胀着的白。叫月光一照,更是清冷的叫人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诚然,那吟诵声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掐着卢致远脖颈的双手松开,妇人那浑浊的视线从托在寒松手里的头骨挪到了云头上跳下来停在不远处的院判身上。低声的吟诵仍在继续,妇人的声音浑浊又幽怨,似久在深闺的女子抱怨夫君怎的就做了负心汉呢。 “四梳白头偕老,五梳儿孙绕膝,六……” 六梳生同寝,死同穴。 妇人抬头,肿胀的面目模糊的很,看不出几百年前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容貌。或许她也曾是明眸善睐,眼含秋波,唇红齿白的美娇娘,在青楼里引得无数恩客散尽家财只求一度春宵的花魁。 世间万物易逝,皮囊便属其一。 灵台也不清明,鬼母心中对这昔日恩恩爱爱的郎君倒没有多少眷恋。即便她没有死在井中,数百年的光景也足以将男女间的情情爱爱消磨殆尽了。 只是头上盘起的发髻里插上了步摇,让她的识海里闪过院判在拜堂那夜里满是缱绻的为她梳头的场景。 那时他还是天地间难寻的好夫君,生的一副好相貌,不抽大烟不磕灵石,家财万千,是三进三出大宅子的少主人。 挑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好的郎君了。 郎君还说:“一梳花开富贵,二梳举案齐眉,三梳早生贵子。” 旧时的记忆闪现,妇人眉心皱了皱。老实说,能叫她这张肿胀的勉强看的出五官的脸皱起来,定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 拜堂夜里的梳头词,院判只念到了早生贵子这一句。四梳五梳六梳,都是她以为郎君忘了词,自己补张嘴全的。 四梳白头偕老,五梳儿孙绕膝,六梳生同寝,死同穴。 院判就没想过与她白头偕老,也没想过有儿孙绕膝的一日,更遑论什么生同寝死同穴了。 妇人浑浊的双眼润湿,有一滴暗红色粘稠的血顺着眼角滑落,她那双眼更红了。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对着院判,可算是寻到了。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要伤她的孩子,无人比眼前此人伤的更深了。 第91章【二更】 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如同极阴之地的绿毛僵尸一般,从皮肉之中扎了出来。口中的尖牙也跟着起了变化,刺破了本就突出的唇舌,沾上了粘稠的暗红色血液,如果那还能称得上时血液。 口中不再念念有词,起码站在门前的众人无法从妇人的声音中听出任何有意义的语句了,只是呜呜咽咽的叫唤着。 两手伏在了地上,妇人如同山林间的野兽一般四肢贴近地面,整个人除了衣裙还能看出是个女子,她现在更像是曾阻挡过不止一次的五通邪神了。 院判从云头上下来的时候可没顾得上封鸿道人,底下已经摆出了要打斗的阵势,他才慢吞吞的爬了下来。 因着这具肉身没有修为,封鸿下来以后放弃了自己的老友,直奔灵璧与寒松。 “两位小友可真是年轻有为呀,层层守卫的牢狱都逃的脱。” 双手抱拳冲寒松拱了拱,封鸿道人偷偷抬眼,视线在寒松与灵璧之间打转。可瞧这二人的模样,如此坦然两个眉来眼去都不曾有,想来破戒什么的是自己想多了。 “唉……” 封鸿道人叹了口气,似乎对寒松守住元阳一事很是懊恼。好在世上能让他烦忧的事情不算多,也就眨眼的功夫他便将这点不甘心放下了。 躲在寒松的身后,转过身来面朝院判,双臂抱在胸前,神色严肃。 “且看老友的鬼母究竟有什么能耐。” 院判不止一次,在课堂上跟学生说鬼母的炼制方法与其功效,将他宅子中这位披头散发的妻子当成典型来讲。 爱不爱的两说,院判对鬼母自豪多过喜爱。 徒弟们……主要是卢致远,曾向他询问,读圣贤书的人,怎可以杀妻杀子呢? 院判有他的歪理:“郭巨埋子以食母,吴起杀子以媚君,猎户刘安把老婆杀了给主君做菜,古往今来,此之皆为世人称颂。怎的为师就不行了呢?” 卢致远读书没有院判杂,多是孔孟的箴言,对上院判的这些歪理吧,还真不知该怎么回了。 这在院判看来并不违逆天道的鬼母,此刻正像是山林间的野兽一般,面目抽动着,等待着他露出破绽来。 鬼母本是灵体,全凭一口怨气吊着,可谓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别看院判是化神修为,对上他自己炼制的鬼母,也讨不到多少好处。 更何况,谁人最了解自己呢? 弟子如卢致远?还是老友如封鸿?都不是,是曾经在枕席之间与自己耳鬓厮磨十余个年头的妇人,最了解自己。 她的指尖曾抚过自己身上每一处肌肤,哪里受过伤,哪里怕痛哪里怕痒,她都一清二楚。 故而院判瞧见妇人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前几息还管卢致远叫逆徒,现下便改了称呼。 “好徒儿,过来替为师挡挡。”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皆礼院呢,便是师让弟子死,弟子不得不死。 可卢致远狠下心将寒松与灵璧带出牢狱的时候,便已经不把院判这个君亲师放在眼里了。面对师尊的召唤,卢致远纹丝不动。 “逆徒。” 见使唤不动,院判的脸拉了下来,指尖用力的往卢致远处点了点,阴沉沉的如同他搭乘的乌云一般。 “混账东西。” 卢致远仍旧不动如山, 分卷阅读101 任凭师尊如何说他,就是下定决心做个乱臣贼子,不顾师门的逆子了。 鬼母的灵台不清,换来她直觉异常灵敏,几乎是在院判往徒弟处分神的瞬间,便朝着曾经的郎君扑了过去。两腿环在了他的脖颈之上死死锁住,双臂抱住了院判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滴着涎水的獠牙就要咬上去了。 “咦……” 灵璧嫌弃的别过头,不去看这场面。 她以为,修士与凡间行走江湖的习武之人最大的区别有两个。一是修士能长生,侠客们至多活百年。二是修士们习术法,打斗起来不用贴身肉搏,没有那么难看。 你用一剑,我放一雷,即便有人输了,那也是倒在地上吐口鲜血,死之前还要捧着胸口放句狠话。 “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凡间侠客们说这话的时候,多半已经鼻青脸肿,牙都掉了好几颗了,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修士就不一样了,谁知道眼前这个倒在地上的家伙,会不会练个什么鬼修的法术卷土重来呢。 总之就很有气势。 尤其是她那师尊,蛟龙口中拔毒牙,世间寻不出更威风的人了。 可如今,大能如皆礼院的院判,竟被一个丑陋不堪的鬼母抱着脑袋啃咬,几施法都不能将妇人的魂魄打散。这还不算,刀剑无眼法术亦无眼,才不会因为你是施法的人便网开一面。 从院判手中点出的光点,擦伤了他自己的耳垂。 灵璧摇摇头实在是不忍看,习惯了商议事时抓拽寒松僧袍的袖口,下意识的探了过去,却拽到了和尚的小指。 也对,寒松的僧袍早就烂了,扔在了牢狱之中没带出来。而穿在身上的青衫,他又嫌弃儒修们的伪善,从井里出来便脱下了。 冰冷的指尖传来了温热,寒松低头看了看,抽回手问道。 “女菩萨?” 灵璧也不免尴尬,收回手后背到了身后,下巴抬起往寒松另一手捧着的头骨处点了点。 “鹬蚌相争,你我何不渔翁得利?” 寒松还未来得及回答,封鸿道人双手合十接连的拍,面露赞赏上前。 “小友真是聪慧的很,当真不考虑与贫道修魔么?” “那边可是你的老友……” 灵璧往不远处正与鬼母缠斗的院判处一指。 封鸿面露为难之色,在原地踱了几步,咬着下唇道。 “可怎么办呢,贫道是当真想见见五通……” 第92章【一更】 将将化龙不久的蛟蛇,曾与封鸿道人相依为命的过了十余年的日子。若严格来说,那段岁月里,蛟蛇算得上是封鸿供奉的邪神。 不过好在那时的封鸿道人身为一介乡野村夫,读过几年书却也没得大学问。连山下的镇子都没去过几回,所求就是吃饱喝足,不饿肚子。 要的少,自然惹怒的柳仙的机会也少,直到巨剑尊者下山降妖,封鸿与蛟蛇都不曾红过脸呢。 柳仙可以生出足,长出角,登天化龙。能成就老友以半路拜师的身份坐上皆礼院魁首的位子,同为邪神,怎么能叫封鸿道人对五通神不感兴趣呢。 略带歉意,封鸿瞧了老友一眼便回过头,上前去拽寒松的胳膊。 “小友,贫道带你们去挖。” 寒松甩开了手,他的慧眼曾亲眼看见过封鸿犯下的罪行,能站在此处没有替天行道已经是和尚念着还要屠龙给他留有余地了。 碰我,不成。 和尚退后一步,托着头骨退后一步,灵璧从他身后越位上前,与他并肩站在了一处。 “小师傅,依我看来鬼母可拖不了院判许久。” 哪怕鬼母遇强则强,又了解院判的弱点,然化神修为岂是轻易能够打败的呢? 这方小世界里,化神期的修士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哪一个提起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端坐在修界魁首的位子上,张口一言九鼎无人敢忤逆一句的大能。 灵璧的话寒松自然也明白,若鬼母能将院判打败,天下谁还修行呢?人人都去养鬼母了。 趁如今院判的鬼媳妇还能拖住他,赶紧把他的鬼儿子挖出来超度才是正途。 封鸿道人极擅揣摩人心,从灵璧与寒松的神色中看出两位小友已然动心,再次上前一步。 “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侧门都不知有多少个,不妨我们分头去挖,再来妇人与孩童溺死的井边会和?” 一双眼甚是诚恳,若非知晓他是个彻头彻尾,罪大恶极的魔修。寻常人见了,指不定要被封鸿这幅模样说服,以为他是个良善的方外道人呢。 盯着自家的师尊,卢致远眯缝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若院判从鬼母那边挣脱,想来死的第一个便是自己。 卢致远倒是不怕死,凡修士皆有一死。可书中说了,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只要院判仍旧坐在皆礼院魁首的宝座上,那他死的便比鸿毛还要轻。脚尖在地上蹉碾了几下,将黏着在一处的土块磨碎成了尘埃,几人之中,卢致远第一个点了头,认同了封鸿道人的说法。 “还是卢小友心胸宽阔。” 封鸿拍拍卢致远的肩头,这孩子也不错,比起灵璧丫头听话多了。 凡间有朋友妻不可欺的说法,修界有道友弟子不能惦记道理,还是罢了。 寒松还未下定决心,灵璧瞧见院判与妇人的争斗中似乎隐隐占了上风,封鸿道人没有拽住的胳膊被灵璧拉上了。 “和尚,大局为重。” 斜了一眼封鸿道人,灵璧继续道:“与封鸿前辈的帐还在后头。” 挨的近,灵璧有威胁封鸿道人的心,即便他这具是副凡人的血肉之躯,却也将算账二字清晰的收入了耳中。耸耸肩,封鸿道人不以为然。 等着与自己算账的苦主能从六道黄泉手拉手排至上界,怕是轮不到你二人呢。既然达成一致,几人也不拖沓,两两一组沿着院墙行走了起来,去寻偏门侧门。 灵璧与寒松一道,卢致远同封鸿道人并肩。 叫一个普度众生的和尚手中托着婴童的头骨,跟在后头灵璧怎么看怎么别扭,快步上前从寒松手中将头骨接了过来。 “和尚的手可不该捧着这个。” 该捻青灯,该捧古卷,该侍弄花花草草,该清扫佛堂,该做干净的事。 武僧的脾气不小,寒松作为金丹一辈武僧里的头一号,脾气更是暴躁。不止一次被主持告诫,嗔心太重修行之路走不长。 然对上灵璧,比起武僧来说,寒松更像个禅僧。从我佛慈你娘的悲变成了“都信,可以,不要紧”,以及施主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眼下手中的头骨被灵璧接走,寒松只是瞧了一眼,连和尚的手为什么不该捧着这个都不问的。 二人的脚程极快,说 分卷阅读102 话间的功夫便瞧见了前方不远处,有一道仅能通过一人的宅门。快步向那处走去,寒松操起了扛在肩上的禅杖,停在门前往地上扎去。 灵璧的脚步却没停下,说好了分头行动,她自然不能留下与寒松一起。继续朝宅院深处走去,北地多高大乔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夜色仍旧笼罩在大地上,东方的那抹鱼肚白并不能让视野通透。院判的祖宅里树木生长了不知几百年,每一株都直冲云霄。 行至后宅时,树木的枝叶彻底将月光完全遮挡,若非修士的五感灵敏,怕是寸步难行。 酒馆里弹琵琶的小妹说过,富贵人家的大宅院纳妾时,小妾是不能走正门的。得坐着四人抬的轿子,从后门里抬进来。 这也是方才为何灵璧没有停下与寒松一起挖骸骨的原因,和尚停的那道门,仅仅能通一人。别说轿子了,轿夫也进不来。 是故前方定还有道门。 沿着院墙一路前行,时不时的停下扒开攀爬再石墙上的藤蔓,探查后头有没有能抬轿子进来的后门。 后门有么? 有。 “嘶……” 手指被藤蔓上的尖刺扎破,圆圆的一滴血出现在了指尖上,灵璧刚要送入口中,墙外传来了呼呼的喘气声。 将手指上的血草草往身上一抹,灵璧将师尊的巨剑抽出来,劈开了缠绕在一处的藤蔓。藤蔓后露出了一扇门,说是后门,却能并肩通三人,喘息声从门后传来。 木门紧紧锁着,中间的缝隙也被尘土与干枯的藤蔓枝叶填满,外头是什么东西一点儿瞧不见。 灵璧只好将剑放到地上,整个人伏了下去。 门与石砖间还有一指宽的间距,脑袋贴在地面上,灵璧向外望去,心里怪纳闷儿的。 “喘成这样,是个啥么?” 第93章【二更】 一年的时间里,几个月都在凡间混迹,灵璧的识海中师尊的教诲没记住几句,凡间的俏皮话倒是记了不少。 比如有一句,当你凝视深渊沟壑,深渊也同在回望你。 彼时灵璧听了,心境不到那个地步,便觉得没求意思。如今在这北山下一座小城的大宅院里,她才明白了修士自凡人中来,凡人的箴言放在修界同样的好使。 视线穿过门缝,灵璧本想看看门外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喘气,是穿鞋的还是钉铁掌的。院判带着儒修血洗城池,逃走的全在北山寺里,城中若有能活下来的,那可值得她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英雄好汉。 抑或是……如同卢致远一般,按捺不住心中的良知,叛出师门来与他们结伴的? 因着贴着石砖,脸颊被小沙砾硌的生疼,视线所及…吓的灵璧双手险些撑不住,跌倒在地上。 一只半烂不烂耷拉在眼框外头,人的眸子从门缝里露了出来,直勾勾的盯着这边的灵璧。涎水拖长,黏黏腻腻的滴落到了地上。 “我进不去呀,小姑娘。” 灵璧见过丑陋的东西,比如高岭门后山上,有株黄连精。化形之后长得皱皱巴巴丑陋不说,眉眼皆向下吊着,苦兮兮的活像谁欠了他几百年的功德。 门缝外头这个,比黄连精丑上千百倍。 修士筑基后洗经伐髓,眉眼间有股子昂扬的精气神。模样丑的经此一遭,也变得端正起来。除非是半路堕入魔道,否则很少有正派修士模样如门外这人一样。 甚至就算堕了魔道,如封鸿与院判,仍旧是一顶一的好相貌。只有如同白子尊者那样,以身饲虫叫吃空了的,才会丑兮兮的。 故而修界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遇到丑的,就躲一躲。绝非凡间那种以貌取人的不堪思想,二是实打实的为了保命。连自己相貌都不当回事的修士,更不会把别人放在心上了。 这声小姑娘叫的灵璧后脑发麻,若非门槛下埋着院判鬼儿子的骸骨,灵璧一向贪生怕死,肯定是要跑路的。 现下只能硬着头皮,踉踉跄跄的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土,提起师尊的巨剑朝石砖处扎去。比之在她手上的头骨,此间门槛下埋着块头也不会大。 是个精细活,下手不能重了。 灵璧每每提剑落剑时,都是轻手轻脚,生怕把下头的东西给磕碰坏了。师尊的巨剑能遥遥劈毁北山寺的佛堂,落得重了也别想挖什么骸骨了,指不定都能下陷百米,挖到北山的苍龙脉去。 她这里尽力忽略门外的动静,安心挖人骨。可外头的人却没想放过灵璧,仍旧趴在地上。半挂在眼眶上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上下的往灵璧身上扫。 “小姑娘,你看看我。” 门外的人声音尖细,似……灵璧眉头紧皱,想了许久也不找不出合适的比喻来。有点想山间个头不大的小兽,吱吱哇哇的叫唤,总之不像人。 年龄已逾百岁,灵璧自认担不起小姑娘三个字,也就不去搭理。剑尖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噔的一下,顺势蹲下身来,将师尊的巨剑搁置到了一旁,改用双手拨弄泥土。 一边刨土,一边灵璧还嘟嘟囔囔的她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师尊絮叨,什么徒儿不是故意玷污师尊的法器,而是实在寻不到趁手的家伙。 她那两把剑稀溜溜的一窄条,拿来切个菜还成,挖土挖不动的。 “小姑娘!!!” 门外的声音突然抬高,刺的灵璧耳朵疼。 心中怀着躲避的念头,可被这一声厉喝,没等灵璧反应过来,她已经将视线挪了过去。 “小姑娘,你挖什么呢?” 门缝底下人翻转了身子,换了一边眼睛看她。 这次可不是什么丑陋的男子了。半张脸上覆盖着赤褐色的皮毛,嘴边是一圈白,一圈尖锐的小牙上沾着血,几次尝试想从门缝里伸出鼻子过来。 半张人脸,半张黄皮子,真是给作为一个普通正派修士的灵璧开了眼界了。 “可是在挖皆礼院院判的鬼儿子?” 乡野间的黄皮子常在夜间行动,嗜血贪食,胆大又无所畏惧,还很是记仇。往往和它挨上边儿的,可都没有好下场。 “他那鬼娘子呢?怎的任由你挖?” 灵璧仍旧一言不发,闷声不响继续双手挖着土,寻着那一处方才与她剑尖相撞的东西。 “小姑娘?你怎么不说话?” 门外的东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再度调转了身子,把人脸露了出来。 黄皮子精也好,还是丑陋的要从眶子里掉出来的人也好,拎出哪一个来,灵璧都是不会回应的。 门外的东西,现下自然不能将其称为人了,狂躁极了,呲啦啦的用指甲在门板上划出响声。 “小姑娘,我可记住你的脸了。” 手中动作一滞,灵璧的身子定住,门外的东西以为她改了主 分卷阅读103 意,继续道。 “你回我,我便不记仇,如何?” 眶中的眼珠子因着主人情绪变化,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沿着石板顺着门缝遍滚了进来。因着灵璧挖的地方地势低,眼珠子最终掉进了土里,挑了两下,瞳仁正对着上方的灵璧。 “我不但不记仇,只要你给我供奉上活鸡,我瞧你也是个好生养的,隔个几年生个孩子给我吃。我还能给你泼天的富贵,一个提着灯笼难寻的佳郎,顶好的修仙机缘,可好?” 话音刚落,原本定住身形的女子动了起来,双手从土坑中捧起了一截腿骨。将之与头骨放在一处,灵璧缓缓起身,衣裙上满是大小不一的泥土污迹。 “可这些我都不要。” 女子的声音在寂静黑暗的夜里响起。 “你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 门外的声音紧随其后,似有种奇异的力量,引得人心向往之。 抱紧了两块骸骨,灵璧想起北山寺中诞下旱魃的妇人,面皮生生的被院判剥下来,死了眼睛也闭不上。 她要什么呢?以前师尊也曾问过,徒儿你想要什么?灵璧回的是想要活到不想活了为止。 如今再叫她答,就又是不同的答案了。 “远了不知道,此刻我要院判下地狱。” 第94章【一更】 “可不敢胡说!” 灵璧那句想要院判死的话音刚落,从身后扑来一人,双手捂住了她的嘴,恨铁不成钢的□□了起来。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捂着自己脸的人力气不算大,灵璧反手轻轻一拽,便将这只手连带它的主人一起拉到了前面。此人身穿道袍,是不久前才与她分开动身沿着那边院墙寻找侧门后门的封鸿。 封鸿也不恼,小友年岁尚幼,不知轻重。 只见他一掀道袍俯下身来,与之前灵璧一样,将面颊贴在了石砖上,视线顺着门缝望了过去。 因着人面的眼珠子从眶中脱落,滚到了灵璧挖骸骨还没填上的坑洞里,外头那东西只好调转了另一边,露出半张覆盖着黄皮子赤褐色皮毛的脸来。 金棕色的眼珠子闪着光,圆溜溜的回瞪向朝它望来的封鸿,嘴角似人一般扯起了弧度。 “怎的?” 树木花草,成了精怪往往心地良善。含羞草成精后仍旧害羞的紧,树木化形也多停在原地,即便是遍地精怪的修真城池里,也很少见到街道里有它们行走,天性使然罢了。动物成精可就不同了。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有些心眼儿坏了的,指不定还恩将仇报呢。 如南地曾有柳仙为报前世恩情,寻到恩人后选择以身相许。以身相许就以身相许,它还不行,非得给恩人生个子嗣。 天道本来念在它心地良善没干过什么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恩人死了你继续修行便好。然诞下子嗣就不一样了,天道眼中哪里能容的下这么大的沙粒。 报恩便报恩,为何不能选个别的方式呢?比如给恩人万贯家财,让恩人平步青云……以身相许算怎么回事。 精怪对待万事万物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是修士能够理解的。当然同理可证,修士的想法精怪也不能理解。 恰如现在,封鸿听见黄皮子说了话,甚至来不及起身,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了后门的位置。脸仍旧贴在地面上,目光落在门缝后头那只圆溜溜的金棕色的眼睛上,兴奋之情已与演变。 “嘶……” 隔着一道木门,封鸿道人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将脑袋抵在了门边,向外张望。张望也就算了,封鸿还不知足的将手指伸了出去,揪黄皮子嘴边的白色胡须。 “北地就是不一样,连硕鼠也能成精。” 瞧这赤褐色的皮毛,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张嘴便咬住了封鸿道人的手指,一排尖牙本就沾着血,如今一口下去,鲜红色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了石砖上。黄皮子也不能理解为何一个道人,敢朝他伸出手指来。 换了别人,定然哭天抢地的叫唤起来。然封鸿非是常人,他在北山寺中为了将妇人手上的皮套上,自己用匕首斩断了一截指骨。比起那中钻心的疼痛来说,被门外的畜生咬一口在封鸿看来,算不得什么。 咬下了他的半根手指,连骨带肉在口中嚼巴嚼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小畜生,你怎的不进来呢?” 封鸿抽回血淋淋的手,往道袍上抹了一把。 门外的黄皮子怪叫一声,似对畜生一词很不满意,咚咚咚的往门上撞。可看似已经开始腐朽的木门,竟然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头的畜生拦在了外头。 不管怎么撞,还是被拦着进不来。 外头的黄皮子半截尖尖的鼻子从门缝里伸进来,鼻头缩了缩吸吸,不想搭理封鸿。 “小姑娘……” 嗅到一股子浓烈的血腥气,灵璧对门外黄皮子提不起丝毫的兴致,她只想尽快沿着院墙行走,找到剩下的门,将院判的鬼儿子挖出来送到井边,超度往生。 将头骨与方才挖出来的腿骨收好,灵璧撇下了那位说是要帮忙,却趴在地上对门外的黄皮子兴致浓厚的封鸿,自己转身继续向前行去。 “前辈,先行一步。” 封鸿摆了摆手,无声的给了灵璧回应。仍旧趴在地上,沿着门缝向外打量。 “你可是出马仙?” 先是管它叫小畜生,再是唤它出马仙,也就是门撞不开,否则非得给里头这个穿道袍的一点颜色瞧瞧。 润湿的鼻头里喷出气来,吹的石砖上的尘土飞扬起,它起身换了个方向,将半张人面换了过来。 眼皮塌陷着,空洞洞的眼眶里全无一物,发黑且散发着腐臭的刺鼻味道。封鸿哪里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半边脸是人,半边脸是畜生,这可是他活了千百年也没见过的。 “有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灵璧隐约听到了封鸿道人的问话,兴许外头那东西回了,也兴许没有回,她走的远了不曾听见。 沿着宅子的院墙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时不时的还要用剑挑开藤蔓看看后头有没有门。直走到瞧见一身青衫的卢致远迎面而来,灵璧才知道是到头了。 双手掐了法诀,给寒松传了道音去,带着各自挖好的骸骨,在井边相会。 卢致远怀中小心翼翼的抱了几块骸骨,虽说他与师尊如今站在两个阵营,可怀中的娃儿何辜呢?甚至联想到他的死法,叫卢致远一个活了几百年,道心似铁的人也由不得自己酸了鼻子。 两人并肩不多时来到了先前的那口井边,侧院鲜少植树,没了枝叶的遮挡,月光洒落在了地上,在井中水面上镀了一层银辉。 灵璧半跪在地上,抬起袖子将 分卷阅读104 地面上的尘土扫开后,才循着人骨排列的顺序摆了起来。 婴孩本就个头小,骨骼也不算大,摆来摆去灵璧总觉得少些什么,且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寒松带着最后一块骸骨前来之后。 “降生不久的孩子,又过了数百年,能留下骨头就不错了。” 若非院判用了什么手段,别说骸骨了,怕是骨头渣子都寻不到。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他们沿着院墙细细走了一圈,倒夜香的走的小门槛下头也挖开了。 卢致远拉起跪在地上的灵璧,让她给寒松挪出位置来。 “小师傅且超度亡魂吧。” 寒松摇摇头,单手竖在胸前道了句阿弥陀佛。 “贫僧恕难从命,骸骨的确是缺一块。” 第95章【二更】 “可大大小小的门我们都挖过了,在下还与灵璧道友走了个头对头……” 卢致远从后头扑上来,双膝重重的的磕在地上,视线沿着骸骨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 “按理说不会缺……” 一句话尚未说完,后半句咽进了肚子里,因着他瞧见的确如寒松所言,骸骨缺了右手的手掌。 人要是老死,根本用不着请什么僧侣道士来做法事超度。家里有闲钱的做口棺材,穷困的便找个草席一卷,儿孙抬着送到坟头就成。 后人有心了,清明时节的烧些纸钱。没那心的,故去之人也不会真的给儿孙们托梦。因着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只要没什么特别的冤情,人死如灯灭,跟着阎罗殿里勾魂儿的使者便转世轮回去了。 稍稍死时心有不甘的,便要找位大师来做场法事,给亡者念叨念叨六道轮回,生死有命的规矩。强留在世间只会让他无法投胎转世,下了地喝碗孟婆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是? 刚刚脱离肉身的亡魂灵台尚且清明,能明事理。给他把道理讲清楚,也就自己走了。 然而有一类亡魂,死前带着天大的冤屈,眼睛也闭不上的那种,只有两个法子才能叫他消停。 一是打得他魂飞魄散,不走不行。二便要将尸骨收拾得完完整整,妥妥帖帖,再叫个真正的高人渡化。 卢致远望着骸骨上缺失的右手手掌,额头生了一层薄汗,仔细琢磨着摆在他眼前的这两条路。 若将院判鬼儿子的魂魄打散,怕是不等院判来找他算命,先前井中的妇人就得先让他吃些苦头。现下脖子上还隐隐做痛,不久前被妇人掐过的地方还留了青黑色手印,卢致远觉得此路不通, 二来是掘地三尺,赶在院判从妇人那边挣脱之前,将缺失的手掌寻出来。两厢对比,似乎还是后者更容易,也更符合书中圣人的理念。 猛的起身,卢致远闷头不语,转身便要再次沿着院墙行走一圈,看看究竟落下了哪道门。 “当心些,卢小友。” 卢致远低着头没有看路,等他回过神来时撞上了温热的胸膛。因着对方是个凡人,自然比不上卢致远的力气,被他顶翻在了地上。 来人是不久前被灵璧抛下的封鸿道人,一手血肉模糊,另一手虽没有血迹沾染,可缺了半截指头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修行之路,切记要戒骄戒躁。” 艰难起身时,封鸿还不忘提点小辈们修行时的忌讳。 从宽松的道袍里,封鸿道人掏出了缺失的那只手掌,踉踉跄跄的走的灵璧摆好的骸骨旁,寻到它的位置放了上去。 放好之后,封鸿道人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叹了口气,抬头问道。 “这谁摆的?” 灵璧上前一步,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摆的。” 封鸿前辈面露失望,半截手指头点了点:“此处,此处,以及此处,统统不对。” 怀着一颗爱才之心,封鸿一介凡人给几个金丹修士办起了课。 “不管是修道,还是修魔,修行之士对人的经脉骨骼须达彻悟的境界。” 小友摆放的顺序是对的,可空隙却不对,孩童的骨骼比之成人当排列的更加紧凑一些。一手血肉模糊几近不能动弹,封鸿用另一只手摆弄了起来。 然而比起骸骨的摆放顺序,灵璧更加在意的是这只手掌封鸿是从何处寻到的,他与自己碰面的时候,手中可是别无长物。道袍也用腰带系在身上,薄薄的夏日棉布料子贴着胸膛,藏不来东西的。 手中动作没有停下,封鸿仍旧是一派前辈的姿态。 “尔等正派修士,往往太过……” 怎么说呢,封鸿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寻着合适的措辞。 “太过正经。” “既然对手修魔,便当站在魔修的角度来想问题。” 摆的差不多了,封鸿站起身抱着胳膊自上而下的打量了起来,确认骸骨没有其他差池后,继续道。 “院判坏了伦常,又使了大力气炼制鬼母,不过是为了防来报复的五通邪神。五通神说白了,也就是山野里的精怪,没得定型。那东西会走人的门么?” 灵璧点头:“此言不对,凡成精怪能化形的,哪一个不是将自己当人看的?” 人,都是走门的。翻越高墙的要么是灵长的猴子,要么是飞檐的偷儿,精怪不屑去做。 封鸿再次摇头,抬起剩了半截的指头往太阳穴戳了戳。 “灵璧小友,人有正邪之分,修士有善恶之别,精怪自然也有好有坏,有志向高的,也有趣味低的。” 五通神好淫□□女,食人子嗣,属于品格不怎么高洁的。 将手放下,太阳穴处染上了血红,封鸿改往墙角处指去。 “故而门也走,狗洞也是钻的。” 道人指完狗洞后窃笑了几声,用鬼母来防邪神的手段,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学者做的。你瞧如此简单的道理,这三个正经仙们的小辈却想不到。 “贫道往那狗洞下挖了不过一尺,便寻到了掌骨。” 眼中满是得意,封鸿江双手背到身后。凡人肉身远不及修士体魄强健,封鸿道人此刻精气神儿尚好,双眸亮的骇人,如同有人在他眼底就着干柴燃了把烈火一般。 精神头儿不错,偏偏身子却扛不住了,手指被方才门外那东西嚼了一根,脸色苍白疼的厉害。按理说封鸿该退到后头,把位置给寒松让出来。 可他一步未退,仍旧站在原地,目光如炬照在了骸骨上。他在等,在等夜色散去,在等朝阳升起。 “我做法事超度亡魂的时候,小和尚你还不知在何处呢。” 封鸿抬眼轻蔑的一瞟正要上前的寒松,撂下一句很不客气的话。 “虽半路入魔,贫道也不曾忘记师门的看家本领呢。” 余光里瞧见东方有一团强光自云后照来,急速的吞噬着黑暗。 “就是此时了。” 封鸿咬破 分卷阅读105 舌尖,指尖蘸着这点舌尖极阳的血,俯下身往骸骨上写起了符文。 老友啊,你可要吃些苦头了。 第96章【一更】 超度一类的法事,向来不在乎做法的人修为有多么高深,要的不过是情真意切罢了。当然,若是亡魂实在不愿往生,必要的攻击手段还是要有的。 封鸿道人的这具凡人肉身没得半分修为,然胜在情够深,意够切。亡魂不愿离去,他便及时的退到后头,叫寒松与灵璧两位小友上来挡着。 在骸骨上用舌尖血画了符文,封鸿绕着地上躺着的故人之子手脚并用的跳了起来,刚柔并济颇有几分值得观赏的意味。时而单脚呈金鸡独立状,时而伏在地上呼呼的吹气,口中还念念有词。 回忆起寒松在百子城超度亡魂时的场景,灵璧打心眼儿里觉得道门中人真是能臭显摆。坐下念段儿经文不好么,蹦蹦跳跳的给谁看。 在座的皆是修士,谁还能因为你跳的好多赏几个银钱不成? 见封鸿双唇不停的嗫嚅着,灵璧以为他念的是道家的经典,竖起耳朵想要仔细听听。可耳朵支棱起来后,察觉却并非那么一回事。 “好侄儿,你投胎去罢。留在此地与你父亲置的什么气,平白害了你那娘亲。” 瞧着是个道人在做往生的法事,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坟头上交心呢。 骸骨上用舌尖血画好的符文燃烧了起来,连带着早已酥了的骸骨一起,被火舌舔舐着。 封鸿气喘吁吁的定了身,后颈出了层汗,沾湿了穿在道袍里头贴身的里衣,身后传来黏腻的触感。抬起袖子擦了把汗,凡人的肉身果真是不行。 “我这侄儿心肠软,几句话说完便走了。” 遥遥朝正门的方向看去,那接下来封鸿等待已久的好戏就该登场了。 正门处。 院判的脸被他那鬼娘子抓的是一道又一道,身上规规整整的青衫此刻也是半挂着,若是风大些,就能给他刮掉了。 唉… 院判一边努力试图将骑在自己脖颈上的女鬼给拽下来,一边又后悔了起来,怎的当初非认准了她,不听长辈的劝告呢。 “青楼女子可野,你要是娶了她,家宅不宁!” 也就是在此地,几百年前院判家中长辈尚且存世,拦着不让新媳妇进宅门。在长辈们看来,背地里供着五通邪神已然是天怒人怨的事了,若将青楼去女娶进来做当家的主母,以后院判该如何在皆礼院立足呢。 彼年的院判仗着修为高深,顶撞了回去。 “不娶她家宅便宁么?” 五通神日夜来闹着要吃小孩,吓疯了家主的好几个小老婆,对上院判的提问,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还真没法子答。 “娶!有你后悔的时候。” 撂下这一句话后,家主老爷子便摔了袖子躲回了内宅,气的不肯出来了。 院判如愿以偿,将新妇领进了家门,日夜恩爱。只是青楼女子的确如同家主所说,性情较之良家子要野。 每每欢好之后,晨起穿衣,后背总是被她的指甲划伤。一道道的又疼又痒,刺挠着呢。有时他这妻子还会抓伤院判的脖颈,青衫遮挡不住,出门便能叫外人瞧见。 回忆起旧时的场景,院判闭上双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有我后悔的时候。” 当时觉得这是夫妻间的恩爱,男女间的情趣,如今可有他受的。 新妇的指尖曾经涂着朱红色的丹蔻,即便抓伤也不会耽搁许久。修士体魄强健,一半日的功夫便会消失不见,皮肤上连道红痕也不会留。 鬼妇就不同了,她的指甲可是从腐肉中延伸而出的,刮蹭上一下别说半日,就是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好透了。 也就是院判肩负化神修为,才能扛得住鬼母的一顿撕咬抓挠。若换了旁的人,哪怕是皆礼院门下的首徒来,半条命都得打进去。 长长的指甲缝里嵌着从院判身上扣将下来的鲜红血肉,一丝丝的挂着。若妇人动作大些,丝丝缕缕的就从指甲缝里掉落,轻飘飘的跌在石砖之上。 院判或许还记得旧时的恩爱与耳鬓厮磨,妇人却早就忘记了。她仅剩了而十月怀胎诞下孩儿的愧疚,以及一股烙印在骨子里的舐犊之情。 想要护我儿周全,即便生时不能,死后亦不能甘心。 骑在院判脖颈上抓挠攻击的时候,什么莺莺燕燕,海誓山盟的她统统不记得,只一心认定此人害了她的娃儿,该死,千死万死也不足惜。 耐性被切磨的差不多了,院判反手向后试图去拽妇人的胳膊,不料握住的触感叫他心头一颤。 记忆里他那新妇,腕子是稀溜溜的,摸上去如同软玉一般。可如今贴在掌心处的,黏腻冰冷且肿胀,稍稍用力一握,皮子下头便像是烂了的桃子般,陷下去化成了脓水。 院判这双手啊,杀过的人无数。老□□女,剥皮抽筋,坏事做尽,是鲜血缸里泡出来的。甚至不久前,他还在北山寺里亲手将一名妇人的面皮剥了下来。 按理说,不管摸到什么,院判都习惯了。 然而亲手葬送了妻儿姓名也丝毫不手软的院判,皆礼院的魁首,如今却似被劫云中落下的雷电击中,收回了刺痛的手。 怎会如此呢? 妇人察觉到了院判失神,抓住机会两排尖锐的小獠牙落在了他的后脖颈上,可院判纹丝不动,即便痛意席卷而来,仍旧没有动。 身为院判,皆礼院的魁首,比之杀人不眨眼的魔修,百余年来他更多时候是以师的身份接物待人。常常有弟子来他的房内,有时询问修行路上遇到的难题,有时也会问些情感上的琐事。 有一位院判已然记不得名字的书生,两次在深夜敲响了他的房门。 头一回,弟子跪在地上神色麻木,抬头看向他时也双目空洞。弟子今岁筑基,斩断了红尘,跳出三界外。生他养他的凡人父母亡故,院里给了他假期回去置办后事,弟子回来后便在深夜敲响了院判的房门。 “举全家之力,父母将我送上仙山,吃穿用度,不曾亏待与我。可今次回去,抬棺时要孝子贤孙哭丧,弟子却一滴泪也无有。” 书生空洞的眼中闪过茫然,想要从师尊这里寻一个答案。 “我可还配读书,可还配做…人…吗?” 院判给出的答案是修行路上,清冷的性子能走的更远,哭不出来或许并非坏事。因着在院判看来,若是他家宅里的老家伙们死绝了,恐怕不光是哭不出来,他指不定还能站在坟头,拍着棺材笑出声来。 老东西们早该死了,五通神也是个没用的,光知道祸害家中的小辈,不说去闹闹糟老头子们。 书生听完院判的教诲,懵懵懂懂的走了。 分卷阅读106 院判将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然而几年后又是一个深夜,书生再次推开房门满脸泪痕跪在了院判面前。 “师尊,今日弟子不知为何,想起双亲泪流不止。” 因着要摆师尊的架子,院判忍着没有嗤笑出声,而是居高临下,和善的望着这位弟子。 “无妨,与为师说说。” 身着青衫的弟子解开腋下的布扣,露出了穿在青衫内的里衣,针线走过的纹路又细又密。可里衣却已然发黄,一看就是贴身穿了许久,且还有因磨损而破烂的孔洞。 “今日浣洗衣裳的外门弟子把它洗坏了,配了我一颗下品灵石。” 书生的里衣料子寻常,就是村里妇人纺的细步。若到了修士的城池之中,是没人用它来做里衣的,硌的慌。 一颗下品灵石足足能买上十余件里衣,想来也是外门弟子爬得罪了他,才赔了灵石了事。 “可这是家母生前给我做的最后一件衣服,下品灵石买不到,极品灵石也买不到,世间再寻不到了。” 母亲曾在夜里挑灯,针尖捻过灯芯,一双眼瞪的通红。夏日的热风从窗户外吹进来,丝线上上下下的从布料上穿梭无数次,才有了这件下品灵石能买十余件的里衣。 当年抬着双亲的棺材,书生不曾落过一滴泪。如今衣衫坏了,眼泪却像是后山的那道泉一般,日夜不停汩汩的涌,打湿脸颊还不算,大有要打湿前襟的趋势。 没出息。 院判口中虽安慰了一番,心中却对那书生下了这样的定义。修士就该是没有感情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旦筑基,便是踏上了仙途,此路漫长仅能一人行。妻儿父母,同门和友人,说白了皆是累赘和负担。 皆礼院杏林三千弟子,全是这般没出息。 畏畏缩缩,优柔寡断,能成什么气候?路上遇到魔修,一个两个都是被活剐的,挣扎都无力挣扎。 若非他借着皆礼院魁首的位子还能做些事,否则早就不与臭书生们待在一处了。 当时的院判断然不会想到,他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曾经看不起的书生呢。本以为血是凉的,心是冷的,可握了握娇妻的腕子,竟叫他的鼻头微微酸了。 一时间旧时的回忆扑面而来,打了个猝不及防。 后脖颈处传来火辣辣的疼,院判扭过头去看身后风妇人,肿胀的脸上寻不出曾经的半点踪迹。 环顾这间熟悉的院落,物是人非。为了一块惊木,奔波数百年到底值不值呢? 第97章【二更】 院判的目光与那双浑浊的双眼两相交汇,可惜,曾经的美目不再能倒映出他的脸了。 “唉……” 值不值的,现在想又有何用? 反正你也已经死了,你我的孩儿也大卸八块四散在正门侧门的门槛下了。即便院判后悔,觉得不值得又能怎样呢? 若刚动完手时悔过,将妻儿的魂魄收好,以他的手段再找具身子放进去还能续前缘。可现在几百年都过去了,妇人与孩童只剩下仇恨与执念,灵智全无。 值不值的,想他干什么。 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指腹摩挲着被井水泡的发胀褶皱的皮肤,双唇早已紧紧的呡上,那声叹息不知怎么,却还似萦绕在耳边一样。 “你我也算夫妻一场。” 院判的话还没说完,妇人反过来就是一口,从他的手臂上咬下了一口肉来。 “你瞧,即便是死了,还是改不了这性子。” 右手血淋淋的,虎口处缺了一大块肉,拇指使不上力气了。 也许是心怀愧疚,也许是真的被旧日的柔情所影响,即便身上钻心的疼,他倒没有使什么厉害的手段去对付眼前的鬼母。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言语温柔,一如数百年前在梳妆镜前,他从身后走来,双手环住了自己娶进门的妻,下巴轻轻的搁在她额顶蹭了蹭。 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将人抱紧,道一句我该你拿你怎么办呢。 二者之间有相似,亦有区别。相似之处是院判难得涌现几分人的情意,区别则在于该拿你怎么办的办上。 读书人,最好玩文字游戏,搞一个双关。夫妻之间的办,与此刻的办,别看是同一个字,个中含义简直天差地别。 彼时的办,是你我再续昨夜的缠绵。今日的办,是他在认真的思索,是让她魂飞魄散,还是继续为自己看守家宅呢。 愁眉紧锁,院判思前想后,头一回在这种事情上犹豫了起来。然而尚未作出决定,院判的心神忽的一动,夫妻二人齐齐的别过头,朝着妻儿葬身的那口水井所在的侧院望去。 凡人骨肉至亲间都有心神感应,即便远在天边亦能感知亲眷的安危。修士们子嗣难得,常常是道侣二人努力数年,也不一定能在腹中怀上珠胎。 可一旦怀上,双亲与孩童之间的那种感应,可远比凡人要浓厚的多。比如眼下,他二人目光锁定侧院,心神随之震颤。 有人已经替他做了选择,父子之间的感应变得越来越浅,逐渐消失不见。那他只见了一面的儿啊,彻底的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院判心中怅然若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而紧接着,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也变轻了。 鬼母能在世间弥留数百年,凭的就是对孩儿的愧疚,可如今孩儿都不在人世间了,还留着做什么呢?这座家宅中,除了她的孩儿,没有谁值得她护卫吧。 在井水中泡的肿胀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着,皱皱巴巴的成了皮包骨,黑漆漆的裹在上好织物做成的衣裙里。 原本妇人压在自己的肩头重于泰山,不过短短数息之间就变的轻于鸿毛,丝毫察觉不到重量了。 妇人不再张牙舞爪,口眼闭着,倒像个良家子了。 手中的动作是那么轻柔,对待一具显然已经离去的肉身,院判如同捧着稀世的珍宝,将她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妻子抱着,一同坐在了地上。 “你叫我拿你怎么办呢?” 仍是同样的话,与不久前听来又有不同的含义。 生同寝他做不到,死同穴,他依旧做不到。 新妇是凡间青楼出身,肉体凡胎活不过百年光阴。入宅门时院判给她服用了不少丹药,希望她能扛到给自己诞下想要的长子。 然凡人就是凡人,若将尸身丢弃在旷野,三年后骨头都难剩一块。哪怕是葬于棺木之中,稍有不慎不曾封的妥帖,十数年后也剩不下什么。 如今他的妻已然在世间勉力残存数百年,没了吊着魂魄的那口气,骨肉都是酥的。不消院判触碰,耳畔吹来了一股风,就将她吹散了。 小心翼翼捧在怀中的人化作齑粉,抓都抓不住,躺在院 分卷阅读107 判腿上的仅剩那件衣裙了。 “天道无情,为何又要人有情呢?” 双手将衣裙折叠起来,院判起身的时候小腿打颤,踉踉跄跄在院落中走了几步,也不知是在问天,还是问心。 “可让我把你那鬼娘子熬死了!” 天未作出回应,心里也还没有想明白答案,宅院的正门外有个赤棕色的东西嗖的一下窜了进来,足足有一人长。 院判将衣裙折叠好后收入了虚空之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忽略掉伤痕累累以及身上的血迹,瞧着还真是个清风霁月的读书人呢。 东方日头升起,夜色被驱逐而尽,再有半柱香的功夫便会大亮。 怀着化神修为,如今的院判并不把曾经供奉过的邪神五通放在眼里。若他当年有这身修为,也不至于寻那麻烦的法子,那杀妻杀子诛心的术法。 两手交叠在胸前,院判朝着地上趴着的五通神打了个稽首。 “对不住,久等了。” 五通是邪神,与蛟蛇一样差临门一脚便能登天与万物同寿。院判是化神,同样距飞升上界差一丝机缘而已,两相碰撞谁能赢呢? “二位小友休要走神,快看!” 封鸿道人蹲身藏在一株树后,抱着胳膊探出脑袋,聚精会神的望着老友与五通神的方向,双眼冒着精光。 灵璧与寒松收回对视的目光,顺着封鸿所说的方向看去。道袍被风吹拂而起,封鸿观望时对老友很失望,怎么连这也看不透。 天道无情,却要人有情,若人无情,天道自然难容。 或许根本用不着大动干戈,借着荧惑守心让修界改朝换代。只要他能放心中对妻儿的那份不该有的眷恋,往树底下一站,劫云就来了。 第98章【一更】 “你们人修啊,真是过河拆桥。” 黄皮子四肢伏在地上,赤棕色的皮毛油光水亮,平日里即便没有承院判的供奉,却也不曾亏待自己呢。 它那半张人脸上的眼珠子掉在了灵璧挖好的坑洞之中,此刻越发的没个人的样子。声音尖细,像是指甲在木门上刮擦时一般,刺耳且叫人脊背发麻。语调更是怪的很,既不是北地的方言,也不是孩童咿呀学语,断断续续很是别扭。但语气虽乖,话中的嘲讽任谁也能听得出。 “当初你家里的长辈们设下祭台求我,想要子弟里出一位能庇护家门的修士时,对我毕恭毕敬。” 嘴角白色的胡须抖了抖,五通轻蔑的笑了声:“我辛辛苦苦助你进了皆礼院,谁料读了几天圣贤书反而不认我这个恩人了。” 它是山野间的精怪,大半生都待在北山之上,与山中的狐狸精和孤魂野鬼作伴。然即便如此,黄皮子也知道圣人在书中要求门下弟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院判倒好,涌泉之恩,恩将仇报。不给自己生儿子吃,娶老婆玩就算了,还炼了个鬼母折腾它。 此人不杀,此气难消。 宅子中的祭台早就不知废弃至了何处,写着五通神的木牌估计都被小厨房当柴火塞进灶台烧成灰了。 什么天地至爱,什么万物灵长,在五通看来人修尽是些不守信用,过河拆桥的宵小。 院判耸耸肩,家里头长辈们欠下的债,凭什么要他还呢,抬手往北山上指去。 “先辈们的骨灰都供在北山寺的佛堂里,设下祭台求你的人在那儿,关我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些畜生,灵台不够清明。” 不过紧接着想到了什么,院判面上的笑意更浓:“若你立刻动身,说不定还能在风吹散骨灰之前,踩上几脚撒撒气呢。” 佛堂叫那高岭门的小辈一剑劈了,下山的时候院判还特意瞧了一眼,横梁都塌了。佛像不知有几尊尚立着,可佛堂里寄存的骨灰肯定是统统摔在地上碎了。 人人都想在自己死后,或是自家先祖与神佛摆在一处受万人香火供奉,谁能想到天不遂人愿呢,叫灵璧一剑给劈了呢。 五通神扭头朝一旁呸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开口:“你那鬼先祖许我的祭品便是家门中小辈的性命,他个老不死的吃一口我还嫌筋头巴脑的咬不动呢。” 凡间供奉五通神,多求富贵。修界供奉,则多求仙途畅顺。不论凡间还是修界,敢供奉五通的都是大家门,小门小户的可没人有这胆子。 邪神和庙堂里高高在上的佛祖不同。你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哭哭啼啼的磕上几个头,道一句只要佛祖叫我暴富,信女愿一生吃素。 佛祖看你心诚,一辈子也没干过缺德败兴的事,指不定就真的给你天降横财。发达之后佛祖也不求你什么,回来还个愿上炷香便成。 私自设下祭台供奉的邪神可不一样,想要叫他帮着实现什么愿景,非得拿出更为珍贵的来交换才好。 五通作为南地的邪神,喜淫□□,食人子。故而非得是大户人家,娶了许多房妻妾,生了许多位后人才能扛的住他。 寻常人家就俩孩子,双亲便是自尽也舍不得拿娃儿的性命来求财。大门大户就不一样了,为了家门兴旺,一两个孩子算不得什么。大不了后门再往进抬一个妾侍,一年半载的就有了。 然你生个孩子最少得一年吧,五通一晚上就给你嘎吱嘎吱连骨带肉的嚼吧了。 凡间供奉的邪神的,万贯家财万贯至多绵延三代,再往后便寻不出人来继承了。修界里稍稍长久一些,筑基修士八十岁了也跟年轻壮小伙一般,照常娶妻生子。 世间万物因果轮回,用家族子嗣换修行路畅顺,此后修为精进一日千里。然修士一旦结丹,想诞下子嗣比登天还难。夜里跪在祭台前,五通神趴在上头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再大的家门也要轰然倒塌了。 院判活着的千余年岁月里,眼睁睁的看着这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从兴盛至落魄。他杀妻杀子,换来的也不过是百余年族人的苟延残喘。 反正如今,可仅剩他一人了。 “那你说该当如何呢?” 他似是真心求解,思索一番后,院判继续道。 “如若不然,仙长再宽限我几年,我再去凡间娶个妻回来,生几个孩子给你。” 五通神后背上赤棕色的皮毛炸开来,院判此言是在是荒唐,且荒唐透顶,完全是在拿这件事来取笑了。 身负化神修为,就是给他百年,千年都不一定能生出子嗣来。 “那倒用不着。” 邪神五通仰着脖子,扯长嗓子嚎叫了一声,像极了山林间的狼在呼朋唤友。嗖嗖嗖的,有同样赤棕色皮毛的东西从门外窜了进来,围着院判停了一圈。 不多不少,加上先前与他呛声的那一头,刚好五个。 “我兄弟几个也不和你兜圈子,既然这宅子中只剩了你一人,那你 分卷阅读108 死了我便可以另寻别的信徒了。” 五通神嘴边绕着一圈白色的毛,也不知它先前吃过什么东西,张开嘴的时候,粘在尖牙上的血迹低落到了白色的毛发上,氤氲成了一片红。 抬起一只似人手却又有些不同的蹄子,五通往躲在树后不曾发出声响的灵璧那里一指。 “小姑娘瞧着是个好生养的,她已经应下我了,只要我杀了你。” 院判朝着五通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瞧见了同样蹲在树后的老友封鸿。封鸿双手交叠握在胸前,冲这院判拱了拱手。 “老友血肉之躯,观战便好。” 若修士的心眼儿如同针尖般大小,那丁点儿小事也会变成引向绝境的心魔。故而瞧见封鸿藏在树后,院判根本不生气,反而觉得老友果然睿智。 院判不介意,封鸿自己更不介意了,干脆撩开道袍坐了下来,双手搭在膝上。清晨的微风拂面,初升朝阳的光洒在肩头,惬意的很,就差给院判击鼓助威了。 那边的争斗一触即发,寒松不知怎么无心观战,凑近了灵璧低声问道:“灵璧施主,你答应什么了?” 灵璧满面茫然,自己可什么都没答应,连连摆手:“和尚,我可是正经修士。” 一手去提披风,发现披风早就不再身上了,灵璧改将抬起的手指向挂在东边天际的日头。 “我信的商君,是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断然不会供奉邪神的。” 高岭门有规矩,就算是掌门供奉邪神也得乱棍打死。灵璧贪生怕死,寻常的规矩不守也就至多在山门前跪几个时辰,这项规矩要的是命,她不能不守。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偷来的,抢来的,凡以不正当途径得来的,天道都是会让你吐出来还回去的。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二位小友啊,以后说话时当心些呢。” 话是对灵璧与寒松说的,可封鸿的视线却没有从老友与五通之间移开。 拂过面颊的微风忽得变冷,空气中弥漫起了茫茫雾气,视野模糊不清。雾气自四周的树木中袭来,团团绕着院判停下,滚滚如同云海一般翻涌着。 封鸿的这具□□肉体凡胎,折腾了许久累的双眼昏花,再加上迷蒙的雾气,光听见前方的砰砰作响的打斗声,眼中却什么也看不到。 而两位小友呢,寒松开了慧眼,别说一团雾气,就是几百年前的一团雾气他都能够看透。灵璧则散出了灵识,无处不是她的眼。 随着一声巨响,灵璧猛的起身,倒吸一口冷气直摇头。封鸿微微颔首,余光里瞧见寒松也握紧了拳头。 搓了搓手,封鸿焦急难耐,就不能正大光明的打斗么?为何要遮遮掩掩。 “也不知这五通的手段如何?比起我们南地的蛟蛇逊不逊色?” 放不下前辈的架子,封鸿强做镇定,随口问道。 “咦……到底是魔修,可真够缺德的。” 灵璧与寒松对封鸿可没有多少好感,他的问题能不答就不答,谁知道老家伙心里头算计什么呢。 雾气之中,四只黄皮子跟在那只半人半兽的畜生后头,上下左右乱窜。时而跳到了院判的肩头,时而从他双腿之间钻过,抱着大腿爬了几步便狠狠的咬下一口。 金丹修士如寒松,铜皮铁骨,等闲兵器即便近了身也留不下伤口。化神修士灵璧只见过自家师尊对阵敌人,甚至不用拔剑,指尖轻轻一弹便能要了对方的姓名。 听闻还有一位无门无派的散修大能,所有打在他肉身上的攻击,都会十倍反噬到施术者的身上。 院判也不愧是皆礼院的魁首,手段很是厉害。瞬息之间,一个黄皮子从他肩头掠过咬向其脖颈时,院判抓住了它的尾巴,倒提着拎到了面前。 “小畜生,除了我那死去的鬼娘子,还没人能在我的脖颈下口呢。” 黄皮子金棕色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瞪着院判四肢挣扎着腾闪挪移。可尾巴被院判拽着,挣扎一番无果后干脆也不挣扎了,缩起身子猛的一弹,张开大嘴涎水甩了出去,两排尖牙朝院判的手腕处咬去。 长臂一甩,似女子浣洗衣衫后那般用力,蜷缩着的黄皮子被甩成长长一条,翻了白眼。院判眼神中早没了读书人的谦和,提着它往宅院里栽种的树木上甩去。 两排尖牙刺进了树干中,黄皮子的脑袋稀烂,砸射而出一团黄又一团红。 提在手中的黄皮子立刻没了气息,嫌弃的将它扔到地上,扁了扁嘴,院判还往它尾巴上重重的踩了一脚。 “五通?现下只剩四通了罢……” 北山底下藏着龙脉,山上的精怪有许多。院判家里拜的五通,是一窝黄皮子精。为首那头长着半张人脸,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一窝里头它修为最高。 成精了不忘提点一窝出来的兄弟,愣是带着兄弟几个一起坐上了祭台。眼下好了,兄弟被院判摔死一个。 为首那只黄皮子,半边人面抽做一团,回头冲几个兄弟吼了一声,孤身朝院判扑了上去。 第99章【二更】 “好!” 灵璧双手合十高高举起,蹦跳而起为那黄皮子叫好。 黄皮子和院判忙着争斗没有回头瞧她,倒把封鸿给急坏了,跟着起身凑到灵璧跟前。也不摆什么前辈的架子了,反正两位小友也只是嘴上管他叫声前辈,心里头指不定管自己叫什么呢。 “怎么样了?谁站上风了?” 封鸿的热情总是为一些奇怪的事物点燃。 “嘶……” 灵璧退后一步,仍旧没有回答封鸿的询问,将寒松拉了起来,踮着脚遥遥指向迷雾深处,发自肺腑的感慨着。 “魔修斗法就是比我们正派修士有看头。” 四大仙门斗法,各有各的规矩,且规矩严格的很。要提前半年报名,提前一月验身,上了擂台还得对决之前,还得两相握手,互道一句点到为止,谁也不能真的下黑手。 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吃住修炼都在一座山头,哪儿能真的放下一切去斗法呢。上着师兄师弟的,晚上自己睡觉也会辗转反侧,夜夜难寐的。 魔修就不一样了,每一招都是下杀手。能一招要你的命,便不会拖成两招。一剑能刺死你,就不会将剑尖指着你的胸口,说我要刺了,你可准备着。 院判也好,五通神也罢,身上都背着数不清的人命因果,斗起法来更是精彩。 比如眼下,院判手中拿着戒尺,嗖嗖的穿刺过迷雾,往四处蹿来蹿去的人面黄皮子身上抽去。别看黄皮子人面那边的眼睛掉出了眶子外,却是一点都不瞎呢。动作机敏的很,叫院判几次下手都落了空。 “小畜生,怎的躲躲藏藏?” 作为一 分卷阅读109 个肩负化神修为的大能,院判如今早就不是那个需要求着邪神才能进入皆礼院求学的低阶修士了,开口闭口对曾经供奉过的神,没有半点敬重。 甚至觉着,若非为了防它,自己也不会杀妻杀子。还让她在人间的青楼里做头牌的花魁,无数有钱的公子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就算自己不为她赎身,也总会有人掏这份银钱的。如若嫁给了老实人,她大概可以和夫君生同衾,死同穴,白头偕老,儿孙绕膝吧。 想到这里,院判胸中满是愤懑,越发瞧着这黄皮子碍眼。凡间有君臣之别,然帝师手中的戒尺却能上打君王,下打群臣。院判手中这杆借师入道,是皆礼院的镇院之宝。 下可打皆礼院杏林内三千弟子,上可指镇天道之威。拿着它,院判便是万人万物之师,教训你没得商量。戒尺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锻造,瞧着像木一般温润,被它挨着一下,却似被烧的火红的玄铁击中一般,掌心立刻烧起一片通红。 院判因着愤怒下了狠手,戒尺猎猎作响,找准机会啪的一声落到了黄皮子的背上。 赤棕色的皮毛当即被抽出了血,黄皮子怪叫一声,扭过头恨恨的瞪了一眼院判,撅起尾巴扭了两下,一股熏天的臭气便从后头呲射了出来。熏得院判一连退后数步,抬起袖子挡住了口鼻。 可胳膊还是抬的慢了,口鼻吸入的虽不算多,但当他睁开眼时,双眸已然通红一片。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视野里浑浊的什么也看不清。黄皮子趁机躲进了雾气之中,脚掌上的肉垫踩在石砖上不会发出一点声响,弓着身子寻着院判的软肋。 灵璧和寒松他们躲在树后,距离二人争斗所在还有个十余米的距离。然那臭气被冷风吹拂到了他们这里,无差别的熏着每一个人。 寒松念了个静心咒,只当闻不见。灵璧指尖掐出法诀,在自己四周建了个结界,把臭气拦在了外头。躲在结界里头,她怕一个不够,便又设了一层,方才安下心来。 身上熏的可是饭庄里弹琵琶小妹推荐的熏香,与世独立又不失俏皮的味道。价值不菲,灵璧足足顶着日头,在算命摊子上晒了数日才攒下了这点买熏香的银钱。 两位金丹修士有了对抗的法子,同站在一处的封鸿可怜兮兮的没得护卫,双眼被熏的睁不开,跌落到了地上。右手捂住了口鼻,左手不住的在胸口敲锤,好似肺里头阻塞了什么东西,喘不上气了。 说句难听的话,正派修士不该有的念头,灵璧有了。她乐的见封鸿道人这般狼狈,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各个都吞咽下了难言的苦楚,也该是轮到他的时候了。 封鸿留了一道神念在这具凡人的肉身之中,本体跟着感同身受,浑身上下寻不到一处不痛的地方。牙关紧咬,他蜷缩在石砖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凡能沾染气味的地方,起了一层绵密的小水泡,针尖一般大小。 也不知是痒还是痛,封鸿道人开始在石砖地上打起了滚。小水泡脆弱的很,稍一触碰便从顶部那点红处炸裂开来,流出里头透明却又黏腻的水来。 山林间寻常的黄皮子,若是遇到危险,也会撅起腚来上这么一招,借此逼退对手。成了精怪之后,它这看家的招数也没有丢了,一股子恶臭能叫化神修士如皆礼院的院判,一时不防下暂且失明,不可谓不难得,不可谓不厉害。 化神修士都能伤到,封鸿此刻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自然是扛不过的。 就剩了这一具肉身,封鸿心疼的紧。用了一甲子舍不得是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则是他要给自己留一招后手,以防他日真身死,不至道法消。 这具凡人肉身是他将来金蝉脱壳时的壳。 挣扎着爬到了寒松脚下,封鸿抬起胳膊去扯和尚的裤脚:“小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抬起头,封鸿定定的望着寒松和尚,再想说些什么,喉咙痛的发不出除了呜呜咽咽之外其他的声音了。 寒松自高处向下看,针尖大小的水泡从封鸿的脖颈处向上延伸,不过几息的工夫,便攀爬覆盖满了整张脸。甚至连他的眼中,眼白处都是红色的小点,赤红一片狰狞难言。 佛门里有图册,上绘着地狱的修罗,丑陋至极。可如今在寒松看来,封鸿的模样比之修罗更甚。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 灵璧一脚踢开封鸿道人手,他那句小友并不能打动一个剑修。 诚然,佛祖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前的封鸿确也是人不假,按照佛理来说救了他便等同于建造七层高塔。可封鸿并非寻常人,他是魔修,是杀万人成就自己,不将他人性命也不将自己生死放在心上的魔修。 眼下救了他一人是功德,可被救活的封鸿指不定转身便能杀万人。届时,那万人的生死是不是会被天道算在寒松的脑袋上? 故而救还是不救,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寒松是个武僧不假,头脑比起寺里的禅僧来说不够灵光,许多时候不能很清晰的明白佛祖在经文里真言的奥妙与精义。可寒松却有佛心,即便人人都说他嗔心太重,佛心不稳,可他有佛心。 轻轻推开灵璧的手,寒松冲女施主行了一礼:“当救。” 也不是和尚不明白灵璧的意思,更不是寒松过分圣母,而是和尚还惦记着天上荧惑守心的征兆。他与灵璧要去屠龙,龙所在的位置,只有眼前这个躺在地上的人知道。如何能不救呢? 干脆利落的俯下身,寒松拉着封鸿的胳膊,将软塌塌的道人拽了起来。手中如灵璧一样掐了个法诀,给封鸿的身上设了道结界。毒气不再夺取封鸿这具肉身的性命,寒松就不再管了,能喘气能带路就成,有时听着封鸿开口心里还怪烦躁的。 封鸿是个野心巨大欲壑难填的人,可在这种小事上,他又极其容易满足。比如两位小友抛下对魔修的偏见,留他一条性命,封鸿便十分欢喜。 手上,脖子上,脸颊上水泡一个连着一个的破裂,又痛又痒难以忍受,封鸿仍旧笑对这场难言的苦楚。勉力撑起身子,坐在寒松的为他设好的结界里,继续向老友所在的迷蒙雾气中望去,即便他什么也瞧不见。 不过凭借身上的痛楚,以及耳边传来的院判的叫骂声,封鸿便对北地的五通神刮目相看。比之他那头蛟蛇孰优孰劣尚且说不清,却也是难得的有真本事的精怪。 院判那里刚一受伤,视野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数百年不曾受过伤,情绪一时难免激动。等他镇定下来后,将灵识散到雾气之中,一寸寸的寻起了五通或者该说是四通的身影。 “小畜生,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抬高了了声音,院判试图激怒躲藏在暗处的黄皮子。 黄皮子 分卷阅读110 的那尖细刺耳的声音紧随其后,从四面八方传来:“瞧你骂人的时候,才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翻来覆去只是小畜生三个字,再寻不出别的新花样了,迂腐之极。 顶着半张人面的那只黄皮子,后背赤棕色的皮毛底端甚至生了白色的碎毛,活的年岁恐怕少说也有千余年。它又常在人间行走,听了不少咒骂的污言秽语。有问候家族上下的,也有问候身体各个部位的,可唯独书生骂人时与众不同。 贼竖子,小畜生,便是他们口中能吐露出的最为污秽的言语了。 “然君子一言,驷马难住的道理你为何不懂呢?” 肩头忽的一重,脸颊处传来了毛茸茸的有些刺挠的触感,尖细刺耳的声音就从他肩头处传来,院判只觉警钟敲响,胳膊上细软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说好了子子孙孙终生供奉与我,至死方休。为何你家族血脉尚未断绝,就踢翻了我的神台,不给我上供了呢?” 百余年不曾淫掠过信徒的妻,也不曾生啖过信徒的子,那顶着半张人面的黄皮子一边说话,一边贪婪的在院判耳边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涎水自嘴角低落,浸湿了院判的青衫,在肩头留下了一块深色的水渍。 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法,院判堂堂化神修士,竟然被这畜生定住了身。灵台尚且清明,意识也清醒着,愣是手脚动弹不得。想张口吧,舌头也是麻的,心中骂上百句,别人也听不见半句。 只能任由那黄皮子的畜生,在自己的肩头闲庭信步,从这边走到那边。涎水滴滴答答的,它伸出舌头在自己的耳朵边舔了一口。 畜生的舌头上都有倒刺,刺剌的生疼,即便没有下口去咬,却还是将院判耳边的肉带下了几丝。砸吧了几口,黄皮子人面的那半张脸表情似回味无穷一般,闭上眼睛体会着这个中的滋味。 这几百年中,它吃过凡人养的鸡,也吃过养鸡的凡人,但谁都没有供奉自己的信徒滋味醇美。修士修行有正邪之分,正派如四大仙门,坚信唯有走在这条路上,才能登得仙途,白日飞升。 魔修也有魔修的想法,魔道亦是道,你以善证道,我以杀证道。道不同,但说不定就能殊途同归呢。 开了灵智的精怪亦是如此,有蹲在佛堂道观外头守着,日夜听高僧讲经,跟着一起吃素的。也有如黄皮子一般,生啖人肉还乐此不疲的。 “比起幼子来说,你的味道还是老了些。” 黄皮子再次下口,往院判的脖颈处舔了一口。恰好舔在了曾被鬼母咬过的位置上,腥臭无比,它别过头呸呸呸的王地上吐了几口。 腹中翻涌而起一阵恶心,黄皮子胡须抖动着,可气坏了。 等了许多年珍馐美味,怎的会变成这种味道。 两只前爪搭在了院判的额顶,视线落在了迷雾之外的灵璧身上,心中的不快逐渐消散。只要今日院判身死,它便能再寻新的信徒了。 那边的女修瞧着就不错,红鸾星动,正是意志最为脆弱的时候。凡间的女子只要遇上和情郎沾上边儿的,再精明的姑娘都要放松警惕。男子可就不一样了,情爱永远抵不上权力与金钱带给他们的满足。 凡间女子没出息,想来修界的女子也是一样。自己能让情郎对她情根深种至死不渝,女修停了定会二话不说摆好祭台,日日夜夜跪在蒲团之上磕头了。 想到这儿,黄皮子越发精神抖擞,浑身的皮毛柔顺至极,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比金色还要耀眼。张开大口,两排尖锐的如同小刀子一般的牙,落在了院判的颈上。 鲜血如泉水,汩汩涌出,青衫被鲜血染红,成了更深些的靛蓝。用力撕扯下一块肉来,黄皮子不曾嚼几口,便仰起脖子吞咽了下去。 钻心的疼痛自肩头传到识海,院判眉头忽的一皱,右手也紧跟着握成了拳。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既是不甘又是愤怒。 “你这畜生。” 除了耳鬓厮磨,共度春宵的娘子,还没有谁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咬噬的伤口呢。身体能动了,院判反手拽住了黄皮子的尾巴。 第1oo章【一更】 人面黄皮子的尾巴像是抹了油一般,滑溜的抓不住,从院判的手中逃了出来,伶俐的跳到了石砖地上。脊背高高拱起,凶狠的呲着牙,嘴角那一圈白色的毛被鲜血染的比背上的还要红。 紧接着三头黄皮子从雾气里钻了出来,一字分开停在了人面的那只后头,圆溜溜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院判。 未成精怪之前,他们便是吃肉的。凡被黄皮子看上的猎物,那就是认准了。不论猎物有多难捕获,它们总能找到法子咬上一口。此之谓天性,成精以后也是改不了的。 如今它们几个认准的猎物便是站在对面的院判。 院判视野中模模糊糊的能看到四团影子,加上散开的灵识,才确定了几个小畜生的位置。宅子里那些死透了的长辈们啊,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为何不懂呢? 肩颈处被黄皮子咬过的位置隐隐作痛,院判却无心也无力分神治伤,两脚并开与肩平齐,手中执戒尺,等着小畜生们朝他扑来。 雾气之外,灵璧与寒松丝毫没有坐山观虎斗的轻松。灵璧清晰的记得,寒松在溪谷之中看过了院判与封鸿道人所作所为后说的话,院判做下杀孽不过是为了块惊木罢了。诚然惊木是难得的至宝,可为之忙碌了千百年叫灵璧难以理解。 院判那里正和黄皮子斗法,无法回应自己的问题。灵璧俯下身,从虚空之中拿出了些低级的治伤丹药,递给了封鸿。 “多谢小友。” 封鸿道人接过之后,没有丝毫的犹疑便送入了口中。倒不是他没有警戒心,魔修的戒心可比谁都重。 只是寒松和尚刚刚救了他,若灵璧给他的丹药致死,方才不救岂不是更省事。 是故封鸿道人甚至不去寻水送服,塞进嘴里干巴巴的嚼了起来。丹药足有一颗青杏般大小,黑色的药渣粘在了牙齿上,苦涩的滋味自舌尖蔓延。 好不容易将伤药吞进了肚子里,封鸿身上的水泡蔓延的速度见缓,虽仍旧青泡泡的,起码比方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多了。 眼白处的红色斑点淡了下来,封鸿抬头瞧见灵璧仍蹲在自己面前。即便他什么也瞧不见,小友仍是挡住了他观战。 灵璧欲言又止,双唇嗫嚅了好一阵子,声音才从喉咙里传了出来。 “值得吗?千百年的岁月,求一块虚无的,不知能否存在的惊木,值得吗?” 封鸿听了后稍一愣神,紧接着身后一热,他回头瞧见寒松的视线也看了过来,显然也在等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自从与两位小友相识,封鸿一直摆着前辈的架子,时不时的提 分卷阅读111 点他二人一番。 然而灵璧也好,寒松也罢,谁也不想要他的教导。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让两位小友真心等着他来解惑。 封鸿盘腿坐在地上,招呼身高树大的寒松坐下,和尚站着太高了,光是抬头看他,封鸿都觉得脖子酸痛。 寒松不是别扭的人,走到了灵璧旁边,顺势与她一起并肩坐在了石砖地上。既然要为两位小友解惑,封鸿还着真摆了一副师长的架势。 方才痛的在地上打滚,道袍皱做一团,拉平了褶皱之后,封鸿双手搭在膝上,回忆了一下教导弟子的方法。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虽说是儒家的理念,在此时却最为适用了。 封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提出问题的灵璧,反问了起来。 “尔等修仙是为了什么呢?” 灵璧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假思索道:“长生。” 修行之路漫长,凶险,且苦。恐怕也就只有长生这一条,能够诱惑着修士踏入仙门,或在各地秘境里游历,或与世隔绝待在洞府里闭关苦修了。 筑基者可活五百载,结丹的能活千年,元婴修士存世五千载岁月,化神可活万年。修士所求的长生是有尽头的,唯有突破境界,白日飞升去往上界,才能继续活下去。 “修行是为了长生,长生之后呢?” 封鸿继续追问。 长生也不是永生,之后自然是继续修行了,谁也不能懈怠。否则生命即便漫长,却仍有尽头,到了日子没能突破境界,还是会化为一捧黄土。境界越高,突破越难,化神修士已是登顶的大能,却百中取一能踏上去往上界的仙途。 其余剩下的,多半还是要死在这方小世界里的。 封鸿耸耸肩,释然的笑了起来:“修行是为了长生,长生之后却仍要修行。穷极一生,戒绝欲念情感。无妻,无子,无能两肋插刀的友人,只剩了漫长且看不到终点的修行,又值么?” 说的灵璧陷入思索,封鸿将矛头对准了一旁的寒松。 “你日日夜夜侍奉佛祖,诵读经文,跪在地上磕头。佛祖能给你什么?身为出家人,你甚至不能跟佛祖提要求,你当无欲无求,当六根清净,当甘之如饴的向它叩首。” “可你见过佛祖现身显灵么?” 抬手往北山寺的方向指去,他继续说道:“不久前,我曾在你们的禅房里,用你的匕首,刺死了一个无还手之力的妇人。佛祖也好,佛子也罢,没得人上来拦我呢。” “千百年的岁月,侍奉着这样的佛祖,值得吗?” 寒松眉头蹙起,在牢狱里见到灵璧时他就知道一定是北山寺里发生了什么,如今听封鸿道人一说,他们竟然还在寺中杀人了。 “佛祖教你普度众生,教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人都死在它自己眼皮子底下了,它却无动于衷。” 封鸿言语之间很是不屑,什么真神佛祖统统虚的很,骗人唬人罢了。 “小师傅,侍奉它你值得么?” 灵璧与寒松二人被封鸿说了个哑口无言,明知他话里的都是歪理,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反击,僵在了原地。 封鸿见他不言语,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故而,二位小友觉得院判值不值呢?” 值得二字虚无缥缈,灵璧认为封鸿道人的回答没有问题,是自己询问的方式不对。同样没有回答封鸿,灵璧继续开口问道。 “前辈觉得院判为了一块惊木,对不对呢?” 道人活了千年,歪理一堆一堆的,对上灵璧如此直接刺耳的问题,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比先前回答时还要来的轻松。 恰好雾气中传来一声黄皮子的尖叫,封鸿便借此举例。 “黄皮子天生吃肉,若非要它吃素便是有违天理。草地里的羊天生吃素,你若以荤腥饲之,亦是有违本性。你们正派修士本心纯善,若有人逼着尔等杀人,那是他不对。” 说着封鸿道人的眼神冷了下来,明明眼前只是一具凡人的肉身,本该毫无大能的威慑力。可不知怎么,被他瞧了一眼,灵璧的背后便出了一身的毛毛汗。 “贫道与院判呢,娘胎里便心眼子黑,用生辰八字算下命格,天生的大奸大恶之辈。” 封鸿盘着腿,嘴角的笑意里满是阴冷。 “逼着我们行善,恐怕也不对。” 放在膝上的双手向前伸去,反手将掌心向上,掌背贴在冰冷的石砖上。 “这双手,就该沾满鲜血性命。你教它救人?” 脑袋摇的如同凡间孩提手中的拨浪鼓,封鸿连连拒绝,无法想象自己救人的画面。 “做不到的。” “还有……” 封鸿的歪理一条接着一条,说了这么多,竟然还有。 灵璧可听不下去,抬手朝他眉心点去,如同在北山寺时给自己下的定身咒,她也封了道人的肉身。从身后抽出师尊的巨剑,剑身银光闪烁,刃处吹毛可断,往封鸿道人的腕子处比了比。 压低了声音,灵璧半跪着凑到封鸿耳边:“若前辈这双手注定沾满鲜血,那我就只能砍了它。” “我的心也黑了,要挖出来看看吗?” 封鸿虽不能动,开口却是跃跃欲试的野,好似灵璧答应了,他就会真的解开衣衫将胸膛袒露一般。 “小丫头,你这涂着丹蔻的手中沾过人命吗?若你愿意,此路大可自贫道起。” 灵璧还要再说,寒松的掌心往封鸿额头拍去,给他下了个闭口禅,封了道人的喉舌。将封鸿推到一边,寒松拉起了灵璧。 “那边快要打完了,女菩萨不必与魔修争一时高下利弊。” 且看看谁占上风,以此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正途。雾气比之方才似乎淡了不少,从朦胧一片将万物隐于其后,到如今几乎不用散开灵识,光凭肉眼便能隐隐约约的瞧见里头的人影了。二人并肩站着,吹拂过衣衫的风越来越大,视野里也越来越清明,再有不多时便能看的清清楚楚了。 而被寒松定身的封鸿,背对着迷雾,虽能察觉雾气正逐渐消散,可视野里既瞧不见老友,也瞧不见五通,心里急躁的很。且后面还有一句论证他没有说完,如今憋在嗓子眼,如鲠在喉,不上不下的真是难受极了。 还有…… 你二人明明是天注定的姻缘,右手小指有月老牵的红线。非得叫一个修仙,一个参佛,两人你清心我寡欲,才是有违本心天性,错上加错,千万般不对的。 第1o1章【二更】 封了喉舌,道人心中即便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 当雾气被风吹散,里头的一人四兽也打的差不多了。寒松与灵璧肩并肩,齐齐朝着那处看去。 院判勉强用戒尺撑着身子,双腿打颤站着,但肩头时不时的瑟缩一下,仿 分卷阅读112 佛今晨的风再稍稍大些,他就要被刮倒在地上了。脸上全是一道道的血痕,每一条都深的可见皮下暗红色的血肉,伤口不住的流着血,自脸颊向脖颈处流淌着。 肩颈的伤远比脸上要来的重,青衫连带骨肉,被黄皮子撕扯下无数块。腰上,大腿与小腿上,这里缺一块,那里缺一块。 若非修士的身体不能与凡人同日而语,怕是早就撑不住了,乱葬岗上叫野狗啃噬后的无名尸也比他好的多。 受了如此重的伤,院判竟还能笑出声来。在牢狱中他曾听封鸿说了南地蛟蛇柳仙的厉害,登天化龙闻所未闻。如今一瞧,北地的邪神也不输毫分。 想来对上蛟龙,他一个化神修士也就至多狼狈成如此罢。 院判这里伤的重,几个黄皮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三头瘫倒在地上,四肢不住抽搐着,嘴角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血。背上,腿上,全是被戒尺抽打的印记,皮开肉绽好不残忍。 那只盯着半张人面的黄皮子尾巴被院判拽断了半截,丢在不远处。后腿似也受了伤,一瘸一拐的拖着那条没力气的后腿,爬向了几个黄皮子兄弟。 伸出舌头在它们面上舔来舔去,舔舔后脑勺,舔舔嘴角,可几头黄皮子愣是睁不开眼睛。不多时的功夫,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了,气也不出了。 呲着牙恶狠狠的扭过头,五通一窝如今就剩了他一只,以后也用不着什么信徒搭台子祭拜,一头黄皮子可就只能找个凡人做出马仙了。 想再继续争斗吧,不论是黄皮子也好,还是院判也罢,都没了气力。彼此大眼瞪小眼的,你看我我看你,无人上前。 中间的石砖上到处是拖拽的长长的血痕,阳光一照,泥泞又肮脏。也就是眼下还是清晨,要换了晌午的时候,叫大太阳晒上半个时辰,都得臭了。 灵璧稍稍后退一步,双手持剑,默默催动法咒。这时候差的就是临门一脚,只要有人补上一刀,院判这个魔修就该去地底下的油锅里炸了。 封鸿察觉到了巨剑的威严,想要阻拦却无法出声,心里头着急,替老友担心。人人都要死,修魔之后死的机会更大些。可对魔修来说,若被天道雷劫劈死,与仇敌斗法战死,自己修炼出了差错血脉爆裂而死,都是体面的死法。 唯独落魄潦倒之时,叫个正派小辈补刀死了,小辈还把他多年来积攒下的东西拿了,那就叫憋屈。 灵璧手中的剑,带着巨剑尊者三分修为,对上如今重伤的院判,一击之下也有几分胜算。佛修要戒杀生,灵璧不想寒松为难,将此事揽在了自己的肩头。 高岭门是法修治下,规矩至上。杀人偿命,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双手高高将巨剑抬起,剑身上带着日头也照不暖化不开的冰冷。 院判察觉到了危险,目光随着直觉望向灵璧所在。他见过女子柔情似水,也见过女子含羞带臊的用扇子半遮半掩面庞,低头颔首,浅浅的笑着。 唯独没有见过女修能如眼前之人一样,明明面目眉眼柔和,却有种让人无法质疑的威严,仿佛她便是天地间的法,手中的剑便是天道赐予她惩戒罪人的武器。 一股危机感自心底升起,院判踉踉跄跄的挪了一步。可惜小腿上的肉被黄皮子咬了大半,没得支撑一时站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啧啧啧,瞧瞧人家这徒弟。” 实现挪到了躲在最后头卢致远的身上,院判苦笑几声。不管他是不忍,还是不敢上前,院判都看不起。没个大丈夫的气势,既然决定了判离师尊,就干脆做绝一点,从灵璧手中抢过巨剑,扎在师尊胸膛好了。 躲在后头算什么真英雄? 灵璧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巨剑朝着院判遥遥挥斩而下,剑身落在了地上,剑光却斩在了院判的胸膛上。 鲜血喷涌而出,戒尺跌落在了血泊之中被浸湿又没过。 剑气入了身后,顺着筋脉四处横冲直撞。都说巨剑尊者稳坐当下化神修士里的头把交椅,以前院判还不信,如今从这霸道的剑气让他信了一半。 心口刺痛之下,识海中里混乱成了一片,耳边回旋着拜堂夜里,他给那新娶的妻取下钗子梳头。她说,你我生同寝,死同穴。 那时听了,院判还觉得可笑。谁知一语成谶,真要死同穴了。 距离鬼母化作齑粉的位置不过剩了几步,院判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了过去。双手掌心贴在石砖上,脑袋无力的垂了下去。 “可惜,可惜了我的惊木。” 与五头畜生斗法之后,院判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叫带着巨剑尊者修为的剑气撞来撞去,体内的脏器一片稀烂,想来剖开定是碎肉一般。 “封鸿道友!” 闭上双眼前,院判冲着老友所在唤了一声。 封鸿听见了,喉舌被封无法回应,只能在心中应下。 “若道他日得了机缘,送一块惊木到我的坟前。” 如此,他走也安心了。 卢致远别过头,直等到院判的声音与呼吸停了,才终于缓步上前。走到血泊前停下脚步,伸手将院判掌心里浸满鲜血的戒尺捡起,点在了师尊的眉心。长长的叹了口气,卢致远蹲伏下身,不知该拿身上的青衫怎么办了。 黄皮子拖着断了的后腿,扬起脖子吼了一声,朝灵璧爬了过去。半条尾巴没了,爬的时候失了平衡,分外的别扭。 后背上皮开肉绽,黄皮子爬到灵璧脚下时早就没了夜里的神气,侧过脸用长毛的那边脸对准了女修。眼珠子滴溜溜的圆,黑漆漆的似凡人家里饲养的乖巧的猫咪。开口也没了夜里相遇时的神气,不再用小姑娘称呼灵璧。 “仙子,你看我像个什么……” 斗法之后,黄皮子的声音更加难听了,仿佛说话的时候有人捏着它的嗓子。在黄皮子看来,灵璧用巨剑斩杀院判,而她之所以能斩杀院判,是自己和兄弟们拼来的。如此一说,她与自己就该是同一阵营的。 做不成五通邪神,又受了如此重的伤。多年来的修为和院判一战之后所剩无几,只剩下了一条路走,便是做一头寻常的黄皮子精。 “仙子,你快瞧我像什么?” 黄皮子服了软,垂下脑袋一副求饶模样,向灵璧讨起了封正。只要灵璧说你像个人,它便能化形,尚有一线生机。 灵璧收起刚刚放下的巨剑,蹲下身捏起黄皮子的脑袋,将它那半边人面对准了自己。 “让我仔细端详端详。” 毛茸茸的手感,却因被血液染了,传到手心时很是黏腻。院判该死,五通也不无辜。 “即便长了人面,可我看你,还是个实打实的小畜生。” 话音一落,半张人面生出了赤棕色的毛发,嘴唇,眉眼,鼻子统统消失不见,仅剩 分卷阅读113 不多的修为也成了水中的泡影,转瞬即无。 气愤至极,黄皮子咬向了灵璧的手指,可惜伤的太重,两排尖牙没等沾上皮肉便脱落了下来。尚且完好的三条腿软了下来,身子里没了气力,黄皮子跌在石砖上,爬也爬不起来。 千百年里做下的孽,苦主可都要来寻了,黄皮子都不用灵璧下手,估计活不到今日太阳下山,皓月当空。 卢致远回过神,示意灵璧和寒松可以先行离去,城中烂摊子交给他,北山寺也是狼藉一片等着人接手呢。 寒松道了句阿弥陀佛,揪起封鸿道人的后领,将其往肩上一扛。 “女菩萨,贫僧且先回北山寺瞧瞧,明日再出发。” 方才还气势逼人的灵璧听到这话,瞬间软了下来,拽着了和尚的胳膊。 “不瞒你说,北山寺的佛堂没了。” 寒松大胳膊上的腱子肉跳了跳,转过身来露出迷惑的神色。 “施主切莫拿贫僧取笑。” 北山寺的佛堂里供奉着佛祖菩萨,每一尊他都曾亲手虔诚的拭去过尘埃,每一座他都在蒲团上日夜跪拜过。尚未辟谷的和尚们省吃俭用,只为了给佛祖塑个金身,怎的会塌呢? 灵璧搅着双手,低下头不敢回答。 “我那时魔怔了……灵台不清明的……” 寒松把封鸿道人往下一抛,快步朝着北山寺的方向走去。灵璧唤了一声,没等到和尚的回应,捡起封鸿扛在肩上,跟了上去。 “寒松,你听我解释…当时院判剥了那位待产妇人的面皮,还戴在了自己脸上。封鸿那个老混账又用你的匕首刺死了她,我一时上头……魔怔了……” 封鸿道人被人扛来扛去没了脾气,望着老友倒下的尸身,心中暗道,若他日真的得了机缘,定会给他往坟头送块惊木。 荧惑守心,帝王生死朝代更迭,神龙坠地圣人出世。 院判一死,难不成是应了卦象?这天意啊,叫人捉摸不透呢。 第1o2章【一更】 寒松是护寺的武僧,广义上来讲,他需要普度众生。可众生多了,大多轮不到他来度。寒松肩上所扛的责任,便是保住北山寺。 住持允他们酒肉穿肠过,可也要他们佛祖心中留。如今听闻灵璧把佛堂给劈了,如何能够不焦心呢。甚至顾不得和尚苦修当步行的规矩,一路飞驰前往北山。 城中巡视的儒修还不知自家的院判已经陨落,瞧见寒松没有头发的脑袋后,不少都围了上来想要阻拦。 寒松的禅杖左右甩了两圈,生生将他们逼退,给自己让出了通往北山的路。灵璧在肩头扛着封鸿道人,几次险些没有跟上寒松。 心里头十分愧疚,她甚至生出一种只要佛祖愿意,她也不去屠龙了。就留下帮着北山寺一砖一瓦的修建佛堂,反正她千年的寿命还剩九百载,肯定盖的完。 唯求寒松能不生自己的气。 一路追着和尚行到了北山脚下,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不少和尚沙弥,肩上扛着一个破布做的扁扁的包袱,成群的下来了。 跟在他们后头的还有早先寒松救下的凡人们,痊愈了的自己走着,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的,互相搀扶着,蹒跚着下来。 寒松拽住了一位背着包袱下山来的师弟,询问起来。 “这是作何?” 师弟双手抱拳,弯下腰冲寒松行了一礼。按理说吧,恭恭敬敬的没有问题,可他行的不是可不是和尚的礼,而是寻常修士会面时的礼。 “寒松师兄,我等还俗去也。” 一夜之间,沙弥的下巴上顶起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按照北山寺的规矩,元婴以上的修士才有留胡须的资格。 沙弥们都得刮的干干净净的。 小和尚视线越过寒松的肩头,瞧见了后头气喘吁吁,扛着一个道人赶来的灵璧,冲她稽了个首。 “道友。” 灵璧没有听到小和尚准备下山还俗的话,她还以为是自己用剑劈了人家的佛堂,就不配被叫女菩萨了。把封鸿从肩头放下来,灵璧单手指天,对天道发起了誓言。 “小师傅,他日住持归来,罚什么我灵璧都认的。” 更多的和尚从寺中走了下来,在看见灵璧与寒松的时候停了下来,人人都背着包袱,一个两个都要还俗。 “说来还是灵璧道友的话,叫我等醍醐灌顶。” 寒松回头看向灵璧,灵璧对上寒松的目光,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一副投降的模样。 “我那时有些走火入魔,识海里混沌一片,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灵璧是不记得了,北山寺的和尚们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永生难忘。谁能想到他们日夜供奉着的佛祖,教导他们一心向善的佛祖,到头来却是这世上心地最冷硬的人。 为何高高在上,受信徒的日夜供奉。真正到了他该显灵的时候,怒目金刚也好,度苦厄的菩萨也罢,一个也没有出手。 因着出家人忌杀生的清规戒律,他们甚至不能上去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儒修剥了和尚们救回来的妇人面皮,眼睁睁的瞧这道士夺了妇人的性命。 北山寺,本该是一片净土,如今早就被血色沾满,不干净了。 “听了女菩萨的话,我等思虑再三,决定还俗。” 和尚们三三两两并肩,朝寒松点了点头后,撂下还俗两个字后越过他向山下的城池走去。而这些准备还俗的和尚里呢,大多面上满是迷茫。 北山寺的和尚们,像扫地僧一般自己寻上门来的是少之又少。大多是家里实在养不活,丢在野外的弃婴。比起其他的山门来说,寺中和尚修行的资质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能捡回一个寒松,住持都以为是佛祖显灵了。 和尚们千百年,自记事起便在寺中度日,随住持下山化缘,也是偶尔为之。凡间究竟是什么模样,谁也不知,也难怪茫然的很。 除了他们之外,6续下山的和尚里,还有几个瞧着极不寻常。眼底通红,因着牙关咬紧,腮帮子突起了一块,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平日里北山寺中,寒松自己是最凶的一个,谁见了都害怕。 可如今下山的和尚里,表情比他更凶的不在少数,随手拽住了一人的袖子,寒松按住他问道:“你也要还俗?” 寒松拽住的这个,是北山寺性子最软的一个。晨起去佛堂供奉的时候,连个位置靠近佛祖的蒲团都抢不到,可他却是最心诚的那一个。日日夜夜诵读佛经,能把佛祖的箴言倒背如流。 怎么连他也要还俗了呢? 被寒松拽住的小和尚挣扎起来,试图从师兄手中将胳膊抽出。然他毕竟是个禅僧,没有寒松的气力大,挣扎半晌也未果,梗着脖子回道。 “我要下山去将贼人杀尽。” 分卷阅读114 目睹山下城中的凡人与低阶修士死在北山寺内外,不仅叫灵璧的灵台不清醒,还混乱了不少人的识海。眼前这个和尚显然也是入了魔障,还不曾出来。 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脸颊也因气氛而憋的通红。 “那些穿青衫的书生,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灵璧听了这话,抽出巨剑横在山路上,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立身在剑上站定,两臂张开,高呼一声。 “诸位师傅且慢下山!” 蜿蜒曲折的路从山脚下一直蔓延至山顶,而及至此刻,仍有人66续续的下来。再迟回来一会儿,北山寺怕是要空了。 他日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归来,对着一座空空如也的寺庙,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昨天夜里,是我走火入魔……” 灵璧抬手往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继续道。 “在下对佛祖虽不信奉,却是真心敬重,各位切不可被我的胡言乱语所迷惑,失去了出世的本心。” 数不清的人正对着自己从山下走来,唯有寒松的背影出现在了灵璧的视野之中,孤身自山脚向上前行。 第1o3章【二更】 道士也好和尚也罢,皆是方外之人,讲究一个出世。 北山寺的和尚一直锁在高墙之中,不曾见过几次外头红尘里的风景。头一回被红尘惊扰,即是血雨腥风,没有几个能够招架住的。比如寒松拉住的,还是个禅僧,如今面目狰狞倒像个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了。 去他的戒律清规,他要下山快意恩仇。 灵璧的阻拦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和尚们一个又一个,绕过了闪着寒光的巨剑,回头遥遥冲寒松行了个礼,转身毫不犹豫的下山还俗去了。 不曾入世,谈什么出世?贪嗔痴恨爱恶欲,一样都不曾体会过,又如何做得到六根清静呢? 北山寺的和尚们下山还俗,灵璧与寒松,谁也拦不住。 住持曾说,寒松佛心不稳,整日去后山打老虎,远不如寺中的禅僧们本分,能在佛堂里一连独坐数日。可正是将彻底自身献与佛祖的人啊,当佛堂倒下的瞬间,他们心中的佛便也轰然跌下神台了。 寒松抬起了早已磨烂了黑色布鞋,逆着同门的师兄弟们,反其道而行之,向山上走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 和尚们倔起来,脾气又臭又硬,灵璧拦来拦去,愣是一个都没拦住。从巨剑上跳下来,她将其插到背上的剑鞘中。小跑着到了封鸿身旁站定,微微弯下腰,一手揽过道人的膝窝,另一手横穿封鸿的脖颈,用力一抬将人扛在了肩上。 快步追在寒松身后,灵璧作为劈倒佛堂的罪人,心中惴惴不安,随护寺的武僧一起踏入了寺门之中。 刚一进门入眼便是半山腰上颓然倒下的佛堂,房顶早已褪了颜色的琉璃瓦散落在地上,支撑屋顶的横梁与柱子,也七倒八歪的。 佛堂里的泥塑比起金杯秘境中封鸿道人立的那些,不知高大了多少倍。许是金杯秘境中两三个摞在一起,也没有这里的一个高。 没了木门与屋顶的遮挡,佛堂里头的神像露了出来。尚且立着的,有的慈眉善目端坐在莲台上,眼神柔的如同夏日流淌着的泉水。有的手持法器,怒目而视,面目凶恶。 这些佛像实在是太高了,光是瞧上一眼,便叫灵璧生出一股子敬畏之心。想来要是昨日夜里,叫她看到佛像,指不定就不敢劈了。 缩着脖子,灵璧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双唇紧闭着,也不敢开口,只是跟在寒松的身后,扛着封鸿道人一步步的往石阶上走。 凡间的那些低阶修士在这里养伤的时候,帮着僧人们修了不少东西。比如脚下的石阶,灵璧与寒松刚来的时候,一阶宽一阶窄,一阶高一阶低。修士中有几个泥瓦匠,不知施了什么术法,竟能叫台阶一边儿大小了。 稳步踏到了石阶的尽头,灵璧偷偷抬眼去瞧寒松,和尚一路上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叫灵璧慌的很。 然而光顾着瞧寒松了,一时没有留意脚下,灵璧一个踉跄肩上扛着的封鸿道人甩了出去,自己堪堪站稳了身形。然而当她低头看到是什么绊了自己的时候,比摔倒了还要惊惧。 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泥塑的耳朵,从不远处一尊佛像的面首上跌落,耳垂又厚又大。 没有去扶封鸿起来,她紧闭双眼,学着沙弥们的模样,两手交叠竖在胸前。 “佛祖勿怪,昨夜是我不对。信女愿……” 想了想,灵璧继续。 “信女愿一生吃……信女愿吃百年素。” 一辈子太久了,毕竟以她的资质,结个婴还是没有多大悬念的。 寒松一直沉默着,他护了百余年的北山寺,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幅破败模样。抬腿迈过一尊罗汉的臂膀,行走在不知该算在佛堂内还是佛堂外的地方,寒松与那些下山的和尚一样,遇到了信仰危机。 自记事起便信奉的佛祖,到底值不值得信奉。 脚下有一个被尘土掩埋了的蒲团,寒松蹲下身将其捡了起来,抖掉了上头的浮土,提着蒲团向尚且立着的佛祖走去。 佛堂里的塑像中,有菩萨,有罗汉。他们如同凡间庙堂里的臣子一般,躬身立在佛祖的两侧,佛祖便是这佛堂中的帝王,一人独享万人的崇敬。 抬脚迈过被倒下的砖瓦砸到地下的门槛,寒松踩在了北山寺难得的平整的石砖上。对无欲无求的僧侣们来说,也就只有佛堂值得他们的敬重了。 蒲团丢在了地上,寒松站在一旁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跪下来。纠结的太久了,以至于跟在寒松后头进来的灵璧都先跪了下来。 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的灵璧,寒松依旧沉默着没有开口,不知心里琢磨着什么。半晌后和尚跪在蒲团上,却不像灵璧一般垂着头。 往日里来了佛堂,寒松觉得自己愚笨,听不懂住持说的佛理。通常跪在禅僧的后头,又怕住持和尚提问,他连头都不敢抬,只能看着地砖出神发楞,琢磨众生皆苦是什么意思。 而今,佛堂里只有他与灵璧,寒松反而抬起了头。 仰着脖子朝着高高在上的佛祖望去,与他四目相对,想寻一个答案。 “你究竟值不值得我信奉呢?” 佛祖只是微笑着回望,厚厚的耳垂及至肩头,目光慈悲一视同仁。除了灵璧那边传来的悉悉簌簌的声音,佛堂里静的骇人。 四周散落着摔在地上的泥瓦与瓷罐子,碎裂了一地,里头颜色或深或浅的黄白色粉末混杂在了一起。 山野之中常有风,如今佛堂里没了遮挡,风更是如影随形。时不时的便有一股子吹将进来,裹挟起那些细碎的粉末,转着圈儿的起来打旋儿。 分卷阅读115 这方小世界中,人死之后当留全尸厚葬。偶尔有人断了胳膊断了腿,还得找殓师给补全了,放进棺木里入土。唯独北山脚下城池中的凡人也好,修士也罢,大多将先辈的尸身火化。 骨灰放入坛子里,送入北山寺中的佛堂与佛祖一起受和尚与信徒的供奉。 如今倒好,无数人骨灰同北山色的佛像一样,倒在了地上。跟别人的掺和在一起,被风吹散了。 寒松猛的想起在金杯秘境之中,封鸿道人立下的那些泥塑。 封鸿道**害的苦主们,明知他就在里头,但因着那些神像日夜被人供奉,早已有了神格。即便是他与灵璧,斩向神像也会受到惩戒。 “女施主,是你劈的?” 终于开了口,寒松跪在蒲团上,转身面向灵璧问道。 灵璧双手伏在地上,额头贴在石砖上,看起来比来进香的信徒还要虔诚。听见寒松叫她,赶紧抬起头,前额处红了一片。 嘟嘟囔囔的,灵璧担心坏了她与寒松之间一路走来的情谊,好一会儿憋的脸色与前额一边儿红,才点点头。 “是我,可!” 解释的话憋到了肚子里,倒不是灵璧不想解释,是寒松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便黑着脸将脑袋转了转了过去,不再将目光投放在灵璧身上了。 委屈巴巴的跪好,灵璧恢复了方才的姿势,前额贴在石砖上,蹭了一脑门儿不知道谁的骨灰。 “佛祖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了。” 左手食指往寒松处指了指:“你可千万别怪罪他,虽说寒松是护寺的武僧,可那时他不是被抓走了嘛……想要护您也有心无力不是?” 声音压的低,叫风一吹便散在了空中,灵璧继续着。 “外头那个穿道袍您看见了吧,他才是罪魁祸首呢,您要是怪罪,就怪他。” 灵璧抬起头,因着佛像太过高大,扭的她脖子疼。 “怪谁也不要怪寒松呀……” 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担忧寒松,灵璧将其归咎为心里头有愧。神佛这东西呢,向来小心眼子。灵璧在凡间行走算命的时候,那些不信神佛的,即便是在寺庙的墙根儿里撒一泡野尿,倒了晚上仍旧能够安眠。 可若是来进香的信徒,进寺庙的时候没按规矩,踩了一下门槛子,就得倒好几天的血霉。别看高高在上,可竟是欺负老实人。 灵璧担心佛祖将她的罪过怪在寒松身上,而一想到寒松要替自己受罚,她就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要知道灵璧可是个闯了祸后往师兄弟上推锅毫无愧疚之情的人,干了坏事后被捉到,不管掌门怎么问,灵璧都会咬紧是师兄撺掇的。 趴在地上,她自己也奇了怪了。 若寒松开了慧眼,此时定能发现灵璧内心的纠结,然而他眼下,有别的事操心。 灵璧用剑劈刺肉佛伪神,都能叫反噬的险些丢了性命。如今佛堂里的,可都是被供奉了数不清年头,自老祖建寺时就立在这里的真佛。 外头东倒西歪,罗汉的脑袋都从脖子上掉下来了。为何…… 寒松再次回过头,上下打量着灵璧。身上挂了些彩不假,可一瞧就是与人斗法时留下的伤痕。但全须全尾,半点没有叫神佛反噬的痕迹在。 青丝柔顺的盘着发髻,有几缕因着取了金簪,垂下来挡住了半边面庞。黑靛靛的,半点无有被天雷轰过后的焦黄。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寒松眼神冷了下来,胸中热血跟着降温。他一膝抬起,撑着站起身来。从乾坤袋中唤出了禅杖,恰好山风吹来,让锡杖上的零碎叮当作响。 灵璧这里还替寒松操心呢,他却一点儿不恭敬,竟然不跪着,反而站了起来。若不是怕佛祖生气,她都要起身过去把寒松按在蒲团上了。 还不好好向佛祖悔过?被神佛惦记的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寒松的不敬远比灵璧想象的来的猛烈,来的多。锡杖抬起又落下,和尚上前一步,朝着佛祖的塑像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长腿向上一抬,寒松一跃而起上了神台,停在了一位罗汉的脚边。他的个头已是高大,但与神像一比便显得异常渺小。 “和尚,你发的什么癫?还不赶紧下来?” 灵璧心急如焚,双手竖在头顶,上下的挥动。 “佛祖佛祖,这可是你门下的弟子,可不能真的怪罪。” 她这里朝佛祖替寒松求着情,和尚的忤逆之举却还在继续,似没有听到灵璧的呼唤一般,寒松手持锡杖,朝着佛堂里正中间的佛祖走去。 怒目金刚自上而下狠狠的瞪着寒松,寒松只当没有瞧见,停在了佛祖的脚下。他抬起锡杖,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探查其中深意的笑容,狠狠的将禅杖尖端处如同刀斧的那一块,刺向了脸台上佛祖的赤足。 泥塑应声破裂,碎成了一块又一块的,往地上散落。 佛像倒是没什么反应,底下的灵璧跳了起来。两步并作三步跑过来,伸长胳膊试图将寒松拽下来。 “疯了疯了,你快些下来罢!” 寒松往外头瞧了瞧,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不理会灵璧,他拔出锡杖高高举起,紧接着再次插到了佛祖的赤足上。 一只脚碎了,神像失了平衡晃荡起来,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摇摇晃晃的似要坍塌。 如今顾不得什么恭敬与否,灵璧一跃上了神台,拽着寒松拖到了下头。二人一连向外飞驰,身后有风袭来,停下身子再回头去看,连佛祖也倒了下来。 紧紧的拽着寒松的手,神像险些就砸到他了。 “和尚,住持回来可得说清楚,佛祖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灵璧通红的前额染上薄汗,上气不接下气。 寒松这次倒是出乎意料,没有挣脱开女施主的手。原来他们供奉许久的,不是神啊。 环视了一周破落的北山寺,寒松将锡杖丢到了脚边,嫌弃的望了一眼。 “贫僧我,也要还俗了。” 第1o4章【一更】 “你想好了?” 不知寒松为何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灵璧拽住了这就要往山下去的和尚,吞咽了下口水,严肃的问道。 还俗是大事,对和尚们来说,天大的事。 她在饭庄里听弹琵琶小妹唱过一首曲儿,说的是庵里的姑子思凡。光是夜里跪在蒲团上,对着佛祖犹犹豫豫便唱了一整天。当然最终会情郎的诱惑,让她背弃了佛祖,可毕竟人家还仔细思虑了大半夜呢。 和尚你上山时还虔诚无比,怎的来了佛堂前突然闹起了妖? “想好了。” 佛像轰然倒塌之后,溅起尘埃无数,呛的寒松抬起手捂住了口鼻。一脚踢开了脚下的佛祖臂膀,寒松的声音在灵璧耳边响起。 “ 分卷阅读116 这些统统非是真神。” 北山寺所有的香油钱,不是拿来给塑菩萨,就是给佛祖贴金身。数千年来,无数的僧侣在此坐化,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省吃俭用供奉的,只是毫无法力的泥塑而已,非得气的活过来不可。 非是真身四个字叫灵璧回过神来,抬头往天上瞧去,日头高高的吊着,晃了她的眼。无有劫云,亦无有雷声轰轰。 自己与寒松的举动,是称得上辱没真神的,可上天竟然不曾降下惩戒,也没有要降下惩戒的意思。 学着寒松的样子,灵璧抬起脚轻轻的踹了下一尊倒下的罗汉。脚尖刚刚触及罗汉的前额,她便警惕的朝着天上再次看去。 依旧晴空万里。 胆子稍稍大了些,灵璧从虚空之中取出自己画眉用的黛来,蹲下身将罗汉一只上挑着的眼拉了下来。凶光在瞬间消散,怒目的罗汉被灵璧的眉黛改了改,竟生出了几分俏皮来。 蹲在地上日头晒得后背发烫,将使了大半的眉黛收回了虚空之中,灵璧双手撑着膝头站了起来。即便是凡人在家里供奉的灶王爷,那也该有点灵性吧。算了,这样的北山寺,寒松离了也罢。 绕到倒下的佛像后头,灵璧从菩萨大腿下头将不知是谁丢下的一件僧袍拽了出来,递给了寒松。 “别看大夏天的,敞着怀可容易着凉的。” 寒松接过后瞧了瞧,上头沾着些许血迹,不过既然决定还俗,还忌讳这些琐事作什么。顺手披挂在了身上,寒松扛起被灵璧丢下的封鸿道人,作势便要往山下走。 灵璧依旧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蹦着越过拦路的泥塑碎块,跟寒松念叨着。 “昨夜那妇人生产,诞下了旱魃,被老混账和院判带走了。” 虽然在牢狱时寒松不够清醒,却还是记得封鸿道人怀里头抱着个什么东西,然而等到了宅院时,双手空空又没了。 “老畜生还说,旱魃属火,蛟龙属水,想要屠龙不能没了它。” “贫僧知晓了。” 寒松停下脚步,将肩头上老混账向上托了托,灵璧跟在和尚后头,他停她也停,即便不知为何停。 多半还是舍不得吧,毕竟住了百余年,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肩头扛着封鸿,灵璧只好隔着僧袍拍了拍寒松的胳膊。 “无妨,你多看几眼,以后就不能回来了。” 还俗的和尚倒是还能出家,就是不能在原来的寺庙了,今日下了山,北山寺便算是与寒松断了缘分,死生不复相交。 找了块石头坐下,一晚上把灵璧折腾的厉害。金丹修士几年不睡觉的多得是,灵璧多年来仍如凡人一般夜夜安睡的陋习害的她困的要命。坐在石头上哈欠连天,张开嘴后能瞧见红色的舌。 寒松停下倒不是为了与北山寺道别,因着他瞧见了石阶下方站着一人。北山寺的和尚不是都走光了么?定睛一瞧,寒松与石阶下方的人目光撞在了一处。 脸皱皱巴巴的,眼角纹路深的能够夹住过往的蚊虫,双手握着扫帚兢兢业业的扫着尘土。扫地声瞧见寒松后,冲他笑了笑,脸上的沟壑更深了。 灵璧抬手擦掉了眼角因困意袭来而流出的泪,扫地僧她也识得,抱着孩童们唱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的家伙。 “老师傅,和尚们都走了,你就不还俗么?” 灵璧从石头上起身,即便寒松没有开口,一路走来灵璧也能看出他这个闷葫芦心中所想了。干脆替他问了出来,省的和尚下山后惦记。 扫地的老和尚将扫帚立在一旁,连连摆手,喊了回去:“佛门净地,女菩萨不得喧哗!” 明明老和尚的声音比灵璧还大。 眼下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灵璧拽拽寒松的袖子,低声问:“可要告诉他?” 供奉的了千百年的佛像没有神格,与路边孩童活尿泥捏的小人儿也差不多。 寒松心里琢磨事情时手上不由自主的用力,掐的封鸿道人生疼,然口舌被封着,只能是哑巴吃黄莲,有口难言,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脑袋对着寒松的后背,封鸿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等到日后相见,得叫小友吃些苦头。 想了好一会儿,寒松缓步下了石阶,与老和尚站了个面对面。老和尚抬起手,在寒松开口劝解他之前先出了声。 “我与你们不一样,天生一张白花花的纸,我是红尘里打过滚的。” 说着老和尚山下的方向指了指:“底下的人啊,心都黑求了。” 瞟了一眼从阶梯上走下来的灵璧,老和尚压低声音糙的如同老树皮一般的手覆上了寒松的胳膊,反过来嘱托起了他。 “小和尚下山要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万要躲开。” 寒松低头瞧了瞧,老和尚的手背满是皴裂的痕迹,皮肤薄的不像话,能够清晰的看到底下的筋脉与血管,他推开了扫地僧的手。 “可我此去不是化斋,而是还俗。即便遇到了女人,又躲什么呢?” 出了北山寺,寒松不止要屠龙,还当入世。 第1o5章【二更】 老和尚摇摇头,想再劝劝寒松。 “我在凡间时,有这么一句话。越是漂亮的女子,就越是大骗子。” 修界女子各个美貌,与寒松并肩站着的灵璧,若有人牵头弄个评选,夺不得头筹也能拿个三甲。要是女菩萨生在凡间,就算是富甲一方的商户,也得被骗的只剩下里衣和大裤衩子。 “我知道,老师傅您也去饭庄里听曲儿么?嗨呀那段儿戏可真是绝了,小无忌的娘亲……” 灵璧尚未察觉老和尚是在诋毁自己,还跳上前以为寻到了知己。写这出戏的是个修士,每次闭死关出来,便放那么一段儿给茶楼。 客人们刚刚听上瘾了,修士便又回洞府了闭死关了。灵璧从小听到大,熬死了两个说书的,愣是还没写完。回想起来,好似距离上次更新有个十几年了,可别时那位修士闭生死关没扛过去吧? 心里头不由得失落,原本想要与老师傅探讨一番情节,现在也没了心情,垂头丧气的退到了身后。 老和尚见状,还以为是自己戳中了灵璧的心思,上前几步拽住寒松。 “听我一句劝,即便是入世,宁沾染人命,也不沾染姻缘。” 住持都说过,修罗海每岁有百余正派修士加入。其中走火入魔者,心术不正者加起来不过三十余,剩下的都是为情所困。情之一字,往往不知为何而起,却又叫人一往而深。比之世上最猛的□□,都要叫人沉沦。 寒松听了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冷冷的回看着老和尚,一句话也不说。 老和尚恨铁不成钢,收回手走向陪了他一甲子有余的扫帚,大力在地上挥摆了起 分卷阅读117 来,尘土无数飞扬而起,呛的后头的灵璧咳嗽不停。就连寒松身上扛着的封鸿道人,鼻尖都刺痒着红了一片。 “贫僧言尽于此,既然决心还俗,就速速离去。” 单腿向下,长过一人的扫帚横扫过了寒松脚下,带起了一股风。 北山寺中不修术法的和尚有许多,禅僧里大半是手无缚鸡之力,比起山下的书生还要弱上几分。扫地声也是其中的一个,平日里只能耍耍嘴皮子,这还是寒松头一回见他动手。 瞧这气势,倒不像没有修行过的寻常和尚了。 “这便走了!” 瞧见老和尚变脸,灵璧走上来拉住了和尚的袖子,恭恭敬敬的对扫地的和尚说道。 她听过不少快意恩仇的江湖恩怨,里头最厉害的往往是藏经阁的扫地僧。北山寺有没有藏经阁灵璧不知,但扫地僧就在眼前了。除非晚班不得已,还是不能叫寒松与老和尚对着干。 “走啊!” 拖着寒松下了山,灵璧双手缓缓关上了北山寺的大门,将佛门净土与滚滚红尘隔绝开来。数日之前,她与寒松敲开了寺门,今日又亲手关上。 不过几日之间,四大仙门散了两家,还真应了荧惑守心朝代更迭的卦象。 寺门外寒松与灵璧朝山下的城池走去,寺门内老和尚独自一人拖着扫帚,清扫起了破败荒芜的佛堂。扫走了尘土之后,小心翼翼的将从佛像身上的碎片捡起,能拼的拼一拼,不能就堆在一旁,等着闲下来慢慢修复。 反正岁月漫长。 寒松与灵璧知晓佛像里没有神格,扫地僧又何尝不知呢?然而佛像虽是假的,北山寺里的佛法却是真的呀。 寺中到处散落着被沙弥们抛下的经文,老和尚一本本的捡了起来,抖掉了上头的尘土。将佛经上卷了边儿的书页压抚舒展,往石头上摆好,让头顶的艳阳好好照一照。 “也不知还俗了的和尚,能回来几个呢?” 话本子里说,神仙们觉的九天之上寂寞,仙子们也好,仙君们也罢,排着队的跳诛仙台,只为了凡间红尘里的非凡热闹。且下了凡的,多半是九重天所有的天兵天将下来捉,一个个的也梗着脖子说不回去。 下了山的和尚们,多半也是如此。 在北山寺里养好了上的低阶修士,为了报答僧人的们的恩情,纷纷将其请回了自己家里住下。等着下山杀个血雨腥风的和尚,一进城池察觉气氛不对。 身着青衫的儒生们将城池里清扫的纤尘不染,丝毫闻不到血腥气了。若非亲眼所见,和尚们谁也不敢相信当初就是这群人在冷血的屠戮生灵。 卢致远带头,领着皆礼院的青衫儒修们,撩起长衫跪在城门楼外。前额贴着地面,双膝紧挨着石砖,脑门儿通红一片。 在瞧见从山上下来的修士与和尚之后,重重的的磕起了头。 “我等有罪,但凭惩处。” 皆礼院的儒修,有天生心眼儿坏的,跟了院判便无法无天。即便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能将其归罪为在听从师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儒家至理。 还有如卢致远一般的,明知院判有错,却还是选择沉默,躲在后头隔岸观火。故而穿青衫的书生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有无辜之人。 院判一死,卢致远手里拿着象征权柄的戒尺出现在了人前,成了皆礼院新任的魁首。而他上来后第一句话,便是要求众人赎罪。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凡有罪的,都该认罚。 几个不开眼的书生从人群中跳出来,指着卢致远的鼻子骂,你他娘的说的叫人话?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那是法家的名言,吾辈儒修守个什么劲。 卢致远二话不说戒尺敲将过去,便没人敢上来拦了。也就有了如今的场面,青衫儒生跪在城门前,咚咚的往地上磕头,血流如注亦不停歇。 “但凭惩处。” 进城的修士们咬着牙关,只当没有瞧见,越过了儒生们。脚步都不曾停顿,一家一个领着和尚们进了城。 家里开酒馆的,将旗子洗净挂在外头。开饭庄的,洗菜杀鸡烈火烹油。开铁器铺子的,炉子里重新燃起了火,铁水化的通红流进了模具之中。 “女菩萨喝茶。” 和尚们还了俗,而在北山寺养伤的修士,言语之间却带上了沙弥们的习惯。 “往日里都是我婆姨操持这些,你瞧我如今一人,连好的茶叶都寻不到了。也不知道那婆姨藏到了什么地方,叫我寻不见。” “你们不恨么?” 刚刚进城不久的灵璧被拉到了一户人家里,手中接过修士递来的热茶,对他们的平静惊讶不已。 “恨啊。” 修士的腿尚未好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给灵璧喝寒松端水的时候,用了好大力气才没有撒到外头。 “怎么能不恨呢。” 眼圈红着,鼻尖酸的要命,修士看起来也有个四十大几岁,抬起袖子快速的抹过眼角,别过了头去。 “我那婆姨是个苦命人,在娘家叫后娘打骂,跟着我也没享过福,老了老了,还赶上这么一出。” 妻子死在他身后,他为了逃命,甚至不敢停下看他一眼。 “她想要个金簪子,我都舍不得。” 啪的一声,眼前的男人抬手往自己脸上狠狠一抽,五根指头的印子留在了面颊上。他腿脚不稳,这一下又用了狠力气,一时没有站稳歪在了地上。 灵璧立刻上前去扶,瞧我这张破嘴,问的什么劲儿。 男人推开了灵璧的手,扶着一旁的桌子自己踉跄着起身。擦了脸上的泪痕,苦笑着开口。 “可日子还得过不是?就算了城门外那些儒生都死了,也换不回我的婆姨了。” 另一杯茶递到了寒松的手上,男人将沾染了茶水的手贴在身体两侧蹭了个干净。 “女菩萨与小师……” 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下山的和尚可都还俗了,再叫小师傅便不合适,男人嗫嚅一番换了个称呼。 “女菩萨与寒松道友若不嫌弃,不妨留在这里住上几日。家里丁大点地方,我不信还找不着婆姨藏的好茶了。” “无妨无妨!” 灵璧不顾茶水滚烫,咕咚灌了两口。 “这茶就不错,怪有滋味的,不须麻烦了。” 男人点点头,下唇抖得厉害,眼泪在眶中打转。 “既然如此,二位不妨先休息,我……” 他往门外指了指,似想离去。 “你忙,不用管我们的。” 灵璧放下茶杯,声音有些囫囵。 修士转身离开,还不忘带上门,屋内只剩了灵璧与寒松两人。 “嘶嘶嘶嘶……” 男人刚一出门,灵璧便伸长了舌头,疼的满地踱步。 “可烫死我了。” 分卷阅读118 也活该挨烫,谁让自己非要问呢。 寒松端起茶杯,吹开上头飘着的细碎茶叶杆子,果然不是什么好茶。呡了一口没有茶叶的清香,反而有些上头,他面露不解。 “这茶不好。” 灵璧脚掌不离地,口中烫出了几个水泡,大着舌头回道:“我的没尝出味道来,管他好不好,凑合喝不就行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为何要说茶好呢?” 和尚自记事起便在北山寺中,不懂凡间的人情世故。 “我是出家人么?” 灵璧指着自己,转过身来问寒松。 寒松沉吟了几息,回道:“那若施主问起,贫僧无法承认茶好。” 灵璧的手指从自己的胸膛移到了寒松身上:“你是出家人么?” 寒松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俗了,贫僧这个自称也不能用了。 “我不懂,为何你要欺骗他。” 嘶嘶几声,灵璧往寒松身边坐下,抱着胳膊回看他。 “你呀,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城中的牢狱被卢致远封着,封鸿道人给他们指清了路,可灵璧与寒松一时之下尚不能进去。里头乱糟糟的一团,须等到卢致远带人清理完毕,算算院判究竟做了多少孽之后。 尚且需要几天的功夫,这段时间灵璧与寒松要先借宿在城中修士的宅子里。 “想不想入世?” 双眼明亮,似夜里的星辰,灵璧从藤椅上起来,立身在了寒松对面。 和尚点点头,还俗不入世,算什么还俗呢。 “随我来。” 拽着和尚的袖子,灵璧拖着他往屋外走去。 右手刚刚扶在门上,墙角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封鸿道人扭来扭去想要从绳索里挣脱。灵璧瞥了他一眼,右脚踏出门槛前冲道人开口。 “前辈,你这凡人肉身出去了可不一定回的来。” 北山寺中,修士与和尚们亲眼所见,他用佛门的匕首刺死了刚刚生产过的妇人。 城中的和尚们不比在北山寺时,因着要守戒律清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行凶。如今怕是瞧见了封鸿,一个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了。 封鸿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安安分分坐在墙角不说话了。 寒松与灵璧一起出了宅院上了街道,和尚们换下僧袍,脚不着地忙忙碌碌,帮着路两旁的商家们收拾屋子。房顶又炊烟袅袅升起,鼻尖能嗅到葱花在热油中烹出的香气,耳边叮叮当当,铁匠铺子里几个男人光着膀子敲出了火树银花。 “此之谓,烟火气。” 灵璧深深的吸了一口,她最爱凡间,也最爱凡人。只要还留着性命,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压着心底的苦楚,重获生机。 走着走着,一家饭庄的伙计挂出了旗子,正随风飘扬着,灵璧示意寒松跟上。 “每间饭庄酒楼,都有个弹琵琶的小妹。” “客观,您几位?” 小二眼圈红红的,似是刚哭过不久,但见了客人,仍旧在脸上挂了笑询问。 “两个。” 伸出两根手指,灵璧抬脚迈入门槛。 小二视线越过灵璧的间,瞅了好几眼:“就您一个啊……” “嗯?” 灵璧一听这话猛的转身,身后竟真的不见寒松。 饭庄隔壁是家卖金玉的店铺,寒松站在里头,一脸茫然。 “给我婆姨买个簪子。” “谁是你婆姨?” 店家瞅着寒松的光头出神,山上的确下来不少还俗的僧人,可也不能这么快便成了亲吧。 谁是婆姨寒松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婆姨是什么意思。 第1o6章【一更】 首饰店的掌柜从柜台子后头绕了出来,手里头拿着账本子,挨着寒松转了两圈,上下的打量着眼巴前的和尚。 城中人谁都知道,北山寺的和尚穷。寒松脚踩一双黑色的布鞋,鞋底子都快磨烂了。就算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婆姨,可上哪儿凑钱去呢? 然,城中的修士与百姓皆承了北山寺和尚救命的恩情,总不能把恩人赶出去不是? 掌柜的将账本子抱在怀里,不住的点头:“小师傅真有几下子。” 小二最会察言观色,听掌柜的语气和善,便从柜子里头将金簪子放在托盘中双手捧了出来。端在寒松的跟前,示意他开始挑选。 寒松垂着脑袋,拿起这根看一看,拿起另一支瞧一瞧,在识海之中勾勒着灵璧将它们插在发髻上的模样。 和尚看簪子,小二看和尚。店家的小二也是该当嫁娶的年纪,可好些年了,街里街坊乡亲们给他介绍了不少,愣是没成一个。如今倒好,还俗的和尚都要比他早一步成亲了。 “有没有那种……” 寒松抬手将小二端着托盘推远,手指往他光秃秃的脑袋上一指:“叮叮当当,戴上去晃荡着,还响的。” “小师傅是说步摇?” 掌柜的上前,把小二拽到了后头,亲自接待寒松。 北山寺里住了百余年,偶尔下山化缘。寒松知晓妻子的涵义,却不懂何为婆姨。同理,他知道女修头上戴的是簪子,可步摇是什么便又是一头雾水了。 “随我来。” 掌柜的见和尚面露难色,也不问那么多。说的再好听,也不如把真东西摆出来,叫客人过过眼。 拉着和尚上了楼,皆礼院的书生虽说杀了不少人,但东西却分毫未动动。转念一想,没动也是应当的。一来钱乃身外的阿堵物,是书生们口中的脏东西。二来修士用不着这些凡人花里胡哨的物件。 二楼开始发黄的墙面上星星点点的溅着暗红色的血迹,掌柜的瞥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只当没有瞧见。压住了涌上鼻尖的酸,从架子后头取出了几个木头做的小盒子。 不同于寻常首饰店铺里珠光宝气的盒子,他手中的这几个朴素又别致。 “我娘子出身北山林子里的村落。” 掌心拂过盒子上刻着高山流水的花纹,眼中满是赞赏:“她们村子里,把桦树皮扒下来刻处精致的纹理。” “你摸。” 他把盒子向前一推:“天下寻不出比她更好的手艺了。” 桦树寒松见得多了,不怎么稀罕,他掀开了掌柜推上前的木头盒子,仔细看起了里头亮晶晶,金闪闪的簪子。 赤金嵌着红绿色的宝石,俗气。 绿油油的翠玉,剔透够了,可无有丝毫灵气。 看来看去,有支银簪子不错,是寒松想要的晃荡着,风吹来时叮当做响的所谓步摇。可与其他的一比,却又显得太过黯淡,没得生机。 “小师傅,选好了么?” 掌柜的在一旁催促,老实说,店子开张了不假,他却没什么心思做买卖。 “要不把你婆姨叫来,戴上 分卷阅读119 试试?” 小二适时的捧着铜镜上前,镜面儿打磨的分外光滑,清晰的倒影着人的面容。 “师傅你刚还俗没几天,还不知女人们的心思,可难伺候了。” 似是颇有心得,小二给寒松上起了课。 “你这样冒冒失失的买回去,婆姨心里肯定不欢喜。” 楼上就他们三个人,小二却仍是极度警惕,压低了音量生怕谁听见一般。 “哪怕是你婆姨亲自选的,回去之后还是要挑挑拣拣的。” 寒松听了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乐店家小二的意思,抬手在自己的戒疤上摸了摸,开口道:“那二位施…” 施主两字出口之前,寒松及时的改了口。 “两位道友且稍后,我去叫婆姨过来亲自试试。” 蹬蹬蹬跑下了木梯,寒松踏出了金玉店铺的大门,站在石砖路上往隔壁的饭庄里张望。灵璧没有能前后看五百年因果的慧眼不假,可瞧个和尚并不费力气。 女子的手拍上了僧人的肩头,不大高兴。 “你跑哪儿去了?” “去给你买簪子。” 寒松脱口而出。 抱着胳膊一连后退几步,灵璧满脸的不可思议:“簪子呢?” “还在里头,店小二说你们女子小心眼子,非得叫我带你亲自去试试。” 往隔壁指了指,寒松继续:“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 回忆起了百子城中的旧事,灵璧没有动身,仍旧停在原地。 “你可有钱?” “要钱做什么?” 寒松活了百年,所受之物全是别人白给的。他化缘的时候拿不下了,凡人们还非要给他。 嘴角牵起苦笑,灵璧拽过寒松的胳膊,拉着他往饭庄里走。寒松在踏入门槛时停顿了一下,似还惦记着隔壁的首饰铺子,灵璧用力一扯,把他按在了饭庄里的椅子上坐下。 一手提起茶壶,往他面前的杯中添了水。 “入世的第一要义,拿别人东西是要给钱的。” 寒松不懂灵璧的意思,为什么他拿别人的东西要给钱呢?往日跟着住持下山化缘,敲开门后别人给他吃的穿的不说,还要往他的钵盂里放几枚铜钱呢。 在和尚的印象里,拿别人东西时,别人该给他钱才是。 二人说话的工夫,恰好屏风后头弹琵琶的小妹唱完了一首曲子,在座虽没几个客人,却都掏出银钱朝她脚下扔了过去。灵璧示意寒松听看,并解释了起来。 “你我喝的茶,听的曲儿,吃的饭,凡间所有的东西都得花钱买。钱呢又都得赚。” 夏日顶着三伏酷暑,冬日扛着三九严寒,灵璧为了赚钱买消遣,可受了不少的罪过。 “我为了几个银钱,撑着摊子给别人算命,很辛苦的。” 寒松从怀里掏出了钵盂,离开北山寺时没有如禅杖一般被他丢弃,往桌上一放。 “以后我化缘养你。” 第1o7章【二更】 赚钱一事在寒松看来,似乎并不艰难。寺中僧人下山化缘,每每都是他带回来的东西最多。别看寒松的神情凶,但他的模样俊啊,即便脑袋上没有头发,依旧比其他有头发的男人们好看的多。 光是那个后脑勺,就能让开门的大娘心疼的要紧,把枕头下的钱都拿出来给北山寺捐成香油钱。 故而寒松对灵璧说什么我化缘养你时,是认真的。 甚至让灵璧惊讶的是,寒松话音刚落,他端在手上的钵盂里头,隔壁桌的客人走过来往里头丢了几枚铜钱。和尚掂了掂,铜钱在钵盂里滚来滚去,声音脆的很。 “够给你买簪子么?” 把钵盂里的钱倒在手心里,寒松将枚铜钱递给了灵璧。 屏风后头弹琵琶的小妹收了银钱,开始莺莺燕燕的唱起了另一端儿戏文。说的是一位天上的仙女儿背着王母娘娘下凡,在人间遇上了遇上了一个养牛放羊的穷苦男儿。 这男子别看穷,可有一个大子儿就给仙女儿花一个,宁愿自己喝西北风,也不能把他的仙女儿给饿着。仙子很感动,就嫁给了他。 后头是老套天兵天将下凡捉拿仙子,灵璧听的多了连耳朵也不抬。从寒松的手里把铜钱捏了起来,往怀里一揣。 “当然不够,簪子可贵了。” 妇人的金银玉器,丝绸罗琦怎么能用铜钱来衡量呢?铜钱只能在街边儿买碗凉茶,连馄饨都买不起。 “我再去。” 听到不够两个字,寒松立刻捧着钵盂转身,打算在这饭庄里走一圈。因着僧人一天里只能化缘七次,化得着便能填饱肚子,化不着就饿着。若真的遇上手里没有银钱吃食的,往往会在和尚们开口之前,便摇头说不。 而手里有闲钱的呢,为了能让和尚多化些香油钱,也多半会在僧人们开口之前,便将馒头也好,铜钱也罢,丢在和尚手中的钵盂里。 金杯秘境之中,虞山道士做百家金钱剑的铜钱便是这么来的。 只是在寒松看来,化缘与讨饭没有多少区别,不愿意做罢了。可如今想给婆姨买簪子,化缘便是他能想到最快的方式。 灵璧是来带着寒松入世的,带他见识凡间热闹的,怎么能叫寒松为了跟簪子讨饭呢。抓住他的胳膊,灵璧把寒松按到了椅子上。 “你已经还俗,化缘是和尚的事。” 寒松闷闷的将钵盂收起,说还俗之前他还真把这茬给忘了。如果不能化缘,那以后自己就只能和其他修士一般辟谷,餐风露宿了。 察觉到了和尚闷闷不乐,灵璧将茶杯推了过去。 “赚钱以后再学,今日入世,我教你花钱。” 茶是灵璧花钱买的,寒松端起来喝的干干净净。屏风后头软软糯糯的歌声,也是要花钱买的。灵璧提起茶壶,带着寒松坐到了前排的位置。 城中的商铺子刚刚开业,东西还没置办齐全,小二端上来一盘儿花生米,低声带着歉意。 “客官见谅,店里如今只有这些了。” 若是仅有凡人居住的城中,家里头有人离世,那都是要歇业办白事的。遇上个孝子贤孙,能在炕头歇三年。而这种修士与凡人混居的城池中呢,也不是说对故去之人就没了情意。他们更多的是白日里该干什么干什么,晚上独自一人时以泪洗面。 一地一风俗而已。 是故眼前的花生米虽然简陋了些,店里的客人没一个说不好的。 花生米在滚油里炸过,处在金黄与焦棕色之间,上头均匀的裹着细碎的盐粒儿。往嘴里一送,嘎吱嘎吱脆的很,还有油气儿。 寒松学着灵璧的模样,食指中指夹起一粒向空中一抛,张开嘴在下头将掉落的花生米接住,嚼了起来。 “凡间热闹的地方不少,青楼酒肆赌坊画舫…” 分卷阅读120 这些地方灵璧也没去过,热闹归热闹,祸祸人的地方。她是带着寒松入世,也不是带着寒松入魔,饭庄里坐坐得了。天之后,二人还要接了旱魃去屠龙呢。 “只是那些都是腌臜地方,藏污纳垢。” 从怀里掏出方才自寒松手里接过的铜钱,灵璧将手探到了地上,把铜钱顺着屏风的方向滚了过去。 小妹不知唱的些什么,没有一句中听的。刚唱完了仙女儿下凡,就唱起了沉香救母,灵璧可不乐意听了。真不知道编故事的人跟仙女儿们有什么仇,冒着被压在山下永不见天日的危险,下凡就找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 连妲己妺喜这样的妖精,化形之后还知道找个帝王来续姻缘呢,仙女儿们可真没出息。 钱滚了过去,灵璧就能点些自己喜欢听的了。屏风后伸出了女子的手,腕子又白又细,虽说瞧不见小妹的面容,可光凭这只胳膊,也叫人浮想联翩。 “美人儿!给唱个好听的!” 旁的人若说这话,就是轻浮的浪荡子,掌柜的和小二会提着扫帚将人打出去。然而开口的是灵璧,声音比小妹还要脆还要甜,叫人生不出别的污浊念头来。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也就没有搭理。账本子拿在手里字也是倒着的,眼神定定,也不知掌柜的在看些什么。 小妹接起了银钱,隔着屏风能瞧见她扶了下头上的金钗,右手放下落在弦上,琵琶声便在饭庄一楼的大堂里回响了起来。 “小和尚下山要化斋,老和尚有交代……” 嗯? 灵璧的眉头蹙了起来,寒松也停了伸向油炸花生米的手,将目光挪到了屏风上,定定的望着藏在后头的女子。 不大对劲。 这支曲儿,是老和尚唱给小和尚听的。而除了僧侣之外的人,凡哼着这个旋律的,都是怀着嘲讽的心。若在酒馆与饭庄里唱起来,那后头跟着的不是花和尚,便是疯和尚,总之是过不了情关的坏和尚。 而今城中活下来的,大半承了北山寺与寒松的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唱这个曲子。 柜台后头的掌柜听见这声打了个激灵,险些撞到后头木架子上摆着的酒坛子。粗瓷做的酒坛子碰在一起似金石相撞,短兵相接一般响动。 琵琶声断断续续的不曾停下,屏风后头的小妹扭扭捏捏,哼唱不停。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万要躲开……” 不知寒松听不听的下去,灵璧只觉得女子夜莺般的嗓音剌的耳朵疼。将碟子里的花生米倒在了手心里,她拽着寒松起身。 “去隔壁瞧瞧簪子吧。” 按灵璧的性子,这时候应该过去踢翻屏风,问问清楚藏在后头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可转念一想,寒松回来之前,北山寺的和尚紧闭大门,害得不少人枉死。指不定是那时的苦主,真踢了屏风,徒劳惹得寒松一身腥。 掌柜的和小二见灵璧起身,扶稳了放酒坛子的木架,从柜台后头绕了出来,躬身给二人致歉。 “两位客官勿要动气,今日的花生米和茶水算在店里账上,实在对不住。” 这是寒松头一回在饭庄里听曲儿,先前跟着住持下山化缘时倒也曾路过饭庄,但至多在饭庄前停留半刻,得了素馒头后便往下一家走。偶尔有婉转的歌声传到耳朵里,没等听完便该走了。 是故寒松不知灵璧为何突然要走,若非灵璧拉的快,他指不定还会给屏风后头的女子叫好呢。就是这个调,住持在僧人们下山前,禅房里嘱托时唱的正是女子口中的旋律。 听着很是亲切。 “小师傅,女菩萨,怎的走的这么快,急什么?” 女子拨动琴弦的手停了,琵琶声跟着戛然而止。女子将抱在怀里的琵琶丢到了地上,掀起裙角站了起来。从屏风上的影子可以看到,她发髻上插着寒松在金玉店里看的那种钗子。 叮叮当当,主人动身便跟着摇晃。 城中活下来的人,能认出灵璧与寒松的不再少数。听见这声呼唤之后,脚步顿住,灵璧随手把花生米洒到了临近自己的桌上,眯着眼睛瞧向屏风。 在识海中搜寻了一番,灵璧试图用屏风上的影子来判断后头藏着的是谁。北山寺里,凡女子都睡一间禅房。回想许久,也没有谁的身影能与屏风后的女子重合。 “敢问姑娘是?” 屏风后的女子语气不善,怎么听也不像是要与他二人道谢的。对方既然唤住了她,灵璧便也不躲。扪心自问,和尚们指不定心里头还有愧疚,灵璧自己可是坦坦荡荡的。 “呵呵……” 女子捂着嘴笑了起来,青天白日听得人脊背发冷。裙琚扬起,女子抬脚将她片刻前还在坐着的凳子踹了出去。 踹出去的椅子上火苗嗖嗖的蹿起,每每滚过的地方都被火舌舔过。大堂里本就没几个客人,只灵璧一桌点了茶水,剩下的都摆了好几坛子酒在面前。 饭庄刚开张,城中的修士能在此时来喝酒的,全是借酒消愁,灌醉自己后好忘了心里头的苦楚。 而也正因如此,当被火包裹着的凳子滚过时,火舌顺着桌子腿便向上舔起了酒坛子。砰砰砰,一声接着一声,酒坛子炸裂开来。 饭庄里的掌柜小二及客人做鸟兽散,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门外。屋内汹汹烈火,炙烤的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 寒松和灵璧没有出去,屏风后的女子明显是冲着他二人了。 “小师傅,女菩萨……” 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被烟熏的,女子原本婉转悠扬的声音沙哑了起来。比起二八年华的琵琶小妹,倒更像是七巧节街头叫卖鲜花荷包的老妇人。 纤细的手啪的一下落在了屏风的木头杆子上,火光便从她落手的地方蹿起,缠绕着屏风将其点燃。浓烟滚滚,熏得灵璧双眼酸痛。 寒松有慧眼傍身还好些,这点烟雾尚不能遮住他探寻的视线。双眼微微一眯,他朝着屏风处望了过去,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寒松的视野中,他瞧清楚之后,右手握紧拳头,腕子上缠着的念珠取了下来。肩头撞了下身旁站着的灵璧,紧抿着嘴唇,传了道音过去。 “拔剑。” 灵璧眼圈儿红的不像话,烟雾缭绕熏的她只能闭着眼抬手往身后去探。巨剑似能感应一般,剑柄落在了主人不靠谱的徒弟掌心之中。 “我以为女菩萨和小师傅好心肠呢,怎的我还没现身,便要打要杀的。” 屏风烧的差不多了,轰然倒了下来,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寒松也好,灵璧也罢,二人对这张脸都不陌生。是北山寺上诞下旱魃妖孽的妇人,是灵璧照顾了数日,眼睁睁看着被院判剥了面皮,被封鸿道人剥了手皮,还用寒松的匕首刺死的 分卷阅读121 妇人。 “她死了,我亲眼所见。” 给寒松传了一道声音回去,即便那日夜里灵璧的识海模糊一片,可模糊也是在妇人身死之后,关于她的死,灵璧没有忘记也忘不了。 她到死都不曾闭上眼。 “何方妖孽?” 山中死去那位不过是寻常的妇人,身上没有半点法力,点不着这通天的大火。 “我是谁?” 女子缓步朝着寒松与灵璧走来。 大堂地上用石砖铺就,也不是木头板子,按理说是烧不着的。可凡妇人踩过的位置,烧的通红快要化掉一般。 那女子越来越近,灵璧忍着熏眼的烟雾将视线投了过去,手中的巨剑嗡嗡作响。 是妇人的面皮不假,却是贴上去的,脖颈处还带着干涸了的暗红色血迹。而再仔细一看,那双手她也熟悉,正是封鸿剥下的不假。 第1o8章【一更】 女子的身形并不如隔着屏风看起来柔美,反而有种诡异的生硬感。就连那双不久前还在拨动琴弦的手,此刻看起来也没有那份伶俐了。叫灵璧不由得怀疑,方才的曲子是不是她弹出来的。 劈挂在身上的衣裙松松垮垮,仿佛底下的人瘦的只剩了一把干骨头。她一路火花朝着灵璧与寒松走来,似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踉踉跄跄。每每路过一张桌子,便会把手放上去,好撑住她不大稳当的身子。 现下她扶着的桌上,不久前坐在这里的客人定是心情不佳,点了坛子烈酒。火星顺着女子的手爬到了坛子上,当即便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烈酒遇火便燃,四散的火星蹿到了女子的衣裙上头,一路向上攀爬。嘶嘶嘶嘶,火舌舔过能够被点燃的一切,空气中到处是烧焦的气味,女子也被熊熊烈火与浓烟吞噬了。 然而灵璧吸吸鼻子,不曾嗅到那种人被火烧着后特有的味道。 “来了。” 寒松伸出手,将灵璧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什么来了的问询尚未出口,灵璧便看见那顶着妇人脸面的女子从火焰之中钻了出来。披挂在她身上衣裙燃烧殆尽,藏在下头的身子还真是瘦的只剩了一把硬骨头。 灵璧从后头跳起来去捂寒松的眼睛,就算和尚还俗了,也不能看姑娘的身子不是?寒松扒开了她的手,示意灵璧瞧仔细。 女子裸露在外的皮肤焦黑一片,似结着硬痂,没走一步便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叫人听了后脑发麻。走路走的太累,女子,如若还能称起为女子的话,女子双手掌心贴在地上,像山间的野兽一般四肢着地。 张开嘴呲着两排尖锐的牙齿,试图威胁面前的敌人。 因着她身上黑,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脸上与手上贴着的那层皮不和谐,怎么看也不该长在她的身上。 “女菩萨,你怎的眼睁睁看着我死呢?” 脖颈扭了个诡异的弧度,她自下而上定定的望着站在寒松身后的灵璧。 “剥皮的时候可疼了……”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天夜里的场景,灵璧握着剑柄的手心满是汗渍,师尊的巨剑险些从她手心里脱离。 “你不是她。” 寒松站在自己的身边,灵璧倒没有如那天夜里一般混沌一片,仍留有能够思考的理智。 “她是凡人,且已经死了。” 眼前顶着妇人面皮的东西,不过是个妖孽。 四肢伏在地上的东西哧哧笑了几声,后背上的骨头似要刺出她的皮肤一般,漆黑的血痂因身体扭动而嘎吱作响。相邻的两块摩擦几下后从她身上脱落,掉在了烧红的石砖地上。 识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灵璧总算是知晓眼前的她是谁了。 “你死去的娘亲定然不愿瞧见自己诞下的孩儿如此。” 越过寒松,灵璧自作主张蹲下了身,试图与地上的人讲清楚道理。 所谓旱魃,是天道降下来惩戒世人,降下灾祸的。今次并非是她头一回出现,史书之中凡人间帝王暴虐荒淫,修界被魔修把持时,总会有旱魃的身影。 上次旱魃出现还是几千年前,那时凡间正四分五裂,有位小国的帝王也不知是为了血统纯净,几代兄妹相交后生下来脑子不大伶俐,还是日日担心敌军打过来心理出了问题。 若说残暴,或许这位帝王在史书上都拎不上台面,可就是他引来了天道降下旱魃惩戒,因着此人有个叫人无法理解的怪癖。 旁的帝王,或是找道士炼长生不老丹,或是派人去海外寻仙山,又或是酒池肉林夜夜笙歌。唯独他,所有的罪过都在嘴上。 此人喜食血痂。 常常下令把宫里的侍人打得血肉模糊,等到伤口结痂,便亲自将其一块块剥落。刚刚结痂的伤口脆弱的很,血痂被帝王剥落的瞬间,便冒出血来。侍人苦不堪言,往往撑不过几日就会一命呜呼。 而剥下来的血痂呢,他转手扔在了托盘里,送给宫里的厨子煎炸烹煮,热气腾腾的端到龙床侧榻。 该国上下臣民皆不堪其扰,生怕哪天被抓去的就是自己。天道感应,降下了一个满身血痂,黑漆漆的家伙,亲手送到了帝王枕边。 那次现身,旱魃烧得一国化作灰烬,如今天道降下她做什么呢。 知晓了眼前这个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灵璧放下了为什么她会从牢狱中出来,或是她怎的会从小小婴孩长到这么大的疑惑,柔着声音道。 “寒松呢,他那时不在寺里,被黑心的院判捉了。” 灵璧指了指和尚,警惕的注视着对面旱魃的一举一动。 “我呢,金丹修为,面对院判化神大能,毫无还手之力。” “休要假慈悲了。” 旱魃向前俯身,说话时自喉咙深处喷出了火来。她初生不久,识海中仅剩的都是刺骨的恨意。 灵璧立刻后退,将巨剑横在二人之间,以防她冲上来的时候没个独挡。师尊的巨剑能刺院判化身修士,能斩蛟龙,想来对上旱魃,也不会逊色几分吧。 胸中有了底气,灵璧开口道。 “和尚已经还了俗,我也不是佛门中人,你用慈悲来要求我二人似乎不大合适。” 能做到坚持初心,做个良善的修士,入土前不走火入魔就很不容易了。 缠绕在旱魃身上的火越烧越高,不管是天道降下的也好,还是山野中自己吸日月精华化形的也罢,统统一根筋,认死理。 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眼前的旱魃呢,没有听灵璧叨叨的意思,小腿绷紧,似要俯冲而起,朝灵璧扑将上去。 “且慢!” 灵璧跳起来一连后退数步。 “非要打的话,我们去外头打,把人家饭庄烧没了和尚得化多久的缘才能赔的起啊!” 第1o9章【二更】 旱魃 分卷阅读122 白白长了个人形,脑袋是半点不灵光,灵璧都说的如此恳切了,她却大嘴一张扑了过来,恰好被横在中间的巨剑挡住。 都说女子该一口银牙,咬在巨剑上的却如同铁匠铺子里烧红的火炭,是赤红的。上下门齿擦过剑身,火花飞扬而起,差点儿溅到灵璧白白嫩嫩的手上。 “混账东西。” 灵璧担心师尊的剑被她咬坏了,也忧心自己被牛乳泡出来细嫩手背烫伤后留下疤痕,啐了一句后抬起脚,踹上了旱魃的肚子。 喀嚓喀嚓 鞋底碰上旱魃的腹部,暗黑色的血痂一块接着一块脱落,脚掌心传来炽热的触感,再回神过来时,厚厚的鞋底子烧透了还不算,灵璧的白袜也跟着焦黄了一块。 脚底差点烫伤,然瞧着地上的血痂,灵璧竟然在火场里生出几分彻骨的寒意来。 被灵璧踹到一旁的旱魃,似一团火走到哪里烧到哪里,浓烟滚滚充斥着饭庄的大堂,呛的人喘不过气来,视野里模糊不清。 左脚点在右脚的鞋面上,灵璧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才站稳了,打不打得赢她心理没数,可两层楼高的饭庄子,她就是在街头算两年的命也赔不起。 修士损坏了凡人的东西不赔的比比皆是,被戕害了性命也没地儿说理去。修界唯独高岭门,可以找后账。若是灵璧不赔,凡人大可去高岭门找掌门告状,届时灵璧便要赔十倍。 火焰顺着木头柱子往上爬,不一会儿的功夫把房顶的横梁点着了,头顶传来轰轰的声音,灵璧心里头知道完了,今次算是亏大发了。 一想到她要在街头冬站三九,夏立三伏数年,省吃俭用的攒银钱,灵璧便窜起了无名火。不顾左脚半赤足,撸起朝着浓烟里黑漆漆的一团要冲过去。 寒松的一双慧眼穿透烟雾,抬头瞧见屋顶的横梁自中间裂开,眼瞅着就要砸下来了。横梁承重,若没了它,别说两层楼的饭庄,就是三层的酒楼,七层的高塔也立不住的。 扯住正要上前的灵璧,拽着她的后领,在横梁从高处跌落之前,二人一起踏出了门槛,并肩停身踩在了街道里冰凉的石头长砖上。 街面刚刚开张的店铺此刻大门紧闭,酒肆随风招摇的旗子撤了下来,转角处的小馄饨摊子只剩了搭了一半的灶台。 修士与凡人混住的城池里,修为不怎么高深的人,只要碰上斗法,便皆是保命要紧。除非有人极为自信,不然斗法的周围是没有人会停留的。 苦修得来的长生,若被打向别人的术法误伤丢了性命,说起来还不够丢人的呢。而不久前将将升腾起烟火气的城池,如今被旱魃在饭庄里一搅,四下一看,再度变得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几乎是在寒松拽着灵璧出来的同时,踩着他们的脚后跟轰然倒塌,砸的尘埃飞扬而起。 灵璧高高将巨剑抬起,猛的刺进了石砖里。趁着里头旱魃还没出来,她踢掉了左脚上已经没什么用场的鞋,盘腿坐了下来。 手中掐起法诀,丝丝缕缕的光点连接成线,自灵璧的手中飞出,绕着方圆十余米的地方围了起来。一道无形的墙搭建而起,飞扬的尘土撞上灵璧搭好的结界,拐了个弯朝着另一处打转。 结界搭起来后,浓烟与尘埃皆无法散去,困在了方圆十余米里。寒松还俗以后,再唤灵璧便不用施主或女菩萨称呼,而是改称别的。 “灵璧道友,你这是?” 寒松对她的举动很是不解。 “我可赔不起了。” 灵璧左脚点地,拽着寒松的袖子站了起来,一脑门儿的汗不知是被烈火炙烤的,还是心里头慌乱给急的。 光是一间饭庄就够自己赔的了,如若再把别家给烧了,金丹期剩下的九百载,灵璧也不用琢磨着如何消遣了,时辰到之前也不一定能把欠的债还上。 “混账东西,滚出来!” 捡起踢掉的那只鞋,灵璧扔进了冲天的火堆里,叫骂起来。 仿佛听到灵璧的声音,黑漆漆的人影从烈火中跳了出来,张开嘴叼住了灵璧扔来的那只鞋。赤红的牙刚一咬住鞋面,火就跟了上去,没等旱魃在街面上停下,那黑乎乎一团尚在半空中时,火焰便把灵璧的鞋烧成了灰烬,随风消散了。 一块块的血痂随着主人的动作脱落,窸窸窣窣的落在了石砖上。焦黑的胳膊尽头,是一双白嫩的手。 诞下旱魃的妇人有个心疼她的汉子,想来是自打妻子怀上身孕,便没让她干过半点重活。在北山寺的禅房里,灵璧帮着那么多妇人治伤,唯独牵起她的手时,别说老茧了,就是甲缝中不曾有一根倒刺儿。 妇人的掌心捏着软软的,应了凡间形容女子肌肤的那个词儿,肤若凝脂。 而那柔嫩双手的主人如今下了黄泉,一层皮倒还留在人间。旱魃刚刚降生不久,想来仍眷恋着母亲。戴着母亲的手皮,贴着母亲的面皮,便似母亲仍如怀胎的十月中一半,陪在她的身边。 天道给了她更为重要的任务,降下灾祸,随圣人斩杀那头登天的龙。而旱魃如今却仍停留在城中没有离去,想要给生他的妇人报仇雪恨。 “你,给我母亲偿命。” 一声闷响,旱魃四肢伏地,重重的落在了街面的石砖上。被她触碰过的石砖,立刻升温烧红,软的如同锅里化好的糖一半粘稠。 用力往下一踩,旱魃想要借力扑向灵璧,脚下粘稠的石砖拉了丝,如河底的水草拽住了她,将其拖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偿命? 灵璧歪着头看向寒松,抬起右手扣了扣耳朵,虽然没有开口,但表情任谁也能看懂。她在问寒松,你听到了么?是不是我听错了? 在北山寺的数日里,灵璧忙前忙后,耗费了多少精力。即便她没能保护好伤者,妇人身死,可那也是院判与封鸿的因果,怎的会算在她的头上? 这就好比是灵璧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救了落水的妇人,又是过气又是按胸口的,好不容易把人救过来。 谁知恰好来了几个山贼,下狠手将妇人打死。可妇人的娃儿站在岸上,不去寻山贼报仇雪恨,反而张牙舞爪的非说灵璧把人推下河里去淹死的。 当真是灵台不够清明。 一边摇头,一边回想起了百子尊者的婆姨。明明想要城主死,却抓起匕首要刺死灵璧。 冤有头债有主,灵璧何其无辜。 “你娘亲的面皮可是我剥的?” 修士不能白白受了因果,灵璧上前几步大声质问。 旱魃呲牙咧嘴的向她冲来,好不容易抬起一只脚,踏下的瞬间又被化开后的粘稠液体拽着,动弹不得。 “你娘亲的心口可是我刺的?” 左脚踩在右脚鞋面上,灵璧停在了石砖将化未化的地方。 “剥皮的 分卷阅读123 人是皆礼院的院判,着书生青衫,手持匕首的是道人封鸿。” 抖了抖身上的衣裙,灵璧继续道。 “你可看清我穿的什么?” 北山寺里灵璧日日夜夜照料妇人,甚至偷着给妇人煮食荤腥补身体,没有一句谢谢也就算了,她也不图这个。 可怎的还救出个仇人来了? 气急后的灵璧还想上前,左脚赤足点在石砖上,烫的她退后数步。 张牙舞爪许久,且要与她拼命的旱魃安分了下来,脑袋垂在地上,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声音。 灵璧转头瞧了一眼寒松,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她曾在高岭门山下的饭庄里,听真正的弹琵琶小妹唱过一支曲儿,说的是谋士大敌当前,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 眼下她掷地有声的几句话,竟然将不通人事的旱魃给说服了,想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当灵璧退至不烫脚的地方,想再说几句的时候,低垂着脑袋的旱魃抬起了头。妇人与灵璧在禅房中同居同寝了数日,面目自然难以忘记。 熟悉的脸顶在陌生的人身上,露出了灵璧从未见过的表情。灵璧见过妇人哀求,求她救救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见过妇人浅笑,一手撑在床褥上,另一手极尽温柔的抚着鼓起的肚子。甚至,灵璧见过妇人绝望,被封鸿用匕首刺死后,她的双眼闭不上。 妇人的眉眼几乎烙印在了灵璧的心里,可灵璧却没见过这幅神情。 愤怒与恨,自旱魃的眼底汹汹升腾而起。 只瞧了一眼,灵璧便把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她并没有说服旱魃,对面那团黑炭一般的,簌簌往下掉血痂的东西,仍将她看作仇敌,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右手抬起,师尊的巨剑听到召唤,从石砖中飞身而起,剑柄落在了灵璧的手心之中。寒松手里捏着高僧眉心骨磨成的念珠,只要旱魃飞扑上来,便会砸向她的面门。 “我母亲信你。” 眼眶中有泪光闪过,然而那滴泪还未从眼角滑落,便沸腾成了水汽,转瞬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是不曾杀她,可你辜负了她。” 彼时北山寺上,人人唤灵璧一声女菩萨。她能肉白骨,从阎王手里抢人头,仿佛只要女菩萨在一日,北山寺便是安身之所,危险近不得身。 当初封鸿一口歪理,灵璧明知不对,短时间内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如今对上旱魃,灵璧依旧不知该如何应对。 换个道心不稳的,兴许就真的会因为这几句话入了魔障。可灵璧知道,妇人之死令她痛心,令她对漫天神佛心生怀疑,唯独有一点灵璧知晓。 做了能做的,她问心无愧。 苦主苦主,你有苦不假,仇人恩人总该分清的。 “他日再会,我要取你性命。” 旱魃肩上担着天道授予的使命,本来还可以拖一拖,不知怎的忽的心口一紧,召唤自远方传来。 她恶狠狠的冲灵璧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喉咙里喷出火焰,脊背高高耸起,朝着灵璧的结界撞了过去。 一下,两下。旱魃撞了个头破血流,火花四溅。 三下,一声巨响后她总算是冲开了。 顶着妇人面皮的旱魃,如同山野间的兽类,用四肢奔跑,绝尘而去。所经之地有烈火燃烧,花草树木也干枯萎靡。 “定是发生了什么。” 寒松将念珠缠回了手腕上,走到灵璧的身边弯下了腰。右手往她的膝窝处一捞,再起身时便将女修横抱在了胸前。 “我们追去看看。” 丢了一只鞋的灵璧,脚底灰扑扑的,挂在寒松胳膊上晃荡着。 “封鸿!别把老混账给忘了!” 旱魃所经之处皆干枯,不怕跟丢了,封鸿就不一样了,那老混账精着呢,肚子里不知道憋着多少坏。 寒松调转方向,朝着二人来时的那座宅院跑去,刚走到门口就见给他二人倒茶的男人满脸焦急,搓着手脚往街口张望。 见寒松与灵璧回来,男人立刻迎上前:“可让我等到你们了,快进去瞧瞧,道人黑眼珠子都翻上天了。” 灵璧从寒松身上跳下来,二人并肩进了宅院中关着封鸿的那一间。果然如修士所言,封鸿的凡人肉身面目狰狞,痛苦至极。 只能瞧的见眼白,瞧不见黑色的瞳仁,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了出来。灵璧走近后试图给封鸿瞧脉,反被他拽住了胳膊。 “想要我死?” 依旧瞧不见黑眼珠子,即便他拽着自己的胳膊,灵璧也知道封鸿的这句话并非同她言说。 “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和善的前辈消失不见,灵璧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 “黄泉路上,总要有人陪才不寂寞。” 这次道人开口,话是对灵璧说的。 第11o章【一更】 反客为主,灵璧手腕向侧面一转,将封鸿的腕子按在了地上,欺身压了上去。膝盖抵在封鸿的胸口,用力一顶。 “前辈,你这话是何意啊?” 女修天生比男子多几分警惕与直觉,和封鸿对视的时候,一股子危机感涌上来,让她心中莫名的慌乱。 而封鸿呢,黑眼珠子往上一翻,眶子里只剩了眼白对准灵璧,显然神念不知飘向了何处。脖颈处血脉贲张,脚尖也跟着绷紧了。 回忆起自己同寒松对战封鸿时的场景,老混账即便狼狈,也是一脸的轻松,并不把他二人放在眼中。而结合眼下的情形,猜也能猜到封鸿的真身如今定是遇上了生死危机。 封鸿道人无视了用膝盖顶着自己胸口的灵璧,口中念念有词。 “我还要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这方小世界里万千胜景不曾看过,我不想死也不会死。” 寒松察觉不对凑近,掌心贴在了封鸿的前额,双眼紧闭试图用慧眼看清封鸿真身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朦朦胧胧,寒松的识海中出现了模糊的画面,似隔着层层迷雾捉摸不透,他伸手摆了摆,试着将其驱散。可惜,雾和水一样,是无形之物。 除非有风将其驱散,否则就会一直弥漫在原地。 后背那些因炎热生出的汗水消失,寒松在识海中感受到了清凉。炎炎夏日里只有两种地方能叫人生出寒意,一则是极阴之地,曾有人或灵物惨死的地方。凡人称之为闹鬼,而吹在后脖颈上的风呢,便是鬼喘气了。 二则,便是高山,越高的山越冷。甚至有传言,极北之地的山巅之上,终年积雪不化,寒冷异常,非是常人能够忍受。 而今寒松的识海与封鸿道人相通,只觉周身凉爽异常,又并非怨气缠绕时的阴寒所致,想来此地是在高山上。 团团迷雾遮挡了视线,前方 分卷阅读124 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寒松穿过雾气,脚步轻一下重一下的朝着他们走去。 随着人影越来越近,耳边传来了封鸿道人的声音。寒松通过慧眼观测过数次,幻境中的封鸿每每意气风发,做着天道不容的事,却无有人阻拦。这还不算,他甚至有了同伴。 可这次,寒松头一回见到封鸿道人如此的狼狈。 脚步停住,似陷入了泥淖之中,被拉扯着无法抬起。好在离人影足够近了,寒松能够看到倒在地上的人穿着道袍,是封鸿道人的样貌。 双手深深的扣嵌入泥土之中,不死心的抬头看向将他团团围住的人,语气既是愤怒又是不甘。 “我不曾逼着你等杀人,为何你们要逼我向善呢?” 封鸿抬高了声音,想要从地上起身,却被一柄剑抵在了胸口按将下去。对此封鸿冷笑一身,抬起一只手拨开了剑身,嘲讽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正派修士说的比唱的好听。” 真到了动手的时候,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几个人联手将封鸿逼在了死角,一点儿不光明磊落。 “封鸿施主,放下屠刀,离地成佛。” 寒松听见了住持的声音,他耳边听过无数次的声音,如今听来熟悉里带着陌生,似乎要比印象中少了几分和善,多了一丝清冷。 “我又不信佛,成佛有什么用呢?” 可惜封鸿没有领情,开口反唇相讥。 “再说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胡话你哄哄别人也就算了,贫道可是不信的。” 撑起身子,封鸿靠近住持些许,声音刻意压低。 “你千百年不曾杀生,我也不见你成佛,若我放下屠刀便能成佛,老秃子你就气的过?” 住持是禅僧出身,心如磐石般冷硬,怎会被他的几句话牵着走。另一个穿着道袍的人听不下去了,将北山寺的住持换了下来,自己俯下身。 “我说师兄,你这是何苦呢?” “求道怎么会苦呢?即便是苦,我也甘之如饴。” 说个不好听的,封鸿此人软硬不吃,用凡间的话来形容,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且你道心稍有不稳,很容易被他的歪理带进沟里。 此人自有一套滴水不漏的理论,寻常人还当真是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落脚点。 “你走的是歪门邪道!” 俯下身开口的人是如今长石观的观主封龙道人,当着北山寺的住持和高岭门的两位魁首,兴许觉得自家师兄有些丢人,封龙用气声啐了一句,心中盼着师兄可别叨叨了,闭上那张嘴吧。 回想起师兄还未叛出长石观的日子,封龙这才知道为何当初每每同笑意盈盈的师兄论道之后,师尊总是提着拂尘恨不得抽一顿才能解气。 如今封龙握着拂尘的手也蠢蠢欲动。 “歪门邪道便不是道了么?” 封鸿寸步不让,即使如今他的修为不过元婴后期,围着他的四人皆是差一步便能登天的化身大能。 俗话说的好,修仙是为了长生,可古往今来唯有不怕死的修士方能成大气候。 “迟早叫天雷劈死你。” 封龙抬手指着昔日师兄的鼻尖,骂了一句,提着道袍起身。不知为避嫌,还是当真念着往日师门里的情谊,他退到了高岭门两位剑修的后头。 再上前的人是灵璧的师尊,没了巨剑的巨剑尊者威压犹在,左右手虚虚一晃,两道剑光闪现。巨剑中有他的修为,修为亦能化身巨剑。 “用不着天雷,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了结那时的因果。” 说这话时,巨剑尊者直视着封鸿道人漆黑的眸子。剑修口中的因果,封鸿当然记得。若当初扛着剑下山降妖的修士能狠下心,一人一蛇捅个对穿,也不会有今日这场对峙了。 “可惜,当初你杀不了我,如今也一样。” 封鸿似是察觉到了雾气之后的寒松,对巨剑尊者撂下狠话后,转头向着寒松所在望了过去。 “小友你且看清了,今日我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何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第111章【二更】 作为一个从正道里半路出家转入魔道的修士,封鸿道人从一开始便认为邪不压正是胡话。正派修士比的是谁更能吃苦,谁身上的功德更厚,魔修比的是谁更残忍,谁的心眼更坏,做事更极端。 正派修士有原则,魔修无拘无束,为所欲为。 比如封鸿道人,他将龙藏到了别人寻不到的地方,即便自己被正派魁首抓到了,也依旧死不悔改,且早就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道家有一式困阵,皆由亲手求来的铜钱布局,七星阵法一出,便是化身修士也能困上些时辰。在溪谷是,封鸿曾用这个法子困过寒松和尚,而从溪谷脱身之后,骑在龙背上躲藏时,他想出了更阴损的法子。 不似正派修士固步自封,想着能够再现当年开山祖师的风姿。魔修便不同了,他们想着自己做老祖宗。 因着他模样仙风道骨,座驾还是神龙,每每路过凡人城池,无知的百姓抬头一瞧,各个吓得魂不守舍,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封鸿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路过最后一个城池时,他停在了城中的一处空地上,勾勾手指将跪在最前头的城主唤了过来。 “仙君有何吩咐?” 城主在百姓面前时耀武扬威,面对骑龙的仙人时腿肚子都打颤,两股颤颤匍匐跪在了封鸿道人脚下,双手的手背贴着地面,额头置于手心。 “我想要七个道童,非得是双亲愿意不可。” 装模作样的将拂尘一甩,封鸿没有从龙背上下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城中百姓。 家中有适龄娃儿的人家呢,高举双手抢破了头的往前冲,试问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踏上仙途得长生呢。 随手点了七个,封鸿从欢天喜地的父母手中接过孩子往蜿蜒的龙背上一放,背对双亲们期盼的目光朝着高山里飞去。 然而等待小道童的并非什么仙途,到了地方后封鸿甩下从龙背上跳下来,拂尘往腰带上一插。双手朝着道童们伸去,虎口置于孩儿们的腋下,将其抱了下来。 “尔等可是自愿追随与贫道?” 右手握成拳头停在耳边,封鸿弹出食指中指及无名指,一副向天道起誓的模样。 孩童们年岁尚幼,头一回离开家双眼哭的通红,时不时的垂下头唤一句娘亲。然而娘亲在把他们送上龙背时曾严肃的嘱咐过,仙君说什么便听什么,切莫惹得仙君不快。 “心甘情愿的。” 娃儿们还未到变声的年纪,小男娃子的声音也脆甜如女子。 眉毛轻挑,封鸿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将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搂了过来。掌心贴上了孩童的脸颊,都说女子的肌肤吹弹可破 分卷阅读125 ,然女子哪里能比得过几岁的孩童呢。 掌心里如同托着一块鲜嫩易碎的豆腐,可惜封鸿心中并生不出应有的怜爱。手指划过脸颊,点在了娃儿的右眼上,用力按了下去。 指头扎进了眼眶里,搅了几下后中指与食指把娃儿的眼珠子捏了出来。 揪掉眼珠子后头跟着的一连串丝丝缕缕的经脉,封鸿一手搂住娃儿的腰,另一手托着眼珠子举在眼前仔细的欣赏端详起来。 眼白剔透,瞳仁漆黑,也就只有这般大小的娃儿,眼珠子才能如此好看。再过几年,就算是心地纯善的孩子,眼白也会生出血丝,发黄浑浊起来。 七个小道童被封鸿接连抠出了右眼,沿着北斗七星的阵法,刨开泥土埋了进去。手上沾染血迹之后又挖了土,污渍粘在手上轻易曾不下去,还逼着封鸿念了个净手的法咒。 埋了铜钱的七星阵可以困人,若是埋了七个娃儿呢?想来阵法的威力一定会大大加强,即便他只有元婴修为,如若阵法成了,困几个化神修士应当算不得什么太难的事吧? 不久前的尝试能否成功,封鸿等着用眼前四位正道仙门的魁首来验证。 滑溜的如同水里的泥鳅与黄鳝,封鸿动作机敏,躲开了巨剑尊者刺向他的剑光,跳出阵外抱着胳膊嘿嘿直笑。 “难不成尔等以为,我就一点埋伏也没有,等着你们来捉么?” 此举甚至不能用心地纯善来形容,该用愚蠢。 来时几位尊者也商议过,猜测封鸿会做什么的样的准备。封龙道人对自己师兄的本事一问三不知,魔修又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几人除了硬来,还当真没有别的法子。 “你有埋伏又能如何?” 巨剑尊者向前一步,剑光在双手中散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寒冷。就连身为巨剑尊者师兄的掌门,也向后退开,生怕自己这位师弟手滑将剑影送到自己身上。 元婴与化神修士之间,隔着如同天堑一般难以跨越的境界差别。封鸿就算对上四人中的任何一个,也没有胜算可言,遑论四人加在一起了。 三大仙门的四位魁首并肩站立,即便对上天威也有一战之力。 “我师兄善阵法。” 封龙道人右手竖在嘴边,小声提醒道。然而巨剑尊者手中的剑气当真是过于凌厉,叫封龙道人生出一种,只要剑光指过便没有什么阵法破不得的想法。 巨剑尊者回头,瞧了封龙一眼,语气如同剑光一般霸道嚣张:“管他什么阵法,破了便好。” 四周亮起光点,七颗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自泥土之中浮了上来。几乎就是同时,脚腕处传来黏浊的触感,似被什么东西拖住,抬不起来了。 当然,硬抬还是能抬起的。 阵外的封鸿耸耸肩,似遇到了极其令人喜悦的事,双眼弯弯如同新月。掀起道袍往地上一坐,不慌不忙的盘起腿来,神情轻松的很。 双手搁在膝上,侧头望向巨剑尊者。 “阁下大可破阵。” 此阵是长石观最基础的七星困阵所改,别说封龙道人在此,金丹往上的修士没有谁不知破解的方法,毁了阵眼便好。 七星困阵常见的阵眼为铜钱,最好是施术者亲自去凡间讨来的铜钱。雕虫小技,叫困在阵中的四个大能生出一种,封鸿道人盛名之下,名不副实的幻觉来。 巨剑尊者冷笑一声,反手将修为化就的剑光指向离他最近的一处光点,只要右手向前一送,封鸿的阵法便不复存在,破烂不堪。 可他的手却顿住了,甚至连手中刺眼的剑光也跟着暗淡下来。 “可算是发现了?” 封鸿拍手称快,双眼笑成了一条缝。 “破阵啊?为何不破阵呢?” 道人盘着腿,如同北地乡野里的汉子,盘腿坐在炕头上一般稳当,没有挪动的意思。 “贫道不走,就在此处等着几位道友赐教。” 封鸿有恃无恐,笑意逐渐自脸上消散,恢复了仙君冷清的神色,望着阵中的正派大能。他食指与拇指扣成了环,送入口中深吸一口气,刺耳又尖锐的哨声响起,身后缓缓走出了七个半大的小子。 他们捂着右眼,列队站在了封鸿道人的身后。脸上满是惊慌,望向阵中的修士时,剩下的那只眼里被哀求与泪珠堆就。 封龙道人只瞅了一眼,便把脖子缩了起来。生怕几人将怒火撒在自己的身上。捂住脸后,封龙道人感慨师门不幸,竟然出了封鸿这般无耻之徒。 代替铜钱布下阵眼的,是对面娃儿们的右眼,而闪烁升腾起的光点,是他从娃儿们那里抽出的命魂。 只要阵眼一破,对面的娃儿也该下地见阎罗王了。 “施主,可还有别的法子?” 北山寺的住持即便在这般紧急的状况下,依旧能够保持平静。不仅没有苛责封龙道人,反而柔声询问了起来。 封龙道人羞红了脸,本该由他清理门户,如今搭上了几位仙门的大能,却困在阵中束手无策。双手交叠,封龙道人拱手拜了拜北山寺的住持,愧疚之情满溢。 “七星阵虽说简单,却也霸道的很。只有两个法子能够破解,一则是坏了阵眼,二则是施术法的人良心发现。” 后头的话叫封龙在未开口前便羞愤异常,憋红了脖颈才说了出来。 “良心这东西,我师兄怕是不曾有过。” 阵外的封鸿听了师弟的话,将其归为对自己的赞誉,点点头道:“师弟说的对,我的确不曾有过那没用的东西。” “但师兄我念及旧情,实在不忍师弟在里头受苦。” 封鸿的目光落在封龙身上,说实话,他这师弟虚长了年岁,心地一如当年良善。 “我给你们想一个破阵的法子。” 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道人忍俊不禁,眼中的笑意浓郁。 “若尔等当真用此法破阵,贫道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 视线虚晃瞧了瞧寒松的方向,又挪向了阵中的和尚。 “正派修士戒无端杀生,害无辜人的性命,几位不能破阵贫道能够理解。” 起身拍了拍道袍上沾染的泥土,封鸿跳到了阵外不远处,上半身向前探去。若只看他的神情,定会以为封鸿在说掏心窝子的话,可他开口实在是胡言乱语。 “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住持大师破了杀戒,小道童死上一个,这阵眼便破了。” 住持和尚脸色煞白,心如止水的僧人听了他的话也深被冒犯。封龙心底暗恨怎的他是个人修不是王八成精,脖子缩不进肚子里。 “混账师兄说的什么话……” 然而他那混账师兄的混账话远比封龙想象的多。 凡魔修皆有一个怪癖,喜好见正派修士露出,如今北山寺住持那般的神情。愤怒,纠结,恨 分卷阅读126 不得杀之而快却又不能动手,脸颊上的肉也不自觉的抽动着。 心地升腾起诡异的快感,封鸿蹦蹦跳跳,脚步轻快的如同少年,来到了那几个孩童身后站定。 半俯下身,封鸿双臂拉开,掌心搭在了娃儿们的肩头。 “这个最高的娃儿,眼珠子埋在第一个。” 把高个子的推了出去,封鸿低头挑选一番,又推了一个出去。 “扎着小髻的,眼珠子埋在最后。” “还是住持大师您看,想要破哪个阵眼,我把孩子指给您。” 歪歪脑袋,他抬脚踢了剩下的一个。 “若要贫道选呢,这个娃儿吵闹至极,他最合适。” 北山寺的住持和尚气的双手颤抖,修行数千年,即便是遇上最能乱僧侣佛心的女子,他也不曾如今日这般气愤。 住持和尚口中曾吐露过无数宽慰人心的箴言,如今双唇颤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隔着浓浓的雾气,寒松对住持的愤怒感同身受。 “贫僧座下有个弟子,名唤寒松。” 脸色依旧惨白,北山寺的住持和尚在眼下的关头扯起了有的没的。 “我给他看过命,当有大造化。只是作为佛修,他脾气不好,易怒。贫僧总是告诫他,嗔心太重可不行。” 右手翻转,住持和尚的掌心里出现了一杆禅杖,禅杖的一端似利斧。 “如今看来,贫僧以后怕是没有底气再教诲他了。” 锡杖重重的敲在了地上,无数尘埃与落在地上的树叶树枝漂浮而起,悬在空中欲落不落。再抬眼时,住持和尚眼中的嗔意,比他的徒弟寒松还要浓上数倍。 “我听见风声呼啸而过,我听见雷声轰隆作响,我察觉到雨滴落在肩上。” 寒松睁开眼后,猛的撒开了按紧封鸿道人的手。 他一连后退数步,掌心似被刺痛。 灵璧见状将封鸿的凡人肉身踢到了一旁,上前扶住了和尚,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 “你在胡说什么,外头天朗气清,烈日当空呢。” 第112章【一更】 夏日炎炎,寒松的浑身发冷。 耳边依旧似有雷声轰鸣,然而当寒松抬头向天上望去时,确实如同灵璧所言那般晴空万里。有鸟儿振翅飞掠过阳光下时,都要加速冲向树叶遮挡下的荫凉。 目光下移,因着旱魃过境,整座城更是火炉一半处于半沸腾的状态,像极了传说中的火焰山。收留他与灵璧的修士,出了一脑门子汗,一边紧张兮兮的朝着屋内张望,生怕恩人领进来的道人死在他的宅院之中,一边不住的用蒲扇往身上扇风。 夏日的热浪与寒松相隔绝,手背上传来凉意,似春日或是秋日里的雨滴跌落般的触感。可当低头寒松看向手背时,上面什么也没有。 “和尚,你怎么了?” 灵璧的手搭在了寒松的额头,去探和尚的温度,模样瞧着比外面站着的修士还要紧张。 走火入魔之人大多发烫,是故若遇上走火入魔的修士,并不像说里唱的,冒着身死的危险帮其疏通经脉,而是要帮着修士把温度降下来才对。 即便是凡人烧糊涂了,也得干出混账事来,何况修士呢。 见寒松不对劲,灵璧这里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便是摸摸和尚的脑袋,看他烫不烫。 出乎灵璧意料的是,寒松的额头不仅不烫手,甚至比她掌心的温度还要低些,传到手中的并非炙热,而是丝丝凉意。 对寒松来说,手背上的雨滴只是一个开始。封鸿的凡人肉身仍旧翻着白眼,四肢来回抽搐,涎水顺着嘴角流到了石砖地上,氤氲成一团小小的水洼,显然神念不在此地。 “灵璧道友可知通感?” 稍稍回过神,寒松仍旧定定的望着自己的手背,能清晰的感觉到雨滴密密麻麻的落在手上。 通感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凡间的书中有四字成语,望梅止渴便是典型的同感。光是听到梅子两个字,便口舌生津,如同真的吃到一样。 与此同理,双眼紧闭嗅到花香时,识海中不由自主就会浮现盛开绽放的花,嗡嗡扑扇着翅膀忙碌着采蜜的蜂。 瞧见别人受了伤,即便自己好好的,也会突然有刺痛的感觉。 这些都可以归为通感,你我并非一体,却感同身受。寒松突然提起通感二字,灵璧收回了搭在他额头的手,望着和尚那双澄澈的眸子发愣。 “难道说?” 寒松上下翻动手掌,虽然尚不能确定,可朦朦胧胧的有种预感。 “我能感受到那些看见的东西。” 通过慧眼,寒松看到了封鸿,周身便察觉到凉意与山风。又瞧见了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的愤怒叫他胸口一滞,闷闷的憋着气。而当寒松看到那几个道童时,感觉来的更加汹涌,似被孤魂野鬼上了身,识海中只剩了一个念头。 想活,不想死,想活。 求求你们,不要破阵,不要杀我。 将方才所见所感统统说与灵璧,毫无保留。寒松肩头颤了颤,顶着骄阳却不自觉的发着抖。即便已经不再用慧眼探察封鸿道人,然而由慧眼建立起的和封鸿之间的诡异链接依旧存在。 识海中的画面消失不见,身上却可以感受到封鸿所在之处。 太阳穴的位置,肉眼可见血脉一跳一跳。被火焰炙烤出孔洞的僧袍,穿在寒松身上,似行走在大雨之中般黏腻。 封鸿那边下起雨了,骤雨倾盆。 “大师,为何还不动手呢?” 看不见不代表听不见,寒松的耳边响起封鸿兴奋异常的声音,心中竟然也升起一种诡异的期待来,仿佛他自己也想亲眼看到住持和尚破了法戒。 寒松是还了俗不假,但他知晓破戒对于僧人的严重性,住持和尚对他来说,亦师亦友亦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生出这种念头的。 甚至可以说,任何一个正派修士都不该,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即便识海混沌时劈了佛堂的灵璧,隔日回去仍然要跪在蒲团上,给神佛磕头道歉。见北山寺的僧人雨寒松说要还俗,灵璧还拦着问他们是不是疯求了。 “这么久还未选好?大师您可要急坏贫道……” 耳边封鸿的声音不曾停歇,手背上的雨滴也似线一般不曾断绝。 寒松不可察觉的蹭了蹭灵璧贴在他额头的手心,低声道。 “我能听见封鸿道人的声音,能同理到他的心情……” 甚至是有种我就是他,他便是我的幻觉。 灵璧眼里的和尚,大多时候面无表情,稍有情绪也都是凶巴巴的,她从未见过寒松脸上出现过这般困惑与迷茫的神情。 抽回手起身,小跑着从里屋的炕上揪了一床被褥抱下来原路折回,围在了 分卷阅读127 寒松身上将其包裹。半跪在地上,双手隔着棉被,在寒松的胳膊上搓来搓去。 “可暖和一些?” 因着身上的寒意并非来源于自身,即便灵璧给他裹上八层棉被也派不上任何的用场,寒松仍旧觉得冷。 他明明看到灵璧就在眼前,近如咫尺,但她的问询声听起来朦胧又飘忽,仿佛伸手去握流水,捉摸不住。 倒是另一个挑衅的声音清晰可闻,就在耳边。 “几位道友,为何还犹犹豫豫的不来破阵呢?” 灵璧瞧见棉被没有用处,又急忙将它们从寒松的身上扯了下来。除了给和尚裹了一后背的汗,不曾缓解别的症状。 热锅上的蚂蚁焦急时团团打转,灵璧比起蚂蚁来说好不到哪里去。绕着寒松转了几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儒修所说非礼勿视果然有一定道理,不能因为院判就全全否定。寒松就不该瞎看,你看如今把自己给带进去出不来了吧? 抱怨的话没什么用,她拿出了往日年终结业考试时的劲头,以站在掌门跟前回答主观问题时那种精神寻思眼下该怎么做。 回答主观问题如为何要修仙时,她灵机一动与师兄弟们截然不同,得到了师尊的赞赏以及掌门的咒骂。而今她依旧闪过灵光,再次半跪在地上。 抓起寒松的手,十指相扣两手交叠,掌心贴着掌心。 “和尚你看我,睁开眼睛看我。” 如果寒松此时通感的是个正经大能,灵璧巴不得多连一阵子,光是体会大能的道意,对寒松日后的修行就有无上的助益。 而想来想去,要彻底斩断与一个人的连接,也只有建立新连接这一条路了。与其和封鸿道人那样的魔修通感,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体会到了什么正派修士不该体会的,在佛心上留下污点影响日后的修行,还不如看她呢。 灵璧虽说惰怠了些,心眼儿还是好的,叫寒松看看也没什么。即便自己真的影响了他,那也是走走弯路,好过跟着封鸿走错路。 寒松抬起头对上灵璧的双眼,耳边风声,雷声逐渐消失不见,雨滴不再往他的肩头低落。炎炎夏日里热风扑面而来,身后汗水黏住了僧袍,掌心传来热度。 “看见了么?” 灵璧焦急的握紧了寒松的手。 断开了与封鸿那边的连接,通感之下,舌尖尝到了丝丝缕缕难言的甜。 “看见了。” 不仅看见了,也感受到了。 这感觉如此强烈,他能体会到灵璧在担心,紧张,畏惧且恐慌,更重要的是…… “女菩萨,你是不是心悦我?” 第113章【二更】 “撒撒撒手。” 灵璧将手抽了出来,红着脸退到了后头。 宅院的主人不想掺和,假装没听见,把门关上出了寒松和灵璧二人所在的这进小院。反正两位恩人也瞧见了,道人是自己歪在那里的,就算死了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加之和尚与女菩萨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修士巴不得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屋内剩了瘫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叽叽咕咕只会口吐白沫与涎水的封鸿,再有便是面面相觑的灵璧和寒松。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灵璧手心冒汗,没了昔日的伶牙俐齿,开口时结巴着:“胡胡胡说!” 寒松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呼吸急促起来。右手抚上心口,砰砰砰跳个不停。放下手来搭在膝头,他瞧着掌心上的一层薄汗发愣。 对寒松来说,借着慧眼通感了灵璧,他还是头一回出现这种感觉。 北山寺里青灯古卷,夜里守寺门,住持告诫他们要心如止水,古井无波,走路都不能太快了。禅僧们惯了,本就不爱动弹。武僧们得炼体啊,可也至多只能去后山和大老虎切磋切磋。 还不兴把老虎打死了。 而心口砰砰跳的感觉,也还是寒松筑基不久后打完老虎出现的。双手扶着膝盖大喘气,等到寒松结丹之后,打完老虎寒松面不改色。 时隔多年,借着灵璧寒松再次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而这些被他抛弃多年的凡人的情绪,如紧张,羞涩,慌张,手牵手涌上心头的滋味,竟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起码不像寺内的禅僧,多年不食荤腥,光是闻到味儿就翻涌着犯膈应。 “人有七情六欲,女菩萨若是心悦我,也无可厚非。” 寒松还替灵璧寻起了借口,住持曾说过,世上难测之事许多。上难测天意,下难测人心,最不受控制的便是人的感情。 “谁谁谁心悦你了?” 灵璧仍旧结巴着,哪跟哪啊?方才气愤还紧张兮兮的,怎的和尚突然说的什么话。 “你你你不要乱讲,我们高岭门规矩很严的。” 修士结婴前与道侣办酒席,只能请关系亲近的,还不能大肆操办。结婴后就不一样了,元婴修士不管放在哪个山门里都是中坚战力,他们结道侣全门都得随礼。 上至掌门长老,下至看门的师弟,一个也不能拉下了。 “在下目前根本没有考虑过此事!” 灵璧的脸通红一片,整个漫长的夏日里叫日头晒上一整天,脸颊也没有红到这种颜色。 躲闪。 寒松在听到灵璧说话的同时,心头涌上一股陌生的,寒松不曾体会过,也从未体会过的想要逃避的念头。 武僧出身的和尚,遇事不论大小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正面上去刚。故而他十分确信,这感觉来自正此刻与他共享着五感的灵璧。 二人之间的连接,并不受寒松的主观控制。佛门里慧眼的初衷是为了看前后因果,寒松也不知怎么,眼前突然出现了别的画面。 是夜,有篝火。 身穿玄色披风的小剑修们围坐,火上炙烤着不知名的东西,鼻尖能嗅到肉的香气。若非火光照在人的面上,高岭门玄色的披风融在夜色里什么也瞧不见的。 灵璧的模样瞧着也就十五六岁,松松的挽着一个发髻。架在火上烧的不只是肉,还有她的剑。一边转动剑柄,灵璧一边往插在剑上的肉外头刷蜂蜜。 “你这是亵渎法器!” 掌门的徒弟直勾勾的看着肉,被火一烤,里头的油滋滋的往外冒。滴落到火堆上,火苗子蹭的一下窜起来,舔着肉皮快速掠过。 “行,一会儿不给你吃。” 灵璧也不反驳,似认同了师兄所说亵渎法器的话。 “我的也给你,亵渎吧。” 师兄没什么骨气,擦净自己佩剑给灵璧递了过去。 “两柄插着你转的快。” 围在篝火边的都是同一拨上山的,年岁相差无几。山门里的长辈们闭关,便来后山透着解馋。 “灵璧,你这手艺可得教给我。” 分了肉之 分卷阅读128 后,咬上一口油汪汪的,一位女修边吃边说。 “上次你我去凡间听曲儿,弹琵琶的小妹可说了,想抓住道侣的心,就要抓住道侣的胃。” “啊?你要找个不会辟谷的道侣啊,太没出息了。” 掌门首徒一张嘴,每次开口都叫人动气。 “以后不带他行不行?” 女修瞪了一眼师兄,转头问灵璧。 “不带他,他会跟掌门告状的。” 灵璧往肉上撒了些许椒盐,咬上去甜咸交错,别有一番风味。 “等我寻了道侣,你们都得给我随礼。” 女修嘟嘟囔囔的:“我要胭脂,要簪子,还要黄澄澄的金锭子。” 与灵璧厮混在一处的,皆是没什么大出息的,你听听要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放在修界便是丢在路边,修士们都不会看一眼的凡人物件。 “灵璧你呢?你若是寻了道侣,想要什么?” 吃完了手中的肉,女修看向灵璧。 如今的修界,是不鼓励大家找道侣,结对子的。可人有七情六欲,哪那么容易说断绝就断绝呢,感情到了看对眼儿了,该找还是找。 高岭门的规矩又多又繁杂,巨压之下,如灵璧这般偷摸着钻空子的人不再少数。找个道侣,也不是罪大恶极不能容忍的事。 “我现在还小,怎么不得等到元婴之后再寻?” 灵璧咂摸着手指头上的油气儿,舔了舔嘴角。 “到那时候就迟了!” 掌门首徒虚长灵璧几岁,压低声音道。 “那会子你们度一夜春宵修炼半个月都补不回来丢掉的修为。” 万一遇上个血气方刚的,两口子谁也别想证道升仙了。 灵璧瞪了师兄一眼,骂道:“你知道什么,元婴后办酒席,全门上下都得给我随份子。你你你,还有你。” 起身绕着篝火走了一圈,灵璧油乎乎的手指头隔空点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还有你们师尊,统统要随。” 想象一下师尊那破烂的小院子里堆满大大小小的盒子,灵璧心里头就欢喜。 “一次不够,我要办两次。” “不行不行,找两个道侣那是魔修才干的事!我们正经山门里出来的,都找一个。” 掌门首徒打断了灵璧。 女修推了一把师兄,骂道:“你就不能听灵璧说完?” 灵璧继续道:“办两回,收两次礼。” 若按凡间的规矩,还得去道侣那边办一次,加起来就是收四回。 识海中的画面突然消失,寒松睁开了眼,似有些不敢置信。 “女菩萨是要寻两个道侣么?” “你看见什么了?” 灵璧着急了,年少的时候她说过许多混账话,寒松提起的就算一桩。右手往衣裙上抹了抹,灵璧一蹦三尺高。 “快快快些给我断开!” 慧眼跟着寒松近百年,一直用来看前后因果,通感一术和尚今次也是头一回遇见。如何开启的他不知道,如何断掉寒松也不知晓。 灵璧以为寒松不愿意,从后头一跃上前双手捂住了上的眼。 “不许看!”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了同样的一句话,再睁开眼时,寒松的的视野中出现了巨剑尊者。 “不许看,那边是丹修的山头。” 巨剑尊者半弯下腰,拜过徒弟灵璧脑袋。 “那都是没有天分练剑的,才去烧火炉子炼丹呢。” 灵璧哪里扛得住师尊的力气,气鼓鼓的被他掰得面朝别处。 “明日便是年终的结业大考,为师给你偷了掌门殿试的主观题来。” 巨剑尊者担心小徒弟头一回参与这种考试心里慌张,夜里在山门前跪了两个时辰后,才去偷了题来。 “若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想选什么修。” 身在高岭门,正确答案几乎无须多言,剑修。 说出剑修二字,这题就对了一半,后头看弟子的个人素质与临场发挥了。 “如若能重来,我要选双修。” 灵璧两颊鼓起,似后山树上的嘴里塞满坚果的松鼠。 “逆徒。” 巨剑尊者如是说道。 画面消失,寒松试图睁开眼睛,然而被灵璧双手按着,徒劳试了几次未果。 手心传来痒痒的触感,寒松的睫毛扎的灵璧情绪稳定下来,她低下头凑仔寒松的耳边,低声道。 “年少时说的混账话,不作数的。” 然而当灵璧低下头说话的时候,她瞧见寒松的耳朵尖早已染上了绯红。立刻撒了手,再次后退几步,嘭的一声后背撞在了门上。 “嗯?” 身后有了木门的支撑,可灵璧仍旧觉得不真实,恍惚的很。狠狠的往大腿上掐了一把,疼出了眼泪来。 “嘶……” 揉揉自己掐痛的地方,另一只手抬起,灵璧的指尖抚上了自己的耳垂,同样发烫。 似是不敢相信,灵璧又从怀中拿出随身带着的铜镜确认,看着镜中的人影,灵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通感通感,寒松能感受到灵璧,灵璧也能感受到寒松。 红红的耳垂并非是灵璧传与寒松的,而是从寒松那里传到灵璧身上的。 “年少时的混账话,不作数的。” 灵璧身形虚晃,后头的木门消失不见,似跌入了虚空之中,再睁眼时瞧见了北山寺的住持和尚。 “哪个和尚一辈子还没想过要还俗呢?即便是外头提着扫帚的扫地声,自诩看破了红尘,怕是夜深人静,也有想家的时候。” 住持和尚走在前头,寒松和尚跟在后头。 “然而佛法精妙,见识过经文里的妙法世界,滚滚红尘便算不得什么了。” 停下脚步,住持和尚蘸着香炉里的香灰,往寒松的眉心点去。 “故而还俗什么的,只是年少时的混账话罢了,不作数的。” “可师祖化神大能,经历数千个春秋寒暑,不也还俗了?” 寒松年岁尚幼,刚刚到住持的腰那么高,就把住持给问住了。 “你也想还俗么?” 住持不甘示弱,弯下腰将寒松抱了起来,举在肩头。 “想。” 小寒松点点头。 住持和尚摇摇头:“佛心不稳。” 猛的回过神来,灵璧发现自己仍在屋内,身后靠着木门做墙。抬头对上了寒松那双澄明的了。 第114章【一更】 眼巴巴的望着彼此,灵璧与寒松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灵璧一脸原来你是这样的和尚,寒松则一脸原来你是这样的剑修,对与自己同行一路,经历了数次生死危机的人有了新的理解。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灵璧轻笑出声别过了头,将视线从寒松的身上挪开,望向了别处。双手背在身后,灵璧不再 分卷阅读129 靠着木门,缓步向着寒松走去。 “人人都说高岭门的规矩严苛,可重压之下必有勇夫。” 如灵璧一样,许多弟子都会趁掌门和长老闭关的时候不注意,去可以坏一些无伤大雅的规矩。 夜里不让饮酒,他们便聚众小酌。没有师命不能下山,小腿上贴着甲马,在看门师弟没有发现之前,一天便能打个来回。不让随意结道侣,晚上小树林子里多的是男男女女。 “此之谓尘世。” 拨弄了下头发,灵璧破罐子破摔,也不觉得丢人了。 其实高岭门的掌门和长老对门下弟子的这些破烂事也是知晓的,可也就象征性的管一管,只要不撞在剑上,还真不会特意去查去抓。 因着早年有一位死心眼儿的弟子,将规矩奉为准则,每一条都要遵守。可惜后来,他入魔了。 是生生给憋疯的。 瞧见灵璧走近,寒松的视线可不曾挪到过别处,一直落在灵璧身上。鼻尖传来灵璧衣衫上的淡淡脂粉香气,朱唇和脸颊上也不知是点着胭脂,还是天生就红。 扫地僧说凡间的人心都黑求了,可在寒松看来,灵璧还是干净的。若凡间大多是灵璧这般的,那他还真不知晓为什么扫地僧会看破红尘了。 走近寒松后,灵璧的脚步不曾停歇,她绕过和尚走到了封鸿的凡人肉身旁才停下。 脚下踩着的石砖上被涎水浸湿,丝丝缕缕的银线自封鸿的嘴角向下蔓延,灵璧嫌弃的从他身上迈了过去。抽出师尊的巨剑,她用剑尖挑着封鸿的下巴,将他的脑袋调转到了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听寒松说完,灵璧知晓此刻师尊与掌门,连着北山寺的住持和尚,还有长石观的封龙观主中了封鸿道人的埋伏,被困在阵中一时出不来。 看着眼前这具翻着白眼的肉身,即便不愿承认,灵璧打心底对封鸿道人生出几分敬佩来。因着若换了寻常修士,还真想不出这么缺德的招数。 即便是修罗海里的魔修里,封鸿这样罪大恶极且自甘堕落,坠入魔道之人也就至多半数,剩下的全是不得已方才入魔。 但按着近年来的统计,即便是那一半罪大恶极且自甘堕落的魔修里,也挑不出几个比封鸿道人更有想象力。 用七个娃儿的命魂来做阵眼,简直是阴损到家了。师尊与其他几位前辈,若是不动手,叫封鸿逃脱日后定生灵涂炭。 可若是动手了,七个小娃儿又有何辜呢?平白害他们丢了性命。师尊几人背上人命的因果,道心受损以后就别想飞升了。 化神修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静之间有天地之威。可这威力并不能随意使用,更不能肆意屠戮践踏他人的性命。 灵璧还记得清清楚楚,曾有一次,巨剑尊者来山下城池中的饭庄里抓灵璧时,恰好说书人讲到了某某化神修士为报私仇,杀的血流成河横尸百万。 巨剑尊者停了以后嗤之以鼻,拎着徒儿的后领御剑离去。 “你师尊我什么修为?” 云头之上,巨剑尊者的声音被风一吹,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威慑力。 “化神。” 灵璧惦记着说书人后头到底说了什么,随口回了一句。 “你可曾见过我杀人么?” 巨剑尊者敲了敲灵璧的脑袋,捏着徒儿的下巴严肃问道。 摇摇头,灵璧不曾见过师尊杀人。事实上,别说杀人了,洞府外头枣木上生了虫子,巨剑尊者都会一条条的捉下来,放生到别的树上。 “唯有罪大恶极之人,你我才能用剑取其性命。” 也不知徒儿能不能懂自己的话,巨剑尊者挥手劈开云层朝着高岭门所在的绵延高山上行去。 旧时的回忆如云烟般消散,灵璧起身站了起来,双手握着剑柄,高高的抬了起来。 “和尚,我有个法子。” 因着二人此刻五感相连,灵璧甚至不用开口,寒松的识海中便出现了她的声音。 正如灵璧与寒松之间有不知名的牵引,封鸿的真身与这具凡人的肉身相交更为亲密。一道神念,即便相隔千里也能知晓彼此的境遇。 眼神一动,寒松的双脚不听自己的使唤,朝着灵璧走了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冥冥之中似有什么牵引着,寒松身体被灵璧的想法操纵。 “我既然能连上你,你能不能把封鸿的神念拉回来。” 拉到这具肉身之中,我再用师尊的剑刺死他。 反正他是罪大恶极之人,灵璧又是个没出息的,压根儿没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化神飞升。与其让你我二人的师尊为难,不如让我们动手。 寒松的识海中不住的浮现着住持和尚的神情,他便是北山寺除了扫地僧之外剩下的最后一个僧人了,总不能叫住持和尚也破戒坏了真身吧?那还有谁能来侍奉佛祖呢? “我且试试。” 蹲下身,不像灵璧嫌弃封鸿道人的狼狈,寒松毫不犹豫的将掌心贴在了他的前额上。与灵璧之间的那份牵绊啪的一声断掉,寒松的耳边再次响起呼啸而过的风声,轰隆作响的雷声。 手背有雨滴跌落,丝丝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至了周身。 “你们可真是养了好徒弟。” 封鸿道人抬手揉揉眉心,那处传来的痛意叫他皱起眉来,对着阵中的几个人,开口颇为艳羡。 “可惜,还是嫩了些。” 第115章【二更】 “可惜,还是嫩了些。” 同样一句话,不仅是封鸿道人对着巨剑尊者几人所说而已。几乎就在同时,蜷缩在北山寺下城池中一座宅院中的封鸿的凡人肉身睁开了眼,目光炯炯直视着寒松。 灵璧不用通感,也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巨剑高举而起,灵璧反唇相讥,冷哼一声道:“前辈,你人都在这里了,还说什么大话?” 若是寒松当真嫩,也不至于能将封鸿的神念从千里之外拉到此地,由此可证,寒松不光不嫩,反而厉害的很! 眼下要做的就是让寒松稳住,且忍住。即是通感,那当巨剑刺向封鸿胸口,恐怕寒松也会感同身受。 “哦?” 高山之上,巨剑尊者一行人被封鸿困在了阵中,一时半刻脱不得身。既然神念被拉来了,他也不躲藏,反而生出了与灵璧和寒松戏耍的心思。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虽不是和尚,却也是方外的出家人,不说胡话的。” 嘴角两边硬生生的牵起弧度,脸上在笑不假,可封鸿道人的眼中并没有半点笑意。叫他看上一眼,能在炎炎夏日里生出跌入冰窖中一半的感觉来。 抬手擦掉了嘴角的涎水,封鸿的手不曾落下,反而拱起腰,试图去探向那锋利无比的剑尖。 灵璧手中所执,是带着师尊修为的 分卷阅读130 本命神剑,躺在地上的虽说藏着的是封鸿的芯子,可肉身躯壳却还是凡人不假。 在北山寺时,封鸿为了将妇人的皮戴在自己手上,生生斩去了一截指骨。吃了院判给的伤药才止了血,而今指头也没好利索。 不过才抬起一半,还未碰到巨剑时,光是剑意便让封鸿的指尖出了血。 剑气凌厉,刺破了封鸿的手指不算,还顺着伤口钻进去横冲直撞。不多时的功夫,原本不过小米粒大小的血洞就变得如同大米粒了。 从伤口中涌出的血顺着胳膊一路向下,浸湿了封鸿身上的道袍。这身道袍本就脏兮兮的,如今叫鲜血浸染,越发呈现一种令人腹中翻涌作呕的颜色。 而寒松搭在封鸿前额的手指颤了颤,封鸿与灵璧二人谁也没有错过这个信号。 “你也会跟着我一起疼啊?” 封鸿察觉到了寒松的指尖点在自己的额头上,看样子寒松不仅能监视他的神念,还与自己感同身受。 我受伤,你也会痛。 寒松紧抿着唇不发一言,眉眼冷硬。筑基也好,结丹也罢,寒松有过比这疼上千倍百倍的经历,不过是手指头被剑气刺破,这点小痛甚至不能让和尚皱皱眉。 掌心用力一按,他循着灵璧所说,将封鸿的神念困在了此地。 “小友无须费力,眼下你就是让我走,我也不会走。” 那边几位大能被他困住,除非有谁不想升仙了,否则是出不了这困阵的。哪里有眼前的寒松吸引力更大呢? 没听说过北山寺还有这样的招数,竟然能将两个人连在一处,互通五感。 “奇哉!” 双眼亮起,像深夜里点亮了火把。 “小友,你还有什么手段,大可都使在我身上。” 血淋淋的一双手按住了寒松的腕子,生怕他将手抬起,二人的连接因此斩断。 灵璧见状,心中莫名慌乱,就这么轻易的将封鸿的神念拖来,还真是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恍惚。举着剑的手有些许颤抖,高悬许久,直到两臂生出酸胀的感觉,她也迟迟没有让巨剑落下刺进封鸿的胸膛。 倒不是她怕沾染人命,封鸿罪大恶极,杀了他天道不仅不会怪罪,恐怕还要降下功德呢。就算怪罪,灵璧也不害怕。 令她放心不下的是与封鸿互通五感的寒松。 方才不过是剑气碰了下封鸿的指头尖,和尚便能同时察觉到疼痛。若是一剑刺进封鸿的胸口,为了让他必死无疑,灵璧恐怕还要在他的胸口搅上一搅。 而一想到这些寒松也要同时经历,灵璧犹犹豫豫的反而不敢下手了。 “来。” 寒松紧闭的双唇刚刚开启,牙齿还未露出,声音也尚在喉咙之中。耳边响起了一个他正要说,却还未曾出口的字眼。 封鸿牢牢的拽着寒松的腕子,斜着眼睛看向灵璧。 “灵璧小友,和尚让你动手,他说自己不怕痛。” 寒松与灵璧相连之时,灵璧能够感知到寒松。而此时同理,封鸿也能感受到寒松。五感相通时,甚至不用开口,寒松的心思在封鸿面前展露无遗。 余光看到灵璧时,封鸿道人按捺不住笑出了声。如果说自己与寒松五感想通,他无法在自己的面前隐藏情绪,那灵璧这里甚至用不着封鸿和她五感想通,光凭表情与眼神,他便能够读懂了。 “寒松小友,灵璧小友舍不得你。” 封鸿想起了溪谷之中初遇灵璧与寒松时的情景。 两个小辈一看就是天定的姻缘,待在一处指定是要出问题的。你瞧瞧,这才过了多久,灵璧小友便藏不住心疼与忧虑了。 “啧啧啧。” 封鸿心念一动,摇摇头,和尚就是和尚。 “寒松小友让你不要儿女情长,刺死封鸿就好。” 歪了一眼寒松,替他说出心声之后,封鸿心里有些别扭。 “我可是真心待两位小友的,几次三番放了你二人性命,怎的就换不来你些许的不忍呢?” “那你忍忍。” 灵璧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将话传进了寒松的识海之中。 当然,这不过是徒劳罢了,封鸿一样听的到。 树枝分叉一般的光缠绕在巨剑的剑身上,噼啪作响让人由衷的升起一股子畏惧。换了别人瞧见这把剑刺向自己,早就吓的慌了神。 封鸿却不然,他恨不得这剑快些落下,才好应证自己的想法。 “灵璧小友,你磨磨蹭蹭的可不像个剑修呀。” 双手紧紧扣住了寒松的腕子,封鸿还怕他跑了呢。 一狠心一咬牙,灵璧握着剑柄用力向下,朝着封鸿的心口处刺了下去。 扑哧。 剑尖刺进了血肉发出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后颈也跟着凉。 闭上眼不去看寒松的表情,灵璧握着剑柄横打了一圈,剑身在封鸿的胸膛里搅了起来。一股有一股的鲜血从他的胸口里冒了出来,汩汩涌动似山间深潭之中的泉水一般。 “呜……” 刚一张口,封鸿还没发出声音,喉头腥甜舌尖满是铁锈的味道。从腹中涌上来的鲜血将声音拦了下来。 微微将双眼睁开了一条缝,灵璧只瞧见封鸿的双唇嗫嚅着,似有话要说。可开开合合许久,耳边仍旧没有响起任何除了痛呼之外有含义的声音。 剑身刺入胸膛,扎进了封鸿的心脏。 寒松感同身受,几乎用尽了全力,才勉强站稳身形没有倒在地上。仿佛体内的脏器都被搅成了碎肉不再运行,血液在筋脉间流动的速度变的缓慢,识海开始便的模糊混沌。搭在封鸿前额上的手,若不是封鸿自己拽着,此时可能已然滑落。 筑基时将体内所存十几年的腌臢之物逼出体外,脱胎换骨不可谓不痛。结丹时要受天道雷劫降身,闪电自头顶莫入脚下的土地,不可谓不痛。 和尚本以为经历过那些之后,被巨剑刺进胸口算不了什么,跟在后山打老虎时叫老虎咬伤没什么两样,至多比老虎咬的疼一些。 而当剑尖没入了封鸿的胸膛中后,寒松才知道是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这痛意来势汹汹,强烈到了寒松的五感中只剩下了一个疼字。他也看见了,封鸿道人双唇嗫嚅着,似有话要说。 然而封鸿的声音在他识海中朦朦胧胧,隐隐绰绰听不清楚,仿佛耳朵里头塞上了棉花,让寒松不由得闪过旧时在北山寺中的回忆。 住持和尚为了让他静下心来,不去与外头小沙弥们玩耍。将自己冬日的棉服剪了个洞,扣出了里头已经发黄的棉花,举在嘴边吹了吹,塞进了寒松的耳朵里。 那时再听外头小沙弥的笑声,就像如今听封鸿道人念叨一样,近在咫尺却又似相隔天涯。 铺天盖地的痛意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封鸿道人终于忍不住了,放开了一 分卷阅读131 直拽着寒松腕子的手。也几乎是在同时,寒松的手从封鸿前额滑落,二人之间的连接淡了许多。 捂着胸口,寒松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 灵璧抽出剑来,甚至来不及擦掉上面的血迹,便将其丢在一旁的地上,冲向了寒松。 右手扣在寒松的脉门上,身怀能肉白骨,从十殿阎罗手中抢人头的医术,对眼下的情形却又不知所措。 因着此刻折磨着寒松的痛意来自封鸿,并非和尚自身。灵璧的指腹按在寒松的脉上,和尚身体强健,连火气湿气都半点没有,上天入地也寻不出身体这么好的修士了。 寒松放开了手后,与封鸿之间五感连接弱了些,不过剩下的痛意依旧足够将人压垮了。 “贫道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寒松推开了灵璧,嘴角勾起一抹不属于他的笑意,眼底满是嘲讽。 灵璧抬起手,掌心一翻,躺在地上的巨剑嗖的一下子飞了起来,似有灵般,剑柄落在了灵璧的手中。 右手持剑,灵璧将其置于小臂下方,一起横在了寒松的脖颈上。 用力一按,剑身虽然距离寒松的脖颈还有一段距离,可凌厉的剑气在寒松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前辈,这样不大好吧?” 神念在那具凡人肉身上算不得什么,可若是上了一个尚且存活的修士,便是夺舍。 灵璧既不允许寒松死,也不允许别人借着他的身体活。 笑意消失,嘴角拉了下来,寒松的脸上出现了灵璧熟悉的神情。仿佛方才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寒松身上没有了半点封鸿的气息。 “不在这里了。” 寒松没有推开灵璧,二人所隔之间不过咫尺,说话的时候,他甚至能感受到灵璧的呼吸。 灵璧回头一看,那具凡人肉身不动弹了。另一手摸了摸寒松的前额,替他擦拭掉了虚汗后,灵璧起身走向了封鸿。 抬脚踢了往地上人腰际踢了一脚,封鸿一动不动。 从胸口流出的鲜血速度慢了下来,血色淹没了原先地砖上的涎水,暗红色一汪液体包裹着封鸿道人。 “死了?” 试探着开口询问,灵璧没有等到寒松的回应,看这样子封鸿还没有死。 随着封鸿道人神念的消散,寒松胸口的痛意紧跟着,烟雾一般被风一吹便不见了。比起与灵璧五感相通时,她让自己向前走了几步。封鸿借着他的喉舌发声,然寒松打心底里生出寒意。 炎炎夏日里不知打了多少个冷颤,寒松肩头一震站了起来,神色严肃。 “在他离去之前,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寒松并不是喜欢说一半藏一半的人,上次他欲言又止的时候,被院判抓到了城中牢狱关了数日,今次可必定要叫寒松把话说完。 封鸿能借他的喉舌,寒松亦能借封鸿的眼。甚至可以说,封鸿之所以能够借着寒松的口说话,就是因为寒松在看到了另他心神震颤的场面之后,一时不防让封鸿钻了空子。 抬起手,寒松往头顶一指:“我瞧见,星辰陨落。” 啪的一声,灵璧手中的巨剑自掌心滑落到了石砖地上。缠绕在剑身上的光与气消失殆尽,和几息前神剑似有云泥之别,如今看来如同凡铁。 巨剑是师尊的本命法器,里头有他三分修为。 剑在人在,剑亡人…… 亡。 第116章【一更】 寒松的话是什么意思,灵璧能猜出来,却不敢也不愿意相信。 手中握着师尊巨剑的剑柄,不住的念诵法咒,试图将其唤醒。以往这些时候,根本用不着法咒催动,只要神念一扫即可。 但眼下好了,不论灵璧用神识扫几遍,或是念诵多少法咒,巨剑半点反应也没有,沉甸甸的似一块废铁,没有丝毫的灵性可言。 “你可知剑灵?” 颓然跌坐到了地上,灵璧有气无力的开口。 寒松点头,传说剑修只要安心修行,好生的对待自己的本命法器,有朝一日便会生出拥有灵智的剑魂来。 “那些不过是传说罢了。” 剑灵与惊木一样,是样修士们只听说过没见过的东西。甚至都不能算海市蜃楼,而是镜花水月罢了。 别看任凭谁提起来,都能将它的威力说的头头是道,可其实谁不知道上什么地方去找。 抱着巨剑,灵璧泫然欲泣,鼻尖红了一片。 “剑灵不是传说,我师尊就要把剑灵练出来了。” 脸颊贴在剑上,没有剑气冲撞。泪珠子顺着剑身向下滑落。 “他将三分修为,一缕命魂放在了剑里,偶尔剑中已经能出现虚影。” 巨剑尊者闭关不出的时候,这剑还能替他察看灵璧有没有溜下山偷偷去玩耍呢。 将命魂放在法器之中,并非什么匪夷所思之事,甚至是见怪不怪。将命魂放进本命法器之中的修士呢,尤以高岭门的剑修为数众多。无他,剑修们多以为慢漫漫修行路太过艰辛寂寞,找不到陪伴,便造一个出来。 曾有一位掌门透露,半数以上的剑修都曾尝试过,成功的人也不在少数。 命魂入剑之后,更符合了高岭门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理念。 但别人都只是将性命于宝剑连在了一处而已,巨剑尊者天资卓绝,他距离造出剑灵,和登天升仙一样,仅剩了一步之遥。 高岭门后山的洞府里,踏进门便是生死关。巨剑尊者几次往返,也有到了时间没有出来的经历。 门内所有人都担心巨剑尊者会不会出不来,没扛过生死关死在里头了,或者是走火入魔了。可唯独灵璧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吃什么一口不少。 掌门每每路过瞧见灵璧这样,都要背着手骂她一句白眼狼,你师尊生死未卜还在这里玩笑。 灵璧并非没心没肺,因着立在墙角的巨剑上仍有剑气环绕,走近之后还会吹拂起裙角。晚上若是她起了溜出去的心思,巨剑还会拦在门外。 所以灵璧知晓,闭关的师尊没有死,好着呢。 而今她却不敢妄下断言了。 “我师父不会死了吧?” 双眼通红,肿了起来,灵璧抬头看向寒松,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即便是还俗之后,寒松依旧秉持着不打诳语的原则。依据他借着封鸿道人的眼看到的,再结合如今废铁一般的巨剑,寒松显然没有法子回答灵璧的话。 他只能起身走近灵璧,伸出一只手去牵扶:“灵璧道友,地上凉。” 地上凉不凉的灵璧根本感觉不到,她只觉得心里头拔凉。就连那凡人爹将她送到高岭门修仙的时候,她心里头都没这么凉。 凡间俗语有云,生恩不如养恩。故而对灵璧来说,巨剑尊者 分卷阅读132 根本就不是师父,而是平时惹她心烦,出了事却能帮她摆平的爹啊。 没有去握和尚的手,灵璧自己抽抽嗒嗒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巨剑扛在了身后。抬手往脸上胡乱的一抹,把泪水擦拭过后,灵璧上去重重的冲着封鸿凡人肉身上给了一脚泄愤。 啐了一口,恶狠狠的骂:“老混账,你要是拉了我师尊去黄泉路上作伴,即便是喝了孟婆汤我也要你吐出来,入了轮回井也给你拽回来。” “我得去看看。” 灵璧收回那只赤足,被旱魃将鞋子烧掉一只,还没来得及换一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是不能就这样算了的。 然而刚刚抬起脚要走的时候,忽的脚下一沉,似被什么拽住了脚腕子。灵璧没有防备,嘭的一声整个人歪在了地上。 不应该啊,就算是个凡人,也不至于平地摔不是?更何况灵璧还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脚腕处传来了一阵刺痛,灵璧双腿蜷缩起来,伸手拉开了裙子,放下了绑在小腿上的袜。 “灵璧道友!寒松道友!” 门外传来了响亮的呼唤之声,灵璧转身抬手默念法咒,把紧闭的木门推了个大开。 呼唤他们的声音熟悉,发出声音的人灵璧与寒松也认识。 “虞山道士?” 长石观的道袍给灵璧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每次见到都没有好事。不过虞山道士是个正经人,应该与他那师伯不一样。 “城门外碰上了卢致远,跪在哪儿咚咚的磕头,把脑门儿都磕出血了。” 虞山道士手持拂尘,快步走了进来。 “他说你们在此处,我便来寻了。” 刚一踏进来,虞山道士就瞧见了地上躺着的同样穿着道袍的人,脚步顿住,他紧张兮兮的看向灵璧,喉结滑了一下。 “这是?” 灵璧正沉浸在丧了师父的情绪之中,一时回不过神来,没有回答。 虞山道士灰溜溜的缩起了脖子,不问也知道是谁。八成就是他那师伯,死灰复燃了。 在屋中环视了一周,虞山不敢细问关于封鸿道人的事,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我奉观主封龙大士之命,来助两位道友屠龙路上一臂之力。” 双手交叠,虞山冲着灵璧与寒松双双拜了一拜,比起初见时,谦虚了许多。 “可二位怎么都坐在地上?地上多凉啊。” 说话间虞山将寒松扶了起来,又走向了距离门口不远处的灵璧。 将道袍垫在手心里,别看他是道家子弟,却也同样忌讳男女之别,隔着一层棉布伸出了手:“灵璧道友?” 灵璧瞧见道袍就来气,一把打开了他的手,自己就要起身。偏偏事与愿违,刚刚站了一半,脚上一用力便是难言的刺痛。 “嘶……” 她再次跌坐到了地上,扒开鞋袜一瞧,脚腕子上出现了一圈蛇鳞一样的红色斑纹,这斑纹灵璧从未在自己的身上见过。 若是以前有过,灵璧早就把驻颜美肤的丹药当糖豆子吃了。 “咦?” 虞山收回了牵她的手,改为双手合十,朝着天上举了举。 “上仙勿要怪罪,贫道没有与你抢亲的意思。” 寒松听了这话上前,面露不解,低声问询起来。 “虞山施主这话什么意思?” 还俗不久,叫人施主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你是北地人不知晓也难怪,灵璧道友天人之姿,美貌无匹,这该是被柳仙给看上了。” 捏着下巴蹲下身,虞山低头细细的端详着灵璧脚腕子上的鳞片纹路。蛇性淫,常有小姑娘被他缠上。 按常理来说,柳仙会先隔一阵子来瞧瞧看上的姑娘,碰一碰摸一摸。凡被柳仙碰过的地方,就会生出这般带有鳞片的纹路。 而等姑娘的年纪到了,柳仙就要来寻她成亲了。 “我瞧这印子不寻常,想来看上灵璧道友的柳仙修为颇深,怕是都能算得上是蛟了。” 第117章【二更】 “胡扯!” 灵璧将凑过来的虞山道士一把推到远处,自己低头察看起了脚腕子上的纹路。北地的五通神喜欢淫□□女,南地的柳仙蛇精不一样,它们喜欢从小就选一个。 通常家中若生了俊俏的丫头,体弱多病,隔三差五身子不痛快的,都得找道士或神婆给看看。十有八-九就是给柳仙看上了。 而被柳仙看上的姑娘,至多活到十五,葵水初来就得被卷到蛇窝里头,日日夜夜陪着蛇精胡来。 别看灵璧少女模样,实则已经过了百个春秋寒暑。哪家的柳仙能等上百年才来寻,可真是好耐性了。 故而灵璧认为虞山道士是在胡扯,且毫无根据。但当她看清了脚腕子上的纹路时,自己也纳闷了。 不同于北地供奉五通神,需要偷摸着在夜里来。南地供奉柳仙是正大光明的,且有人家还求着大仙爷帮着给家里的闺女和山上的蛇精结亲呢。 在凡间城池里支摊子的时候,灵璧也曾从一条柳仙那里救过位女子,除了灵璧脚腕上的蛇纹比凡间女子的要粗一些,剩下的几乎不管从纹路还是别的方面,都无有任何差别。 “灵璧道友勿要动气,依贫道来看,多半是瞧上你的那柳仙得了什么奇遇,故而才将姻缘拖了这许多年。” 虞山道士认真的分析了起来,琢磨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璧惦记着师尊,并没有多到的精力与虞山道士就此事扯皮。然而脚腕处传来的痛意实在叫灵璧站不起来,一时没法子御剑去寻师尊。 只好咬紧牙关,冲着被自己推开的虞山道士招招手。 “眼下并非玩笑的时候,道友知道该怎么做。” 虞山听了这话,收起脸上的笑意,点点头:“贫道知晓,道友且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来。” 临走之前,虞山还不忘嘱托寒松:“小师傅你守着灵璧道友,不要叫蛇给卷了去。” 压低声音,虞山怕寒松这个北地人不知道柳仙的厉害,压低声音颇为严肃:“被柳仙卷到窝里的姑娘,没一个能回来的。” 寒松将缠在手腕上的念珠取了下来,停在了灵璧的身边,开了慧眼,目光在四下扫来扫去。有武僧守着,虞山放下心来转身去往了城外的北山。 虞山走后不多时,原本只是缠绕在灵璧脚腕上的蛇纹竟然攀缘向上,等到了午时饭点儿的时候,蛇纹已经爬到膝盖窝,还隐隐有继续向上的意思。 “混账东西。” 灵璧哪里受过这种气,究竟是从何处来的柳仙,不长眼睛了敢往她的身上爬。 师尊的巨剑虽然没了灵力,可仍旧锋利。见虞山还没回来,灵璧一心想着去给师尊寻仇,双手高高的将剑举起,咬着牙就 分卷阅读133 要向下挥斩。 寒松急忙抓住了灵璧的手腕,生怕她真的砍下去:“灵璧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师尊给了我肉白骨的丹药,甚至不必动用灵力,我也能让断了的腿长回来。” 砍了算了。 “别砍别砍!” 虞山道士姗姗来迟,总算是回来了。出门前观主封龙说高岭门的剑修脾气急,今次他才知道是急在何处了。 “这不就回来了么。” 肩头扛着不少竹子,前额被日头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虞山将竹子扔在了地上。横竖相间,也不知是按着什么星辰或卦象摆成了大小不一的方格子,一杆竹子搭在另一杆上。 “和尚,将灵璧道友抱出来!” 虞山这边专心致志的搭竹子,因着南地的天气风俗,长石观的道士们都做过许多这样的法事,轻车熟路不算难。 寒松从灵璧手中抢过了巨剑丢在一旁,将灵璧横抱起来,踏出了门槛。 和尚抱着灵璧出来了,虞山道士还未搭好竹子,抬起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且等等,快了。” 寒松倒没说什么,灵璧自己心里头有鬼,红着脸非要下来。 “灵璧道友何必呢?寒松是个和尚,我们方外之人心如止水,又不是柳仙,不会对你生出坏心思的。” 在院子里搭竹子的虞山道士见状小声的嘀咕着。 就是因为凡间这种乱矫情的姑娘太多了,一到夏日,道士也好,和尚也罢,都要避讳着躲在道观和寺庙之中。 灵璧歪了他一眼,你个臭牛鼻子道士知道什么,就在那里胡说八道。 可惜灵璧刚刚从寒松的怀抱之中脱身,脚尖点在地上的瞬间,脸色就煞白一片,痛意直冲识海。 寒松蹲下身子,再次将灵璧抱了起来。还怕她挣扎,把灵璧的胳膊绕过了自己的脖颈,轻飘飘的冲着搭竹子的虞山抛下一句。 “我还俗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傅可不要说笑。” 虞山头也不抬,跳过竹子搭就的方格,站在一旁查看还有哪里不合适。 “我从不说笑。” 寒松抱着灵璧,神情严肃至极。 确认妥当了,虞山这才抬头,恰好对上了寒松的这张脸。 “你真的还俗了?” 和尚点点头,下巴往宅院的大门处点了点:“整个北山寺的和尚通通还俗了。” 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虞山道士脚步虚浮,走到寒松那里接灵璧的时候,双手都跟着打颤。一边琢磨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边将灵璧扔进了竹子摆就的格子里。 北山上有一片不大的竹林,他选了向阳生的老竹,砍下来扛了回来。竹子这种植物,与枣木一样,用来祛邪最为合适。 中空,正直,节节向上,天下寻不出比竹子更加正气的植物了。 用不着虞山道士提醒,灵璧刚一进去就自己在里头蹦蹦跳跳起来。 “抽我啊,愣着干什么?” 虞山那里还琢磨着寒松所说还俗的话,心里头乱做一团,愣神着呢。听到灵璧的声音回过神来,捡起地上剩下的一杆竹子,朝着灵璧抽了过去。 “混账东西,不安心在山中修行,下来祸害好人家的闺女,你真是不要脸了!” 比起儒生张口竖子闭口贼人,道士们骂人的功夫可是好得太多了。 “畜生,没长脚缩在阴沟里的长虫,还不速速离去?难不成要等着贫道将你魂魄修为统统打散不成?” 剑修的脾气不好,道士的脾气也差。抽在灵璧身上的竹子猎猎作响,虞山道士不愧为方外之人,抽灵璧的时候一点不怜香惜玉。 每一棍抽上去叫一旁的寒松瞧了都心疼。 “轻些不行么?” “不成!” 虞山铁面无私,当即拒绝了寒松的无理请求:“不抽的重些,那畜生不肯走的。” 对付柳仙,非得是打得狠,骂得毒才行。事实上,在凡间用竹竿抽打姑娘的活计,多半是要交给闺女的娘亲或是父亲。 丈母爹娘没看上你,没长脚的长虫畜生被打了也没脾气。而灵璧是修士,活了百余年,估计爹娘早就入土为安了,只能由虞山来代劳。 咬紧牙关,灵璧在竹子搭就的格子里头蹦来蹦去,时不时的还要挨上一棍子。好在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缠在小腿上的蛇纹缓缓的褪了下来,成了一道浅浅的绕在脚腕子上的红痕。 世人修仙难改身上的凡人习性,动物成精业寺如此。黄皮子昼伏夜出,狐狸精喜欢去村落里偷鸡吃,狼成了精也只能直着跑,脖子僵硬不会拐弯抹角。 成了柳仙之后也难改蛇性,遇上圆圆的长柱状物件,总是克制不住的往上爬。 灵璧在格子里蹦跳,每过一格,缠在她腿上的柳仙就要往竹子上爬。爬了两下察觉不对,再次朝着灵璧扑去。然而几次三番之后,再想追上灵璧可就不容易了。 快步蹦了几下,又挨了虞山道士几棍子,灵璧脚腕上的红痕总算是褪了下去。嗖的一下子从竹阵中跳了出去,灵璧松了一口气。 虞山道士手中掐诀,火焰自指尖弹出,舔上竹竿烧了起来。 “恭喜灵璧道友。” 道士扔了手里的竹竿子,上前给灵璧道喜,躲过了被柳仙拖进洞里的劫难。 “有劳虞山道友辛苦。” 灵璧此刻狼狈的很,身上的衣裙条条缕缕的挂在身上,显然被虞山抽的不轻。可她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挨了打还得给人道谢,上哪儿找理去。 双手拱在胸前,灵璧弯下腰行了个谢礼,朝着虞山拜了两拜。 虞山自觉下手确实有些重,见灵璧拜他后心里头不堪受用,反过来一样,双手举在胸前,弯腰的幅度比灵璧还要深。 “道友言重了,都是我该做的。” 二人你推我搡的寒暄了几句,灵璧率先起身,自家师尊还生死未卜呢。 “此事告一段落,不瞒道友,我等还有极为要紧的事。” 灵璧与寒松二人并肩站着,不打算再在此地多留,这便要动身出发了。 星辰陨落后,那被封鸿困在阵中的几位长辈究竟怎么样了,不仅灵璧好奇,寒松自己也焦急。 然而话音刚落,灵璧迈向宅院大门方向的脚步停了下来,定定的看向了寒松的手腕。青紫色的蛇纹缠绕着,盘旋向上,鳞片清晰可见。 “嘶?” 灵璧瞧见了,虞山自然也不会错过。不再向灵璧躬身,虞山走近寒松,弯下腰将目光锁定了寒松的手腕。 “没想到这条柳仙还是个荤素不忌,男女不挑的?” “我知道山中寂寞,你想寻个伴,可也不能见着谁都缠吧?” 虞山道士做了许多驱除柳仙的法事,头一回碰上这种情形,既然硬 分卷阅读134 的赶不走,不如说几句软话试试。 “要不等我们做完大事回来,给你寻条母蛇如何?西湖底下镇着的白娘子可好看了,虽说嫁过人生过孩子,可你们妖精也不在意这些不是?” 也不知虞山的话哪里不对,缠在寒松腕子上的蛇纹蹿了起来,一跃向上停在了肘部。 “你要是不喜欢白娘子,她还有个妹子叫小青,住在青城山。” 虞山的手按住了寒松的脉门,试图与缠着和尚的柳仙交谈,然而在他与寒松接触的瞬间,自己的腕子上也出现了蛇纹。 “好哇,你个混账长虫没长脚的畜生,不要脸的东西,连贫道都不放过,还要享齐人之福一妻一妾啊!” 第118章【一更】 灵璧身上没了蛇纹缠绕,轻快的很,从地上捡起竹竿朝着虞山道士便抽了过去。虞山挨了灵璧几棍子,跳着脚藏到了寒松身后。 “道友且慢,不搭起竹阵抽我也没有用啊。” 挨了几下子,虞山道士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默默念了一个疗伤的法咒。 眼睁睁的看着蛇纹往他的肘部攀爬,他与寒松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还真没见过好南风的柳仙。” 道袍宽松,袖子里嗖嗖的灌进了风,将袖子往起一撸,虞山道士仔细看起了小臂上的蛇纹。轻轻的用指尖一戳,痛意便汹汹排山倒海而来。 “畜生的道行不浅。” 灵璧手中握着一杆竹子,往膝头一撞折成了两半。眼下灵璧一心只想去救师尊,没有心思与这突如其来的蛇精纠缠。 断成两截的竹竿子被灵璧扔到竹阵里,与它的兄弟们一起烧了起来。抽出身后的巨剑,灵璧走向了寒松和虞山道士。 剑尖锋利刺入石砖之中,灵璧弯下腰。 “虞山道友,我这里有能肉白骨的丹药,不如让我把你的胳膊砍了算了。” 一听这话,虞山道士当即缩回了手,脑袋摇个不停。 “不成不成,这胳膊跟了我百余年,我舍不得。” “吾辈修士,岂能如此胆怯?我保证长出来的和你的旧胳膊一模一样,什么都不耽误的。” 若在此地与柳仙纠缠,等折腾完了赶去师尊们所在的高山,黄花菜都凉了。 “寒松没同你说,眼下不光是我师尊生死未卜,你们长石观的封龙大士也遭了麻烦。” 身为长石观的首徒,总不能看着观主遇难不管不顾吧,灵璧低声的安慰道。 “你把头扭过去,看不见就不疼了。” 虞山道士的脖子都缩了起来,不为灵璧所动。用肩头撞了一下寒松的后背,压低声音。 “和尚,你就任由她胡来么?” 寒松和尚呢,一来耳根子软,听完灵璧的话后深觉有理。二来,不仅是高岭门的巨剑尊者亦师亦友亦父,住持和尚对寒松来说也是一样的存在。 只要尚有一丝希望能够将住持和尚救下来,寒松就在所不惜。 不就是一条胳膊,别说能长回来了,长不回来寒松也认了。 故而在虞山道士向他求助之后,寒松不仅没有帮着他,反而将手臂向前一伸,撸起了袖子。 “来吧。” “且慢且慢!” 虞山将寒松伸出去的胳膊拽了回来,人人都说长石观的道士脾气急,怎么眼前这二人,不管是和尚还是剑修,都比他着急。 “我们坐下仔细商议商议。” 灵璧抬起的剑放了下来,想起一件事来,颓然坐在了地上。 虞山道士还以为是自己说服了她,喜不自胜的从寒松后头挪了出来,坐在了灵璧身边停下。 “是得商议商议。” 从未如今日这般,灵璧将师尊的巨剑视若珍宝,没有随手丢在一边。以往不管丢在什么地方,因着剑中有灵,她知晓巨剑都会自己找回来。 今时不同往日,她若是在随手丢弃,指不定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抱着巨剑,灵璧盘腿坐好,目光在虞山道士与寒松身上打转,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不瞒你们,我从师门出来的时候,师尊只给了一颗能肉白骨的丹药。” 虞山道士的双眼险些从眶子里跳出来,瞪的老圆。 “灵璧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勿要慌张。” 灵璧将虞山道士指向她的手按了下来,继续。 “我修行过艺术,借着法力也能让你把胳膊长出来,只是耗时要比丹药久一些,疼一些罢了。” “你二人商议商议,谁吃丹药呢?” 灵璧耸耸肩,给寒松和虞山道士腾出空间来。 寒松毕竟曾是佛门弟子,总是将他人的利益摆在自己的前头,当即清风霁月的表明了立场。 “我不怕疼,还是让虞山施主吃丹药吧。” 虞山忍着胳膊上的痛意,将其收到了身后:“贫道根本没有答应!” 出门前虞山曾给自己卜了一卦,说是有血光之灾,当天夜里就给他急的上火留起了鼻血。本以为这就算是破了灾祸,谁曾想真正的血光之灾在此处等着呢。 要是知道此行会丢一条胳膊,虞山是指定不会出山门的。 “贫道的意思,是我们商议商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有听说过蛇精好南风呢。” 且与北地的五通神不一样,柳仙一辈子可就只找一个伴,净捡着一个**祸,哪有一口气缠三个人的。 且柳仙脸皮子薄,若是姑娘家里摆明了不想结这门亲事,将它赶走了就是赶走了,柳仙再寻别人就成,是不会走回头路的。 方才为灵璧驱邪的时候,虞山道士占了仪式里丈母娘的位置。除非是这条柳仙喝雄黄酒昏了头,否则怎么会折回来呢。 缠完了闺女缠岳母,太给柳仙丢人了。且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北地的出马家仙与南地的柳仙划江而治,各有各的地盘,谁也不能越界。精怪之间的地域概念可比人修严肃得多,凡过了界的,用不着人修来降妖除魔,它们自己就出来清理门户了。 这也是灵璧在南地不曾听闻过五通神的原因,同理,他们如今所在的城池位于北山脚下,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十足的北地,断然不该出现寻妻的柳仙,还是道行如此深的柳仙。 “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此言一出,虞山道士见灵璧若有所思,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在心里窃喜,总算是保住了这条胳膊。 的确是不大对劲。 几人说话间的功夫,蛇纹继续向上,细长的尾巴尖儿已经爬到了上臂,在肩头挑了一道弯儿。 灵璧再次提起剑来,往虞山道士的肩头比了比:“可是道友,事出紧急,若让蛇尾缠住了脖颈,可就只有砍了脑袋 分卷阅读135 才成了。” 而脑袋一掉,就算是四大仙门的老祖再世,也无法重塑真身了。 “道友忍着些,我砍了。” 巨剑高高举起,即便上头已经不见凌厉的剑气,可寒光闪过仍让虞山道士心里头发慌。 身子一偏躲过了灵璧落下的剑,虞山夺步而逃,停在了与灵璧相隔数米,相较而言比较安全的地方。 与灵璧和寒松不同,封龙观主虽是虞山的师尊,可对他来说只有师恩,并没有父子情谊。丢一条胳膊,不值当的。 “让贫道问问灵,听听柳仙究竟是什么打算。” 不等灵璧反驳,虞山就地盘腿坐下,忍痛将双手放在膝上,上嘴唇碰下嘴唇,嘟嘟囔囔的念起了问灵的法咒。 问灵是道家的法术,灵璧与寒松都没见过,不过却能猜个大概。只见虞山道士的手脸开始抽搐,似痉挛一般抖个不停,嘴角有涎水溢出,甚是狼狈。 “来了。” 寒松低声提醒灵璧,往虞山所在瞧了过去。 抽搐变缓,手指也不再蜷缩成一团。抬手拭去嘴角拉了银丝的涎水,虞山道士的脸上出现了他们谁也不曾见过的神情。 不怒自威。 灵璧与寒松虽不曾见过问灵,可看了如今这架势,应该是虞山将柳仙叫来降在自己的身体里头了。 如今虞山道士那层皮囊下头,并非是他自己。 “混账东西。” ‘虞山’道士擦拭过涎水的手没有放下,而是敲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脑袋里都琢磨些什么?使那竹竿想要抽死谁?” 灵璧把手背到了身后,也不知虞山道士莽莽撞撞的招来了什么东西,只要察觉他稍有不妥,手中的剑诀就会朝着他扔将过去。 “逆徒。” 虞山道士狠狠的拍着自己的脑袋,口中骂骂咧咧不停。 “你看看人家弟子,为了救师父愿意断臂,怎么你就舍不得?我这些年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喝?” “混账东西。” 砸脑袋还不解气,‘虞山’朝着自己的大腿用力掐了一把。 灵璧与寒松对视一眼,怎么听这语气,招来的灵不像是柳仙,而像是长石观的观主封龙呢。可封龙道人不是与自家的师尊一起,被封鸿用七星阵困住了么,怎么会与柳仙搭上边儿。 一头雾水,只好继续听下去。 虞山道士挨了好一阵子打,直到上了他身的人解了气才停下。 双手搭在膝上,盘腿端坐稳当,‘虞山’将实现落在了对面的灵璧与寒松身上。 “哪个是高岭门的小辈?” 这话问的也多余,寒松光秃秃的脑袋,身上还穿着尚未换下的僧袍,腕子上除了蛇纹之外缠绕着一串高僧眉心骨磨成的念珠。 答案不言而喻。 但灵璧还是给了对方面子,将手中的巨剑举起:“是我。” “就是你画了甲马,把我的神驹累个半死?”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灵璧甚至没敢让自家的师尊发现,肯定是虞山回了长石观后告了状。 虞山皮囊下的人似动了怒,挑起眉毛瞪大眼睛:“你可知罪!” 然而灵璧还没来得及起身致歉,‘虞山’的神色一变,与方才兴师问罪的判若两人。眉眼清冷,声音也不怎么温润。 “我的徒弟几时轮到你来教训。” 第119章【二更】 师尊? 这语气灵璧实在是太过熟悉,几乎是在‘虞山’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就皱起了眉头。 “我身为掌门,想要教训那丫头都得看师弟高不高兴呢。” 而‘虞山’道士的神情又变,眼中满是嘲讽,嘴角勾起阴阳怪气的笑,似是对道门极其不满。 “道友自家的门户还要我们帮着清理,别人家的事就不要插手了吧。” 灵璧和寒松两人猛的蹿上前,扑到了虞山道士不远处停下,问柳仙的灵怎么还问来了自家的长辈。 “寒松。” 道士脸上的笑意由皮笑肉不笑转而变得和善,皮囊下头又换了一人的神念。慢悠悠的开口,语气仿佛晨起的山风,平白叫人安下心。 “来。” 和尚毫不犹豫就走上前停下,低眉颔首的垂下了头。似仍在山中寺庙里,伏在住持膝上静心倾听。 “师父。” 凡间有□□,修界有易容仙丹,想变成另一人的样貌,法子多如牛毛。可不管皮囊学的再像,凡与原主亲密之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察觉。 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举手投足之间气势,甚至是虚无缥缈的味道,都不一样。 可此刻虞山的肉身中,藏着的是他们最熟悉的人,甚至用不着什么信物来证明,光是听他说话,便能知晓。 “唉……” 北山寺的住持借着‘虞山’的皮囊,抬起手轻抚着寒松头顶的戒疤,不住的叹着气。 多少年了,北山寺里总算出了个有佛心的和尚,可这佛心还是不稳,竟然还了俗,如何能叫住持心里头没有酸楚呢。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万要躲开。” 往一旁的灵璧身上瞟了一眼,住持的指尖点在寒松的眉心上:“你总是不听为师的话。” 寒松的眉心骨,本来会成为念珠上法力最强劲的一粒,如今好了,破了色戒就不能用了。 和尚正要回答住持,那点在他眉心的指尖换成了掌,用力将他一把推开。 “明明是你徒弟佛心不稳,为何要将罪过怪在别人身上,佛门的大师也不过如此。” 怪不得门前香火冷清。 ‘虞山’从地上起身,绕过寒松拽起灵璧。 “蠢东西。” 灵璧吸吸鼻子,眼眶里热泪打转,耳边传来的是师尊的声音。 往日里她总是嫌弃师尊太过唠叨,唠叨的心烦,可今次听到只觉无比心安。别说师尊叫她蠢东西了,就算是巨剑尊者让她去山门前跪两个时辰,灵璧也不会抱怨一句。 几位大能轮流使着虞山的肉身,北山寺的住持是个和尚,垃圾桶倒了都得扶起来问疼不疼,是不会与人争抢的。 封龙道人呢,谁让自己的师兄闯了祸,他还真没有脸面与巨剑尊者争着出来。 至于高岭门的掌门,都是自家人,他出来和巨剑尊者出来并没有什么两样。 “哭什么?” 巨剑尊者顶着虞山道士的肉身,眉头皱在一起,很是不满徒儿这幅软糯的模样。 “身为剑修,不能怕死,更不能哭。” 将灵璧拉到了墙角,巨剑尊者嫌弃至极撒了手,松开的徒弟的后领,双手背到了身后。 “没出息。” “我以为……” 灵璧抽抽嗒嗒的哭个不停,又怕跌了剑修的面子,转过身背向墙角,双手掩面不让别人瞧 分卷阅读136 见她的泪痕,呜呜咽咽的半天说不完一句话。 “我以为师尊……” “以为我死了?” 巨剑尊者按着徒儿的肩头,把她面朝自己转了过来。 “剑上没了剑气,我……” 灵璧缩起脖子,可不是她咒师尊不好,真的是各方预兆之下,她不得不这么想。胡乱的擦掉了脸颊上的泪痕,灵璧往师尊怀里一扑,在巨剑尊者胸口蹭来蹭去。 “还好还好,还好师尊你活着……” 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灵璧就差抱着他喊爹了。 巨剑尊者叹了口气,说是徒弟也跟个闺女差不多了,拍了拍灵璧的脑袋,也没有把她从怀里推开。 “其实也差不多……” 一句话仿佛惊雷,炸的灵璧抬起头,发丝都竖了起来。 “师尊你说的什么胡话?你这不是好好的……” “我们几人本来困在阵中,虽然奈何不得封鸿,可封鸿也奈何不得我们。” 眉心微蹙,似在回忆不久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想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总之,我们几人如今在那化了龙的畜生腹中。” “封鸿此人行事诡谲,与常人不同,无法揣测。” 这方小世界里的几个修为登顶的大能联手捉拿他,竟然还着了道,封鸿可以算得上是魔界修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可惜他的目标是成仙,若换了带领魔道修士一统修界,指不定就能一呼百应呢。 “听为师的,去极北之地寻个洞府,躲起来。” 双手按在灵璧肩头,巨剑尊者和她四目相对。 “此乃天道劫难,四大仙门身在劫中,或生或死是我等的命数,你能躲就躲。” “净是胡扯。” 巨剑尊者刚说了一半,虞山的肉身又换了别的人来,将哭个不停的灵璧推开。 因着巨剑尊者说了不许别人磋磨他的徒弟,长石观的观主封龙道人只是朝着灵璧抛了个威胁的眼神,便招呼她与寒松过来。 “先贤有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换到修界亦是同理,你二人总不想看着师尊回不来吧?” 封龙道人知晓自己的徒弟不成事,也没有为了自己拼命的胆子,将希望放在了寒松与灵璧的身上。 “虞山从金杯秘境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不少贼人封鸿的东西。” 也不叫师兄了,封龙道人用贼人二字划清了他与封鸿的界限。 “里头有个金杯,上面雕绘着龙,你们可还记得?” 灵璧与寒松相视一眼,齐齐点头。往金杯之中插上香烛,嗅了里头的烟雾便会法力尽失,与凡人无异。 “记得就好,我们这里撑不了许久,告与虞山封鸿想拿我们炼中王丹,他就知晓该怎么做了。” 封龙道人的神念再次被巨剑尊者挤走,提起灵璧的后领。 “点什么头,为师不是叫你躲么?勿要飞蛾扑火。” 灵璧一头扎进了师尊怀中:“即便是火,我也扑定了,师尊等着,徒儿一定救你出来。” 寒松在一旁,不知怎么心里头有些许别扭。为何看着灵璧与他人亲近,会生出这种情绪呢?不曾入过世的和尚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掩饰情绪,心里头怎么想的,脸上就是怎么样的。 巨剑尊者本来还想再与徒儿说些什么,瞅见寒松的神情就来气,扒开扑在怀里的灵璧,往她额头狠狠一敲。 “为师也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可你说你……” 瞥了一眼寒松的光头,怎么就寻了个和尚你,掌门那个混账徒弟也胜过他吧? 自古就没有岳丈喜欢女婿的,巨剑尊者怎么瞧寒松怎么不顺眼。头也大,人又长得凶,就连寒松的戒疤在他看来也不够圆,总之浑身上下,巨剑尊者能挑出上百处错来。 还想再多说几句,神念猛的被扯断,虞山拐叫一声倒在了地上。灵璧脸上的泪痕未干,扶起了虞山道士用力往他的人中掐去。 掐出了红痕,虞山仍旧昏迷不醒。急得灵璧出了一身虚汗,寒松见状走近,轻轻推开灵璧,伸手掐了上去。 寒松武僧出身,手上的力气能碎大石,一指头下去当即就给虞山和尚掐出了血。 “嘶……” 兴许是痛楚太过剧烈,虞山睁开眼醒了过来,双手捂着脸嗷嗷的叫唤。 出马仙在仙家上身之后,对仙家说了什么并不知晓。道家的问灵要好一些,虞山虽然无法掌控肉身,可并没有忘记占据他肉身的人说过什么话。 “中王丹,我这师伯可真是大手笔。” 说话间只觉掌心温热,放下手一瞧,捧了一汪热血。 “和尚,你的慈悲心肠呢?下手可够黑的。” 问过灵后,缠在寒松与虞山道士手臂上的青紫色蛇纹成了浅浅的红色印痕,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 虞山道士扭了扭胳膊,从乾坤袋中倒出了不少东西,头一个叮当作响掉在地上的,就是灵璧与寒松都能认出的金杯。上头雕着四条各不相同的龙,虞山虚弱的跌坐在地上。 “贫道会将一切告知两位道友,但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道门的师徒兄弟间情义浅薄,远不似别的山门里那般亲密。 “中王丹,本是凡间帝王续命的丹方。” 在地上画了个神似聚灵阵的法图,虞山嘴角抽了抽,将盖在师门丑事上的面纱掀了起来。 第12o章【一更】 人人都说儒修与凡间的牵扯最深,甚至还有人去给皇帝当官儿的,可若真的算起来,道门一个方外的门派,一只脚都踏在了红尘的泥潭之中。 “炼丹呢,主要分为两种。” 虞山道士从火堆里抽了一根烧的焦黑的竹竿子,抖掉了上头还在燃烧的火星,往石砖地上画了一个小人,又画了一个鼎状的丹炉。 在小人的腹部点了点:“一则是如我们,修行之人将自身作为丹鼎,炼就内丹。” 在座三人都是金丹修士,腹中就藏着一颗,自然能够理解虞山的话。 “二来。” 黑色的竹竿子点在了丹炉上:“便是炉火淬炼而成的外丹。” 长生对修士也好,对凡人也罢,都拥有极强的吸引力,尤其是人间的帝王。他们为了能掌权柄久些,为道士起高台,建道观,要什么给什么,只求道人能给他出一颗延年益寿的仙丹。 “炼给帝王的丹药也主要有两种,一种叫神仙药,另一种也叫神仙药。” 虞山道士的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的笑意,看了看对面的灵璧,琢磨起了措辞。 “可此神仙非彼神仙。” 一个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虎狼之药,另一个是有丹缘吃了延年益寿,没丹缘吃了早死早超生的仙药。 “和尚你还俗了,刚好手中有一罐子狐狸油,以后 分卷阅读137 我给你炼一炉。” 一边给寒松与灵璧解释,虞山道士还不忘许诺。 寒松琢磨着虞山的话,想着他到底是要给自己炼的神仙药是哪一种。 “可凡人你们也知道,比起修士来,欲望仿佛无底洞。” 虞山搓了搓手,道门里的腌臢事摊开来,当真是恶臭。 “中王丹便应运而生了。” 凡间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有没有种虞山不知,想做皇帝,非得是命格够硬才成。若是八字轻了,是压不住壮阔河山的。 而宫中的妃嫔们,想要自己的孩子登上大宝,就得想些阴损的招数了。她们求助于入世的道人,黑心的道人有求必应,想出了中王丹一说。 凡帝子身上,都有帝王之气,可惜有浓有轻。妃嫔得了陛下宠爱,生好几个不一定能生出一位太子来。 可若是将她生的孩子抛入丹炉里,血肉做以丹坯,将子嗣中的帝王之气炼化出来,做成黑漆漆的中王丹,服给其中一位,龙椅便能保下了。 “若那妃子实在运气不佳,就算是两年抱仨,也不一定能炼出中王丹来。” 竹竿被火烧后呈焦炭状,虞山大力涂掉了地上画好的丹路和小人,将其丢在了一旁。 “而今不管是北山寺的住持也好。” 虞山道士看向了寒松,投以怜惜的视线。 “还是高岭门的二位仙长也罢……” 目光从寒松的身上挪到了灵璧所在。 “甚至是我们长石观的掌门,脱胎换骨的蛟蛇。” 虞山苦笑一声,挠了挠后脑勺。 “都有莫大的机缘。” 封鸿要用他们做丹坯炼就所谓的中王丹,自然并非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龙气,而是登仙化神的缘。 “仙缘也能炼丹?” 灵璧听过以后,右手撑住额头,陷入沉思。为什么高岭门的丹修只能想到炼驻颜丹,白牙丸,一口气从山底登顶石阶不喘气仙药。 同是炼丹之人,正派修士的创造力和发散心总是要差一些。 “世间万物皆可炼丹。” 说起丹药来,长石观的道士们稳坐修界头把交椅。 “情爱,康健,财缘运气,只要寻到合适的丹坯,没有炼不出来的。” 虞山道士垂下头,往自己的小腹处指了指:“若有筑基修士结不了丹,将金丹修士捉来炼一炼,亦能得道果,获千年岁月。” “可这天道能允么?” 寒松以为虞山道士所说荒诞不经,都是胡扯。 “天道自然不能忍啊,故而有命做下这种事的,都不大有命去享。” 忽的抬起手,虞山将其拦在嘴边,压低声音怕被人听见,示意灵璧与寒松靠近。 “你二人可曾见过道士座下的道童?” “多痴傻。” 寒松和尚久在北山寺,不曾出门。灵璧长年去山下的城镇玩耍,见过不少游方的道人。 他们身后跟着的道童,不是口歪眼斜,就是闭口不言。天真烂漫的年纪,遇到街边儿卖糖葫芦的,零嘴儿的,也不会开口讨要。 小贩们为了从上仙那里得几分缘,也会主动给道童塞一把吃食。然而道童痴痴傻傻的,抬起手来能塞到鼻子里头。 在这方小世界里,行走在凡间城池的和尚,或许是为了结善缘,给庙里的佛祖讨香油钱塑金身。可游荡在外的道人,就远没有那么的单纯了。 灵璧支摊子算命的时候,曾有路过的道人来踢馆。 把拂尘往灵璧的摊子上一放,道一句:“我观仙子修为高深,不知来此地有何贵干。” “闲逛而已。” 灵璧如是回答。 虞山耸耸肩,将地上的金杯向前一推,打断了灵璧对旧事的回忆。连带着封鸿先前留在金杯秘境之中记录着心得体会手册,一起送到了灵璧与寒松面前。 “不管封鸿道人能否将几位仙长炼成中王丹,事后天道总会寻他麻烦的。” 轮不着他一介小道来插手。 “我只能将二位道友送出城,日后有缘再见。” 虞山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双手交叠在胸前,躬身拜了下来。一连拜了两回,虞山起身后,皱起眉头似想到了什么,他右手虚晃,自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子。 “说句不好听的,也不是我咒二位道友,实在是真不知日后还能否再会。” 将瓷瓶子往寒松手里一拍,念在灵璧寒松与自己有缘,他又做下了承诺。 “神仙药,今日我便送给道友。” “这是哪种神仙药?” 灵璧低头瞧了瞧,随口问道。 “那种神仙药。” 虞山道士眨了眨眼,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模样。 第121章【二更】 “道友的好意,我代寒松心领了。” 灵璧从寒松的掌心中捡起瓷瓶子,递回给了虞山。 “可不管是哪种神仙药,和尚都用不着。” “和尚都还俗了,你怎么知道用不着?” 虞山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还是头一回有人拒绝他,试着递给灵璧。 “那道友你呢?” 灵璧神色陡变,眼睛眯了起来。 瓷瓶子消失在了虞山道士手中,再次归于虚无:“道友不要便算了。” 三人并肩一路往城外走,虞山把他所知晓的,关于封鸿道人的事倒豆子一般的撒了出来。 寒松还了俗,步行苦修用双脚丈量天下的规矩不再,自然也用不着往小腿上贴甲马了。城门楼外,虞山道士与寒松和灵璧二人分别。 “此行凶险,保重。” 灵璧以为,此行不论多凶险,她都要去闯闯了,总不能让师尊成了丹炉的灰渣不是?但在与他分别之前,比起可有可无的寒暄,灵璧以为还有别的更为当紧的问题。 “你不在了,谁来问灵呢?” 如若师尊们再有示下,该如何应对? “问灵又不是什么难事。” 虞山笑了笑,从封鸿道人一摞手记中抽了一本出来。 “道友熟读此物,别说问灵了,问仙都成。” 若非封鸿是个魔修,走歪了路,虞山以为此人的修为会远远高于长石观如今的观主。 随手翻了翻,不似在金杯秘境之中她翻阅的那本心得多于方法,事无巨细将招灵问灵写的极为详细。 往前额一拍,将里头所记载的东西印在了识海之中。 “就此别过。” 虞山见灵璧拿出两柄剑来,再次弯下了腰。寒松与灵璧站在剑上,回头抱了抱拳。 旱魃朝着封鸿所在追去,烧出了焦黑的一条路,封鸿的凡人虽不再了,可灵璧与寒松并不缺乏向导。 只要沿着这条被烈火焚烧过的路,终点所在,便能寻到封鸿,寻到师尊 分卷阅读138 ,寻到龙。 双剑直冲天际,刺破了云层,在上头那一片清明处向极北飞行。 “世人只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富贵,娇妻忘不了。” 前路漫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完,被风一吹,灵璧唱起了在凡间茶楼里听到的曲儿。 “可惜,踏上仙途的人未必就能放得下这些。” 且除此之外,还会生出些别的欲望,人的欲望总是无穷尽的。 “和尚,若你我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你想干什么?” 灵璧与寒松分别站在剑上,这对剑自铸成之后便一直相伴,两剑所隔的距离并不大远。 女修的声音顺着风吹进了寒松的耳朵里,寒松暂且放下了对住持和尚的担忧,耗费三息的时间,琢磨起了答案。 功名,富贵,娇妻,寒松一样也不曾经历体会过,自然不知晓它们究竟有什么好,能叫凡人修士放不下,忘不了。 “我想随你去凡间的茶楼里坐坐,听听真正的小曲。”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与灵璧在茶楼里的半日,让寒松留恋了。 “凡间的小曲儿啊,可不只是听个乐子。” 说起了茶楼,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冷风直往灵璧嘴里灌,可仍旧没有吹散她的声音。 “里头有大学问,大智慧。” 寒松沉默不语,但侧过头,洗耳恭听。 灵璧低头往云层下头望,长路依旧看不到尽头,干脆就给和尚讲讲。 百余年的光景,灵璧把高岭门附近城池中的茶楼走了个遍,光弹琵琶的小妹就换了许多茬。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从沉香救母,说到了七仙女下凡。 “按弹琵琶小妹唱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灵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牛郎织女一年一度,七夕佳节鹊桥相会。那不就是牛郎一年见一回,织女天天能与夫君娃儿相会。” 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怎么着,灵璧的眉头蹙起。 “且凡间还说,七夕节总是下雨,是因着织女在鹊桥上流泪。日日都能见着,还思念什么呢?” 摇了摇头,灵璧撇撇嘴:“我不懂。” 寒松更不懂了,他只能跟着摇头,等着灵璧品评够了,换下一个故事。 剑诀灵璧没有背诵多少,茶楼里的故事灵璧倒全记住了。也不知说了多少段恩怨情仇,直从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讲到了天上下凡三圣母,生下沉香和爹住。 “到了。” 高山直插入云霄,拦在了二人前方不远处,火烧后焦黑的痕迹,也停在了山脚下。 “下次再给你说,二郎神可英俊了。” 灵璧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当即也不倒故事了,与寒松一起双双落下了云头。 师尊就在此山中,等着她来搭救。 停身在山脚下,灵璧抬头向上望去,山顶隐在云雾中,看不清究竟有多高。 “愚公移山我给你讲了么?” 四下扫了扫,灵璧选了条看似是路的路,抬脚踏了上去。此间应当是座荒无人烟的野山,连砍柴的人都没得。 “不曾。” 寒松跟在了灵璧后头,开了慧眼不住的四下张望。 “愚公家门口,有太行,王屋两座大山,拦住了他一家子去往城里的路。” 山中的风大,吹得灵璧的衣裙飞扬而起。 “他就让儿子啊,孙子啊,一起搬山。一捧土,一块石的搬。” “别人都笑话他,说你是不是傻呀?我叫你愚公好了。” 没把寒松说笑,灵璧自己乐了。 “愚公就说,太行王屋只有这么高,而我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总有一日会搬完的。” 寒松的慧眼扫过,前方的一株树后,似乎有一团黑色的影子,浑浊模糊看不透彻。 “贫僧觉得愚公所言在理,为何要笑呢。” 灵璧笑意更浓:“你呀,和愚公一样傻。” “一来,若他真得子子孙孙都跟着爷爷搬山,是没有哪家姑娘吃疯了嫁过来。” 竖起了两根手指:“二来,儿孙才不会听爷爷的话呢。师门里的长辈们,一张嘴还没开口我就心烦了。” 伸出的两根手指朝着前方不远处树后躲藏着的东西勾了勾。 “三来,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大大方方的站出来!” 师尊的巨剑不能用,杀人的青虹与立威的倚天在灵璧左右手中闪现,两剑寒光琳琳,比山间的风更冷清。 左右生长着的树木,上头挂着的叶子被风吹的呼啦啦响,可唯独灵璧剑光所指,那一株树的叶子晃动幅度最大。 有东西藏在后头,打寒松的目光不住的在那里停留时,灵璧遍察觉了。 “出来!” 灵璧一声厉喝,从她口中吐露时并算不上洪亮,可声音随风向前飘去时,每行一步便响亮一分,等到了树下时,几近震耳欲聋。 这一招巨剑尊者拿来教训的徒弟的,灵璧一直琢磨,师尊怎么会练这种在斗法时毫无用场的术法。 今次倒叫她寻到了用它的时候。 树后藏着的东西,似乎被灵璧的声音吓到,探了探头又转瞬消失不见。灵璧想要追,寒松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和尚没有说明理由,但既然他拦了,灵璧便选择信他,停住了脚步继续往山上前行。 走了许久,越往高处的风越大,吹的灵璧肩头颤颤。山上似乎刚刚下过雨不久,走着走着就会被泥土拽着鞋底,好一番拉扯才能挣脱开来。 天色渐暗,没有路的野山爬起来更加艰难。 也就是寒松和灵璧是修行之人,换了凡间的百姓,怕是走到一半儿就会退下去,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上来。 二人又爬了好一阵子,直到月光洒在肩头上才停了下来。 倒不是夜色叫他二人停下脚步,而是前方隐约可见摇曳的火光,似乎是一个山洞。 “去看看?” 灵璧声音上挑,若和尚不愿意,就继续向上走。 “去看看。” 寒松破天荒的应了,抬腿朝着山洞里的火光走去。 拨开拦路的杂草,灵璧挥剑斩断了挡在洞口的藤蔓,弯下腰钻了进去。寒松停在洞外,环视一周,跟了进去。 山洞的地面平整的很,四面的墙壁也似有人打理过,出现在这样的荒无人烟的野山中,似乎不大合理。 更不合理的是,地上的那一团熊熊燃烧,散发暖意的篝火。干枯的树枝,与半臂长的木柴做底,撒着一层助火燃烧的不知归属于什么东西的油。 双手往火堆前一推,灵璧烤了起来。明明是夏日,山中的夜却像深秋一般的冷。 “姐姐?” 颤巍巍的,极尽胆怯的声音响起。出声的人或许年岁太小,仅凭这一句话,竟然无法分辨男女。 “姐姐,你还讲故事么?” 一 分卷阅读139 双手扒在洞口下头,从高度来看,外头的人个子也不高,站直了也只到和尚的腰。 “姐姐?” 没有等到灵璧的回应,探进来一颗小脑袋。 脸颊肥嘟嘟的,有肉耷拉着,甚是可爱。左眼黑豆豆的,眼角向下垂着,可怜巴巴的望着灵璧。 两只手臂也胖乎乎的,一截一截的软肉。似刚学会走路不久,他晃悠悠的走进来,脚下一虚没有踩稳,往一旁倒去。 好在这娃儿扶住了山洞内的墙,没有摔倒。 揉了眼睛,小娃儿泫然欲泣,却又惦记着灵璧讲的故事,忍住了哭声,朝着火光处走去。 灵璧和寒松没有动,和尚缠在腕子上的念珠闪起了光,灵璧手中的剑也蠢蠢欲动。 小娃儿却毫无防备,三步并作两步,停在了灵璧脚下。 抬手扯了扯灵璧小指头,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灵璧。 “姐姐,我在外头听见了你说故事。” 想来那时树后藏着的,就是眼前这家伙。 用力拉了一下,小娃儿将灵璧拉到了地上,灵璧甚至不知他这么小的身子,是如何会有这般的大的力气。 跌坐在地上后,小娃儿靠着灵璧膝头躺下,仰面朝天望着灵璧。 “姐姐,我睡不着,你能给我讲个故事么?” 灵璧吞咽了下口水,小娃儿以为她不乐意,继续哀求。 “我娘亲总是给我讲故事,不听故事我睡不着的。” “好。” 小腿似被什么硌了一下,灵璧发现这娃儿的后背上竟还背着包,里头四四方方的装着本书,开慧的早。 抬手拨弄了下娃儿的头发,灵璧抱着他晃悠了起来。 “姐姐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啊,有个书生,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也走在外头这样的山路。” 声音伴着火光,似母亲在烛火旁讲故事的模样,小娃儿闭上了眼,仿佛要沉沉睡去。 “听闻山上闹老虎大虫,书生害怕被老虎吃了,就只敢走大路。可走着走着,他瞧见前头有个人,那人还热情的向他打招呼。” 指尖划过娃儿的脸颊,嫩的如同刚出水的豆腐,可掌心处空了一块,灵璧的声音停住。 “姐姐,然后呢?” 小娃儿不依了,两脚蹬着,催促灵璧继续。 放开手后,灵璧掌心处传来黏腻的触感。 “然后那人就对书生说,山上没有什么老虎!都是人们胡说,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站着么?” 灵璧低头一看,掌心处殷红一片。 “那人就热络的领着生傻乎乎的跟着…前路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大。” 小娃儿紧紧攥着灵璧的衣裙,瞪大一只眼睛等着后续。 “哇!” 灵璧叫了一声:“从石头后面窜出一只大老虎,将书生吃掉了。而领路的人呢,是个伥鬼。” 刮了刮小娃儿的鼻子,灵璧柔声道。 “被老虎吃掉的人呀,会帮着老虎吃别人的,为虎作伥,这是个成语,先生可教你了呀?” 仰面躺在灵璧膝头的娃儿,脸颊上的血迹半干涸,右边眼眶里空空如也,只剩了黑漆漆的洞。另一边左眼仍旧澄澈,比起寒松的慧眼不输毫分。 剩下的那只眼里满是迷茫,朱红的唇开开合合。 “姐姐,杀了我的仙人让我带你们去一个特别凶险的地方,我也是为虎作伥的伥鬼吗?” 第122章【一更】 对上那剩下的一只眼睛,灵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按娃儿说的,还真是和伥鬼大同小异,有共通之处。 而娃儿口中说的仙人,灵璧甚至不用琢磨,除了封鸿怕是没有别人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灵璧的回答,小娃儿侧过身,脑袋枕着灵璧的膝头,钻到了她怀里。 瓮声瓮气的闷着头,缩成一团。明明压在灵璧的腿上,却察觉不到分量。弱小,无助,无辜又可怜。 “可是姐姐,伥鬼听起来是坏人,我不想做伥鬼。” 攥着灵璧的衣裙,小娃儿的声音哽咽起来。 “我娘说了,要我做个好人,跟着道长修行,也要做个好仙。” 不久前他还在母亲膝下,要糖有糖,要鸡蛋有鸡蛋的。白日与住在隔壁的小哥哥去爬树摘果子,晚上一身泥点子,回到家里头往桌旁坐下,等着母亲将晚饭端上来。 “孟母三迁,你要是再和隔壁的臭小子玩,娘就送你去外婆家。” 后脑勺圆鼓鼓的,身上除了血腥之外,还有一股隐约可闻的奶香气。 “姐姐,就算是死了,我也该做个好鬼对不对?” 揉了揉小娃儿的脑袋,灵璧抬头去看寒松。和尚缠在腕子上的那串念珠颤了颤,似跃跃欲试,做好了要降妖除魔的准备。 灵璧见状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收起来,别吓着孩子!” 几乎不用灵璧提醒,寒松就把右手收到了身后,他在宅院中可是接着封鸿的眼看了个清楚,被剜了眼摆阵的孩子们怕是这座山上最无辜的人了。 捡起地上灵璧的剑,寒松往篝火里捅了几下,火苗窜起,山洞中暖和了不少。 “不哭不哭,你与姐姐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双手穿插在了小娃儿的胳膊下头,灵璧用力将他抬了起来,轻飘飘的直晃荡,正对上那张忽略右眼后甚是可爱的小脸儿。 小娃儿打了个冷颤,灵璧清晰的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畏惧,下巴往寒松所在一努。 “别怕,那边的和尚可厉害了,害了你的仙人打不过他的。” “真的么?” 抬手拭去了脸上带血痕的泪,小娃儿扭头去看灵璧所说的寒松。 寒松面容冷峻又坚毅,一派出世高人的风度,一眼望去还真是让人放心呢。可惜事与愿违,寒松摇了摇头。 “打不过。” 金丹大圆满对战元婴后期修士,除非在战时突破境界,碎丹成婴,否则是没有胜算的。再加上封鸿此人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谁也不知道他憋着什么坏。 故而做了百年出家人,如今还俗后的寒松,依旧不打诳语:“打不过。” 可惜,小娃儿会错了意,也怪寒松没有说清楚是谁打不过谁。娃儿还当寒松是在重复灵璧的话呢,真觉得害死的他的仙人打不过寒松。 剩下的那只眼睛里有光彩闪现,从灵璧那里挣脱开来:“姐姐,你等着。” 小跑着朝洞外飞奔而去,片刻之后回来,后头怯生生的跟着六个娃儿,同样只剩了一只眼睛。几个小家伙似按着什么阵型排列,靠近篝火时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变毫分。 “我最大我来说。” 走在最前头的娃儿将手举过了头顶,寒松和灵璧的目光跟了过来。 “我看他 分卷阅读140 就不像个正经仙人。” 这个娃儿有个十一二岁,身量虽不高,说起来话来却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城里说书的先生们讲过,仙人收徒讲究机缘,几百年都不收一个。那臭道士一口气收七个,我都说了不走,我娘非叫我走。” “如今好了,把我害死了。” 轻轻的咬住下唇,孩童往山洞外瞅了一眼:“若不是出不去这座山,夜里非得回去给我娘托个梦。” 抱怨了几句,孩童颓丧着往地上一坐,双手掌心朝向篝火。人死之后,魂魄与肉身会变的冰冷。火焰的温热,似小勾子一样,咬住了他的魂儿,忍不住想要靠近。 灵璧和寒松身为修士,见过不少死后尚存于人世的魂魄,有自己要留的,也有被人强留的。凡流连于人世的,大多凭着一口怨气。 而今几个孩子,各个眼神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瞧不见半点恨意。如果非要找些情绪,也就是藏在深处的畏惧了。 “他要你们到那里去。” 十一二岁的孩童,不似方才进来找灵璧讲故事的那个,囫囵着翻来覆去只那一句话,开口极有条理。 “越过山头,后面是一道深谷,他在里头等着。” “你如何知道是等我们呢?” 这可是头一回相见,几个孩子能一眼认出他们来当真不易。 “我们见过他。” 孩童们齐齐的抬手,往寒松的方向指去。 寒松闻言一愣,他可以确信,慧眼只将他与封鸿连接,寒松能看见他们,他们是瞧不见寒松的。 噼里啪啦,火舌舔过干枯后的树枝和木柴,发出清脆的响声。兴许是有的树枝尚未干透,伴着火焰燃烧,还能嗅到里头传来的木头香气。 再次窜起的火苗没有先前高了,灵璧示意寒松别愣着,再用剑捅一捅。外头的风呼呼的往山洞里吹,吹的灵璧的衣裙时不时的扬起。 灵璧虽然没有开口,寒松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捡起一把剑往火堆底下交叠在一处的树枝捅了捅,火星四散飞涌而起,被风一吹乱了方向。 星星点点的如同夏夜里的萤火虫,闪着令人着迷的光。 山洞不大,被一簇篝火照了个透亮,火星飞起之后灵璧微微侧过胳膊,担心它们落在自己的衣裙身上。 而那个距离灵璧最近的孩子,因着右眼处仅剩了血洞,瞧不见从侧面飞来的火星,竟没有躲闪。 灵璧抬手正要帮他挡一下,可火星落下的速度要比自己的手快,贴在了孩童的面颊之上。 出乎意料的,不是痛呼声。 孩童察觉不到痛意,这并不奇怪,人死之后五感哪里还有那么灵敏呢。魔修炼制的僵尸,就算被刀剑捅个对穿,也不会眨一下眼。 可灵璧和寒松却如临大敌,快步往后退去。 火星沾上的地方,先是焦黄,紧接着发黑,轻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一声后,脸颊似纸一样漏了个洞。 “姐姐,我听不到你讲故事了。” 声音自风中消散,灵璧和寒松有种跌入悬崖的恍惚感,猛的向后摔去。 可当他二人再睁开眼,山洞,篝火,七个小娃儿通通不见了。 冷风吹拂过耳边,肩头不自觉的轻颤。寒松拽着灵璧的袖子,不远处的树后藏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若非修士五感清明,根本瞧不见不远处的树。树叶被风吹拂着,哗啦啦的响。 树后的仍旧是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灵璧和寒松爬了半日的山,竟根本不曾登顶。 “醒了?” 藏在树后的人走了出来,言语之间满是惊喜。 第123章【二更】 “我以为两位小友会在里头多睡一阵子呢。” 黑影从树后走出,道袍宽宽松松的披挂在身上,随着主人的走动,越发衬的封鸿仙风道骨,与众不同。 “那旱魃也不知鬼鬼祟祟的藏在什么地方,总是偷摸着出来坏我的好事。” 挡住月光的云恰好被风吹散,月亮自云后走出,照亮了视野。封鸿抖了抖手上的一叠纸人,上头焦黄一片,似被火星子溅上去,黑了一小块。 嫌恶至极,封鸿将纸人撕碎,随手往空中一抛。山风吹来,裹挟着碎纸片往山下飞去。 “几个孩子也是没用的,本想让你们做个噩梦,这样简单的醒了,倒叫小友觉得是我工夫没有练到家。” “废话少说。” 灵璧没有听封鸿胡言乱语的心思,这一路来听得够够的。 修界里的大能,各个都寡言少语,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就算是自己的徒弟,指点的时候也是模棱两可。一半靠徒弟自己猜,另一半靠徒弟自己悟。 封鸿倒好,叽叽歪歪就没停过,比儒修还好为人师。 “灵璧小友,和你师尊一样,急性子。” 封鸿挑了挑眉,戳中了灵璧的痛点后还不满足,将视线投向寒松。 “北山寺的住持就好许多,不愧是方外之人,慢性子。” 抬脚一步步的想着寒松与灵璧走近,封鸿道人脸上笑意更浓。尤其是在瞧见了灵璧和寒松握紧的拳头后,眼中几乎要溢出得意来。 “怕什么?” 轻佻的问了一句,封鸿贴心的停下了步子。 “我与两位小友有缘,再说了,还有求与你们。” 风似乎越来越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后直往人的眼睛里飞。灵璧的眼睛里迷了沙子,磨得生疼却不能抬手去揉,目光锁定封鸿道人,不敢有片刻放松。 “那几个孩子呢?” 寒松解下了缠在腕子上的念珠,双膝微曲扎起马步,做出一副要开打的架势。 封鸿摆摆手,没有与寒松斗法的意思。 “自然是死了。” 语气轻飘飘的,几个娃儿在家中都是父母掌心的宝,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人命到了封鸿这里,不过是个玩笑。 伸手往怀中一掏,再拿出来时,掌心里躺着几颗褐色的泥丸子,表面也崎岖坑洼不平。甚至有那么一两颗呈现椭圆状,做的时候显然没有怎么用心。 “没见过吧?” 封鸿往前一送:“你们正派修士见识短浅。” 见识短浅也就算了,一个个的被良善束缚了手脚,原本能有十分力,到最后连三分的用不了。以往灵璧手中有巨剑尊者的本命法器,让封鸿有些许的忌惮。眼下好了,她扛在身后的剑上没有剑气与修为缠绕,与凡铁无异。 将泥丸子重新揣回怀里,封鸿总算是收起了提点晚辈的心思,整了整身上的道袍,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散去。 “我昨夜坏了三百载的命数卜了一卦,算算那荧惑守心对应的即将出世的圣人是谁。” 看看寒松,又看看灵璧,封鸿道 分卷阅读141 士抱着胳膊打量起了两位小友。 “距我成仙只有一步之遥,成与不成全看我有没有选对屠龙之人了。” 封鸿打量了半天,越发的茫然起来。 起先,他觉得圣人该当是灵璧小友,因着和尚不能杀生,自然也不能屠龙。如今呢,和尚还了俗,戒律清规不再能够束缚他。再看灵璧,身后的巨剑如同凡铁,光凭她手中的那两把,怕是连龙鳞都无法刺破。 本想接着几个娃儿,试试谁更像天道命定的圣人,谁知梦才做了一半,灵璧与寒松还未走到山顶,在洞里就醒了。无法借此推演屠龙一事,他只能另辟蹊径,换一条路走。 双手交叠聚在胸前,封鸿朝着寒松和灵璧拜了拜。 “贫道与两位小友有缘,不管是两位谁死了,他日待我成仙,每逢七月十五,清明佳节,定会去坟前祭拜的。” 双手执剑,灵璧直朝封鸿扑了过去:“若是前辈死了,我把你坟头踩平了。” 封鸿身子一侧,脚步虚晃一下,躲开了灵璧刺来的剑,笑眯眯的拽住了灵璧的手,不知怎么磕了一下,剑柄脱手落到了地上。 “谁再说魔修无情?我看小友你才是无情呢。” 低头凑近了灵璧,封鸿双唇微启,在距离她面前不过一寸的位置停下,轻轻的吹了上去。 气息中不知有毒还是什么蹊跷,灵璧身子一软歪了下来,跌进了封鸿怀里。 寒松冲上来要救,封鸿将人拖着躲到了树后。 “寒松小友勿慌,贫道知晓你二人有姻缘红线牵扯着。” 扶着灵璧靠在树上,封鸿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抬手往她鼻尖上一刮:“灵璧校友的确美貌,可惜贫道修炼的法门需要童子身,不会与你争抢的。” 从树后走出,封鸿看着目眦欲裂的和尚,觉得寒松实在没有必要。 踏破虚空,封鸿在一息之后挺身出现在了寒松对面,双唇微启又要吹气,和尚,将念珠缠绕在了右手的指关节处,朝着封鸿腹部握拳挥了过去。 念珠上有一百零八位高僧的功法,封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角渗出了血来。 用袖子抹了一把,封鸿并不气馁,绕着和尚转起了圈。步伐看似轻松,内里却暗藏玄机,几步之后便出现了虚影,朦朦胧胧的一片,分不清封鸿的真身在何处。 细论起来,这也是道门的术法,正派的不能再正派了。可正派法门被魔修利用,也就不那么正经了。 偏偏寒松生的一双慧眼,任凭封鸿怎么打转,他都能一眼发现,紧接着挥拳过去。 挨了几拳之后,封鸿失了耐心,懒得与寒松周旋。 最后一次朝着寒松冲过去,腹部挨了一拳,封鸿也没有后退,扯住了和尚的僧袍,往他面门吹了一口气。 寒松试着闭气,可封鸿不知是用了什么妖术,即便他闭了气,依旧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腿上,肩上都没了力气,寒松与灵璧一样,歪在了地上。 因着挨了几拳,封鸿扶寒松的时候可不似对待灵璧那么体贴了。拽着后领拖到树旁,立刻撒了手。 和尚的脑袋撞在了石头上,把金刚身都磕出了血。 封鸿一掀道袍坐了下来,抱着胳膊定定的瞧。云再次将明月拦在了自己身后,月光被遮挡,夜色里最亮的就是封鸿的双眼了。 方才的噩梦不算数,三百載命数卜卦,三百載命数造梦,好戏才刚上场,且让贫道瞧瞧,谁才能担起屠龙重任。 夜色散去,青天白日。 街道上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光是站在原地,都会被来来往往的人撞倒。 灵璧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低头瞧见手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可有想不起是何物。 茫然的向四周望去,这地方她竟也有些熟悉。 街道两边的商铺子早就关了,不仅大门紧锁,就连窗户,都被木条给钉死了。 那这些劈头盖脸撞上来的人,是要去何处呢?灵璧顺着人潮转身,踮起脚看了过去。 拥挤的人潮中,有穿青衫的书生,也有着布衣的百姓,还有打着补丁端着破烂瓷碗的叫花子。男男女女,有老有少,都朝着一个方向冲去。 灵璧瞧见街道尽头,所有人都围在那里。 算了。 打心底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你们爱挤挤去,我不凑这热闹。 转身试图推开人群,出乎灵璧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推动。 不知怎么,灵璧觉得她应该能推动的,无奈的看了看软绵绵的双手,咋这么没用。 后头涌来的人越来越多,将窄小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别说逆着人群折回去了灵璧一直以为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可往街边一瞧,方才身侧酒肆的旗帜,已然被甩在了后头。 她被人挤着,朝街道尽头走着。 “甘霖凉。” 突然冒出了一句,灵璧瞳孔微缩,似还有什么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小妹,侬不好骂人呀!” 挤在灵璧身边一个瘦小的男人直指她的鼻子,气愤的不得了。 “我没有骂你啊。” 识海里混沌不清,灵璧下意识的解释道。 男人个头不高,却是个急脾气,听灵璧一说反而怒意更盛,抬手朝着灵璧的脸糊了过来。 没等到啪的一声,男人的手在距离灵璧三寸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推开人群,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头走了过来,将灵璧拦在了怀里。一把甩开了男人的手,寒松朝他抛了一个威胁的眼神。 男人缩起脖子,斜了一眼灵璧,小声嘀咕着:“要伐是这个人哦,侬已经西特了。” “无碍吧?” 寒松低头,紧张兮兮的打量起了灵璧,见她除了头发乱一些,并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今日人多,不要与我走散了。” 掰过灵璧的肩头,双手按在她肩上,寒松拦在了身后,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推力,二人顺着人潮慢慢的向前走。 灵璧心头惴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可身后人对她来说又分外熟悉,平白的生出安心来。 “军爷,把粮卖给我吧,家里实在撑不出了……” 灵璧寒松之间被人挤的,早已没有了空隙,紧紧的贴着。寒松的下巴搭在灵璧的头顶,原本放在灵璧肩上的手,改换到了腰际搂着。 倒不是寒松有坏心思,实在是太挤了,稍有不慎二人便会走散。 耳边传来了求情的声音,灵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妪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若非有身穿铠甲的军士拦着,早就被撞倒踩伤了。 “贪得无厌。” 坐在椅子上的人脑满肠肥,明明是个男人,肚子却大的如同足月的妇女。脖颈上足足有三层下巴,一层叠着一层,在他说话时跟着晃荡。 分卷阅读142 “再卖给你,后头人就买不到了,带下去。” 士兵们拖着老妪离去,让下一个上前。 从后头大麻袋里挖了两方粮食,粗暴的撒到了后来人的麻布袋子里。 “下一个。” 原来是在买粮食。 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了灵璧与寒松。将别在腰间的麻布袋子接下来,寒松撑开来,等着粮食洒入。 “呦。” 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来了几分兴致,双手撑着起身,朝着寒松走了过来。每走一步,身上的肉都跟着晃荡,两旁的士兵怕长官出事,举着大刀跟进。 男人压低了声音,凑在了寒松耳边:“好福气,你这娘子可生的俊俏。” 寒松将麻布口袋扎起来,转身拉起灵璧要走,男人拽住了他。 解开寒松扎好的麻布口袋,示意分粮的士兵们再倒一方。 米粒落进了袋子里,沉甸甸的压手。 “让小娘子陪陪我们弟兄,我便多卖给你些粮食。” 不等灵璧皱眉,寒松反手给了他一拳,还要再打,给士兵们拦了下来。 “大人!” 冲突正要加剧的时候,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头子扑了上来,抱住了那个脑满肥肠如同母猪一样的军爷。 从身后一扯,把自己的姑娘拉了进来:“他不愿意我愿意,让我闺女陪您!” 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老头子推开寒松和灵璧,目光锁定了后头的粮食袋子,不自觉地吞咽起了口水。 他闺女神色愣愣的,虽然面黄肌瘦,可胜在年轻,也就十几岁,花一般的年纪。 老头子捏起姑娘的下巴,让军爷们瞧:“我闺女二八年华,还没许人家!军爷卖给我三方大米,一家老小就能活命,算我求求您了……” 第124章【一更】 官爷从地上爬起来,掸掉了身上的土,笑了起来:“这老头子上道,多卖给他些。” 寒松趁乱拉着灵璧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将手中的装着大米的麻布袋子往肩头一扔,铆足了劲儿的跑。 手被紧紧的拽着,可不知怎么,竟没有丝毫的疼。灵璧跟在他后头飞奔,二人躲过面黄肌瘦的人群,窜进了窄巷子里,兜兜转转的进了一户宅院。 院子不大,只一间四四方方的正房。刚一踏进门槛,寒松便把大门从里头锁上了。 灵璧仍旧处在混沌之中,目光在院落中扫了一圈。一块小小的空地上头绿油油的种着不少的菜,茄子和柿子都上了架,叮叮当当的挂了不少。 “还不能吃,得过些日子。” 寒松伸手拉住灵璧,挡在了她与柿子之间。 “等红了,都是你的。” 牵手走进了正屋,寒松把麻布口袋里的大米倒进了缸里。站在缸前琢磨了半天,要不要把米缸埋进院子里,可瞧见缸里薄薄的一层,也就够两人吃日。 算了,不折腾了。 把用藤编就的盖子放在了米缸上,寒松拿起了家中仅剩的两坛子酒,掂在手中晃了晃。隐约能听到里头还有一口,揪开红色的绸布举起一饮而尽。 脸颊瞬时染上绯红,寒松往门外走去,把坛子摔在了地上。砰砰两声,酒坛子应声碎裂,瓷片散落一地。 寒松记得很清楚,今日出门前,院子里明明是结了一个红柿子的。本来留着回来给灵璧吃,可现在却不见了。 灵璧听到动静要从里屋出来,刚刚抬起脚,没迈过门槛的时候就被寒松拦了下来。 “会划伤的,你不要动。” 说完自己蹲下身子,将碎瓷片捡了起来。太过细小的扫到了一旁,丢进了盛放杂物的筐里。 瓷片子攒了一怀,几次确认地上没有尖锐的东西了,他才笑着招呼灵璧。 “来,帮我把梯子搬来。” 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灵璧似乎很少见到眼前的人笑,可他笑起来一口齐整的白牙,是晃眼的明媚。 搬起立在墙角的梯子,双手将其拖着拉拽到了寒松所在的墙边靠好。 “慢些,梯子我还没有打磨,当心刺扎到指头里。” 寒松抱着满怀的瓷片子靠近,腾不出手来帮忙,却不忘开口提醒。 灵璧把袖子揪下来垫在掌心处,是不会被刺到的。 “你扶着梯子,我上去把瓷片子插在墙头。” 寒松压低声音,抬脚踩了上去。 然而灵璧此刻身上修为全无,全然一个弱女子。寒松个子高大,身子也重,刚一脚踩上去便往旁边歪去。 灵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稳住了,没让寒松摔在地上。怀中抱着的碎瓷片子有几块掉了出来,扎进土里露出尖锐的角,这要是当真摔倒,寒松的半条命就该没了。 “我来吧。” 把裙子兜起,灵璧示意寒松下来。 寒松思前想后,从梯子上走下,碎瓷片子从他的怀中倒进了灵璧的裙兜里。 “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怕。” 紧紧的扶着梯子,寒松目送着灵璧踩着木梯向上爬。 “能看到什么呢?” 灵璧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以为然的继续。 怀中抱着的瓷片碰撞在一处叮当作响,好容易上去了,灵璧低头一看,对上了两张发黑的小脸。 隔着一堵墙的邻居家,两个小娃儿正站在墙地下往上瞅,目光直勾勾的,咬住了在墙头露出半边身子的灵璧。 两个孩子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肚子却大的吓人。将薄薄的外衫撑了起来,青瓢瓢的。 不似灵璧与寒松所在的院子,小块菜地上仍有蔬菜叮当挂着,隔壁邻居家地里连株草都没有了。 两个娃儿的脸饿的铁青,眼睛也冒着绿光,默不作声的向上看,让灵璧脊背发冷。总算知道寒松是什么意思了。 碎瓷片子密密的插在了墙头上,不留一点缝隙。 兴许是灵璧这里的动静太大,她瞧见邻家正房的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个同样饿的面黄肌瘦的着青衫的读书人。 见灵璧在往墙头插碎瓷片子,那书生当即脸色一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墙角的两个娃儿喊了一声。 “过来!平白叫人当贼防。” 墙这边的灵璧和寒松听的清清楚楚,灵璧脸一红,低头去看寒松。 寒松摇摇头,冲她做了个口型:“继续。” 因着手边已经摆完,寒松也没让灵璧下来,抱着木梯手上用力,将梯子与灵璧一起往旁边挪了三尺。 灵璧只好顶着邻家的怒火,继续往墙头插瓷片子。 隔壁住着的是个读书人,脸皮子薄。见灵璧没有从墙头下去,急火攻心。揪过两个娃儿一人给了一巴掌,跳着把砍柴的斧头捡了起来。 一脚踹倒了自家的梯子,刀斧挥了上去,几下便将梯子砍成了碎木头柴。 “抱回去,给 分卷阅读143 你娘,晚上烧灶台。” 也不管大夏天的为什么要烧灶台,着青衫的男人瞥了一眼墙头上的灵璧,冷哼一声,摔了袖子往屋里走。 “他爹,隔壁家的小两口是不是发现了?” 一进门,书生的妻子便迎了上来。神色紧张,隔着纸窗往外瞧,双手捧着一颗鲜红的柿子。 “要不还是还回去,咱家可是读书人,做这种事不好的。” 没等书生开口,他两个娃儿抱着木柴进屋,扑上来往柿子上咬了一口。脸上沾满了鲜红的汁水,柿子也只剩个底儿了。 “还什么?” 书生蹲下身子,用袖子给娃儿擦干净脸,只当什么也不知晓。 外头的灵璧和寒松不知晓隔壁屋内发生了什么,将瓷片子放满之后,灵璧小心翼翼的从墙头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寒松早早的在下头张开双臂等着,灵璧跳下最后一阶的时候,被他抱在了怀里。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灵璧又找不出原因所在,只能任凭他抱着,直到双脚踩在地上。 灵璧下来以后,忍不住回头去瞧,寒松把梯子推到后拽着她往地里走。 “这里原来有一颗红的,我给你留着的。” 而寒松指着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城外被敌军围了,外头的粮食进不来,也就守城的大兵有粮,可城中上万人,哪里够吃呢。” 说这寒松站起身来,若是平日里,邻居家的娃儿来偷几颗柿子根本算不得什么,而今这种光景,柿子被人偷了,他的灵璧就得饿肚子。 “我们进屋吧。” 随手摘了一颗微微犯黄的柿子,寒松将其握在手中,另一边牵着女子的手。 “嘶……” 灵璧猛的抽回手,痛呼了一声,指头上红红的一片,定是方才从木头梯子上下来的时候,被刺扎进了肉里头。 两人进了屋,寒松把柿子往桌上一放,从针线框里取了一根针来,按着灵璧坐在了炕上。 外头的天仍是大亮着不假,可屋内被窗户纸一糊,昏暗的如同傍晚。寒松点了一盏油灯,捧着端在了炕沿儿上放好。 鼻尖能嗅到灯油刺鼻的味道,右边膝头磕在了地上,寒松就着灯火燃起的光,抓起了灵璧的手。 针尖儿在烛火上头晃了晃,找准位置轻轻的刺进了灵璧泛红的指腹中。 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寒松的力气却并非如今的灵璧能够挣脱的,紧紧的拽着她的腕子,稳稳的将刺挑了出来。 指尖渗出了鲜红的血珠,低头将其含进了嘴里,轻轻吮吸之后便不再有血往出冒了。 寒松若无其事的起身,吹灭的油灯将其拿到了桌上。拎着木桶去院子里的井里取水,给灵璧洗柿子吃。 指尖仍觉湿润,灵璧摇了摇头,好像哪里不对。 环顾屋内,炕上只摆着两个枕头,一床棉被。窗户纸上贴着红色的喜,被面儿和褥子上头绣着戏水的鸳鸯。 怎们看也像是刚刚成亲的小两口住的屋子。 “可我咋觉得自己是黄花大姑娘呢?” 抬手敲了敲太阳穴,灵璧迷迷糊糊的,手跟着发麻。 恰在此时,寒松从外头回来,木桶里满满当当的水,一滴不撒的被他拎了进来。 柿子泡进去搓洗了几下,将底儿上的绿叶子揪下来,寒松把带着水珠的柿子送到了灵璧跟前。 “吃吧。” 接过柿子咬了一口,酸意自舌头两侧蔓延开来,直冲到了她的头顶。嫌弃至极,将柿子递回给了寒松。 “酸,不吃。” 寒松闻言越发的懊恼,本来该有个红柿子的。就着灵璧咬过的位置,寒松咬了下去,牙也跟着倒。 “唔……” 的确是酸。 两人在屋子里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就你看我,我看你的对坐到了天黑。 “饿不饿?” 到了该吃晚饭的时辰,寒松总算是憋出了一句。 灵璧摇头,舌头上仍然有股子酸劲儿没散去。 “我也不饿。” 寒松蹬掉鞋爬上了炕,将两个枕头并排紧挨着摆在了一处。 夏日炎炎用不着盖棉被,只揪下搭在被褥上的薄单子,双手将其抖开。 往炕上躺下,寒松拍了拍枕头。 “不饿就睡吧。” 灵璧踢掉了鞋,往寒松所在爬了过去,躺下来因着身后人靠近,隐约能感受到热气。 “我他娘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小声嘀咕着。 第125章【二更】 腰际搭上来一只手,灵璧直觉仿佛一块烙铁贴了上来,炙热的很。 这还不算,不只是寒松的手凑近,他的下巴搭在了灵璧的肩头蹭了蹭,温热的气息吹在脖颈间。 “热不热?” 灵璧没有回头,盯着窗户纸上贴着的喜字,也不好直接推开他,迂回着问了一句。 “不热。” 寒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巴蹭着灵璧的肩头,贴的更近了,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抿了抿嘴,灵璧真心觉得不对劲,可具体什么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肩头一扭,灵璧从寒松的怀里挣了出来,又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人们说了,两口子得睡一起。” 搂着灵璧寒松倒是没有别的动作,蹭了蹭她垂在肩颈细软的头发,有淡淡的脂粉香气。甜,又不腻。 “我听说,外头敌军整把流民往城中驱赶,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 仿佛要应证寒松所说的话一样,自家的院子门被人推的轰隆隆响。好在寒松锁紧了,还推了个甚粗的木头桩子拦着,外头的人没有推开,便散了。 “别怕,我在呢。” 寒松将灵璧搂的更紧些,说着安慰的话不假,可语气却变生了变化。 “今儿个白天,是当兵的最后一次放粮,再要往后就全靠咱们自己了。” 当兵的在城墙上站了许多天,也不知还要拖多久。 听闻人在饥饿的时候,会闻嗅到食物的味道,要是真饿的厉害了,还能看见珍馐佳肴。 灵璧伸手捂在肚子上,并没有传来咕噜噜的触感,好像并没有那么饿,可她真的闻到了一股子,肉的味道。 “我怎么闻到肉的味儿啊?” 灵璧转过身来,与寒松面对面,问:“难不成是我饿坏了?” 寒松摇摇头:“坏就坏在,我也闻到了。” 站在墙头上的时候,灵璧可使看的清清楚楚,地里都没有菜了,更别提鸡鸭。从自家的灶台的模样来看,也是许久不曾开火了。 “城中的老鼠都被人捉着吃完了,上哪儿找肉去。” 寒松总算了放开了搂着灵璧的手,从炕上扯了一件外衫,披挂在身上跳下了炕。 “你在屋里等着,我出去 分卷阅读144 瞧瞧。” 寒松也没点灯,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正要推门出去,见灵璧坐了起来,连连摆手示意她躺下。 吱呀—— 在静悄悄的黑夜里,开门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白日开开合合也察觉不到,在此时竟像被无限放大一般。 在自家院子里,却像是做贼一样,寒松踮着脚尖,吸吸鼻子,闻嗅着肉香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不是他防着的隔壁,而是从门外。 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寒松缓步冲着门外走去。夜里清凉的晚风将外头街道上的味道吹了进来,口中分泌出了涎水,喉结紧跟着滑动。 “油条……” 寒松的脚步一顿,不只是味道,街道上竟然传来了叫卖的声音。 城中宵禁已久,当兵说怕贼人混进来,夜里不许百姓们在街头游荡。就算是没有兵祸之前,这个点儿也不会有人摆摊子卖吃食。 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寒松双膝叩在地上,两手的掌心同样贴着泥土,低下头视线从木门下头的门缝里看了去。 刀疤贯穿整张脸,自眉心起,到下巴处还未止。 街角处有个模样丑陋的汉子,一身的横肉在案板上炸,油条。 “现炸的油条!” 叫卖声依旧不大,但对于许久不曾闻嗅过荤腥的城中百姓来说,这股子诱人的味道便胜过最响亮的叫卖声。 那男人在街角搭了个简易的灶,下头塞着柴火,滚油咕嘟咕嘟的沸腾着。案板上扯了一条面,送入锅中时呲啦一声,脆的叫人牙软。 寒松这里扒在门缝上还能忍,家里头多少剩下些吃食,可城中的人家断粮的不在少数。饿急眼的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宵禁呢。 不多时后,66续续的有人从院子里出来,朝油条摊子走了去。 “掌柜的,怎么卖?” 第一个走上前的,是个模样四十左右的男人,身上穿着绸缎,却拱着手对着衣衫破烂的油条摊主一副狗腿的模样。 如今世道变了,银子可不似以前那么有用了。 过去只有站在柜台子后头,手中拿着金算盘,翠玉算盘珠拨弄的,才能叫掌柜的。现下好了,连门脸儿都没有的炸油条的都成掌柜的了。 “如今要钱没用,细粮呢,咱也没那个富贵命。” 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也不拖沓,用长筷子夹起了锅中炸好的油条。 “明人不说暗话,我缺个婆姨,把你上个月娶的小姨太太给我领来暖被窝。” 着绸缎的男人嘿嘿一笑,接过盛着油条的托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肉香自油条里窜出,直往他的鼻子里头钻。 “合着掌柜的认识我。” “不就是个姨太太,又不是亲闺女。一会儿你跟我领去,方正现在也养不起了,少张嘴还是好事呢。” 嘎吱嘎吱的嚼了起来,绸缎衣料上沾了油花。 “掌柜的,你这油条也太香了吧?是不是掺荤油了?” 往锅中沸腾着的油里瞅了一眼:“城里的老鼠都被人吃完了,你上哪儿弄的油啊?” 后头山上倒能打着野物,可城门楼上有兵守着,护城河外头又有敌军,别说人去后山了,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冲刀疤的男人竖起了大拇指:“兄弟是不是有什么出去的路子啊?” “吃你的。” 刀疤男人可不吃他的花言巧语,菜刀咚的一声磕在了案板上。 “跟你有个求关系。” 围在摊子前的人越来越多,寒松却搂紧了衣裳退回了屋子去。 灵璧坐在炕头上,总算等到了寒松回来:“我听见外头有个卖油条的?” “咱不买。” 寒松扯掉了身上的衣服,瓮声瓮气的回了灵璧,爬到了炕上躺下。 灵璧本也没想买什么油条,只是好奇为什么大半夜的有人支摊子卖这个。更让灵璧放不下的是,炸油条就炸油条,哪儿来的肉味呢。 半弯下腰,灵璧低头凑近寒松,问道。 “我怎么闻着有荤腥味啊?况且这个时候,若真的家中有粮,也该藏着掖着,躲着不被人发现不是?咋还出来支摊子卖上了?” 不能说灵璧往坏处想,实在是世道不好。 “就不怕过些日子,大家饿疯了去他家里么?” 寒松伸出胳膊,把灵璧搂了下来。 “我认得他。” 城北的王屠户,以前是个杀猪的。城中的猪早没了,月光下头寒松看的清清楚楚,王屠户的腿上,胳膊肘,都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那炸油条的油,怕是来路不正。” 没有吧自己的推理说出来,寒松只是把灵璧抱在怀里:“再说了,就算来路正,油条要拿婆姨买。” “我可就一个婆姨。” 言外之意,舍不得。 二人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炎炎夏日搂在一起,拱了一身的汗。 清晨醒来的时候灵璧只觉得头发都黏在了脸上,然而伸手一摸,旁边的炕席上是凉的。心里头一慌,睁开眼瞧见寒松不在,屋头的门开着。 “你醒了?” 不等灵璧从炕上下来寻他,寒松拎着一桶水走了进来。 将棉布的脸巾浸到水中,冰凉凉的拿出来,只拧了半干便递给了灵璧。 “擦擦,凉快。” 接过脸巾胡乱的擦了一把,灵璧整了整以上从炕上下来,鞋还没有穿好就往外头走。昨夜里闻着还是肉香味,怎的今早起来,臭烘烘的。 且这股子臭气连绵不绝,不是被风吹了就会散去的那种,而是被风吹来,经久不散。 “啥味道啊?” 灵璧皱着眉头,抬手挡住了鼻子,嫌弃的问。 寒松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推进了里屋,按在了椅子上坐下。 食指竖在双唇之间:“嘘!” “怎么了?” 灵璧压低声音。 “城里出事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样下去,迟早有这么一天,可寒松没有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人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少,饥饿之下,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放粮那日有人用闺女换大米,昨夜有人用荤油炸油条,谁知道今天外头又怎么了。 外头街角,不少被敌营赶进来的流民四仰八叉的躺着,手脚软塌塌的没有力气。嗡嗡直撞的绿头苍蝇绕着躺在地上的流民打转,落在他们的脸上下卵。 换了别人,早就抬手打开恼人的苍蝇了不是?可这些流民纹丝不动,不管苍蝇趴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动动手指头。 砰砰砰…… 耳边时不时的响起炮仗的声音,像谁家在娶亲一般。 然所有人都知晓,并非是炮仗声。一来,炮仗声一声连着一声,不似这般断断续续。二来,谁敢在这个时候娶亲呢。 那一声声的响动,正 分卷阅读145 是来自街头躺着的流民。夏日炎炎,日头一照,那些饿死的人啊,腹中的内脏腐烂之后肚皮鼓了起来,胀气撑不住了,炸开来。 嘭。 灵璧闻到的,正是这种臭气。 第126章【一更】 “锁好门,在家里等着我。” 寒松按着灵璧不让她起来,也不知是怕谁听见,压低了声音嘱托着。 “我出去看看外头到底怎么样了,把门窗锁好,不管谁敲都别出来。” 灵璧扒开了寒松按在自己肩头的手,目光落在了外头的墙上。寒松顺着灵璧望着的方向看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墙并不算高,只一把梯子就能爬上来。上头插着的碎瓷片子,防防半大的孩子尚可,大人怕是拦不住的。 这个节骨眼儿,把灵璧留在家里,回来可就不一定在了。 “算了,我们一起出去。” 日头当空,白天总比夜里安全。可当目光收回,落到灵璧身上时,寒松又犹豫了,要不还是别出去了。 如今官府衙门如同虚设,他刚娶回来的新妇比皇帝的妃子都好看,若是这样领着走在路上,简直就是活靶子。 灵璧如今虽说有些糊涂,却并不傻,从寒松的脸上看出了焦虑,起身走向了灶台。一手搬起直径足足有三尺的大铁锅,另一手伸到底下捞了一把,蹭了一手的灰黑。 往脸上胡乱的抹了抹,方才擦净不久的脸上瞬间失了颜色。 黑乎乎的哪里还看得出好不好看呢。 这还不算,灵璧又走到了桌旁坐下,对着铜镜散开了发髻。把头发卷到了头顶,梳了个男人的头。 可惜寒松身量太过高大,灵璧没法子换衣裳了。 “你等着。” 自己这身衣裳出去太过扎眼,灵璧推开门去了院子里,倒在地上滚了两圈。衣裙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泥土和草屑。 起身后也不拍,狼狈的模样与不久前判若两人。比起刚刚娶进门的新妇来说,灵璧更像是被从城外赶进来的流民了。 歪了歪脑袋,灵璧呼唤寒松:“出去瞧瞧。” 寒松一边从屋里出来,一边心里头开始犯嘀咕,怎的自己娶的婆姨胆子这么大呢,别人家的都买菜都不敢出门的。 “外头可都是死人。” 从怀里拿出了干净帕子,寒松将其盖在了灵璧的口鼻之上:“捂着,别害了病。” 二人准备妥当,灵璧跟在了寒松的后头,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门口。取下大门上别着的木头锨子,寒松把锁了一日夜的大门推开,拽着灵璧走了出去。 外头与他二人的小院子,仿佛是两个世界。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砰砰的直往人的脸上砸。 “西市有家米面铺子,先去那里瞧瞧。” 米面铺子的掌柜也不知是有什么消息渠道,敌军围城之前高价从城外收了一批粮食,城中的人若有愿意卖的,他也来者不拒。 想来就是为了今日,这会子多花些银钱,说不定就能买点回来。总不能让灵璧跟着自己天天吃又绿又酸的柿子吧,再说了,柿子也吃不了几天。 并肩走在街面上,偶尔有行人颤巍巍的走过。街角除了躺着的死人之外,有半大的娃儿饿的站不起来了,遥遥的冲着灵璧伸出手。 老人家们则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干裂的开开合合。 “别看。” 寒松察觉到了灵璧的脚步变缓,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推着灵璧往西市的方向走去。 “城中少说上千流民,咱连一个都救不下来的。” 手心传来睫毛擦过酥酥麻麻的痒,在走过老者和娃儿之后没几步,寒松便放了手。因着他发现路两旁这样的老人和娃儿不在少数,想拦着灵璧不看根本不可能的。 砰砰砰。 耳边不时有这样的响声,叫人听了头皮发麻。特别是去往西市的距离不近,直从前晌走到了上午,天气越来越热,那股子腐烂的臭味也越来越浓。 虽说早上没有吃什么东西,可腹中仍旧一阵翻涌,喉咙里堵的生疼。如今就算是在眼巴前摆上一桌子好酒菜,灵璧怕也没有胃口了。 拐过了街头,距离西市再走半柱香便能到,可寒松的脚却抬不起来了。 低头一瞧,一双浮肿的手死死的拽着他的脚腕,脸上生了大疮,流脓化水,黄糊糊的往寒松的腿上蹭。 “官人,给口饭吃吧,我家娃儿要饿死了。” 此言一出,寒松和灵璧才发现他旁边的墙角处还躺着一个妇人,妇人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婴孩。 只是先不说灵璧和寒松身上有没有带吃食,他旁边的妇人和孩子胸口没有起伏,怕是早就没了。 寒松狠下心抽回脚,抱着他腿的人身上全是病,也不是一口饭就能救活的。 被寒松甩开之后,那人也就没有力气了再冲上来了。不顾天气炎热,和自己的妻儿没了呼吸的妻儿搂在一处,缩成一团。 西市本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方,拐过弯后踏入西市的地界,人依旧不少。只是站着的少,躺着的多,没有几个喘气的。 寒松和灵璧作为少有的站着走进来的,捂着口鼻朝着米面铺子走去。 灵璧拽着寒松的袖子,让他往路边去瞧。高大的树木的上,凡是人能够着的叶子,都被从枝叉上撸了下来。视线往下看呢,树皮,草根也不见了。 两人心中明白,即便去了米面铺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 “总要去看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呢?” 寒松目光如炬,眼底似有熊熊烈火燃烧着,多多少少,去捡一把谷子还能熬碗粥呢。 米面铺子就在不远处,且出乎寒松和灵璧的意料之外,门口站着不少的人。 若是米面铺子里没有人,灵璧与寒松也不会如现下这么诧异,可现在门庭若市,不由得让他俩心生疑窦。 没有直接上前,两人往后一缩,蹲在墙角处偷偷的看了起来。 “这些人可不像是挨饿的。” 偶尔有人扭过头来,面色红润且有光泽,眼睛里也没有那种饥饿时的绿色光芒。听见灵璧用气声说完的话,寒松点点头,的确如她所言不假。 贸贸然冲上去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寒松以为,如今他不是独身一人,有了婆姨便有了家,行事是不能鲁莽的。打算放弃去米面铺子一探究竟的念头,回去给灵璧洗个绿柿子吃算了。 进了那里头再把命丢了,连柿子都吃不上了。 “咱回吧。” 寒松蹑手蹑脚的起身,低声唤灵璧,要从原路回去。 可灵璧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把已经起身的寒松拽了下来。 “你看那是谁!” 另一手指向米面铺子的门口,灵璧说话时 分卷阅读146 声音都跟着打颤。 寒松也不好挣扎,万一闹出了动静,再叫他们听见。顺着灵璧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他瞧见了一个青衫的书生,一边儿一个,两手牵着他那半大的两个小子,与那些人凑在一处。 因着只他面黄肌瘦,与其他面色红润的人对比异常鲜明,几乎是一眼就能发现。 “还是过去瞧瞧。” 一来是街里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有些邻里情谊。二来更为重要,住在自己一墙之隔外的人,究竟在做些什么,在如今这种时候,可得查个清楚。 不然自己夜里没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寒松再次起身,拉着灵璧一起朝着米面铺子的门口走去。 因着寒松身量高大,着青衫的书生瞧见他之后,像是见了鬼一般,拉着两个娃儿逃也似得飞奔离去。 叫寒松和灵璧越发的心绪不宁。 越过人群进了铺子里头,掌柜的身着锦绣的绸缎,神色轻松与城池被围之前没有什么两样。手中拨弄着算盘珠子,爱答不理的从柜台子后面抬起头来。 除了铺子里头苍蝇嗡嗡乱飞之外,还当真与外面迥然不同。 掌柜的目光上下扫了扫寒松,见他二人穷酸,冷哼一声又低下了头,并不打算做他与灵璧的买卖。 “换儿子的在外头,屋里的东西你可买不起。” “换儿子?” 寒松没有出去,而是从怀中拿出了家里头剩下的所有钱。碎银子积攒在了一起,也沉甸甸的塞满了半个钱袋子。 钱袋子放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 掌柜的听见银子碰撞声,伸手过去摸了摸,拉开袋子的束口瞧了瞧,嘴角才勾起了迎客的笑。 “看不出来,小哥还有些家当呢。” 从柜台后头走出来,掌柜的歪了歪头,示意寒松和灵璧里头请。 “外头都是些穷鬼,买不起咱的东西,没本事。” 掀开了棉布门帘子,米面铺子的掌柜示意寒松跟着他往后院去。 “没本事就算啦,还没力气,昨儿是当兵的最后一次放粮,没买到的人海了去了。” 寒松和灵璧停下脚步,门帘子上头满是血迹,还真不能贸贸然跟着他进去。 掌柜的退回来笑了笑:“二位可真谨慎,你们要的东西在后院,铺子里摆不下。” 一手撑着门帘子,一手拍了拍胸口:“咱是买卖人,收了你的钱卖给你货,不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的。” 寒松咬着牙,家里头所有钱都在那袋子里了,后头就算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紧紧拉着灵璧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抬脚越过门槛,进了后院里。 掌柜的放下门帘子,在前方带路时仍然抱怨。 “没本事,没力气,还没骨气。” 后院比前面的铺子大多了,宽敞的不像话。 “外头那些人啊,不像小哥你有银子。他们买不起粮还扛不住饿,这才来我们门口换儿子呢。” “换儿子做什么?” 灵璧忍不住开口询问,就算养不起了,那也该是给娃儿寻个有粮的人家不是?换回来的娃儿万一更能吃怎么办? 掌柜的回过头,瞪大眼睛看向灵璧,哭笑不得。 “妹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寻我乐子?” 灵璧摇摇头,眼中的不解做不得假。 掌柜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感慨竟有她这样天真的人。外头的人都死满大街了,怕要不是有那个高大的小哥护着,这丫头早连骨头带皮,不剩了。 耸了耸肩,掌柜的语气轻松的很,甚至带了几分想要打破灵璧面上那份天真的恶意。 “自己的儿子舍不得吃,换了别人家的回来,才好下锅啊。” 第127章 灵璧和寒松二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周身发冷,打了个寒颤。 “易子而食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掌柜的不以为然,转身带着他们继续往里头走,在一间守卫森严的屋子外停下。 足足有四五个人守着一间小门,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掌柜的才推开门领着寒松和灵璧进去。 屋内垒跺着不少麻袋,里头鼓鼓囊囊,满满当当。 “这有米面细粮,也有粟米高粱。” 随手拍了拍麻袋,掌柜的手中拎着寒松的钱袋子,掂了掂。 “可按小哥你的钱呢,也就只能买这么多。” 将钱袋子塞回怀中,掌柜的解开了一个束好的麻袋上头的绳儿。一粒粒的大米连成线汇成溪,落进了一个小袋子中。 刚刚盛了半袋,晃晃悠悠的都没有鼓起来,掌柜的便停了手。扎好了麻袋,拎着那小半袋粮食递给了寒松。 “这……” 寒松嗫嚅了一声,没有接。 他攒下的那袋子钱,若在平时,可以买下这件屋子里的所有粮食还有剩余。怎的,如今只能买这一点点,怕是连十天都撑不过。 “掌柜的,你是不是算错了。” 灵璧自认作为新妇,就该在自家男人不好意思计较的时候站出来。 “要不上称约一约?” 谁知掌柜的立刻收回手,把半袋子大米扔回了粮食跺上。 “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就这半袋子,能救你两口子的命。” “可这也实在是太少了……” 灵璧按住寒松,男人讲价钱哪有女人得心应手,上前几步试图让掌柜的给添上几分。 见灵璧的态度还算好,掌柜的面色微松,脖子一歪:“倒还有别的,够你俩吃的。” 从存放粮食的屋子里出去,掌柜的带着他二人下了地窖子。 夏日炎炎地面上热的如同火炉,而下到地窖里,不由得双臂抱在胸前,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掌柜的得意至极,双手往墙上一拍,手上沾了一层的水。 “这地儿好吧?搭地窖子的石砖是从老坟堆里挖来的,不管啥时候下来,都叫人脊背发冷。” 将手上的水擦在身上,掌柜的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指了指堆在地上成块的肉。 “小哥的钱,也够买二十斤肉。” 不管什么世道,肉还能比粮食值钱不成? 灵璧不信,要上前去看。左脚刚刚抬起,寒松就把他拽了回来。 “别过去,是人肉。” 地窖子里只有他们三人,寒松的声音虽然不大,蹲在地上的掌柜的却听的清清楚楚。 “小哥好眼力。” 撑着双腿起身,掌柜的将散落的发丝拢到头顶:“可我卖给小哥的都是最新鲜的。” 他指着地上的那块红肉:“跟外头街面儿上那些个病死的,烂了生虫子的不一样,那些就是不要钱你也不敢吃不是?咱这可是早上刚死的。” 神秘兮兮的凑过来,掌柜的压低声音:“城南屠户 分卷阅读147 送来的时候,还热乎着呢。” “干干净净的,吃了也不害病。” 掌柜的从一旁拿起了斧头,从堆在一起肉里剁了不少下来,扔到了秤上约够二十斤。 “小哥个子大,我给你多加点。” 又割了一条下来扔到了秤上,掌柜的加了一句:“咱铺子里的人还能给你送回去呢。” 灵璧终于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不过因着早上出门时没有吃东西,干呕了半天也没有吐出来,只是把自己折腾了个脸通红。 好在脸上有铁锅底下的灰黑挡 着,脸红也看不出来。 掌柜的见状,拿起斧头又割了一条下来扔在秤上。 “妹子这是害喜了呀?那更得补补了。” 说着掌柜的摇摇头,冲着寒松颇为感慨:“小哥,女人家怀了身子可不能饿着,吃完了再来寻我,我给你把肉称高高的。” “我们要粮。” 寒松并不领情,牵起地上的灵璧,转身就往地面上走。 “那粮食也就撑十来天!你婆姨又有了身子不能饿,连十天都撑不来!” 掌柜的还替寒松操起了心,从后头喊道。 谁知两位客人头也不回,他抬手往自己嘴上抽了一巴掌,暗道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快步跟了上去,他进存放粮食的屋子把那半袋子粮食拿了出来,递给了院子里站着的寒松。 寒松拿了就走,临走前狠狠的瞪了一眼掌柜的,双眼通红恨不得活吃了他。 灵璧的手捂着脖子,那股子恶心劲儿还未散去,跑在寒松前头出了院子。 “这他娘,就那么一口粮,娃儿生下来最多四五斤。” 掌柜的摇摇头,望着那两个离去的背影叹气,命都活不来了,还顾得上那么多,能吃,吃了不害病不就行了。 寒松手中拿着粮食也不敢露白,扎紧了塞到怀中,生怕被路上的人瞧见。 好容易追上灵璧,他赶紧拽着婆姨的手。 “我知道那是给你买簪子的钱,等兵祸过去,我肯定给你买。” 簪子二字让灵璧识海之中嗡的一声,停了下来,回头直勾勾的望着寒松。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两个字呢。 可还未来得及深思,灵璧瞧见了几个倒在路边的人,正以诡异的视线望着他们。 “回去再说。” 街头上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饥饿如同是潜伏在暗处的野兽,鬼鬼祟祟的从地下窜出,从四面八方八方向人扑来,数量多到无妨阻挡。 两人跑着回了自家的小院子,紧张兮兮的锁上了大门,把小臂粗的木头横在门上,若真有人撞门,也能阻挡阻挡。 手中有了粮食,寒松心里头就有了底。 拉着灵璧停下,蹲在地上,把耳朵贴在了她的腹部,仔细的听了起来。然而除了咕噜咕噜的空鸣声之外,并没有所谓的孩子的微弱心跳声。 半天之后得出了结论,寒松抬起头:“你饿了。” 饿是真的饿,昨儿夜里不曾进食,今天大半日过去了,也是水米未进。可米面铺子里的画面总是不停的出现她的眼前,灵璧是半点胃口也没有。 “我不想吃。” 并不否定饿这个结论,只是给出了别的答案。 寒松一手拎着半袋子粮食,另一手牵起灵壁,越过院子里的菜地,往屋子里走。 “孩子得吃。” 灵璧甩开手,上哪儿找孩子去,昨儿晚上咱搂着可啥也没干。 被甩开了手,寒松也不恼,而是嘀咕着:“有了身子的女人脾气大,得让着。” 从菜地里揪了一颗柿子,寒松快走了几步跟在灵璧后头进了屋:“吃酸的不?咱院子里的尖辣椒才指头长,你要吃辣我就给你摘下来。” 儿啊女的寒松倒不在意,只是觉得得顺着灵璧的胃口来。 灵璧没有与寒松置气的意思,只是这一趟回来,实在心里憋屈。踢掉鞋子爬上了炕,脸对着墙蒙头就睡,徒留给寒松一个背影。 寒松轻手轻脚的去院子里劈了柴,进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把灵璧给吵醒了。灶台下头生了火,有烟窜出来他赶紧使扇子吹到别处,不让它们钻进灵璧的鼻子里。 锅中的水咕嘟咕嘟的沸腾起来,寒松淘净米后隔水蒸了一碗。院 子里的菜没有能吃的,柿子青绿一看就倒牙的酸。 可光吃大米也不成不是,只好凑合着切巴切巴炒了一盘。 饭做好后,寒松洗净手走到了炕边儿停下。想抬手推灵璧起来,见她紧闭着眼睛,不只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 但不论真假,他都不忍心叫灵璧起来。 算了,等等吧,晚点吃也没事的。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太阳下了山,屋内掌了灯时灵璧方才醒来。 炕上摆了一张矮桌,寒松把米饭和没用油炒的绿柿子端上来放好,摆了两双筷子。 “吃。” 灵璧拿起筷子后还没张口,就看见自己碗里的米要比寒松的高半截出来,当即把两人的碗对调换了一下。 “你吃。” 寒松摇摇头,坚持吃少的那一碗:“我一个人,你肚子里还有一个。” 两人这里你推我搡的,半天没下筷子。忽的一起吸吸鼻子,皱起了眉头。 这才刚刚入夜不久,咋又闻着肉味了呢?炸油条的那个屠户又来了不成? 寒松放下筷子,穿好鞋子从炕上下来去关门窗,试图把味道拦在外头。但当他走到了窗边,却又觉得不对。 炸油条的味道不过是荤油,如今钻进鼻子里的,是搁了料后在锅中炖煮几个时辰那般浓郁。且除此之外,墙那边的邻居,今日两个娃儿异常的安静。 往日这个时候,孩子们早就叫唤着满院子跑来跑去了。 “坏了!” 寒松扔下门窗不管,急忙跑到院子里,搬起倒在地上的梯子,立在墙上。甚至等不及灵璧扶稳,就一步两阶的踩了上去。 从墙上探了半个头出去,双手避开墙头上插着的碎瓷片子,寒松将目光看向了邻家院子。 屋内的灯亮着,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打在窗户纸上跟着它一起摇晃。 寒松伸出右手,用食指隔空对着人影点着数了起来。 一,二,三。 但寒松知道,邻家有四口人。 第128章 灵璧瞧见寒松这样突然跑出去,自己在屋里头坐着心里也不踏实。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穿好鞋追了出去。 兴许是着急了,抬脚迈出门槛的时候一时不当心,险些摔着。好不容易来到了寒松所在的梯子下头,寒松站在顶上,梯子晃来晃去摇摇欲坠,灵璧赶紧双手将梯子扶稳。 抬起头冲着扒在墙头上的男人问道:“怎么了?可是邻家出事了?” 分卷阅读148 白天晌午的时候,她在米面铺子外头看见邻家的书生,灵璧就觉得不大对劲,回来之后更是无法释怀。如今瞧着寒松这般反常,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寒松低下头,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嘘!” 哒哒哒,他踩着梯子下来。然而犹犹豫豫的不知该怎么开口,寒松干脆抱起灵璧,把她送上了梯子。 灵璧手脚并用,几步爬了上去,矫健又敏捷。她那里伶俐,可把底下扶着梯子的寒松给急坏了。 “有了身子你得慢一点!” 可惜灵璧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爬上去的速度反而更快了。双手扣在瓷片子不曾覆盖着的地方,避免被它的尖端刺破手指,灵璧偷偷摸摸的探出半截身子往外瞧。 邻家的灯火亮着,跟她与寒松一样,在炕头上摆着一张矮桌,一家子在桌旁围坐。桌上点着油灯,油灯的光太过昏暗,人的影子打在了窗户纸上,放大后异常清晰。 一,二,三。 灵璧与寒松一样,一手紧紧扣着墙头,另一手的食指朝着邻家窗户上的影子指去。一连数了好几回,还是三个人。 不对啊,那日她往墙头上插瓷片子的时候,两个娃儿在院子里玩耍。着青衫的书生,再加上屋里头没出来的孩子娘,四口人才对的。 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抬起数人的手改为捂住嘴,灵璧小心翼翼的从墙头上退了下来。 大肉炖煮过后混合着香辛料后的香气不住的往她的鼻子里钻,可灵璧的口中不仅没有唾液分泌,反而一下了梯子就蹲下了身。 腹中的热浪向上翻涌,舌头上满是酸意,脑袋朝下扎着干呕个不停。 寒松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跟着灵璧蹲下身。右手不住的在她的后背处轻抚,试图让灵璧稍稍的舒服些。 “水……” 灵璧单手捂着嘴,微弱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 寒松闻言立刻起身,快步跑到屋里拿出了盛水的木桶。在木桶上头拴了绳子,寒松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到了井里,生怕木桶碰到井壁上弄出什么动静来。 要知道,邻居家里的肉香气真的是太浓了,外头街面上不知有多少人如同他与灵璧一样闻嗅到后出来查看。 夜里静的吓人,寒松不想自家的院子也成为别人的靶子。 晃晃荡荡的接了半桶水上来,寒松往桶里放了个半拉葫芦做的瓢,拎到了墙根儿底下,灵璧那处。 灵璧顾不上井水冰凉,探手进去握着瓢把舀了水上来,漱了好一阵子的口。知道舌尖上再没有异味,才把木桶推开,颓然的坐在了地里。 “少了一个。” 她抬起头,也不知灵璧当真皮肤白皙,还是月光照耀下显的白,她此刻苍白的如同学堂里先生习字的那张纸。 是少了一个,寒松点点头,靠着墙坐在了灵璧的身旁。炎炎夏日里,就算到了夜间,风也是热的。 街头上死的人越来越多,饥饿如同一把钥匙,捅进了禁锢人心深处那些腌臢念头牢狱上的锁。啪的一声,锁开了。 如今行走在街头的,早就不是昔日的百姓了。 灵璧见寒松点头,想来他也知晓了。可今日见闻让灵璧忍不住深思,而越往深处想,她越发觉得苦恼。 若当真如 米面铺子掌柜的所说,西市铺子外头那些是易子而食的,邻家的书生今儿前晌带着两个娃儿去的意图几何不言而喻。 当书生瞧见自己与寒松的时候扭头就跑,也是因着这并不符合圣人的大道,读书人做出这样的事,他日城中的兵祸过去,他们就要被城中百姓戳脊梁骨了。 易子而食做不出来,晚上回来自己的娃儿就少了一个。 喉咙里像是被鸡毛扫过一般的痒,灵璧将脸埋在双手之间,想要阻止这股味道钻进她的鼻腔。谁知道邻家锅里炖的是什么呢。 “怎么办?” 眼中氤氲起水汽,雾蒙蒙的望向寒松。 寒松靠在墙上,双腿往前一伸,整个人放松下来。从灵璧口中说出的问题,寒松自己也在思索答案。 “你说,若是圣人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做呢?” 寒松暂时想不到答案,将问题抛回给了灵璧。 “佛祖割肉喂鹰,若是圣人的话,此刻就该把家里的粮食都送出去接济百姓。” 灵璧想了想继续:“或许不仅是粮食,连自己也要送出去,肉身饲人。” 不管是把家里头的粮食送出去,还是把自己送出去,寒松思前想后都做不到。家里的米面没了,自己饿肚子还好说,若是让灵璧也跟着他挨饿,寒松就不舍得。 再说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往灵璧的肚子上瞧,虽然现在看着平,可过些日子就起来不是。 “我做不到。” 寒松摇了摇头,他恨不得把家里头的粮食掘地三尺埋进土里去。 “你我又不是圣人。” 灵璧往寒松的方向蹭了蹭,家里头的粮食别说拿去救济别人了,就算是他俩人吃,也不一定能撑到兵祸过去。 轻轻的将脑袋靠在寒松的肩头,灵璧小声嘟囔着:“我们不过是凡人罢了。” 入夜之后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白日里砰砰砰的响声在夜里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不时的就有人走过门外,在门前驻足停留。城中危机四伏,谁也不知停在自己门外的是什么人,又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屋内桌上的饭怕是早就凉了,寒松与灵璧两人几近两天没有吃饭,可谁也没有胃口回去坐到炕上重新拿起筷子,端起碗。 并肩靠着墙,坐在地上。菜地在昨日里寒松浇过,坐在上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衣衫便潮湿。 他们的确不是圣人,可正因为是凡人,还当真没有翻版坐视不理。 “怎么办?” 半晌过后,寒松再次开了口,问出了不久前灵璧提起的话。 该如何是好呢? 二人抬起头朝上张望。 纠结了一阵子,灵璧从地上起身,将地里剩下挂着的绿柿子摘了下来。 心有灵犀一般,寒松立刻知晓了灵璧的意图,回屋子里拿了块棉布单子出来。双手撑着抖了几下,平铺在地上。 青绿的柿子硬邦邦的,被灵璧一个挨着一个,紧紧的垒在布单子上。 凡个头长起来的,都被灵璧摘了下来。寒松把它们包裹好了,抱在怀里爬上了梯子。把缠在腰上的带子解了下来,胳膊越过了墙头上的碎瓷片子,似先前把木桶送入井中一般,寒松吊着包袱送了下去。 包袱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寒松双手卷来卷去,把自己的腰带收了回来,重新缠在腰上。从梯子上慢慢下来,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把梯子放倒在地上,寒松牵着灵璧 分卷阅读149 回屋。脚下仍有一株,上头留着一颗泛黄的柿子,他特意挡着藏下来,留给灵璧的。 回了屋后,两人草草的吃了几口,就着邻家传来的味道,他二人要不是饿极了,怕是 一口都吃不下的。 桌上的烛火隐隐绰绰的不亮堂,谁也没有去用针尖挑灯芯,只是任由它暗着。灵璧端起碗筷,正要收拾,被寒松抓着手腕拦了下来。 “我来吧,你躺着。” “真不是有了。” 虽然还没有去找过郎中,但灵璧莫名的对这个结论非常有信心。要不是现在城中寻不到郎中,灵璧非得找人给自己把把脉,让寒松死了心。 可她再有信心也没用,耐不住寒松认定。火速将碗筷收拾到了灶台旁,两个人的碗筷洗起来根本不费时,没等灵璧铺好床褥,寒松已经回来了。 锁好了门窗,还把椅子顶住了门。食指送入口中润湿,寒松往窗户纸上戳了个洞,观察了一下外头没有什么不妥,才挨着灵璧躺下。 两个枕头本就并排靠在一起,可寒松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点不怕挤。刚刚躺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其中一个枕头便没了用武之地。 手也不再想昨日那样紧紧的搂着灵璧,而是轻轻的搭在她的小腹上,动也不敢动的。 “这样下去不成。” 寒松的声音不大,但因着距离太近,在灵璧耳边响起的时候竟还吓了她一跳。 “咱得寻条出路。” 两人心知肚明,这座被困住的城中危机四伏,饥饿会将所有人变成残忍的野兽。 “我得让你,和娃儿活。” 透过一层薄薄的衣衫,灵璧身上的温度传递到了寒松覆在上头的掌心上。 灵璧扒拉开了寒松的手,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没怀孕!” 寒松在褥子上蠕动几下,追上了灵璧,再次将人带进怀里。 “那就咱两个,地久天长。” 窗户纸上的红色双喜字的剪纸还未褪色,日子没过够呢。 第129章 把他的话归为甜言蜜语,后背上传来寒松身上的暖意,枕着一个枕头进入了梦乡。街道上偶尔出现的脚步声变的朦胧,直往鼻子里钻的肉味也消散不见。 灵璧和寒松再睁开眼睛时,月已西沉,朝阳自东方升起,天色说不上大亮,黑暗却也不在占据上风了。 咕噜咕噜 因着腹中没有多少食儿,长鸣声跟着主人一同起床了。 寒松示意灵璧多睡一会儿,自己忙活了起来。就着晨光,去井边提了两桶水回来。用抹布把灶台边擦净,昨夜剩下的二米饭倒进了铁锅之中。 用半个葫芦做的瓢舀了水,清甜的井水顺着锅沿与米掺和在一起。 用勺子搅了搅,盖上锅盖蹲下身子。拿起蒲扇对着柴火摇了起来,火苗窜的老高,撞在铁锅底部改了方向。 柴火树枝的塞的满,不多时锅中就沸腾开来。米饭本就是熟的,也用不着多煮,寒松将其盛进了摆在一旁的碗里。 一手一碗,寒松倒也不怕烫,端着往桌旁走。 寒松虽说不让灵璧起来,但灵璧躺着也不踏实。在他煮粥的功夫,收拾好了被褥,将矮桌摆好,还洗净了抹布擦了个透亮。 热腾腾的粥端上来,腹中的长鸣越发的响亮。 太阳一上来,城里头又是臭气熏天,砰砰的响起了炮仗。但如今两人腹中空空,端起碗来咕咚咕咚才不过几口,便把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顺着碗的边际舔了一圈,如今这时候,不能浪费一粒米。 粥水滚烫,米虽然不多,但灌了半肚子水下去之后肚子里满满当当,竟然还撑的慌,额头出了一层的汗。 墙这边的灵璧与寒松好说歹说把肚子填饱了,墙那头的邻家可是又饿了。 人啊,若是一直饿着,吃不上东西还好。可一旦在饥饿之后,又撒开了满足过一次,就很难再次忍受饥饿。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还不是你没本事,你要有墙那头小哥的力气,咱们至于抢不上衙门里放的粮么?” 炕头上妇人哭哭啼啼的抱怨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边哭边抬手用袖角擦拭,把袖子都湿了一大块。 “你看人家那婆姨……那城里都饥荒了多久了,愣是没掉肉!” 往出一伸胳膊,露出了瘦的吓人的腕子:“你再看看我!就是扔出去野狗都带叼的!” 那外头躺着的流民,身上肉也比她多。 “看看看,看什么看!” 被妻子的话刺痛,书生听不下去了。将手中拿着的茶杯摔在了地上,杯中的水洒了大片,瓷片子散落一地。 “有本事你找他过去?” “你咋不说人家那小媳妇种了一院子的菜,摘了还能长。” 指着妇人的鼻子,书生也一肚子气:“你呢!你就长了一张嘴,一张吃饭要钱的嘴!” 妇人被他这一吼,嘴上是安静了下来,眼泪仍旧没有停歇,低声的啜泣着。 “你哭什么,反正娃儿都要没的。” 心里头烦躁,书生如今也没了书生气,凶神恶煞倒像是庙里的夜叉。 “与其跟别人换了,进了他人的肚子,还不如咱们……” 还不如咱们自己…… 后头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书生颓然的坐在了炕头上,双手揪着脑袋上的头发。 “再说昨个就算不碰上邻家的小哥,也没人跟我换。” 头发揪下来一大把,书生揉搓成一团丢在了地上。 米面铺子外头的人,不管是谁看了他的娃,都不乐意换,换回来也没有几两肉吃。 他个弱书生,衙门放了几回 粮,压根儿就没抢上几次。书生哪里挤得地头里讨生活的,或者是那些打铁的,他们的胳膊都能有书生的大腿粗。 家里头妻儿老小早就跟着他挨饿了,两个娃儿瘦的只剩了一把子骨头。 即便是昨个夜里,他自己下手……剃刀刮了骨头,也没收拾出多少肉来。也加上饿的太久了,竟然一顿就吃完了。 吃完也就算了,才刚过了一夜,肚子就又瘪下去了。 “呜呜……” 炕围子里头传来孩童的呜咽声,书生和夫人循声望去,自家的大儿子五花大绑,锁在角落里。脸憋的通红,眼珠子瞪得老大,腕子上被绳索勒出了血痕。 鼻尖如同是山间的野物一般,嗅到血腥气便蠢蠢欲动。大儿子和小儿子一边儿瘦,同样皮包骨头。 可大儿子年长几岁,身量要比小儿子高,想来肉也要更多些吧。 他爬上了炕头,红着眼睛跪在了儿子跟前,咚咚的磕起头来。撞的力气太大,即便是隔了塞着棉花的褥子,仍旧把额头撞出了大包来 分卷阅读150 。 “儿啊,你别怪爹……”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还没有跪自家儿子的道理。然而书生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腹中的饥饿早已将他的理智吞没。 “你若是投胎,寻个太平年,都是这世道的错……” 书生抬起头,双眼血红:“不论如何,爹娘也养了你许多年。黑鸦都知晓反哺,今次就到了你反哺双亲的时候了。” 乌鸦反哺父母是自愿,他这里却要强求。 他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仍在哭泣的婆姨:“还愣着干啥?过来搭把手!” 妇人把他看成了天,说什么就是什么,畏畏缩缩的爬上来。和自家男人一起,将不住的挣扎着的娃儿抬了起来,家里头可做不得这样的营生。 木匠给做好的洗澡用的木桶被摆在院子里,他二人把大儿子扔了进去。 木桶里还有昨夜小儿子的血迹,书生越想越气,自家的婆姨真是个没用的。 “血都让你倒了!” 推开拦着路的妇人,书生回屋里的灶台旁寻了把菜刀出来,下石岩台阶之前还不忘停下,将刀刃摩擦了几下。 养了许多年,怎么也该给娃儿一个痛快。 娃儿的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见父亲拿刀走了过来,吓得魂不守舍。大腿上一股暖意,水迹沿着瘦竿儿一般的腿流到了木桶的底部,腥臊的味道冲了上来。 “呜呜!” 回想起昨日弟弟的惨叫,他越发的挣扎个不停。 书生已经将刀抵在了大儿子脖颈上,然而不似小儿子懵懂痴傻,大儿子显然已经懂事了,知晓死亡与畏惧为何物。求生的欲望让他挣扎的力度远远超过了书生的控制,几次三番,愣是没有隔断娃儿的喉咙。 “小畜生。” 书生杀红了眼,为人父的那点怜惜消失不见,只剩了一个念头,今天要吃肉。 一直帮着自家夫君的妇人察觉到了不对,孩子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她顺着看了过去,瞧见了一个大包袱。 拽住了书生,拉着他往那边去瞧。 “你看!” 书生打开了自家婆姨的手,骂骂咧咧的:“看什么看!” 婆姨这会子胆子大了,放开了按着大儿子的手,走到墙根儿底下蹲在了地上的包袱前。双手颤巍巍的伸了出去,解开了包袱皮,滚圆溜青的柿子掉了出来。 “他爹!” 妇人喊了一声,声音大到在屋里头收拾东西的灵璧和寒松都听见了。书生将刀抵在娃儿的脖颈前,回头瞅了一眼。满满的一包裹,柿子叠在一处。 想起儿子前不久偷回来的柿子,想 来是隔壁的小哥半夜吊过来的。 可昨个半夜,是他们…… “要他假惺惺!” 书生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撞破了,将刀嘭的一声砸在了地上,跑着到了婆姨跟前停下,抬手狠狠的给了妇人一巴掌。 妇人本就受弱,长期的饥饿如同竹竿一般,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肉。挨了一巴掌立刻眼冒金星跌在了地上。 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男人发疯,却又没有法子制止。书生捡起地上的柿子,用力往上甩着,丢到了墙那头去。 “谁要你的东西!” 他眼中似要呲出血来,猩红一片:“我就是饿死,都不会要你的东西!” 妇人冲上来抱住了男人的腿,哭的声嘶力竭:“都什么时候了!” 书生试图踢开她,妇人抱的的更紧,一口咬在了男人的大腿上。用力之狠,隔着一层衣衫都咬出了血。 “面子面子,你那点读书人的面子有什么用!” 明明只要留下这些柿子,就能把儿子的命留下,至少今日,能留下儿子的命。 墙这边拉扯着,寒松和灵璧在另一边听的清清楚楚。几个柿子从墙头砸过来落在地上稀巴烂,吃也不能吃。 “咱还过去看看么?” 灵璧放下手中收拾了一半的衣物,打开门往墙那边张望。 “可别再……” 灵璧欲言又止,寒松心里却是明镜一般,她的意思是:可别今晚屋里就只剩两个人。 “我上墙头看看。” 寒松也不放心,把灵璧拽回来后自己出了门。 刚刚扶起梯子爬上去,还没探过头打探,就当头挨了一柿子。一脑门儿的绿色汁水,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灵璧见状追了出去,把地上的寒松扶了起来。抬起袖子擦掉寒松脸上的柿子汁水,可把灵璧给心疼坏了。 第13o章 灵璧没有擦拭干净的柿子汁水流到了嘴角,寒松伸出舌头舔了舔,果然仍是要酸倒牙。心里头琢磨着,要是再能多长几日便好了。 见寒松额头红了一片,灵璧实在是气不过,怎么好心当做驴肝肺,还糟蹋我家的柿子呢。放开寒松,她捡起了地上一颗碎成一半的柿子捏在手中,撸起袖子就往梯子上爬。 踩在梯子上,灵璧甚为敏捷,不比大小伙子差。 半边身子探出了墙头,一眼就瞧见了墙根儿底下的邻家夫妇二人。那书生的手中还握着一颗柿子,似正要往她这边丢。 灵璧怒火中烧,把手中的柿子朝着书生的脑门儿丢了过去,正中红心。 书生捂着额头蹲下了身,灵璧揪掉了立在墙上的碎瓷片子,一脚踩了上去,整个人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 “祖宗哎!你可快些下来!” 墙这边扶着梯子的寒松被灵璧吓了个半死,在底下吆喝灵璧下来,生怕她摔出个好歹来。 但墙头上站着的灵璧不知怎么,心中竟然没有半分畏惧,仿佛这个高度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且不止如此,墙根儿下头站着的那个男人,灵璧也并没有放在眼里。 食指遥遥点在那书生的眉心,灵璧咬紧牙关:“把我男人脑门儿都砸红了,你给我等着!” 书生被灵璧的气势吓到,可又觉得不能堕了自己男子汉的微风,捂着额头起身,梗着脖子反骂回去:“谁要你们假惺惺的施舍!” 说着他蹲下身,再次捡起了一颗柿子,胳膊甩了两圈朝墙那边砸了过去。灵璧气极,左脚离开的墙头,嘭的一声跳了下去。 墙这头的寒松扶着梯子,忽然觉的手上一松,再抬头时墙上已经没有了灵璧的身影。这堵墙少说也高两米余,就这么跳下去,不断胳膊也得崴脚啊。 刚娶的娘子,咋这么不省心呢。 二话不说,寒松顺着梯子爬了上去,也顾不上墙头上有没有瓷片子,双手就扒了上去。 在寒松的预想中,灵璧定是一时没有站稳,此刻一定正蹲在地上,抱着腿起不来身呢。可当他半边身子探出来,往邻家院子里一瞧,和自己猜想的大相径庭。 那书生已经被灵璧砸倒 分卷阅读151 在了地上,妇人伏在书生的身上哭个不停。 而灵璧呢,不知从什么地方寻了斧头握在手中,站在木桶旁高高的将其举起,重重的的落了下来。 几声巨响,束缚着木条的铁皮被劈砍而开,木桶碎开来,里头半大的娃儿跌了出来。灵璧揪过这孩子按在地上,一斧子剁开了绑在他身上绳索的死结,扯出了堵在他口中的布条。 一连串的动作太过顺畅,以至于墙头上的寒松开始恍惚,自己新娶的媳妇娘家到底是干什么的,瞧这手段,难道岳丈是山上扎了营,打家劫舍的贼人不成? 可奇怪的是,寒松想了好一会儿,关于岳丈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若是细细思索,连他与灵璧是怎么拜的堂,怎么喝的交杯酒,寒松都想不起来。 头忽然疼了起来,寒松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昏昏欲睡又朦胧欲醒。小院子,墙头,脚下的梯子都扭曲着…… “嗯?” 耳边响起了人声,寒松四下转着头寻了起来,没有找到声音的源头。 “这就要醒了?” 那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现在醒了可不成。” 眉心被人点了一下,再睁眼时,方才的困惑消失不见,脚下的梯子也如实地一般坚硬。瞧见娘子正在别人家的院子里,寒松咬了咬牙,也跟着从墙头上跳了下去。 因着他的身量重,落在地上咚的一声。酥麻刺痛不曾从脚下传来,寒松起身时没有丝毫的不适。 他瞪了一眼正要爬起来的书生,比起灵璧的威胁来说,寒松的显然效用更足。才不过一眼,书生便缩回了脖子,不敢起来了。 寒松朝着灵璧走去,双手拉过灵璧好一番打量,嘴上不住的问:“摔下来可疼了着?” 说着还蹲下了身,掀起了灵璧的裙角,去捏她的脚腕子。 “疼不疼?崴一下伤筋动骨,少说也要在屋头歇半个月的。” 灵璧抽回脚:“不疼。” 寒松拽了回来,仍不放心:“疼就要说,千万不能忍着,我给你揉揉。” 书生的大儿子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和喉咙,喘着粗气。双腿抖如糠筛,还没有从方才险些丢命那里缓过劲儿来。 许多天来,城中的百姓都压低声音说话,很少有人敢放开嗓子喊的。如今的院子里一番吵闹,门外早就围了不少凑热闹的人。 光是凑热闹也就算了,大门晃了起来,似有人要冲将进来。 寒松虽然有把子力气,双拳难敌四手,真让饿疯的人冲进来,今天怕是两口子都要交代在邻家的院子里。 总算是放开了灵璧,寒松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两圈,寻到了一根尚未劈砍成柴的树干。抱起来走到门边,两边插好挡住了外头的人。 可当真靠近在了门口,把街道上的声音听清,仿佛又与他想象的有些出入。门外的人并不是为了冲进来抢夺吃食,因着除了流民的声音之外,还有齐齐整整的脚步声。 以及,刀剑相撞时的清脆金石声。 城中的寻常百姓,能拿出菜刀,铁锹,斧头,城边儿住着的说不定还能拿出锄头和镰刀,可刀啊剑的却是没有的。 刀枪剑戟只在守城的官老爷腰间别着,平头布衣要是挎上一把,当天就得被抓进衙门里下大狱去。 那外头的动静是怎么来的呢? 寒松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起来。 “起来起来!” “上哪儿去!往那边!” 叫喊声中气十足,城中饿了许久的百姓哪有这么大的力气和嗓门儿呢。扒着门缝望了出去,寒松瞧见了衙门的差役,并肩连了一道人墙,正把街上尚且喘气的人往一个方向哄赶。 街上的人没法子,只好朝着路两旁的人家里冲撞。可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没有谁敢在这种时候把门打开。 外头街面上的动静越来越大,灵璧也快步走到了门边,钻进了寒松的胳膊底下。膝盖半弯,额头顶着寒松的下巴,也扒着门缝往外瞧着。 “官老爷这是想做什么?” 忽的目光一顿,灵璧瞧见了那日放粮时的官老爷,脑满肠肥的挺着个胜过足月妇人般的大肚子,走路一扭一扭,及其疲倦的喘着粗气。 平日里出门有马车坐,如今不比以往,拉车的马早就叫人给吃完了。别说地主家没有余粮,就是官府的粮仓里,剩下的怕连差役和兵士门都不够吃了。 如今城中流民甚多,官老爷们听闻了西市里米面铺子的事大发恼火,下了令让差役们把流民赶出城外,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可何为流民呢? 官老爷手底下的差役又不能识得城中的每个百姓,干脆便一刀切,凡此时尚在街头的,统统归为流民。 外头围城的敌军有数万之众,城中驻扎的兵士能守在此地月余,人数上并不数。披挂着铠甲的人甚至比着布衣的百姓还要多,他们身强体壮自各条小巷扫过,将街头的人哄赶着,朝着城门处走去。 城门紧闭了月余,外头的敌军等着的就是断粮的那天。若真的是到了饿极的地步,甚至用不着攻城,城里头自己就乱了。 等了许久,今日总算等到了城门洞开的一日。 敌军的营寨距离城门尚有 一段距离,倒是有先锋驻扎在城门附近,察觉到了城门楼上差役的的动静,立刻驱马回营禀报。 不多时围城的敌军逼近三里,绕着城池的大门摆开架势,等着守城的官兵来战。 将军骑跨在马上,手中拿着大刀,心中跃跃。 “总算是等到乌龟探头了。” 敌军将领振臂高呼:“今日杀个痛快!” 鼓声在将军放话之后擂了起来,咚咚咚,甚是振奋人心。身后的士兵们跟着将军一起,将手中大刀高高举起,只等着里头的人出来,好战个痛快。 在城外苦等了月余,心里头憋着一股气,可算是找到释放的口子了。 城门缓缓的拉开,衣衫褴褛的,受弱不堪的百姓衣衫褴褛,似牲畜一般被后头的牧羊人驱赶着,乌泱泱的从城门涌出。 “将军?” 鼓声骤停,谁也没有想到开了城门后走出来的不适身披铠甲的兵士,而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眼下当如何?” 百姓朝着围城的敌军处蜂拥而来,人数众多自带一股气势。围城的将领没有将高举的大刀放了下来,思忖了几息,狠下心。 “杀。” “杀?” 传令官以为自己听错了,上前一步追问起来。将流民驱赶到城中已经够缺德了,今日若是杀了手无寸铁的百姓,日后便是凯旋,将士们心里头也不得劲啊。 将军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但他有自己的考量。自古兵不厌诈,谁知道那些涌出城门中的百姓中,有没有守城将士混在里头 分卷阅读152 ? 若就这样让他们从出去,谁又能保证不会腹背受敌? “杀!” 将军再次将大刀举了起来,战鼓紧跟着擂动,万箭朝向城门外的百姓,齐发。 第131章 血染红了绕城一圈的护城河,惨叫声此起彼伏,没有停歇的时候。城内躲在家中的人,炎炎夏日里只觉得周身寒冷,谁也不敢开门,生怕被当作六名一起轰到城外去。 寒松趴在墙边,灵璧踩着他的肩头爬上了墙,翻回了自家的院子。踩在梯子上,她没有直接下去,而是指了指那仍倒在地上的男娃。 只一个眼神,寒松还没会意,书生的娘子也就是娃儿的亲娘明白了。嚎哭一声冲上去,抱住了自家的孩子,说什么也不愿意。 “不行不行,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绝对不能让你们把他带走。” 妇人搂着自己的孩子,哭的抽了起来。 可惜她的娃儿并不领情,母亲的怀抱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温情可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出来,跑到了寒松的脚下,拽着他的裤脚不肯撒手。 “救救我……” 寒松低头,对上一双雾气蒙蒙的眼,没来由的让他想起了此刻墙头上的妻,心软了。 “好,跟我走。” “凭什么跟你走!” 书生一听寒松要带自己的娃走,不依了。就算寒松的个子再大,身形再魁梧,他也不能让。从地上起来,身上的土也来不及拍打就扑了过来。 巴掌直往自家的大儿子脸上,身上拍打。 “父命你也要违了?” 亲眼见过双亲杀了弟弟,还炖在锅里吃了个干干净净,今日更是自己也被五花大绑,菜刀抵在了脖颈上,换了谁也还会在意这种父子情义。 挨了打后娃儿直往寒松身后躲,寒松抬手用力一推,书生被他推出去老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挣扎着起来,书生再次扑了过来。躲过了寒松揪住娃儿的后领往外扯,嘴里还不住的叫骂。 “你跟他走?在他眼里你就是一块肉!” 书生使出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抽了娃儿一巴掌:“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宁愿被外人吃也不愿意反哺双亲么?” 小娃儿被父亲一句话吓的两腿打颤,抓着寒松的手松了松,满脸血痕抬起头,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起了寒松。 仿佛真的被书生说服,以为寒松带他走,也是为了把他装在木桶里,放血杀生取肉。 “放手!” 灵璧见状,再一次站上了墙头,右手直指书生,颇有若是书生不停手,她就会再次跳下去揍他一顿的气势。 兴许是被灵璧打怕了,又或是被寒松吓着了,书生抽回了手。 寒松蹲下身子,抬起袖子擦掉了娃儿脸上的血,低声询问。 “你若跟我走,我不能保证你活。” “听见了么!” 书生来了劲儿,朝着娃儿喊了起来。 寒松回头瞪他一眼,一股不属于寻常的百姓的威压袭来,逼的书生说不出话来。 “我只能承诺,若我还有口吃的,就会分你一半。” 揉了揉娃儿的脑袋,神色稍稍柔和了些。 然而娃儿的喜色刚刚升起,寒松再次开了口:“我的分你,她的……” 反手指向墙头上的灵璧,寒松继续:“她的,你不能碰。” 娃儿摇摇头,他拽着寒松的衣裳不肯撒手:“我不吃你们的,我不吃。” “只要你们不吃我,让我死了,烂了就成!” 书生大儿子别无他求,甚至对生的欲望也剩不来多少,他只求不像弟弟一样,被开膛破肚,剔骨取肉。 活不活的,反而不要紧。 寒松听了这话,更是心软。当即蹲下身子,也不顾娃儿身上脏污,将他驮上了肩头。 走到墙边,将孩子托举了上去。 灵璧在墙头上等着,拽着孩子的胳膊拉到了墙这头。 寒松捡起了地上剩下的柿子,一颗也没有忘记。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书生与其妻子,夫妇二人连畜生都不如。 吃食留给他们也是无用。 柿子包裹好背在身上,两米多高的墙对寒松而言并算不得什么。即便没有梯子,寒松仍旧可以轻易的攀爬上去。 手指抠进了石砖的缝隙之间,下爬回了自家的院落。 落地之后第一件事,寒松将身后的包袱解下来,从里头拿了一颗青绿的柿子递给了邻家的小娃儿。 “吃。” 饿久了的娃儿没有灵璧娇气,哪怕柿子酸的倒牙,他也抱着啃了起来。 家里忽然多了一口人,灵璧和寒松的日子过的越发艰难起来。 本能撑十余日的米,在第七日就见了底。这还是天天清粥,一把米大半碗水灌的。 且这天起来,院子里的菜地不知为何根都烂了,并没有如预期那样结出果实来。现在别说酸倒牙的绿柿子了,连柿子苗儿都吃不上了。 实在是没有米下锅,寒松蹲在院子里,双手拨开泥土,定神琢磨事儿。 足足沉默了大半日,灵璧烧了热水,端着茶壶出来,给寒松倒了一杯递过去。 “兴许是叫耗子咬了。” 灵璧瞧见菜地里没有收成,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毕竟也没有见到漫天飞的虫子。 寒松接过茶杯,吹开上头漂浮着的茶叶梗子,呡了一口。 “耗子才不吃咱家的菜呢。” 心里着急上火,一口热茶更是让寒松别扭,喝了一口便放在了手边。 也对。 灵璧点点头,有些话不需要明说,说明白了反而越发不痛快。 如今的耗子可不缺吃食,街道两旁烂了的尸身就是他们的口粮,一只只的都能长的比猫大。 哪里还用得着来祸害院子里可怜巴巴的这点菜地呢。 起身凑上前,灵璧进了菜地里。从枝叶扒到了根部,也没有寻到一只害虫。 “那这是……” 她也寻不出别的答案了。 娃儿在水井旁站着,一脸警惕的看着灵璧与寒松。 他亲眼看见缸里的米没了,这会子菜地也结不出东西,怕是眼前的二人,该像他的双亲一般,将菜刀抵在自己身上了。 这些天虽然同灵璧与寒松一起吃住,可毕竟没有多少粮食,娃儿别说长肉了,比前些天还要瘦弱。 胳膊细的如同鸡爪子,皮下面就是骨头,一丝肉也没有。夜里打水清洗,脱掉上衣后肋骨根根都快叉到外头了。 若非有灵璧和寒松给的那口米吊着气,早就站也站不起来,和外头的流民一样饿死了。 他倒是不怕死,城中弥漫着死亡的腐臭,他觉得自己身上也有。夜里睡在临时搭就的床铺上,腐臭的味道久久不散,源头正是自己。 分卷阅读153 或许到了该死的时候。 停在水井旁站定,只要寒松和灵璧稍有异动,他就会转身跳进去。 至于寒松和灵璧会不会把他捞出来分食,开肠破肚,刮骨剔肉的,死后也察觉不到了。 爱咋咋地吧。 “快过来,当心掉下去。” 灵璧冲娃儿招了招手,半大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 手背也不再像几天前那样润泽。原本葱玉般的指头,而今似枯藤一般。 寒松的目光落在了灵璧抬起的手上,觉得自己非常没用。 咋能把水灵灵的姑娘饿成这样呢。 要是让老丈人知道,还不得和他拼命。 说起老丈人,寒松的识海中出现了一张甚是年轻的 脸。虽说和灵璧长的没有相似,可清俊异常,像是仙人一般。 但既然是老丈人,怎么着也得是四十开外吧?他识海中的那张脸,瞧着也就只能做灵璧的兄长。 晃了晃脑袋,将那张脸驱逐出去,寒松拍掉了手上沾染的泥土,坐到了灵璧旁边,把她的手拉了过来。 先是放在唇边啄了一口,紧接着放到了膝头。 “饿不饿?” 肚子里的长鸣声自今早起来就没有停过,可说实话,灵璧并不大饿。外头的人都已经被饥饿逼疯,她与寒松却还能与这种折磨人的感觉抗衡。 闻嗅着城中弥漫的腐臭味道,光是闻着味道,她就能想象到人腐烂后被虫蚁噬咬的画面。 蠕动的白色蛆虫自溃烂的伤口中爬出,一路向上,或钻进了半张着的嘴里,或顺着鼻孔进去。 想着这些,灵璧不光不饿,还时不时的犯恶心。 吃下去的东西也都多半吐了出来。 吐的多了,寒松只当是灵璧害喜,越发的愧疚。 别人家的小媳妇要是有了身子,哪个不是鸡鸭鱼肉伺候着。怎的轮到他的灵璧,就不行了呢。 “咱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么?” 寒松心中有了计算,改将灵璧搂在怀里。 灵璧点头:“早就收拾好了。” 可真的要走不成?街头上有巡视的差役路过,灵璧听见他们说城外早就横尸遍野了,护城河到现在都是红的。 寒松知晓灵璧的顾虑,但即便留在这间院子里,没有粮食也要饿死的。 更何况…… 随手揪起了一株烂了根子的菜株:“没有粮食只是一方面,城中怕是要起疫病了。” 饿死也好,害病烂死也罢…… 寒松抬手,轻轻的抚着灵璧的脸颊,他的妻不该遭受这种苦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微微低下头,吻在了灵璧的额头。 “我既然许下了和你地久天长的诺言,就不能死在这间院子里。” 留在此地必死无疑,外头尚有一线生机。 第132章 家里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可以收拾。攒下的钱财早换了半袋子米,早就进了肚子里。衣衫什么的,带多了也累赘。 出门必备的干粮,灵璧和寒松也是没有的。 以至于推开大门的时候,寒松身后只背着一个瘪瘪的包袱,装了两件换洗的衣衫。以及可以灌水的竹筒。 邻家的娃儿倒是感况。 “可还有别的出路?” 右手扶着寒松的后背,灵璧压低声音问道。 寒松 分卷阅读154 闻言忍俊不禁,嘴角勾起笑意,回过头来与灵璧目光相交。或许是个蠢笨的问题,可如果开口问的人是灵璧,他倒只觉的甜蜜。 没等到寒松的答案,反而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子里盛满了柔情。 总觉得寒松的眼中,不该出现这样的笑意。 灵璧忽的脚下一虚,似踩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纵身跌入了谷底。被太阳晒的发烫的石砖墙消失不见,鼻尖的腐臭气息跟着散去,就连她搭在寒松背后的手,也再寻不到着力点了。 “一个两个都要醒。” 耳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熟悉却又叫人打心底升起一股怒意,灵璧反手一挥,打在了虚无之中。 “我用了三百年的命数造梦,看不到结果可不成。” 眉心被人用指尖用力一按,双脚踩在了实地上,石砖搭就的墙重新聚在一处,寒松的后背上有潮湿的汗意。 刚才的人声不再回响于耳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灵璧摇了摇头,对寒松眼中的柔情习以为常了。 “也对,是我糊涂了。” 若入城还有别的路,外头的敌军早就攻进来了,哪里还能等到今日呢。 “出也好,进也罢,左右只这一条路罢了。” 寒松按着灵璧蹲下,自己左右观察起来,琢磨着该如何才能出城。 前方,无人。 左边的小巷,亦无人。 后方…… “你们是干什么的!” 正对上三个官兵,举起大刀朝他二人冲来。 大风大浪都过了,阴沟里翻了船。一路上也没被巡视的官兵发现,怎的来了城门口,距离城外一步之遥时被瞧见了呢。 寒松拽着灵璧就要跑,转身撞在了另一队官兵身上。 藏在自家院子的时候,两人听见了不少,官兵们比邻家的那对夫妇还要有违伦常,真是做尽了缺德事。 好在有一条,守城的队伍里还有粮食,不至于将寒松和灵璧开膛破肚,煎炸烹煮。梗着脖子,寒松将灵璧护在身后,大有谁要是敢动他婆姨,这条命不要也得给婆姨报仇。 两队官兵走近汇成一队,将灵璧和寒松堵着靠在墙上,列队围了起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官兵们并没有对他二人舞刀弄枪,开口反而带着几分抱怨。 “你们不好好在家里藏着,跑出来做什么?” 灵璧和寒松两人瘦的要命,官兵较之他们要好一些,可也脸如菜色,似许久不曾好好吃一顿了。 寒松的个头实在太高,两队官兵里走出一位似是官衔高些的,将他按了下来。 “别起来,叫城楼上的人瞧见可就坏了。” 说着他回头与其他的官兵交换了个眼神,众人纷纷将手伸入了怀中。 寒松这里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管他们掏出什么武器,为了灵璧也得拼了。灵璧也不是那种只靠男人护着的新妇,她在袖子里头藏了一把磨的甚是尖锐的剪刀。 离家之前,灵璧的识海中模模糊糊的出现了饭庄酒肆,耳边响起了琵琶弹奏的声音。女子嘤嘤啼啼的说着一个故事,娇滴滴的大小姐遇到了贼人,为保清白将剪刀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从针线篓子里将剪刀带在身上,灵璧以为那个大小姐脑袋不清醒。为保清白为什么要用剪刀刺自己呢?难道不该刺向贼人么? 此刻的灵璧紧紧握着剪刀,只要这几个官兵敢对寒松或事自己动手,灵璧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得带一个跟她往黄泉路上走。 可谁成想,官兵们从怀 中掏出来的不是刀剑匕首,而是咬剩下的半块黑乎乎的杂粮馍馍。有的人剩的多,还有大半个。有的人剩的少,只剩了一小口。 他们轮着上前,把手中的馍馍递给了寒松。 “家里没粮了是不是?拿着先吃,我们也只有这些了。” 为首的那个官兵将手中掉下来的馍馍渣子送进口中,咂巴了两口继续。 “可不敢出来了,找间院子藏起来,说什么也不要出来了。” 寒松看着手心中大大小小的馍馍,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与灵璧扒在门缝里往外瞧的时候,官兵们可没一个好的。 对待外头的流民粗暴不堪,将数不清的人驱赶着,如同驱赶畜牲一般逼到了城外。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敌军屠戮,这样的官兵,为何会省下自己的口粮来救别人呢。 “快吃吧,吃了才有力气。” 官兵们和善的叫人生畏,毕竟即便是在敌军围城之前,也鲜少有官兵会对平头百姓好言好语。多半路上遇到,都会一把推开,休要惊扰了军爷。 寒松自己没有吃,给灵璧递了一块。灵璧光是看着那黑乎乎的杂粮馍馍,都觉得嗓子疼,这要是咽下去,怕是几天都说不上话来。 见这二人都没有吃,几个官兵急了:“赶紧吃了回去啊,若叫上头的人瞧见了,你们都得被轰出城区。” 寒松将馍馍还给了几个官兵,目光越过他们的肩头,落在了紧闭的城门上。 “我们是要出城。” “谁要出城?” 那日放粮时脑满肠肥的男人走上来,扒开了围成人墙的官兵,直勾勾的看着寒松身后的灵璧,笑容淫邪。 “这么好看的丫头,我可舍不得让你出城。” 第133章 城中所有人都轻减了分量,唯独眼前的这位差官,肚子竟比不久前放粮的时候还要大些。脸上油光黏腻,眼白浑浊发黄,身上的铠甲并不得体,像是借别人的一样。 往前走的这几步,歪歪扭扭不像样子。比起守国安邦的官兵,倒更像是街头寻衅滋事的地痞。他的视线黏在灵璧身上,叫人浑身上下的不舒坦。 官兵们不敢拦他,只能在后头给寒松和灵璧眼神示意,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正经人。 尤其是那位给寒松低过杂粮馍馍的,无声的做着口型:“跑!” 寒松当然不能跑,他还要带着灵璧出城呢。脚步移挪之后,寒松将灵璧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因着他的个子高大,这一挡还真瞧不见了。 “我记得你。” 挺着大肚子的差官伸出手指,点向了寒松面门。 “那日放粮,我有心抬举你。” 脑袋偏了偏,他试图看清躲在寒松后头的灵璧,可什么也没瞧见。但差官开口却似什么都瞧见了一样,捏着下巴。 “啧啧啧,瞧瞧把个丫头瘦成什么样子了。” 咂摸咂摸最,差官面上的笑意更加猥琐了。 “不过环肥燕瘦,各有各的滋味,楚王还好细腰呢。” 灵璧推了推寒松的后背,想从后头出来,手中紧紧握着剪子,打算叫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好你大爷个二舅妈的细腰。” 寒松把自 分卷阅读155 己的婆姨拽回来,对老丈人是干什么的越发好奇。怎的他取来的妻胆子比天大不说,骂起人来花样百出,这日后要是吵起来,自己可说不过灵璧。 “我来。” 媳妇叫人欺负了,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就不能依。 上前一步,寒松打开了那人的手还不算,一如上次放粮时,将他推到了地上。 “嘴巴放干净一点。” 不似灵璧变着花样骂人,这就是寒松所能想到的最严厉的话了。 “呸!” 差官甚至不曾偏过头,冲着寒松的脚下啐了一口。 “你算什么东西?半袋子米换你婆姨还是看在你婆姨长的好看!” 说着差官遥遥往衙门的方向指了指:“咱可不缺娘儿们,别说婆姨了,多少人把闺女和妹子都送来了!” “财色名食睡,地狱五条根。” 寒松缓步上前,在差官起身之前,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用力按了下去。 差官抓着他的脚腕子,想要把寒松的脚推下去,可不管怎么用力,仍是动弹不得,被寒松死死的踩住。 看着干巴巴的已经瘦脱了相,咋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你们愣着干嘛?还不给我把这个刁民拉开!” 见自己打不过,差官呼喝起了一旁穿着铠甲的官兵,示意他们拿下寒松。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官兵们踌躇了一阵子,停在原地没有上前阻拦。差官不是个东西,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谁家还没个妹子闺女的。 仗着自己手中管着粮食,都不能当个人了。 “打!” 官兵们握紧拳头,不但没有按着差官的命令去拿下刁民,还反过来给寒松鼓劲儿。 寒松给了差官几拳,将他打晕过去,一脚踢到了旁边。地上食腐的虫子像是嗅到了什么珍馐美味,从街角爬了过来。 双手抱拳冲几位差役拱了拱:“劳烦,让我们出城去罢。” 哪怕手下差役给的馍馍,也至多让寒松和灵璧撑两天。再要想活,除了吃人怕是真没有别的法子了。而若是出城,过了敌军的包围,还尚有一条生路。 差役们这几天见了不少,知晓外头的 情况,仍旧劝诫寒松:“城中是地狱不假外头也是修罗场啊。” 围城的敌军担心从城中出来的百姓中有守城官兵伪装的探子,一律杀无赦。而一旦城门关上,就没有再开的道理。 城门楼上的弓箭手射的对象不是屠戮百姓的敌军,而是靠近城门试图闯回来的布衣。 “一锤子买卖,出去就回不来。小哥,拖家带口的你可要想清楚。” 寒松回头去看灵璧,征询自己妻子的意见。灵璧呢,与寒松是一个意思。且除了求生之外,不知为何,隐隐的有个声音,在召唤她往城外去。 “这可是你们非要去的。” 几个官差叹了口气,押解这寒松与灵璧二人往城门口去。 守门的差役见他们来了,不由的皱起眉头,等人走到近前抱怨起来。 “你们咋还把人往门口送?看见了轰到宅院里不就行了,咋还死心眼呢。” 当差的大多也是寻常人家出身,官老爷下的死命令他们不懂。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头的命令不能不从。 却也不能全从。 尤其是在亲眼看见被他们赶出城后的百姓被当牲畜一般宰杀后,就更加不想从了。对上头下的命令阳奉阴违起来,即便看见流民也不往城门口送。 还会省下自己的口粮,遇上像寒松这样的,能救一个是一个。 故而守城门的差役见他们押来了两个人时,恨不得一人给一嘴巴子。 “此二人衣着洁净,想来是城中百姓,并非流民。” 言外之意便是赶紧回去,别在城门口凑热闹。 似有一根无形的绳索自城门外来,绑在了灵璧和寒松的脚腕子上,牵着他们一步步向外去。 “是他们自己想出城。” 押解二人的差役对收门之人说到。 “疯求了。” 守城门的差役骂骂咧咧的往城门处走,几人拉开了一条小缝,将将可通一人侧身而过。 “还没见过自己找死的。” 灵璧与寒松接连钻过城门,绿头苍蝇劈头盖脸的撞在了身上。 好容易睁开眼,四周果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若是场梦就好了…” 灵璧别过头,靠在寒松的肩上。 寒松将人带入怀中抱紧,下巴蹭在她的头顶。环顾四方,尸横遍野是噩梦不假,可灵璧在怀却叫他身处噩梦,亦不想醒。 第134章 然而眼下并不是小两口甜蜜的时候,脚边横着人们的尸身,肉滚滚的虫子爬来爬去,稍有不慎被爬到自己的脚背上来,即便站着也要不停的动,绝不能停在一处超过三息。 寒松为了多抱一阵子,叫背上带血的虫子爬到的腿上,伸手将其弹了下去。 “我们往前面走走。” 尸身一具叠着一具,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迈过横在地上肿胀不堪的胳膊与大腿,尽力不踩在除泥土之外的任何东西上,不长的一段距离寒松和灵璧走的极慢。 三人高的城门已然紧闭,除了向前之外,也没有后悔的回头路可走。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这些不动的尸体之外,隐隐可见人影憧憧。 人影并非整齐的排列着,而是有高有低,有坐着的有站着的。 “那些可是围城的?” 灵璧踮着脚角蹦跳过了一具腐烂的看不清面容的尸身,指着人影所在问道。 寒松摇摇头,围城的敌军不可能驻扎在这么近的地方。这么近的距离,城楼上的弓箭手,就算是个姑娘,也能射中敌军的将领。 且除此之外,若是敌军的队伍这般东倒西歪,懒懒散散,守城的官兵们也不会畏惧的不敢出城,苦守月余。恐怕早就大开城门,列队相迎战个痛快了。 仔细琢磨过后,寒松以为一如城中的差役尚存人性,外头围城的敌军也是爹生娘养的,即便奉了军令,也少有人能毫无顾忌的将手中锋利的兵器刺进他人的血肉之中。 恻隐之心,都是有的。 待二人走近之后,诚然如寒松预料的一般,那些人影正是从城中被驱赶出的流民。在城门与敌军阵营之间的空地里,搭起了别的营帐。 “可是刚从城中出来的?” 没等寒松和灵璧开口询问,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先出了声。尤其是在看见灵璧之后,拽着她的袖子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不住的抚着她的后背。 “多水灵的姑娘啊,受苦了吧?” 说着老妇人拿出了一块金灿灿的黄米面馍馍,掰下一小块递到了灵璧手中。 “快吃吧!” 分卷阅读156 见有人来,在此地驻扎着的流民围了过来,也有人给寒松分了干粮。 本以为出城的流民会与城中百姓一样面对易子而食的境地,可真出来了,却与自己想的大不一样。 起码是不缺口粮的。 若是在城中有人拿出这样一块黄米面馍馍来,躲在宅院中的人便会蜂拥而出,拼死来抢。可这里的流民太过平静,轻易的把粮食分给灵璧与寒松,显然并不缺一口吃的。 灵璧看了看手中小块馍,将其送进了口中。咀嚼过后,唇齿之间有丝丝的甜,舍不得吞咽,直嚼到没了味道,灵璧才把馍咽了下去。 而几乎是在灵璧咽下的同时,老妇人便又掰了一块给她放在手心。 灵璧吃一口,妇人给她掰一块,寒松哪里也是一样。 一整块馍吃完了,老妇人见灵璧面上满是疑惑,笑着解释了起来:“不是大娘小气,舍不得给你。” 顿了顿,妇人抬手指向了灵璧与寒松来时路过的尸首堆。 “饿久了的人眼睛和嘴巴没数,只想着能多吃一口就是一口。” 枯木一般的手放在了肚子上,妇人继续道:“可好几天没吃饭,肚皮都薄了,那样吃是要出人命的。” “他们少说了抬了十余个这样死的过去,所以才不敢把一整块都给你。” 老妇人解释完,灵璧和寒松对视一眼,心中的疑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其中最当紧的,首当其冲便是…… “您这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妇人闻言叹了口气,往敌军驻扎的方向指去:“他们送来的。” 守城的是如今天子麾下,本该庇护百姓的人。围城的敌军呢,是官府口中的贼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人。 可百姓被官兵驱赶出城后,又是贼人送来了救命的粮食。鼻尖仍能嗅到腐臭的气息,眼前剩下的都是些长发的妇孺,以及个头没有车轱辘高的小男娃。 “你们两个不要怕,咱这里有吃的。” 老妇人安慰着灵璧。 说话间耳边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铁掌踏在地上,尘土飞扬而起。有几骑飞驰从远处敌营处来,直奔流民所在。 人们见了连忙推着寒松往尸首堆里走:“趴下,混在他们里头,千万别被送粮食的人瞧见。” 瞧见了性命便保不住的。 交叠在一处的尸体散发着恶臭,黄绿色粘稠不知名液体在脚下蔓延,还有模样不一的食腐的虫子。 寒松犹豫再三,仍旧没法子趴在地上。 来给流民们送口粮的敌军战马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停在了人群中,下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提刀走向寒松。 刀上寒光闪烁,直指寒松:“跪下!” 寒松不但没跪,反而上前几步,把刀从身穿铠甲的人手里抢了过来。 将人按在地上,刀柄握在了自己手中。 “你肯定是城中的探子!” 被寒松按在地上的敌军年岁不大,也就十**的样子,还像个半大的孩子,说话时稚气未脱。 “杀了我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铛的一声,寒松将刀扔到一旁,放了这人起来。 “我不是探子。” 指着不远处的灵璧,寒松解释起来:“带着婆姨逃出来的。” 扭扭胳膊站了起来,十**岁的敌军少年打量了一番灵璧与寒松。两人瘦的皮包骨头,干巴巴的只剩了一把,而据他所知,城中守军的粮食可多着呢,省着点吃够半年的。 将军在围城之前松进城中的探子回报,说是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守城的将士们做好了死守的准备。 然而粮食再多也是给差役官兵们的,平头百姓哪里能吃的上呢。瞧见寒松与灵璧清瘦,想来说的不假,的确是逃出来的寻常百姓。 “可……”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刀上,青年犹豫起来,虽然他也不想,但有些事必须要做。 “可将军下了令,为防万一,比车轱辘高的男的都得杀。” 他吞咽了下口水,脚掌在地上搓了搓,试图趁寒松不注意的时候,把刀捡起来。谁料目光所及,刀身上踩了一只女子的脚。 灵璧不知在何时从人群中出来,踩住了地上的刀。冷哼一声将刀踢刀了死人堆里,丝毫没有畏惧。 “你们将军是个什么东西?” 寒松闻言一愣,老丈人究竟是坐什么出身的,才能养出这样的姑娘来。 灵璧胆子奇大,与此地剩下的流民妇人不同,傲骨胆识比个男儿也不差。 招呼寒松一起,把这人的铠甲扒了下来,换在了寒松的身上。将死人的裤腰带从腰间解了下来,把青年绑了起来。 寒松和灵璧自然不能留在这里,吃救济粮了。一来救济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二来,若是两军交战,命也得搭在此地。 把小兵马上的粮食解了下来,寒松一跃骑在了马背上。左手牵着缰绳,右手将下头的灵璧拉了上来,坐在了自己的前头。 调转马头,冲着给他们粮食的妇人们点点头,朝远方飞驰而去。闯过围城敌军的包围,在广阔天地里方才能有活路。 等从这里逃出去,去山里寻一处没人知道的地方,和灵璧过安生日子。盖上一间房 子,种菜养鸡。晚上给鸡撒上一把小米,清晨起来捡两颗鸡蛋,白水煮煮晌午下酒。 夜里点上盏油灯,坐在炕上和灵璧说说话,困了就吹灭灯火,搂在一个被窝里睡觉。过些年再生两个娃,儿女绕膝,给个皇帝都不换,那才真是神仙都要羡慕的日子。 寒松琢磨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一手搂着灵璧,另一手控制着方向。 然而纵马飞驰没多久,他二人就被拦了下来。 敌军围城,自然是围了个水泄不通。暸望塔上站着一个放羊出身的,眼神好的不像话,打老远就瞧见马上的寒松与灵璧不对劲了。 甚至不等他二人来到近前,就已经有队伍等着了。 寒松与灵璧被从马上拽下来,押解到了将军的营帐里。押解寒松的差役试了几次,也没有把他按跪,声音抬高了几分。 “跪下!” 兴许是动静太大,叫扎头在地图沙盘中的将军起了兴致,放下手中的纸笔,从木案后走出朝寒松与灵璧靠近。 “这哪能是探子啊?” 走近一瞧,一男一女,瘦的跟猴子一样,许久不曾吃过一顿饱饭的样子。 还没听说过带着婆姨刺探军情的。将军摆了摆手,跟旁边儿的人交代。 “把女的留下,男的杀了。” 第135章 将军的话音刚落,当即就有几个人围了上来,试图把寒松拖出去。谁成想别说寒松了,连趴在寒松身上的灵璧都拉不开。 小兵撸起袖子,指着灵璧没好气的骂:“ 分卷阅读157 你个娘们儿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一听这话寒松就不依了,凭什么骂我的婆姨!起身只用了几招,就把这些小兵统统撂倒了。 将军都要走到木案后头了,听到动静转过身,发现自己手底下的兵竟然这么没用。没把捉来的刁民拖出去也就罢了,还反被人家给揍了。 深吸一口气,他停住了脚步,冲这寒松和灵璧招招手。 “来!” 寒松和灵璧倒是听见了,可二人谁也没有动,站在原地回望这位敌营的将军,琢磨着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算做些什么。 小兵们可不依了,将军发话两个刁民竟不听从?立刻结对上前,想要把他们押过去。 然而走到一半,对上了寒松的眼神,小兵们又畏缩了。 “来!听我与你们好好说说。” 敌营的将军腰上挎的大刀撞在了木案上,把木头撞出了一个小坑,坐在案后的木椅上,将军和颜悦色的再次招呼寒松。 寒松也好,灵璧也罢,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对方好言好语,也不好拒绝,干脆就一起上前,停在了木案边。 “我也是穷人家出身,从小没有吃过几顿饱饭。” 将军把双手平摊在木案上,露出掌心的老茧,一看就是做农活长大的。 “赶上灾年,老天爷不下雨,或是蝗虫过境的时候,那真是全家挨饿。可城里的官老爷才不管我们死活,越是这样的念头,赋税越是重。” 双手收回,将军撇撇嘴:“你俩也是从城里来的,应该知道那些人的嘴脸。粮仓里的粮食多着呢,可给城中百姓吃了么?” 城中百姓易子而食,也不见官府救济。 “我们这次起义,就是为了让这些官老爷下台,尝尝穷人家的滋味。” 将军语重心长,给寒松讲起了道理。 “你说我把你放了,万一你是探子呢?你若给官家报了信儿,我军腹背受敌,死伤的可就不是几条性命了。” 一人的性命换千万人,将军还是算的过来的。 “可我不是探子。” 一把搂过灵璧,寒松继续:“我就是想和婆姨过日子。” 说着他指了指灵璧的肚子:“我婆姨有了身孕,剩下的孩子也不能没有爹。” 灵璧想要反驳寒松后头的半句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若真能让眼前的将军起了恻隐之心,放自己和寒松离去,有就有吧。 谁知将军一听这话,激动起来:“问过郎中了么?男娃女娃?” 没等到寒松回话,将军自问自答起来:“城中哪还有将军啊,定是没问过。” 面露难色,将军犹豫了片刻,开口:“我若今日杀了你,难保你的娃儿十八年后会不会来报杀父之仇。” 所以放了我们吧。 灵璧如是想到。 “既然如此……” 将军招呼左右上前:“把这娘们儿也杀了吧。” 话音刚落,一连十余位涌了上来,想要了结帐内的两个刁民。然而这二人也不知怎么,力气奇大,身手敏捷。别说是那男的了,就连小丫头都搞不定。 将军见到这你来我往的打斗,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深觉眼前二人有些手段。爱才之心没有,利用之心倒是有的。 “停手!” 命令一出,凡穿盔甲的统统住手。 “你二人不错,且明日随我军攻城。若是活下来了,我便放你们过安生日子,当爹做娘,如何? 语气是询问不假,可营帐外不知何时,围了数不清的将士。仿佛只要寒松说个不字,就会冲进来给他个教训。 若寒松独身一人,是绝对不会服软的,可毕竟带着灵璧,灵璧腹中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即便灵璧解释不曾怀有身孕,在寒松看来也只是为了让他减轻负担的谎言罢了。 “行。” 身手矫健的刁民寒松如是说道。 隔日,城门外。 战鼓声大动,轰隆隆似夏日里的雷云压在头顶。 围城的反军终于等不及了,集结了队伍摆开大阵在城门前叫嚣。 反军的头领身边带着寒松,凭他的本事,危难之时护一下将军还是无有多大难处的。尤其是将军把灵璧抓了,寒松为了妻儿也不会耍花招的。 “缩头乌龟大王八,咋不缩回你娘的肚皮里啊!” 乡野娃子造反得势,别说做了将军了,就算做了皇帝,也改不了难听的粗口,一张嘴别提多难听了。 然叫阵哪有文雅的,越让对方听不下去,才越好呢。最好能把里头龟缩了月余的人逼出来,大开城门一战。 城门楼子上也的确有了动静,原本只有几个□□手,如今却多了不少人在上头晃悠。然而反军将领的喉咙都喊哑了,乌龟王八鳖孙的骂了个遍,城门依旧紧闭,没有半点要开的意思。 将军定了定心神,招呼手下的兵:“上登云梯。” 一声令下,步兵们抬着云梯往城墙处行走。云梯落定,穿着铠甲的反军开始往上爬。一个跟着一个,从远处看就像是一道长蛇,笔直向上冲去。 灵璧心里头莫名想起一个词来:“固若金汤。” “啥汤?” 反军的首领乡野娃子出身,看守灵璧的也同样没上过私塾:“好喝不?” 灵璧摇摇头,遥遥指向了爬满人的云梯。 “固若金汤,通常指城池易守难攻。而煮沸的粪水,凡人称其为金汁。若遇攻城,便将其迎头往敌军处倾倒而下。” “咦……” 看守灵璧的士兵别过头,干呕起来:“咋还有这恶心的汤嘞?往人头上浇粪可还行?” 金汁灌顶并非仅仅用来恶心敌军,反而是一招极为阴险的法子。煮沸的金汁会将敌军烫伤,而粪水中又肮脏至极,伤口沾染了它,多半都会肿胀化脓,要了人的性命。 仿佛应了灵璧所言一般,城墙上有人搬来了巨大的铁锅,摇摇晃晃的抬了起来。□□手将箭矢的尖端在咕嘟嘟沸腾着的金汁中蘸了一下,眯着眼寻找起了目标。 第136章 守城的官兵,三人一队抬着一口大锅样式的铁器,将其举到了台子上。等到云梯上的反贼们上倒一半,距离等顶不过一人半左右的距离时,自顶倾倒而下。 “啊——” 云梯上的人惨叫连连,双手被沸腾滚烫的金汁烫掉了一层皮。脸上也是如此,即便带着头盔,裸露在外的皮肤沾上金汁之后立刻蹿起巨大的水泡。 反军来攻城的时候,路过那一具叠一具的尸身,本以为已经能够适应恶臭了。可谁成想守城的官兵浇下半沸腾的金汁之后,即便是在下头的没有沾上的,一旦那股味道钻进鼻子了,也忍不住腹中翻涌,呕吐个不停。 攻城的反军一个接着一个的从云梯 分卷阅读158 上掉了下来,没有一个爬上去的。 且这还不算,藏在石台后头的□□手就位,瞄准了城下的凡军。为首的那位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冲了出去。 箭头上的铁器尖锐,接着箭弦的力量俯冲而下,势如破竹。箭头的尖端蘸了金汁,在刺进城下的反贼肉身里时,噗嗤一声连带着那些恶臭之物一起送了进去。 抬着金汁大锅的官兵三人一组,不顾夏日炎热脸上围着面巾。而□□箭手也是三人一组,一人在前方瞄准射箭的时候,跟在他后头两个,一个绷弦,另一个在上箭之前往箭头上蘸上大铁锅中的金汁。 最前头的那位箭一射出,后头的人立刻跟上,一时之间箭雨磅礴,似无有尽头一般的落下。 不似雨滴落在人的身上至多着凉,晚上睡一觉就好了。若是被这场箭雨沾了身,基本就性命难保了。 反营的军医提着药箱穿梭在乱成一团,早就不按阵法排列的将士之中。恰好有一人中箭倒下,他将药箱往地上一扔,半跪在地上,扒开了受伤之人的铠甲。 箭头是在磨刀石上磨过的,尖锐的不像话,接着弓弦的力量足能够轻易的刺破铠甲。箭头上沾满了棕黄色的恶臭液体,叫军医犯了难。 这可怎么治呢? 烈日当空,光是站在太阳地底下,晒上片刻便会出一脑门儿的热汗,后背的衣衫也要湿透。夏日里谁要是割伤了手,郎中都要嘱托一句切勿见水,否则化脓之后就不好了。 而今被箭刺入胸膛,上头还沾染着肮脏的金汁,化脓肿胀便是无法避免的事。 即便如今受伤的士兵躺在地上,稍有骨气些的甚至还能站起来继续作战,然而即日之后,除非是仙山上的神仙下凡,否则都要跟着阎罗殿的小鬼上奈何桥。 叹了口气,军医捡起地上的药箱朝着最前方的首领冲去,好歹把头领保下来不是。 一路小跑,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来到了将军的马下,伸手拽住了缰绳。 “将军,您得撤!这里太危险了!” 将军甩开了军医的手,冷哼一声,极度的看不起他。没有参加造反之前干农活都受过不少伤,爬到树上偷鸟蛋掉下来,割麦子的时候被镰刀划伤,甚至是给地主家做活被那些狗仗人势的揍了…… 说起来哪一样都比箭伤要重。 从他的观察上来看,那些箭头至多没入肉身一寸。将军有自信,就凭他的身子骨儿,□□一点事儿没得,晚上洞房的来得及。 “滚滚滚!” 一脚踢开还要往他这边扒的军医,将军手提缰绳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 军医当然不能任由他胡来,冲到马前跪了下来,双手高高举起,拦下了将军的马,随手从地上倒下的一人肩头把箭拔了下来。 一旁跟在将军身侧的寒松皱起眉头,打量起了下头跪着的军医。 医者仁心,对待伤患怎的这般粗鲁?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倒是有一位女医的身影,比起眼前这位军医来说,更当得 起一个医字。 军医拔箭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不曾询问倒下的士兵疼不疼,做好准备要拔了。因着在他眼里看来,反正都是要死的。 高举起箭,棕黄色的粘稠液体与鲜血混合在一处,自箭头上滴滴答答的落下。 “这不是普通的箭……” 军医琢磨着措辞,想起将军不曾上过私塾,解释多了他也听不明白,干脆将原理简化成了一句话。 “箭头上有毒,沾了必死。” 将军俯下身,从军医手上接过了箭,举在胸前仔细端详了起来。 “我咋看着像……” 将军鼻头一皱,凑近闻嗅起来。 “闻着也像是粪呢……” 一把将手中的箭扔到地上,干呕了两声,忍不住骂娘,可把他给恶心坏了。军医也是,粪就粪,还非得说成毒,没用的东西。 嗖的一声。 一支箭从城楼上蹿了下来,□□手瞄准骑着高头大马的反军将军,射了过来。 将军还在与军医纠缠,根本没有预料到箭的到来。他身旁的寒松猛的的抬起头,目光投向了那支箭。 双腿一夹马腹,上前几步。 箭尖距离将军仅剩几寸的时候,寒松抬手握住了箭身。 “当心。” 将军闻言回过头,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寸的箭头,以及箭头上的金汁,霎时间面如金纸。 牵着缰绳调转马头,后退了数步,反军的首领吞咽着口水,似还沉浸在方才几近中箭的畏惧之中。 对着朝他走近的寒松低声道:“如若今日这城攻不下,那军中万万人都要成为城中官兵的刀下亡魂。” 说着将军往城楼上一指,寒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个身材较别人丰满不少的人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若他死了,这城不攻自破。” 杀一人,救万人,是杀还是不杀。 将军的面目模糊起来,重新聚起的时候变成了一张寒松识得的脸。他给寒松递了一把□□,再开口时满是期待。 “杀,还是不杀?” 封鸿? 寒松接过了□□,对着那张脸想起了一个名字。 第137章 “我认得你。” 寒松沉默手持□□沉默片刻,对着那张变幻过后的脸说道。 反营的将军是穷苦人家出身,冬忙三九夏忙三伏,手心全是厚厚的老茧,脸也俊俏不到什么地方去。 而此刻那位骑在马上,身穿铠甲的人,面目俊俏的像是京城里的贵公子。甚至可以说,京城里的贵公子都比不上他好看。只有说书先生口中住在仙山上的,腾云驾雾的仙人,方能有这般气度不凡。 可惜,模样再好也无用,将军的那张新面目,眼中有一丝难以忽略的邪性。 “哦?” 听到寒松的话,将军策马往前走了两步,与寒松两马骈驾停在一处,微微的凑上前。 “那我是谁?” 方才还在识海中的名字,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可真到了他问起的时候,寒松反而说不出口了。双唇微动,嗫嚅了许久,再也想不起先前的那两个字。 寒松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心情不妙。 城楼上的箭雨仍在继续,一道道似流星一般划落到他二人的脚下。将军见寒松说不出来,轻笑出声,提起缰绳。 “寒松小友,军中数万士兵为了讨个活路造反,城中少说也还有上千布衣饿着肚子。” 调转马头,他与寒松并肩而立。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再次抬起,往城门楼上的指挥官方向点去。 “今日若是攻城败了,便饿殍遍野,横尸千里。可你若杀了他一人,就能救下千千万万的性命。” 分卷阅读159 将军顶着一张别人的脸,说着奇怪的话。那只拉着缰绳的手松开了,探到寒松那头,将□□抬了起来。 且还不是胡乱的抬,而是恰好扶到了对准城门楼上那人的位置停下,只要寒松把箭上好,在松开紧绷的弦,蘸着金汁的那支箭就会自无数箭雨中逆流而上,直插中城头大官的胸膛。 “杀啊,还等什么?” 寒松觉得周遭微弱的风声,嗖嗖的箭声,中箭后士兵们的惨叫痛呼声,一起弱了下来。朦胧着听不清,仿佛只剩了将军在他身边耳语。 “佛祖不是说了么,当度化众生。若杀一人能度众生,何乐而不为呢?” 寒松睁开眼,望着对面城楼上身形比其他人肥胖些的智慧官员,似要被此人说服一般,将箭上了弦。 “只要杀了他,你就能放我走么?” 比起度化万人来说,此刻的寒松更想去过安生日子。 与他并排的人脸上笑容一滞,僵在了原地。封鸿入了梦,想亲眼看看,谁才是他等了许久的,要应证荧惑守心天象的圣人。 毕竟圣人当屠龙,寒松一个和尚不敢杀生,如何能屠的了龙呢。 可按着封鸿原本的预想,借着歪曲佛家大道蛊惑寒松杀人,可谁能想到寒松是个这么没出息的。 为了女子破戒? 撇撇嘴收回神念,不过管他为了什么呢,只要寒松把这一箭射出,封鸿今日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杀了他!我放你们去过安生日子。” 封鸿给了寒松一个肯定的答案,搓着手等他射出弦上的箭。 弦绷紧后微微颤着,因着封鸿盯的紧,甚至能看到弓弦和寒松的手指一起轻轻的抖。只要他放手,只要寒松放手。 寒松的目光落在城门楼上,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耳边传来的声音上,这声音也熟悉,好像不只听过一次。 明明声线干净,可不知为何,光是听着就叫寒松不寒而栗。 箭在弦上,迟迟不发。 “可我也射不中啊。” 寒松把手中的□□放下,弦松开,回过头来冲着身旁的将军无奈道。 封鸿闻 言又是一愣,为何梦中的寒松是这幅鬼样子,歪了他一眼,封鸿觉得是时候把灵璧找来了。 提起手中的缰绳,封鸿调转了马头方向,朝后头看去。没等找的灵璧的身影,迎面而来就是一支利箭。 嗖的一声,箭窜到了他的面前。紧接着噗嗤,尖锐的铁器刺入的胸膛里。 从城门楼上射下来的箭,因着距离太远,至多没入血肉一寸。可刺进将军铠甲里的这一支箭,箭头直接从后背穿透露出。 封鸿从马上掉了下来,军医提着药箱冲上前,跪在他身边检查起来。翻过人来一看,一时愣住神。 “你不是俺将军,俺们将军不长这个样子。” 明明穿着将军的衣裳,骑着将军的马,腰间还挎着将军的刀,咋翻过来不是自家将军呢。 “封鸿前辈。” 女子的声音响起,念出了寒松抵在舌尖许久没有说出口的名字。寒松从马上跳了下来,站在将军的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对,这张脸的主人唤做封鸿。 灵璧手中握着弓箭,刺进封鸿胸膛的箭正是出自于她的手中。 寒松见她走了上来,连忙上前拦在灵璧的前头,一来是挡着从城门楼上射下的箭,二来是安慰灵璧,勿要慌张。 “别怕,我趁乱带你走,谁也不能治你的罪。” 他不想问灵璧的娘家到底是干啥的,咋杀人的箭说射就射了,还射的这么准。可既然娶了,就得护着自己的婆姨。 反正这地方乱着呢,带灵璧走就好了。 灵璧被寒松搂住,紧紧的抱在怀中,寒松的手按在自己背上,让灵璧险些喘不过气来。 “醒醒!” 不似寒松眸中只有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灵璧目光澄明,显然是已经醒了。 封鸿光顾着怂恿寒松放箭杀人,全然不曾注意到后头的灵璧神色有变。灵璧打一出城,便察觉哪里不大对劲。 眼中所见,鼻中所闻,都无比真实,寻不出什么不妥来。唯独有一点,场景总是衔接不上,跳跃的很。 上一息还在与寒松纵马,下一息便被人拦下,时间流逝的速度也不一样。 身体轻减了许多,腹中传来了由饥饿造成的灼烧痛感。可除此之外,灵璧似乎察觉不到别的痛了。 而当她瞧见于寒松骈马而立的将军换了脸时,识海中立刻翻涌起了轩然大波。 “地上的是老贼封鸿。” 灵璧仰起脖子,试图给寒松解释。 她是醒了,可寒松仍在梦中。一把将灵璧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还左右看个不停,生怕被人瞧见灵璧的脸。 “别抬头,把面巾戴好。” 灵璧挣脱不开寒松的手,往他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寒松道友!快醒醒啊!” 寒松压根儿没有察觉到腰间的疼痛,还是灵璧的头顶撞在了他的下巴上,方才反应过来低头去瞧。 这一瞧看见灵璧的手掐在自己的腰上,把寒松弄了个大红脸,扣开了灵璧的手。 “疼不疼?” 见寒松害羞了,灵璧总算从他的怀抱之中挣脱出来,当即开口问道。 寒松摇摇头,婆姨打的就算真疼也得说不疼,更何况是真的不疼。 灵璧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不顾寒松的阻拦,上手将他的衣裳从紧扎的腰带里拽了出来,露出腰间的皮肤。 瘦的能够看到肋骨,灵璧掐过的地方青紫了一大片,证明她方才使得力气并不小。 用力往青紫处按了下去,灵璧再次抬起头,目光与寒松相接。 “疼么?” 寒松依旧摇头:“不疼。” “怪就怪在不疼 上头了。” 灵璧给寒松把衣衫塞回去,收回手道了一句。可手还未收回,被寒松拉了回去,再次拽进了怀里。 人在什么时候察觉不到痛呢?梦中。 第138章 同在梦中的还有封鸿道人,按理说他也如同寒松与灵璧一样,察觉不到痛意。然而附身的这位将军却是寒松与灵璧的梦中人。 梦中人是有痛觉的。 好在封鸿早已习惯了疼痛,修行千百年来,什么样的苦楚没吃过,什么样的伤没受过。被利箭刺穿胸膛而已,封鸿并不放在心上。 不就是疼么,早习惯了。 可有一件事封鸿尚未习惯,那就是搂在一起的寒松与灵璧。封鸿可是个童男子,不曾沾过儿女情长。 虽说早就看出了二人之间有红线牵引,是上天注定的姻缘,但他眼中的寒松,仍是秃头受戒,脑袋顶上带着戒疤的和尚僧侣。 就算还了俗,也不能就这样跟女修 分卷阅读160 搂上吧?更何况修界有这样的说法,只有仙路不畅,登仙无望的人才会结道侣呢。 不管是寒松还是灵璧,他们的仙路只要不挡着自己,在封鸿看来,结了道侣都有些可惜。 他花了三百年的寿数进入梦中,为的是看清谁才是他等待的圣人,才不是看你们卿卿我我的。 鲜红的血从身体中渗出,将地上的尘土化成泥。铠甲之上封鸿面目逐渐模糊,在彻底消失之前开口,他要将二人的注意力从搂搂抱抱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古语有云圣人无梦,贫道在外头等着,你二人谁先破梦。” 说到这里封鸿低眉浅笑,想起曾经在溪谷之中给他二人的提议。道家有双修的法门,他如今倒是愿意给寒松与灵璧两位小友,可若按自己的计划,夺了圣人的命数,两位小友总得死上一个。 一对儿鸳鸯少了谁,这双修的法门都派不上用场。 仙人一般的面容逐渐消失,盔甲的主人恢复了原来的容貌,是久经风雨,吃过劳作之苦的模样。 灵璧本还想按着封鸿问问是怎么回事,织造这样一个庞大繁复的梦境并非易事,封鸿定是有所图谋。 可谁成想老贼竟然就这么走了,留下了自己和一个尚在梦中无法清醒的寒松。 踮起脚,灵璧的双手按在寒松的肩头,大力摇了几下。 “道友!醒醒!” 寒松扒开了灵璧的手,拉着灵璧低头弯腰,往进攻的反方向离去。边走还边抱怨,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道友是什么?既然成了亲,你就得叫我夫君。” 别的事寒松都能依着灵璧,唯独这一条不成。 说着视线落在了灵璧平坦的小腹上,寒松的眼神里有老父亲般的慈祥。 “等孩子生出来,叫我孩子他爹也成。” 孩子鬼的爹。 灵璧一个金丹期的女修,除非天道垂怜,否则就是忙活上几百载日夜,也别想怀上孩子。她平坦光滑的肚子呢,以后也不会隆起的。 “你清醒一点啊!” 灵璧停下脚步,不肯再向前一步。 在灵璧停下的瞬间,寒松试了几次,竟然拽不动了。 城楼上的箭仍在不停的发射着,似铸箭头的铁不要钱一般,嗖嗖的落在寒松与灵璧的身边,脚下。 “太危险了,我们逃吧。” 寒松拉着灵璧的手不曾放开,既然拽不动,就试着用言语说服。 “咱俩藏到那头的山上,管他是谁坐江山呢。我盖间屋子,打口井,咱自己过安生日子不成么?” 灵璧低头看着寒松牵着自己的手,心中陷入了和封鸿道人一样的感慨之中。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即便是在他人织造的梦境之中,也依旧能从一定角度上反应如梦之人的想法。 寒松一个和尚,就算是还了俗,咋就不想着普度众生,净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然而对上寒松恳切的深情,拒绝的话还有些说不出口。若非师尊在外头等着救命,灵璧说不定还真能心软应了他。 她反手握住寒松,将他拽了回来。另一手揪着寒松的领子,把他拉低到和自己同一高度。 “梦是水中月,镜中花,注定无法长久的。” 切勿要被一时的欢愉冲昏了头脑。 灵璧微微的侧了侧头,示意寒松往回走,朝着城楼方向去。 这次寒松倒是听话,跟在了灵璧后头快不行着。灵璧以为寒松清醒了,可看他的模样,眼神委屈的很。 一副我明明是对的,可我娘子非得说是错的,没办法,只能听娘子的,往错的路上走。 二人往城门处走,路过倒在地上的尸身就迈过,寒松或许还会多看一眼,灵璧知晓这里是梦境之后,再瞧他们只当是一团虚影了。 漫天的箭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嗖嗖的声音擦着耳边过去,就是没有一支落在他二人身上。 直走到了城门前,双手扶上了厚重的大铁门,灵璧才停了下来。 “寒松,你有没有做过梦。” 灵璧的问题还真把寒松给问住了,他的确不曾做过梦。 脑袋突然疼了起来,寒松蹲下身,似有记忆在往识海之中冲撞。青灯古佛,发黄的佛经,眉心骨磨成的念珠,一个又一个虔诚的僧人。 寒松在过往的每个夜里,都是捧着佛经入定冥想,有时能感悟佛理,有时感悟不到。做梦,还真不曾做过。 也难怪今次这么难醒了。 即便是识海中充斥起了别的记忆,再睁眼时寒松依旧未醒,开口管灵璧叫娘子。 凡踏上仙途的修士,很少有人夜里安眠,一年里睡上两三次,都算是懒惰的。人家都是入定,闭关,闭上眼睛琢磨修行呢。 修罗海的魔修们把梦魇作为一样手段,对付了不少正派修士。常常在遭遇战的时候,织造个梦境出来,困住正派修士,让他们释放出自己的心魔来。 没有心魔的倒还好,要是那些有心魔的可就完了。说不定就在梦里头见到自己死去的双亲啦,师尊啦,道侣啦。一时不清醒走火入魔,也就出不来了。 正派修士栽在梦境之中的并不在少数。 看着寒松,灵璧扁扁嘴,好像知道了藏在背后的原因。修士们输就输在没做过梦,或者说没做过几次梦,困在梦中又如何知晓该怎么醒? 恐怕会像寒松一样,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深深的陷进去。 灵璧就不一样了,高岭门内只有她的床榻不是摆设的,是夜夜都要躺在上头安枕入睡的。灵璧特意从山下的凡人城池里买了塞着荞麦皮的枕头,甚至还去脂粉铺子里寻了能够安眠的调香。 褥子里填着厚厚的棉花,像是睡在云头上一般绵软,夜夜都要做梦的。 有时梦见自己坏了高岭门的规矩,被师尊责罚去山门前跪着。有时梦见茶楼弹琵琶的小妹,唱了什么新的曲子。还有时梦见师兄在同掌门告自己的状,她提剑去追师兄报仇…… 梦,千奇百怪,毫无根据可循。 大多无关痛痒,偶尔做美梦,偶尔也做噩梦。 不知晓别人如何,灵璧在梦中的时候,是能清醒的。她会清晰的眼下并非现实,不过是个梦罢了。 他也问询过师尊这是怎么一回事,巨剑尊者自己不知道,替徒弟问了一圈山门里长老。长老们表示自己夜里躺在钢丝上,不睡觉。 而后灵璧在凡间城池找到了答案,茶楼里的人对此嗤之以鼻。 “不过是个清明梦罢了,谁都会做的。” 清明梦,在梦中虽未醒,却识海清明。 梦境本身就有趣,而当你知晓了自己身在 梦中时,会更加有趣。因着清明梦中,不管你做了什么,大不了就是醒来而已。 双手扶在铁 分卷阅读161 门之上,掌心里沾满了不知何人蹭上来的血,灵璧回头看着寒松,眼睛弯成了一道新月。 “若我能推开这扇门,你就不能叫我娘子。” 寒松抬头看向足足比两人叠站还要高的门,就算给八个灵璧也推不开啊,于是点点头,跟娘子讲起了条件。 “若你推不开,就不能叫我道友了,要唤……” 寒松皱起眉头,琢磨什么称呼最顺耳,想了一会儿继续:“唤我夫君。” 灵璧脸上笑意更浓,别说叫你夫君了,叫爹都行。 双手轻轻一推,灵璧甚至都不曾用力。比两人叠站还要高的城门,后头抵着不知多少木桩的城门,就这样轻易的被灵璧推开了。 是的,修士都不常做梦,身为魔修造了这场梦境的封鸿也一样。 若他曾在梦中清醒,就绝对不会将已经清醒的灵璧留在梦里。因着在梦中清醒的人,便是梦的主宰,造梦之人也要往后退几步了。 “来,我们到城楼上去。” 瞧瞧封鸿在城楼上藏了什么东西,非得要寒松利箭去射。 寒松喉结滑动,娘子两个字跟着口水一起吞咽到了腹中。战战兢兢的跟在灵璧后头,心里头琢磨着老丈人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第139章 灵璧与寒松过了城门,门后的官兵像是瞧不见他二人一样,视若无睹的任由他们进来。 城门外的反军跟着一拥而入,同理,他们也似看不见灵璧与寒松。冲撞进来的时候,即便是撞上一下,也会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站起来继续向前奔走。 灵璧对此并不陌生,因着她在梦中清醒,清明梦中的主宰便不再是封鸿道人,而是灵璧了。 她想要梦中人看不见,他们便看不见。 寒松懵懵懂懂的跟在灵璧后头,生怕她被这些莽汉撞上一下。虽说察觉不到疼痛,可自家婆姨的肌肤嫩的像是刚出水的芙蓉,嗑着碰着都叫他舍不得。 越过城门,灵璧站在城墙里头向上方仰望,远远的就瞧见了方才寒松所指的那位,身形臃肿的守城官员。 然而左右前后好一阵子,愣是没有找到上去的梯子或是台阶。 寒松这会子也纳闷,如果没有台阶,那滚沸的金汁也好,上头的□□手也罢,都是怎么上去的?后背上插翅膀了不成? 灵璧思忖一番后,心中有了计算。 是封鸿个老贼把她与寒松送进了噩梦之中,造梦极其耗费精力,一屋一舍,一砖一瓦,都是封鸿本人亲手早就的。诺大的城池,封鸿如何做得到事无巨细呢。 没造上城楼的石阶,便是封鸿的错漏。 更何况,封鸿未曾拜入长石观做道士以前,是山里的娃儿,除了读过几本圣贤书,没见过什么世面。虽说书中自由黄金屋,可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而修行之后,封鸿更是要在山门里苦修,恐怕也没见过多少人间风情。 甚至是在他叛出师门之后,便封了一处凡人村落作为金杯秘境做起了坏事,恐怕压根儿就没见过城门楼到底是什么样子。 如今灵台清明之后,灵璧回望这座城池,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城中的商户酒肆显得小家子气,完全没有能让几万兵马驻扎的大城风范。 根本不是大城,顶多算一座乡镇。而她与寒松住的那间院子,也扣扣搜搜的,不像有钱人家。 这点让灵璧更加懊恼,就连做梦,都不让她做个富裕的。 灵璧轻轻的闭上双眼,城门楼封鸿与寒松或许没有见过,灵璧可亲自上去过几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识海中勾勒着平缓向上,直达城门楼的汉白玉石梯。 再睁开眼时,石梯便出现了。 “这便是清明梦。” 灵璧才不管寒松有没有醒,给和尚解释了起来。 这会儿梦中的寒松不过是个没见识的汉子,才不是过去那个见多识…… 算了,寒松估计也是一个没有见识的金丹佛修。 他虚晃着将脚踏在了凭空出现的石阶之上,试探着踩了踩,回头冲着灵璧面带惊喜:“真的是石阶!” 当然是石阶了,别说是石阶,这会儿就是让灵璧变个四角扎着红绸的大花轿都没问题。凡是她见过的东西,都能令其出现在此地梦中。 甚至可以说,如今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也都是她与寒松曾经见过的人。 每一个,都与他二人有缘。只不过缘深缘浅,大多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拉着寒松沿石阶上去,灵璧给她继续给他解释着:“梦这种东西,一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二来,便是预知。” 兴许还有别的解释,可剩下那些无足轻重,灵璧懒得念叨,只捡了两条最要紧的。 距离登顶还有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灵璧停了下来,回头直勾勾的盯着寒松。 你个还俗的和尚,为何梦里只想做我的夫君。 伸出食指,灵璧戳向了寒松的眉心:“花和尚。” 可惜 眼下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吾辈修士,岂可拘泥于儿女情长,同门之间师长的情谊都要比男人高一些的。 灵璧右脚抬起,挺身而上,出现在了城门楼上。 艳阳当头,刚刚上来便晒的她真不开眼睛。好在高处风大,吹拂之下竟也不觉的炎热。 寒松紧随其后,与灵璧一起上了城楼。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不似城中尸身腐烂的味道,而是属于粪便的。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道官兵守城,会烧一锅沸腾的热油,冲着登云梯上城门的人泼下去。 可油多贵啊,百姓家里头炒菜都舍不得多放的,哪有那么多油一锅一锅的往下泼呢。 金汁就不同了,金汁的原材料简便易得,上茅坑里拉一车回来,够守三回城。 城楼上的□□手也没有发现寒松与灵璧的到来,只把他二人当成空气一半忽略过去。甚至迎面走来,若非灵璧将寒松拉扯到一旁,都能相撞在一处。 那位身材臃肿的守城官员,极其不合常理的端坐在了城楼上,还摆了一张椅子,晒在大太阳底下。 谁不知道当官的好享乐,别说是大官了,就算是个小头目,恐怕都要躲在荫凉的地方指挥。在这儿坐着的,不是不怕死,就是吃多了。 眼前此人出现的位置太过怪异,仿佛就是封鸿刻意安排在此地,等着寒松或事灵璧一箭射死。 察觉到了不妥,灵璧牵着寒松的手朝着此人走了过去。 在城楼下头的时候,只能隐隐看见一个人影,并看不清此人的容貌。而等灵璧与寒松走到近前,方才发现这位守城官员是谁。 如果说梦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曾是灵璧与寒松见过的人,眼前这位也一样。 且与之不同的是,眼前这位与他二人并 分卷阅读162 非是一面之缘。 “灵璧,射=我。” 臃肿的身躯上顶着一颗明显不属于这具肉身的脑袋,传到耳边的声音属于灵璧熟悉的师尊。 灵璧拉着寒松后退了一步,心想不对啊,我师尊的金口可从不吐露这种□□的话语。这种字眼就连茶楼弹琵琶的小妹唱,她都觉得剌耳朵。 “逆徒,捡起地上的□□,射=我。” 巨剑尊者见灵璧不听话动了怒,只可惜身体动弹不得,只有嘴开开合合。 第14o章 眼前的人瞧着气度的确是自己的师尊,而那一声逆徒更是让灵璧熟悉不已,仿佛身处在高岭门一般。 但师尊不是在蛟龙的肚子里么,怎么会出现在封鸿的梦中呢。 巨剑尊者虽说此刻动弹不得,但眼力还是在的。又或者说是对自己的徒弟太过熟悉,看一眼灵璧的深情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即便法力全失,依旧能读懂徒儿的心。 “为师的意思是,你捡起地上的弓箭,从他们任何一人手中抢一支来,射向为师的胸口。” 不好吧。 灵璧摇摇头,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哪有弑师的道理 要真按师尊说的做,灵璧不就真的成逆徒了,欺师灭祖的名声传出去,怕是连修罗海的魔修都要看不起她。 “师尊,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灵璧低声抱怨起来,一脚将地上的弓箭踢到一旁,顺着石阶砰砰滚了下去。 巨剑尊者先是斜了一眼灵璧身旁的寒松,掌门师兄的卦果然应验了。这花和尚,进了梦里竟然与灵璧挨的这么近。 在外头的时候装作一副清冷模样,合着还真是人面兽心。 紧接着将目光挪到了灵璧身上,因着身体不能动弹,灵璧又退的远,巨剑尊者的眼睛都要歪斜了,才终于将逆徒装进了视野之中。 “你二人若想破梦,便非得杀我不成。” 巨剑尊者朝着灵璧抛了个眼神,灵璧立刻会意,缓步向前走近。 凡人夫妻在一处住上个三年五载,不用说话也能了解对方的意思。往往是丈夫还未开口,娘子就知道他这是想出去与同村的人打牌九了。 灵璧自打拜在高岭门,就是巨剑尊者的徒弟。即便没有如同夫妻一般同床共枕,可日夜陪伴了百年,只要师尊一个眼神过来,她也同样能会意。 如今这一眼望来的含义是:最好在我罚你之前过来给为师好生认错。 见灵璧走近,巨剑尊者的脸上稍显欣慰,眼神向下挪去,他冲着灵璧道。 “你解开我的衣服。” 灵璧咦了一声,避过寒松,用气声说道:“师尊,话可不能乱说。” 你我只是师徒之情,怎能做这种事情呢。 巨剑尊者眼神陡变,心中升腾而起三个问题。 “一,平日里让你不要去凡间的茶楼听曲儿,你非要去。满脑子琢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二,为师让你做你就做,从小就不听话,是不是想气死我。” “三,为何说这话的时候还要避过寒松?难不成你给和尚解衣服了?” 逆徒,吾心甚痛。 三个问题灵璧一时无法回答,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将手伸向了巨剑尊者脖颈下方的第一颗布扣。 “这会儿不避讳了?” 兴许是被灵璧气昏了头,巨剑尊者这会子都顾不上给徒儿讲他对封鸿此举的判断,只顾着教训她。 灵璧尴尬的笑了笑,师尊对她来说如同父亲一般,而如今师尊动弹不得,就像是凡间垂垂老矣,瘫痪在床的老父亲。 就当是自己做孝顺闺女了。 解开了巨剑尊者胸前的第二颗纽扣,灵璧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铠甲下头似有异动。 寒松在看到巨剑尊者的瞬间,脑袋痛了一下,识海中浮现了老丈人三个字。但寒松依旧未能从梦中醒来,反而逻辑自洽了。 怪不得灵璧胆子大,还能推开城门,原来老丈人是守城的大官啊。可他越瞧越不对劲,怎的老丈人的脸这么年轻呢?瞧着不像岳父,反而像大舅子。 如果是大舅子的话,灵璧的手可就不能再往下了。寒松快步走上前,拽住了灵璧 伸向巨剑尊者腹部的手。 “娘子。” 寒松紧紧的拉着灵璧的手,眼中带着几分抱怨:“你不能解除了我以外的,别的男人的衣衫。” 巨剑尊者给这和尚弄的没脾气了,一个常年守在北山寺青灯黄卷侍奉佛祖的僧侣,到底从哪学来这样的话。 将灵璧拽到了身后,寒松把她散落在脸颊上的碎发拢到了耳后:“天气炎热,你且先去那头阴凉的地方歇着。让为夫来。” 说完就把手伸向了巨剑尊者,也不等大舅子答应,几下就解开了他身上的铠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铠甲下头并非是里衣或男人的胸膛,而是一条足足有人腰粗的巨蟒,盘缩着藏在衣服下头。 “这会儿总该醒了吧?” 巨剑尊者冷哼一声,倒要看看这花和尚还能装到几时。 寒松喉结滑动,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转头看了看灵璧,又回神看了看铠甲下头的大舅子。 “灵璧……” 怪不得娘子呕吐成那副样子,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了。西子湖白蛇传的故事寒松是知晓的,他伸出三根手指指向头顶的艳阳:“我绝对不会给娘子喝雄黄酒的。” 大舅子的蛇尾巴又粗又壮,盘在铠甲下头瞧着多费力啊。再看看灵璧的修长匀称的双腿,娘子化形受苦了。 寒松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撂下衣衫褪去的巨剑尊者,转身朝着灵璧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冲着灵璧做出了承诺。 “不管孩子生出来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的。” 天道不容人妖结合又怎样,既然娶了你,哪怕娃儿也长着蛇尾巴,寒松也认了。 盘在椅子上的巨剑尊者一听这话急了,千年来不曾动过这么大的怒气。 蛇尾本不属于他,他也无法操控,可修士一向逆天而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蛇尾竟然被巨剑尊者驱动了,从椅子上下来,嗖嗖的蹿向了寒松。 尾巴猛的甩在寒松的背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若非寒松的筋骨硬朗,恐怕这一尾甩去,都能将骨头打断。 “再说一次?你把灵璧怎么?” 第141章 寒松被蛇尾缠住喘不上气来,脸憋的青紫。 巨剑尊者的上半身攀附着,停到了寒松的对面:“花和尚,封鸿给你们造的不是噩梦么?怎么到你手里就成春梦了?” 灵璧见状在一旁拉扯,连连解释:“没没没,我俩就只是一个炕头睡了……几晚。” 巨剑尊者转身抛向灵璧一对 分卷阅读163 白眼,一个炕头睡了几晚,还竟然就只是? 都是茶楼的弹琵琶的小妹害的,天天唱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男男女女的小庙里相会。咱修士能和江湖儿女一样么? 修士不论男女,最好的灵根也比不过千年的童子身。 伸出一根手指头,巨剑尊者用力戳向了灵璧的前额:“你你你……” 可毕竟男女有别,巨剑尊者还真不好意思给灵璧说这个中的原由,只能用蛇尾将寒松缠的更紧。 寒松不知晓大舅子为何突然动怒,但碍着灵璧的面子,也无法反抗,只好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怒火。 体内的五脏六腑似被挤压成了小块,骨头也被勒的咔嚓作响,饶是寒松铜皮铁骨,如今也是满头大汗。 灵璧试了许多次,都没能把师尊拉开,最后还是借着清明梦,平地起了一座墙才将寒松与巨剑尊者隔开。 “师尊,眼下不是胡来的时候!” 巨剑尊者冷哼一声,是谁胡闹?在噩梦里睡一个炕头,还是跟个和尚,是本尊胡闹么? 反正灵璧从小就性子野,主意硬,她跟和尚之间有红线牵扯,怕是自己说多少都没有用处。 “起码不得办个大典……” 数不清的抱怨到最后只汇成了这一句话。 蛇尾放开了寒松,腹部贴在地上穿行起来。巨剑尊者用尾巴尖卷了一把弓箭,推到了灵璧的脚下。 “快些破梦吧。” 灵璧捡起了地上的弓箭,还是不明白师尊的意思。 巨剑尊者神神秘秘的,回头瞧了一眼尚在懵懂之间的寒松,爬到了灵璧的脚下。半人粗的蛇尾盘在灵璧身上,旋着上来。 当然并非对待寒松那般带有攻击意味,徒弟再蠢也是自己带出来的,巨剑尊者舍不得打。 到了上半身与灵璧平齐的时候,巨剑尊者凑在了徒儿的耳边,轻声低语起来。 “封鸿将龙放在了梦中,而我等又在蛟龙的腹中,其他几个人神念不如为师强硬,叫我挤下去了。” 说了这么多,巨剑尊者终于讲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谁屠了龙,谁便是天象卦中的圣人。” 巨剑尊者看着灵璧,说到一半转了弯:“你说封鸿道人也是,说他聪慧是聪慧,说他蠢笨也蠢笨。” 这还用得着造梦来判断谁是天象里的圣人么?自己这徒弟见天儿的往凡间跑,没个正形。若她是所谓的圣人,天道就真的瞎了眼。 但身为灵璧的师尊,他总得给自己的蠢徒弟谋一条路。 秘境什么的,这方小世界里所剩不多,好点的法器也都早就被人搜刮干净了。好不容易天道降下一份机缘,能给徒儿谋,就给徒儿谋。 这次的劫难若是堪过了,他不日便要突破境界登仙去往上界。若是堪不破,那世间便再无巨剑尊者。 不管二者取任何一个,他都没有机会护着自己的蠢徒弟灵璧了。心里实在放不下,巨剑尊者决定做人生里第一件不该做的事。 他猛的拉起灵璧握着箭的手,箭头隐隐闪着寒光,扑哧一声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的巨剑尊者忍着腹中上涌的血腥气,转头看向了跌坐在地上还未缓过劲儿来的寒松。 既然要夺人家的机缘,刚才就不该打他的。 箭头刺进了巨剑尊者的胸膛,脚下的城楼摇晃了起来,似动了地龙一般。石砖崩塌陷落不说,就连头顶的太阳也一分为二,变成了两颗小的。 灵璧的手上沾满了血,但这血却不是热的,冷冰冰的滴在了她的手背上。盘在自己身上的蛇尾消失不见,鳞片掉了一地,师尊的脸也变得模糊。 梦境再撑不了多时了。 寒松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脚下的石砖崩塌,迈开长腿跳到了灵璧身旁,将她护了下来。 “娘子,别怕。” 都这会儿了寒松竟然还没有醒来,这一觉睡的可真够死的。 轰隆隆—— 耳边的巨响连连,师尊早就变成了一地的鳞片,城楼上的弓弩手们也开始化作光点四散开来。 灵璧拉着寒松,想要逃到下头的城中去。可谁知从城门楼低头向下一看,城中的屋舍也轰然倒塌了下来。 藏在里头的百姓,也不知有没有力气逃脱,不过灵璧想着即便逃出来,也无法改变会消散的事实。 自己和寒松也是一样,整个梦境都要坍塌,逃不逃吧。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地方,灵璧与寒松盘腿坐了下来。 “和尚,梦醒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梦虽然能够映照人心,可毕竟是假的,是一场虚幻。这会儿娘子娘子叫个不停,等梦醒了又成女菩萨,灵璧施主了。 随着梦境崩塌的范围越来越大,寒松似也找回了几分神志,从他神情的变化里,灵璧能够看出些端倪。 和尚寒松,是不爱笑的,凶巴巴的。而当寒松开口,灵璧便知晓他是真的醒了。 “我曾问过住持和尚苦海无涯是什么道理。” 寒松头上的青丝一根根脱落,头顶的戒疤再次出现。 “住持叫我吮吸花蜜,是甜的。又让我尝了参片,是苦的。” “甜不过三息便消散,苦却在漱口之后仍旧弥漫。” 寒松与灵璧面对面坐着,他二人之间的石砖塌陷,留出了一道沟壑来。 “一件快活事,只能让人欢愉几日。可若是令人痛心疾首,往往到死都难以忘记。” 说着寒松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灵璧身上。 “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甜的,是快活的。” 寒松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但……” 后半句尚未出口,灵璧就站了起来,想起茶楼里弹琵琶小妹的话,男人都是说话不算的。快活但短暂是不是? 昨夜还搂着我叫娘子,今日梦醒就当没发生过了。 花和尚不说,你还是个黑心和尚。 坏和尚。 “但……” 寒松伸手扯住灵璧的裙角,在梦境彻底崩塌之前,说出了后半句话。 “但离开你的日子,便是苦的,是我到死也会介怀的。” 第142章 蓝天像是屋顶的瓦片落在地上,碎裂成一片又一片的小块。至于瓦片,早就化成了齑粉随风消散。 灵璧望着寒松拉着她衣裙的手,以及他头顶的戒疤。琢磨了一下该如何应答,但尚未想好是该直接答应,还是想寒松一样举个例子。 比如我们剑修…一般不寻道侣,但为了你,我可以稍稍的违背一下师门的潜规则。 然而世事不顺遂人愿,灵璧的话尚未出口,整个梦境便骤然坍塌。脚下的支撑陡然消失,身体猛的向下跌落。 低头望去,底下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寒松在不远处,与 分卷阅读164 灵璧一起极速向下。二人的位置虽然所差不多,可动作却是天壤之别。 寒松双手合十,聚在胸前,双眼轻轻闭合,宠辱不惊。 灵璧则没了站在墙头上的英武,双臂张开任凭风缠绕在她的身上呼啸,双唇张开:“啊——” 方才喊了一声,风便顺着灌了进去,给灵璧灌了一个嗝后,灵璧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倒不是灵璧自己停了声,而是寒松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的身边,将她搂在了怀中。半张脸埋在僧袍之中,跌落深渊是的无力感逐渐消失,灵璧总算是找回了几分理智来。 上下门齿放在了舌尖上,重重的的咬了下去。 血腥气自舌尖蔓延,灵璧紧紧拽着寒松的棉制僧袍,丝毫没有剑修应有的胆气。若是让巨剑尊者见了,肯定要以为是自己失败了,徒儿不管怎么教导,依旧贪生怕死。 灵璧尝及了铁锈味道,知道这梦就该醒了,再次往舌尖重重的的咬了一口,刺痛汹涌澎湃冲进了识海。 神识被卷入了混沌之中,再睁开眼时,依旧埋首在寒松的胸膛。 不应该啊! 舌尖依旧疼的厉害,人在梦中可是没有痛觉的。灵璧抬起头向上看去,果然不再是无尽的虚无。 明月当空,山风吹拂起衣衫,繁星点点。不似梦中艳阳高照,如今仍是黑夜。 “可算是醒了。” 近在咫尺,耳边响起了封鸿的声音。 灵璧猛地推开了抱着自己的寒松,坐起身来循声望去。 身穿道袍的封鸿坐在一块巨石上,月光洒落在道人的肩头上。及至今日,若非灵璧知晓了封鸿做下的恶事,光凭模样来判断,封鸿身上世外仙人的气息较之如今修士都要高出许多筹来。 “啧啧啧……” 封鸿从巨石上跳下来,拂尘挽在臂弯里,朝着灵璧与寒松走来。 目光落在寒松身上,和尚仍旧紧闭着双眼,能看到眼皮下眼珠不住的移动。封鸿摇摇头,将视线挪到了灵璧身上。 “灵璧小友,瞧这样子是你破的梦?” 歪了歪头,封鸿眼中闪过一丝赏识:“果然还是小友你行事果决。” 封鸿道人握着拂尘往地上的寒松处遥遥一点,批评了起来:“寒松小友不行。” 手指点在了自己的眉心,封鸿一脸可惜了的神情:“修士如何能耽于男女情爱呢,更何况他还是个和尚。” 八成本来天道本来想要让寒松小友来做圣人,可一看不行,花和尚。 灵璧向前一步,拦在了寒松与封鸿之间。用脚轻轻的踹了踹和尚的胳膊,试图将他从梦中唤醒。 余光里封鸿将此看了个清清楚楚,挑挑眉。可惜,如同不曾见过父母双亲,封鸿也不曾体会过男女之间的情爱。 “贫道自打记事起,就觉得自己缺了些什么。” 间寒松睡得死,封鸿也不着急,干脆掀起道袍往石头上一坐,开口与灵璧话起了家常。 “与同村的娃儿玩耍,那孩子蠢笨,掏鸟窝的时候从树上掉了下来。” 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封鸿眉心微微蹙起,似在思索一般。 “那树高,他掉下来的时候,骨头都从胳膊里刺穿皮肤,支棱出来。同村的娃儿们瞧了,一个个捂着自己的胳膊,仿佛能够体会到他的疼痛一般。” 封鸿耸耸肩,看向了灵璧:“贫道不疼。” 拂尘甩到了另一边臂弯,封鸿撇了撇嘴,踢开了脚下的一块碎石。 “别人的苦痛并不能让贫道升起任何情绪。” 也不知为什么,封鸿总觉得灵璧亲切。她身上有种反正我就这么做,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的无所谓,叫封鸿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这些话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吐露,如今借着月色,与小友说说总是无妨的。 “这困扰一直持续到我叛出师门,一位修罗海里的魔修才为贫道解惑。” 封鸿变换了一副豪迈的姿势,或许是在学那位曾指点迷津的魔修。 “正派修士常问我,杀了人之后夜里不会惊醒么?尚能高枕无忧安眠么?就没有良知么?” 摇了摇头,封鸿面上满是不屑:“一来,我夜里不睡觉。二来,不会惊醒,能够高枕安眠。三来,真的没有良知。” “有道德,能共情,是他们正派修士的软肋。” 说到这里封鸿不再是糙汉模样,再次恢复了仙风道骨,他面向灵璧:“贫道亦是如此,那日我终于知晓自己缺了什么。” 灵璧仍在偷偷摸摸的踢着寒松,试图将他的神念从梦中拽出来,然而和尚睡的实在是太死,徒劳无功而已。 封鸿对灵璧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嘴角忽得扯起巨大的笑容,露出了两排齐整白净的牙。 “可贫道不觉得可惜,因着没有良知的日子过的实在是太舒坦了。” 又一次从巨石上跳下来,封鸿一步一顿,朝着灵璧走近。这次不似方才,元婴修士的威压散出,将灵璧逼得后退数步。 “就像如今,贫道虽不想小友命丧黄泉。可眼下当真要取小友的性命,日后却也不会后悔。” 停身在灵璧面前,封鸿将月光挡住,灵璧眼前只剩黑暗。 不把地上的寒松放在眼中,封鸿微微的弯下腰,高度与灵璧平齐。 “小友,且随贫道去屠龙可否?” 第143章 “不去行么?” 灵璧最后一次踹了寒松一脚,和尚依旧沉睡,她没有答应封鸿,而是反问起来。 封鸿摇摇头,收起了脸上残余不多的笑意:“非去不可。” 既然非去不可,你还问我干什么?灵璧对此非常不解,抛去了嫌弃的眼神。 封鸿道人心大,对灵璧的不敬丝毫不在意。抽出灵璧别在腰间的一柄剑,往半空中一丢。剑似有灵一般,悬浮起来。 “路途稍远,借小友宝剑一用。” 封鸿可不管灵璧是否答应,施了法术将灵璧一起拖上了剑,没有理会躺在地上的寒松。 “说起来长石观的道人也是御剑的。” 封鸿道人御起剑熟练至极,甚至比灵璧这个剑修还要潇洒几分。 灵璧站在了封鸿的后头,低头看着脚下的剑,传说中杀人的青虹,就这样被人轻易的踩在脚下么? 骨气呢? 但转念一想,这双剑本就是师尊与别人斗法后所得,传到自己手里依然转了三位主人,面对元婴期的封鸿,的确也不能强求它有什么骨气。 御剑的速度极快,耳边有山风呼啸而过,即便封鸿挡住了从前方来的风,可仍有不少撞在灵璧的身上。 比起有人聚居的城池,山中可真是冷啊。 身体猛的后仰,封鸿带着灵璧向山顶攀旋冲去。要不 分卷阅读165 是灵璧机灵拽住了他的道袍,指不定就从后头栽下去了。 封鸿察觉到身后的重量,回过头看灵璧,面上闪过几分诧异。即便他没有开口,灵璧也能从神情中读出老贼没有说出口的话来。 “不应该啊,高岭门的剑修基本功不扎实啊。” 所说暂时无法从封鸿手中逃脱,灵璧又想看看龙究竟在何处。怀揣剑修的骄傲,灵璧放开了扯着封鸿道袍的手,双脚紧紧的贴在剑上,把自己的重量放在上头。 封鸿察觉到灵璧放开手,甚至贴心的放慢了速度,待青虹剑爬到山顶的时候,二人在云头停了下来。 将灵璧提到了自己前头,封鸿道人的拂尘向云中点了点:“仔细看,龙就在里头藏着呢。” 灵璧眯缝起双眼,将灵识散开。一来是按着封鸿所说,去寻龙。二来,是在寻巨剑尊者的气息。 这头蛟说起来化龙也比较坎坷,若是借着那日的洪水越桥过海,它便是海龙。可阴差阳错被灵璧他们拦了下来。 如今变成了登天的龙,藏身于高山之巅与层云之后,虽说都是龙,但二者之间又有天壤之别,所谓际遇二字真是让人难以看破呢。 然而灵识好一番搜寻,云后并没有龙的气息,更不见师尊的。 难不成是化龙之后,畜生竟有了躲藏的灵智? 灵璧不曾寻到龙,封鸿也纳闷了。那畜生在旱魃来了之后胆小如鼠,卷了阵中的几个化神大能,想要吸了他们的力量为己所用。 吞了巨剑尊者几人之后便蹿到了这座山后的云中,这是封鸿亲眼所见的,怎的眼下不在了呢。 拂尘朝着层云挥去,轻轻一扫。飓风从后方吹来,将浓厚的云撕开了一条口子。飓风似野兽一般,三口五口将剩下的云吞没,从山顶到山谷之间没有阻拦,任何一个修士都能一眼望到底了。 山谷之中,有一头巨兽盘缩在一处,卷成了一团。封鸿轻笑一声,原来那畜生是躲在下头了。 右手搭上了灵璧的肩头,封鸿再次俯下腰,凑在她的耳边:“灵璧小友,神龙已然坠地,只待你屠杀了。” 灵璧站在高处,目光落在盘在山谷之中的神龙,心里头一点底都没有。在它还是个畜生蛟蛇的时候,个头就大得很。 自己和寒松根本不是对手,若非有师尊 相助,那日说不定就让它入海了。 而今它头生双角,身下生五足,数日不见的功夫,竟然成了这般骇人的大小,自己哪有本事屠龙呢。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灵璧险些靠在封鸿的身上。为何说是险些呢,因着封鸿搭在她肩头的手上用力,拦了下来。 “小友,去罢。” 封鸿道人的声音冰冷。 灵璧只觉得肩头被人用力一推,便从青虹上跌落,向着山谷之下俯冲而去。 随着距离拉近,山下的龙越来越大,大到让灵璧心里头慌乱的要命。还屠什么龙,龙喘一口气就能把她吹回高岭门去。 抬头向上一望,封鸿道人仍然踩在自己的青虹剑上,只要灵璧敢想上飞,他就会施法将人打落下来。 咬了咬牙,灵璧加速朝着神龙冲去。即便被神龙吞入腹中,好歹还能跟师尊见一面呢。 然而灵璧在下落的过程中,鼻尖似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一丝若有似无的腐臭气息。 嘭的一声,灵璧撞在了神龙的背上,因着它实在太过巨大,灵璧将将只有三片龙鳞大小。落在了巨龙身上后,仿佛一只蚊蚁落在人身一般,没有被察觉。 灵璧松了一口气,从龙背上跳了下来。双足方才落到地上,那股味道再次飘来,吸吸鼻子灵璧朝着气味来源的方向走去。 这边灵璧被丢下了山谷,尚在半山腰树下沉睡的寒松终于要醒来了。双眼虽然仍紧紧闭着,可他的右手动了起来,在身旁的地面摸来摸去,在寻找着什么。 可惜地上除了石子,泥土,矮小的野草之外,别无长物。 “灵璧?” 竖直纤长的睫毛轻颤,寒松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了梦中人。 双臂撑着坐起身来,夜色并不能阻挡他的慧眼,左右探查一番后,的确不见灵璧。胸口似还残留着余温,随着他的动作,腰间刺痛了一下。掀开僧袍,还有灵璧指尖掐过的淤青。 “娘子?” 明知此刻已经不是梦境,寒松依旧选择了沿用梦里的称呼。 第144章 遍寻灵璧不见,寒松用慧眼向着更远的地方望去。 不知别人梦醒之后会不会忘记梦中的画面,寒松确是记的清清楚楚。目光触及山顶的时候,视线一滞。 山巅有云雾缭绕,唯独那一处一眼望去,月明星稀。且定睛一瞧,寒松似寻到了一个人影。 一场大梦仿佛经历了月余光景,然而醒来之后,从天上星辰的位置来判断,也就仅过了一个时辰而已。 夜色依旧笼罩着这座山,距离天明还有好一阵子。寒松抬脚超着山巅的方向,谨慎的摸了过去。 隐隐有种预感萦绕在心头,仿佛有个声音在寒松的耳边说,灵璧就在那处,且危险至极,等你去救。 寒松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在北山寺的时候,他修的便是一个修身养性。若当真特意印泥修为的话,大活人寒松在灵识探查来的时候,与草木石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御剑悬浮在半空中的封鸿并没有分散太多的精力给尚在睡梦中的寒松,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山谷之中。化龙后的蛟蛇有神性,不久前还得意洋洋的从自己的阵中抢了人,按理说也不该盘在山谷之中纹丝不动啊。 这就好比是一个贫民骤富,兜里有了银子,自然头一件事便是好好花钱才对。化龙之前,蛟蛇藏着缩着盘着,眼下正是它该腾云驾雾,显露威风的时候。 封鸿自认,运气不佳。他也曾给自己卜过卦,卦象说他竹篮打水,功亏一篑。 如今距他达成目的仅剩了最后一步,待灵璧小友屠龙的瞬间,夺舍便好。 封鸿甚至觉得,届时如寒松小友实在难以割舍与灵璧的情谊,他也不介意顶着灵璧的身子跟寒松过几年。只要不坏元阳,搂搂抱抱,亲亲总是没关系的。 这一路来与两位小友怪有缘分的,不管是孽缘也好,还是良缘也罢,总之难得投缘。 道人的目光追随在灵璧身后,全然不曾察觉寒松已经摸到了他身后藏了下来。 寒松在瞧见封鸿的瞬间,躲到了一棵树后,偷偷的探出头监视封鸿。对修士来说,用肉眼观察,是最愚蠢的行为。 毕竟只要散出灵识,依照个人境界的高低,小至方圆百米,广至方圆百里,无处不能为他所见。 可如今寒松选用肉眼查探,却是再聪慧 分卷阅读166 不过了。封鸿道人多少也是个元婴修士,恐怕只要寒松的灵识刚一散出,他便会立刻察觉。 而今和尚用肉眼观察,封鸿对身后的寒松也无迹可寻。 寒松顺着封鸿望的方向,低下头,将目光抛下了山谷。寒松练就了一双慧眼,即便不动用灵力,目光依旧似天上的雄鹰一般锐利。 除了那大到无法忽略的神龙之外,他还锁定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玄色小点。从山顶遥遥望下去,那小点移动的并不算快,可若是将距离算上,那处玄色的小点速度就称得上惊人了。 远近左右,都不曾见过灵璧,寒松不得不想,下头那玄色的点,会不会就是在梦中与他相伴的娘子。 寒松收回身子,靠在树上半坐了下来,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若换了半年前,寒松尚未遇见灵璧之前,抑或是放在昨日,寒松都会选择直接冲上去,与封鸿缠斗。 他才不管什么输赢,反正拼了这条性命,输赢都值当了。然而如今心中有了牵挂,寒松既不想灵璧死,也不想自己死,他想两个人都活着。 后背贴在树上,树皮摩擦着身后的僧袍,将铜皮铁骨的寒松也弄痛了。 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封鸿与自己之间,隔着元婴与金丹修士之间的境界之差,这样贸贸然上去,寒松根本没有胜算可言。 想来想去,寒松以为如今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 将缠绕在腕子上的念珠解下,寒松把一颗颗由眉心骨磨就的念珠拆了出来,在自己的身边摆了一个阵法。 阵法布成之后,寒松仿佛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与山间的花草树木融为了一体。 他盘腿坐在了阵中,没有了树木遮挡。 封鸿似察觉到了什么,警惕的回过头瞧了一眼。然而在他眼中,寒松所在的方向空荡荡,无有任何不妥。 转回头来,封鸿继续去瞧在沟谷之中的灵璧。 但仿佛就像是天道在与他作对一般,方才还在的那个玄色小点,封鸿不过是将视线挪开了一瞬间,再回过神来时已然消失不见了。 他立在剑上向下张望,好一番寻找也不见灵璧的身影。狠狠在青虹剑上踩了几下,试图向它询问,曾经的主人在何处。 可惜,青虹倚天虽是灵璧的佩剑,却也仅仅是佩剑而已。 不似巨剑尊者将巨剑作为本命法器,性命相依。灵璧贪生怕死,并不曾像大多剑修一样将命魂投入剑中。 双剑自然也没有认灵璧为主。 巨剑尊者也曾问过灵璧,你咋就跟别人不一样呢,不说好好与自己的剑交流交流。吾辈修士,尊长也好,同辈也罢,说走火入魔就走火入魔,好好地一个人,说没就没。 也就只有自己的剑能常伴左右,不离不弃了。 但灵璧有自己的道理,把命魂投入剑中,剑成精了想要取代我怎么办呢? 再说了,是茶楼的小曲儿不好听,还是饭庄里的酒菜不好吃呢,灵璧以为她还不至于堕落到要跟佩剑诉说心事的地步。 也正因当初灵璧的固执,如今封鸿没法子从青虹剑中得知灵璧所在的位置。气急败坏,又无奈,封鸿狠了狠心,御剑朝着山谷冲了下去。 本想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在灵璧与神龙分出胜负之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可如今鹬蚌相争他只能瞧见蚌,不知鹬在何处,如何坐收渔翁之利呢? 若非万般不得已,封鸿也不想和神龙撞上。 元婴的境界,在神龙跟前,怕也没有多少抵挡之力。 封鸿这里下了山谷,明知他对神龙来说,如同虫蚁,却依旧蹑手蹑脚的。如同不久前寒松不敢散开灵识,如今的封鸿也是如此,怕自己的神念刚一散开,就把正沉睡的巨龙惊醒。 谁能想到修行了千余年,在如今这般要紧的时候,封鸿竟然要像凡人一般去追逐寻找灵璧。 空气中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气息,缠绕在封鸿的鼻尖。而比起灵璧需要思索一番才能分辨出是什么味道,封鸿几乎是在闻到的瞬间便做出了判断。 伤口,鲜血,以及腐坏。 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封鸿循着味道追了过去。 而山上的寒松此刻正在拼命的冲击着,灵力从周身的经脉里汇聚到了下腹部的金丹所在,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击着金丹。 作为北山寺当打一代的翘楚,寒松本就是金丹大圆满的境界,之差临门一脚,便能碎丹成婴。 可碎丹谈何容易呢? 寒松强忍着从腹中涌上来的血腥气,将身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了金丹之上。 夜空上方忽然汇聚来了黑色的劫云,云间隐隐有电光闪过。 咔嚓一声。 声音轻微,可在寒松听来,胜似惊雷。 原本光滑的金丹,有了一道裂纹。 寒松咬紧了牙关,看见了希望,再次汇聚起灵力朝着金丹冲击而去。 第145章 轰隆隆—— 雷声自云头传来,山谷中的封鸿听见动静抬头望去,下意识的想要寻地方躲藏。因着在封鸿漫长的修行之路上,但凡有劫云,劈的都是自己。 可今次似乎不大对,封鸿瞧着电光,似下落的方向不在他这里,而是在山顶上。 封鸿的经历雷劫多次,判断起来极其精准。刺眼的电光落下,恰好似他预测一般,落在的山巅上。 “这云是不是劈错地方了?” 山谷里头有封鸿,还有化龙的蛟,甚至还有多半也藏在这里的旱魃。 天道为何要往山顶上劈呢? 封鸿这里正纳闷子,山顶上爆发出一阵强光,刺眼的程度远远胜过方才的雷电,痛的封鸿抬手用宽松的道袍挡住了双眼。 强光持续着,没有退去的意思。 不仅仅刺痛了封鸿的眼,连一直没有动弹的神龙,此刻身上的鳞片也竖立了起来。不管方才神龙为何沉睡,它现在是要醒了。 封鸿也顾不上收敛神念,直接将灵识四散开来,遍布了整道山谷,无处不是他眼。 神念寻到了灵璧的踪迹,封鸿分不出精力去看上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朝着灵璧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鹬蚌总要相争,神龙这头蚌身型巨大,逃不掉的。封鸿作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渔夫,可得把灵璧这只鹬盯紧了。 这边封鸿去寻灵璧,山顶上的寒松挨了一记天雷后,金丹彻底碎裂。原本实心的一颗金丹,在碎裂之后化为了金色的液体。 咕嘟咕嘟的在寒松的丹田里沸腾着。 也不知是挨了雷劫的缘故,还是体内的变化,寒松此刻只觉得浑身燥热,仿佛一旦他张开口,便会有火从嗓子眼里冒出。 这种令人绝望的体感持续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那沸 分卷阅读167 腾的金色液体逐渐冷却,缓缓的汇聚在了一处,凝结成了一个金色的小孩童模样。 娃儿样貌讨喜,如若不是嘴角眼角均向下拖拽着,就更让人喜爱了。 丹碎,婴成。 金色的小娃儿从寒松的丹田里缓缓渗出了体外,凝结成了实体。胳膊甩了甩,脖子扭了扭,舒展身体后,悬浮在半空中,弯下腰朝着寒松遥遥一拜。 环绕在寒松身上,刺眼的光逐渐暗淡下来。和尚总算是看清了这小娃儿的模样,与自己儿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成婴后体内的灵力成倍的增长着,仿佛天地之间万物皆可为他所用,金丹大圆满与元婴初期不过是一层窗户纸,用手指头轻轻一捅,就能破了着一步之遥。 可别看只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寒松才有了与封鸿一战的力量。 今日这龙,寒松与灵璧联手能不能抗衡是一说,起码也要把封鸿拦下来不是。 天道让他和灵璧其中一人屠龙,也没说非得今日。 还俗以后不再受戒律清规束缚,寒松想起了封鸿在梦中询问他的那句,若杀一人能救万人,杀是不杀。 寒松当时犹豫,是因着他不知道城楼上那位要杀的人是否该杀。而今封鸿可就不一样了,若杀他一人能救万人,寒松会毫无迟疑的给他一刀。 若一刀不死,再来一刀,道心上也不会留有任何的负担。从地上起来,寒松也遥遥的朝着他的元婴弯下腰拜了拜。 “定是一番苦战,有劳。” 真论起北山寺教给了寒松什么,或许就是这份礼貌了,即便对面的人是自己的一部分,寒松依旧客气。 捡起了用以摆阵的念珠,寒松小心翼翼的将每一颗收了起来,走到了山顶边缘,向下头望去。 原本盘旋着不动的巨龙,被强光照醒,缓缓的挪了起来。 因着它身型太过巨大,每动一下,都会掀起冲天的尘埃。山谷之中被浮起的尘埃遮挡,若非寒松拥有一双慧眼,怕是还真的看不清呢。 山谷之中的封鸿终于察觉到了灵力波动,抬头向上望去,神念发现了寒松和尚。 可惜寒松小友不再是小友,同为元婴修士之后,不管对方年岁几何,是老还是少,封鸿按理都该叫他一声道友。 身边巨龙猛的起身,掀起了一股风,将封鸿的道袍吹拂起来。如若眼下有面镜子,封鸿能够在自己的脸上瞧见他千年里不曾见过几次的诧异与犹疑。 破梦之人分明是灵璧,可如今临界突破的却是寒松。 这两人各有千秋,到底谁才是他该盯死的鹬呢? 封鸿停在原地,抬头向上头寒松所在的山巅看看,又低头往灵璧所在的方向看了看。 他找谁去好呢? 此刻封鸿面临的,是凡间赌徒常会遇到的困境,这局赌大还是赌小,他压灵璧还是压寒松。抬起袖子将尘埃驱散,封鸿琢磨着。 山巅上的寒松带着金色的小娃儿纵身一跃,听闻凡间女子最喜英雄救美。他或许称不上英雄,可灵璧是自己要救的美。 嘭的一声。 寒松的双脚踩在了实地上,脚掌因着剧烈的冲击,传来酥麻的感觉。站稳起身,这会儿寒松也是元婴修士了,也不再避讳着封鸿,遮掩自己的气息。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将神念四散开来,在山谷地中横冲直撞。撞在神龙的鳞片上,撞在封鸿的道袍上,撞在灵璧的指尖上。 神识锁定了灵璧所在,寒松用慧眼望去,那处忽的也闪现了光。 难不成灵璧也要突破成婴了? 这个念头才闪过不足一息,便被寒松扔到了脑后。凡结婴者,都要被天道雷劫洗礼,而此刻天上的那块劫云早已散去。 灵璧所在的位置,冲天而起一道剑光。剑光凛冽似冬日的寒风,而缠绕在剑身上的,是一团有一团的火。 火光试图将剑光吞噬,剑光苦苦的做着挣扎。 那道剑光正是寒松与封鸿都在寻找的灵璧。巨剑尊者曾无数次与灵璧说过,剑修的最高境界,便是人剑合一。 灵璧从没想过,她会在这种时候达到传说中的境界。 “杀了你,给我母亲偿命。” 一团黑漆漆的人影绕着她,寸步不离。 第146章 方才还犹豫着的封鸿彻底转向了剑光所在,身形未动。他总觉的前方危险,选择留在原地静观其变。 既然选择当坐收渔翁之利的渔夫,就不能傻乎乎的往前冲。 寒松自然不能像封鸿一样,他直奔剑光与火光冲了过去。 而化身为剑的灵璧还来不及感受身上汹涌而来的剑意,错过了难得悟道的机会,勉强与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火光抗衡。 “我跟你解释了多少次,你母亲不是我害死的,咋还说不听了呢?” 灵璧化身为剑之后,左右上下的劈刺着,试图将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旱魃逼退。 总要讲道理的吧。 若非有灵璧,旱魃都得从那妇人的尸体里爬出来,哪还能经历分娩呢。 可惜,旱魃的灵智比起山间的精怪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认准了一件事便无法改变。它认准灵璧为母亲离世的罪魁祸首,不管灵璧说什么,对旱魃来说全是耳旁风。 不要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风还没吹到左耳,它便转身去了别处。 “我等了你许久,可算是把你等到了。” 旱魃一双赤红的眼,燃着熊熊的烈火,舔舐着灵璧身上的每一寸。 方才光顾着逃跑,灵璧连怎么变成剑都不记得。 欺负老实人么这不是? 但因着她此刻并非人形,整个人都以剑光的形式存在,每逢旱魃靠近灵璧的时候,旱魃身上发黑的血痂便会被刺穿挑下,簌簌的从皮肤上脱落,露出底下的模糊的血肉。 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尽管每一次靠近自己都会受伤,可旱魃仍是不停的往灵璧所化的巨剑身上停靠。 “万全不怕死的。” 灵璧对旱魃作出这样的评价。 抑或着是说,这位天道降下来的灾星,吃准了它不会死在灵璧手上,越发的无畏起来。 但灵璧怕死,师尊尚未救出,也还没跟寒松说过自己的想法,灵璧不能死。 旱魃的血痂被剑气挑落之后,下头的伤口在几息的功夫便能愈合。 旱魃带来的火焰缠绕在了剑身之上,就算灵璧化了剑,依旧觉得全身上下滚烫起来。原本闪着寒光的剑气,此刻劈刺出来也是火红的颜色,冰冷的剑通红。 像极了凡间铁匠铺子里,那伸到炭火炉子里的锻造的玄铁,只要再添一把柴,便能融化成赤红的铁水。 来到近前的寒松被火焰炙烤,每前进一步,身上的僧袍便窜起一处火苗。高高 分卷阅读168 的抬起头,寒松见不得灵璧受苦,不顾身上一簇又一簇的火苗,继续靠近着。 总不能梦中见她跟着自己受苦,如今还要受苦罢。 忽的身后传来了一股腥臭的风,寒松回头望去,神龙彻底清醒过来。 张开了血盆大口,每一颗尖牙都有半人左右的高度,牙缝间还挂着件与封鸿身上制式相同的道袍。 还没有来得及才想巨龙到底把什么吞到了肚子里,腥风便冲来了近前。龙爪同样尖利,扒开拦了它路的寒松,一把将他摔倒了远处。 寒松撞在了一棵树上,自己虽然无有大碍,却把树砸了个对穿,可见神龙的气力之大。 顾不得休整,寒松从地上爬了起来,扯掉身上烧坏的僧袍,再次朝着剑光所在冲去。 灵璧被火烧糊涂了,神智模糊起来,仅剩不多的一丝想要活下去的坚持支撑着,才勉强没有被烈火吞噬。 连寒松冲来也不曾瞧见,正当灵璧觉得自己不行了,快被旱魃卷在自己身上的火烧死的时候,突然凉了下来。 如今灵璧化身为剑,没了双眼,瞧不见东西,只能凭借神识来判断,好像身上又缠了一样东西。 一条细长的,如同麻绳一样的,可又远远粗过麻绳的活物,自下方一路盘旋,攀爬至了剑柄的高度。 灵璧失去了嗅觉,并闻不到如今刺鼻的炙烤的气味。 刺啦刺啦。 巨龙的腹部紧贴着由灵璧化身的剑。剑气刺穿并掀翻了它腹上鳞片,火焰紧随其后,刺进了肉里。 蛟蛇化龙之后,身上虽有了神性,可还是口不能言,只能凭神念与人沟通。 灵璧这里朦胧之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冲撞进了她的识海之中。 “啊,这该死的本能。” 蛇也好,龙也罢,见着棍状的,细长的东西,总想爬一爬。 巨龙皮糙肉厚,非寻常凡火所能伤到。然而此刻缠绕在剑上的火,是旱魃带来的天火,不把碰到它的东西烧个干净,是不会罢休的。 身上残留的本能让巨龙无法脱身,反而越盘越紧。火苗又不认主,即便旱魃的意图是烧死灵璧,可火不听它的。 换句话说,天道派遣旱魃下来,也就是让它助圣人屠龙的,至于它和备选的圣人有什么恩怨纠缠,天道懒得管。 把龙屠了便成。 剑身上的温度逐渐降低,神龙又越缠越紧。泛红的剑身在巨龙的缠绕之下,又方才又宽又散的形态,逐渐凝聚成了一柄细长的剑。 子不教不成材,玉不琢不成器。 不曾经过烈火焚烧,铁锤敲打锻造,也造不出神兵利器来。 失去了人形之后,灵璧头一次如此深刻的体会到了师尊常常提起的剑意为何物。 远处的封鸿望着滚滚升起的浓烟,与被巨龙盘旋缠绕的剑,不由得暗自赞叹,天道的想法可真是叫人猜不透。 凡间的柳仙死在这种手段上也便算了,登天的神龙若就这般死了,可就太憋屈了。 轰隆隆—— 神龙终于不再向上攀爬,大半的身子仍旧贴着地面,可缠在剑上的那部分,烂透了。从剑身上轰然滑落,撞在地面溅起遮天蔽日的尘埃。 侧着脑袋,耷拉着几次也没有抬起,重重的的喘着粗气,胡须瑟瑟抖动着。 与巨龙同时落地的,还有那满身血痂的旱魃。原本藏在他眼底无尽的火,此刻也熄灭了。身上的血痂从赤黑色变成焦棕,手脚所触及的地方,再不会被它烧成灰烬。 夜空之中,赤星夺了明月的光辉。 “神龙坠地。” 封鸿的道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即便巨龙依旧在苟延残喘,可也活不来多久了。 他抖了抖道袍,用手中的拂尘扫去弥漫在山谷之中的尘埃,目光里满是痴迷与疯狂,朝着灵璧化身的剑走去。 由灵璧化身的剑仍旧悬浮着,寒松拦在半路,挡住了前行的封鸿。 “止步。” 右手竖在胸前,寒松冷冷的望着一步步逼近的封鸿,重复时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 “止步。” 封鸿将痴迷的目光收回,不得不忌惮此刻的寒松。 “道友,何必呢?” 一个金色的小儿从寒松的丹田里渗出,在体外凝实。寒松不再是小友,而是能于封鸿平起平坐的元婴修士。 “放贫道过去又能如何呢?” 不再似从前那般颐指气使,总想着给寒松与灵璧指点迷经,如今封鸿用上了商量的语气。 “你若当真贪恋红尘,大不了,我再给你找个更美貌的女子做妻。” 第147章 寒松应了他的名字,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封鸿摆摆手,余光瞟着前方化身为剑的灵璧,如今正是最好的夺舍的机会。若与寒松纠缠起来,只怕灵璧清醒过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不要别人。” 寒松的回答比他的站姿更为果决。 叹了口气,硬碰硬显然不合算,封鸿选择继续与寒松沟通:“道友,这就是你没见识了。贫道也承认,灵璧小友模样的确俊俏,可若这方小世界里,定能找出比她美貌的女子。” 但不管封鸿如何说,寒松就是不肯挪,还扎着马步,摆出了要与他斗法的架势。北山寺的和尚,实在是性情冷硬,认准了的事,半分没得余地商量。 封鸿摇摇头,算是看透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灵璧本就貌美,给他寻个新妻的事,在寒松这儿怕是讲不通了。 瘫在一旁的巨龙苟延残喘,皮开肉绽的地方,仍有火苗在蹿。也就是此地站着的是寒松,若换了北山寺其他的和尚,光是闻着这股子炙烤血肉的味道,就得扶着树吐起来。 “非战不可?” 封鸿最后一次与寒松确认。 “非战不可。” 寒松也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和尚心里知晓,就算自己丹碎成婴,与封鸿之间的胜负不过三七之数。毕竟封鸿道人活了千余年,又不知藏着多少阴谋诡计,寒松方才结婴,恐怕不是对手。 可即便拼上性命,也得拖到灵璧恢复人形。 封鸿抬起了一只手,指尖缠绕着黑色的烟雾,时不时的还闪过电光,他眯缝起了眼睛。 “寒松道友,你也知晓,贫道一贯不喜欢硬碰硬。” 他喜爱败阵,喜爱阴谋诡计,喜爱用残忍的叫人难以想象的手段。 寒松闻言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收起了斗法的架势。禅杖扔在了北山寺,寒松手里除了念珠之外也没有趁手的兵器。 对上封鸿,寒松也不想硬碰硬。 寒松撸起了袖子,反手一勾,从乾坤袋里拿出了几样东西。这还是他与灵璧从城池中离去的时候,虞山道士交给他二人的。 手中捏着 分卷阅读169 一本封鸿的手记,指腹摩挲着上头的字迹,寒松闭上了双眼。 竖直纤长的睫毛轻颤,眼皮下眼珠跟着转动,寒松盘腿坐在了地上。 封鸿苦笑一声,正派修士琢磨什么他永远也无法理解。即便明知自己手上性命无数,寒松竟然还敢在他面前紧闭双眼。 大概是真的想要去西天见佛祖了。 指尖缠绕着的黑色烟雾袅袅升起,在空中打了转后,朝着寒松的方向猛冲了过去。 封鸿望着黑烟远去,眨眼睁开之后,烟雾竟然直冲自己的面门。下意识的偏头躲开,道人察觉到了不妥。 他睁开眼看到的不仅仅是从他手中窜出的烟雾,对面站着的是封鸿自己。他瞧见‘自己’正以一种封鸿从未见过的眼神望着他。 那眼神里有慈悲,有怜悯。而慈悲和怜悯,是绝不会出现在封鸿脸上的情绪。 低头看了看,寒松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自己和他交换了躯体。 “定是那双眼。” 封鸿握紧拳头,死死的盯着对面那双眼睛。 道人见多识广,千年岁月不是白白活的,二人交换位置的确是寒松慧眼所致。可并非交换躯体这么简单,寒松有别的打算。 人在睡梦之中,若有人在一旁交谈,即便睡的再沉,也能听到一些,收纳入识海之中。封鸿与灵璧剖析心路的时候,寒松诚然在梦中,却也听了个大概。 封鸿身上缺少几样东西。 “我与灵璧曾困在你造就的梦中。” 寒松的神念停在封鸿体内,借着他的口说着。 “兵家有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日我也为你造个梦,如何?” 雕虫小技。 封鸿从地上起身,对寒松的话丝毫没有畏惧的情绪。正派修士能造出什么样的梦来呢?封鸿道人自认心硬如铁,先不说寒松造就的梦能否困住自己,即便困住了,封鸿也有信心破梦。 尚未来得及与寒松反口相争,封鸿双眼一黑,陷入了寒松所造的梦中。 天色大亮,晨风挟着山间树上野果的清甜迎面而来。 封鸿在如梦的一瞬便清醒过来,四下左右看了看,这是他尚未入道居住的院落。抬头往远处看去,还能瞧见绵延的山脉,里头住着高岭门的剑修。 前尘旧事,封鸿向来不放在眼里。只待在梦中寻到阵眼,破梦而出便好。 封鸿抬脚在院落里踱起步来,左看看,又看看,掀起晒豆角的簸箕网底下看看。好一番寻找之后,也没有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封鸿回头瞧见了一条小臂粗细的蛇爬了进来。 这条蛇封鸿很是熟悉,年少时与他相依为命。旧日的情绪涌上心头,封鸿蹲下身来,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蛇的额顶。 “你回来了?今日可有捕到什么东西吃啊?” 封鸿的声音里,难得一见,有温柔。 此时的蛇灵智初开,还听不懂封鸿说话,只知晓此人与自己亲昵,轻轻的蹭了蹭封鸿的手。 手上传来了黏腻的触感,封鸿抽回手一看,掌心处氤氲而起大片的血迹。凑在鼻尖闻了闻,血迹上头没有山间野物特有的腥臊,反而有淡淡的,属于女子的脂粉香气。 也就是在此时,封鸿才发现了不对。 瞧着手中的血迹,他心中起了一个不该起的念头:“坏了,这蛇吃人了。” 千年前的封鸿,在发现与自己同吃同住的蛇吃人时,想法与梦中大不一样。 当时他想的是:“这蛇吃人了。” 仅此而已,没有前头坏了那两个字。今日梦中,坏就坏在封鸿说出“坏了”二字。 从云头传来了一道声音,封鸿循声望去,那声音属于寒松。 “前辈缺少的,今日我在梦中补给你。” 对是非伦常的判断,良知,同理心,以及善意。 对封鸿而言,有了这些东西,才是噩梦。 他擦掉了手上的血迹,寒松的声音消散不见。 山间的晨风温柔的吹拂过脸颊,阳光洒落在封鸿的脸上,他神色恍惚,这才是入梦了。 “蛇啊蛇,你怎么吃人呢?” 紧张兮兮的将蛇引到了自己的屋内,封鸿确认没有人瞧见之后,双手将木门关上。 “你吃吃鼠兔不就好了,怎么胃口越来越大,吃起人了。” 蛇吃人不对,但它毕竟与自己相伴许久,若是把蛇交出去,岂非不义?可若是不把蛇交出去,如何对得起那死去的女子。 若我是那被蛇咬死的女子,此刻躺在山林之间无人收尸,被虫蚁咬噬,该多么痛苦啊。 诚然,如封鸿曾说的一样,同理心,良知,共情,是绝大多数痛苦的来源。 梦中的封鸿头一次体会到如此汹涌的情绪,蹲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陷入两难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直接杀封鸿没意思,让他体验一下痛苦再死,明天死哈哈哈 第148章 “好蛇,你在家中等着,千万不要出去。” 封鸿犹豫再三,比起不曾谋面的女子来说,还是决定护下这条与他相依为命的蛇。 起身走出这间破烂的屋子,封鸿将门窗关紧。目光在院子里头扫了一番,寻了一把铁锹扛在肩上,顺着地上蛇爬行过的痕迹,往山上走。 好在一路上也没有碰到几个人,封鸿紧张的情绪稍有缓解。直走到了林子里,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封鸿循着味道走了过去,瞧见地上躺着一具已经开始发黑的尸体。脖颈处有蛇咬过的牙印,夹杂在血腥气中还有女子的脂粉香气。 他几乎可以确信,这就是家里蛇咬死的人了。 将铁锹扔到了林子里,封鸿双手拖拽住女子肩上的衣衫,将她也拉到了树后。心惊胆战的挖了个坑,封鸿甚至没有心思去选一个不易发现的好位置。 草草的将人埋了,封鸿拎着铁锹逃也似的回了家中。 回了屋子之后,蛇还凑到他身边来亲呢,封鸿蹲下身子教训起了它:“以后不能吃人了,我去山上给你捉田鼠。” 然而事与愿违,畜生并不听封鸿的话。兴许是人的滋味要更好些,这蛇隔三差五回来的时候都满嘴血迹,甚至偶尔还能给封鸿带个钱袋回来。 村里本就没有几户人家,过路的旅人接二连三的在这座山头丢了性命,风言风语很快便传了出来。 人若是在梦中,往往上一瞬还是清晨,眨眼之后就到了黑夜,没有规律可言。 封鸿一个晃神之后,虽天色仍是大亮,可不知怎么右眼皮跳个不停。 “咚咚咚。” 大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放下手中的书册,封鸿战战兢兢的走到了门前。 木门洞 分卷阅读170 开,封鸿瞧见一个身后背着巨剑的青年。他穿着玄色金边的披风,气质冷峻。方圆百里的人家都知道,后头那座山上住着仙人,仙人穿着玄色披风,人手至少一把剑。 方才瞧了一眼,封鸿便知晓了,眼前这人是从山上来的仙人。 “听闻此地有蛇妖吃人,在下奉师命前来除妖。” 扛着巨剑的少年一直朝着封鸿的院子里打量。 封鸿听到这话冷汗连连,仙人说的是除妖,并非降妖。降妖还能给他的蛇留一条性命,像是书里说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也没要打要杀的。 “不知蛇妖犯了什么错,仙长慈悲为怀,何必打打杀杀呢?” 封鸿拦在门前,试图将背着巨剑的人拦在门外。 然而他此刻还只是个寻常凡人,哪里拦得住仙人呢。背着巨剑的青年毫不费力的推开他,进了院子,目光左右上下的扫着。 “慈悲为怀是佛修,我们剑修习法,讲究杀人偿命。” 话音刚落,背着巨剑的青年目光一滞,寻到了那条蛇。从身后将巨剑抽了出来,青年直冲蛇挪移了过去。 封鸿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竟然赶在那青年之前,拦在了蛇的前面。他把蛇护在自己的身后,并不想蛇死。 蛇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贴在他身上的部位冷的如同冬日里的一块寒冰。 “杀人偿命。” 巨剑直指封鸿身后的蛇妖,青年铁面无私,并不因为封鸿的求情就心软。 封鸿在院中左右看了看,在巨剑落下的瞬间抱住了青年的腿,不管仙人如何挣扎,他就是不肯撒手。 蛇妖生了灵智出来,趁着这个空档,跳进了院子里的井中,转瞬消失不见。 “你可知今日放走了蛇妖,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仙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封鸿松开了抱着青年腿的双手,心口跳个不停,慌乱的紧。 “是啊,多少人会因此而死,因他而死呢。” 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封鸿头一次体验到愧疚。 身体猛的向后跌落,似坠入无尽的虚无之中,封鸿只觉的自己要被那陌生的情绪吞噬,眼前不停的浮现那被他亲手拖入树林子里埋掉的女子。 她发黑的身体,脖颈处的牙印,身上脂粉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封鸿道友?” 右手小臂被人拽住,封鸿梦的回过神来,再睁开眼时,早已不是自家那间建在山中的屋舍了。 他瞧见对面站着一位彬彬有礼的青年,是传说中的仙人模样,识海中猛的灌入了许多记忆。封鸿浅笑着抽回手,语气亲切的回复着。 “无妨,道友今日神神秘秘的,究竟要给我看什么呢?” 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耳边还能听到村里孩童们嬉笑玩耍的声音。与封鸿通行的青年修士压低了声音,一副我只告诉你的模样。 “我带道友来寻雷击木。” 雷击木三个字如同魔咒一般,刚刚钻进了封鸿的耳朵,视野中的画面就发生的变化。从开阔的草地田野,换成了树木高低错落的密林。 “老不死的还找帮手了?” 山贼的铁鞭一下又一下的抽着一位老者,干枯的木柴散落一地。 另一个山贼从马上拖下来一个娃儿,双手拽着他的脚腕子,猛的往树上摔了过去。山间的杂木异常坚硬,娃儿的脑袋撞在树干之上,红白之物四溅开来。 耳边能清晰的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甚至还没听到娃儿的惨叫,那孩子便彻底不动弹了。 乳牙深深的嵌进了树干之中,封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脑,仿佛能体会到他的疼痛一般。 即便娃儿早已死亡,山贼仍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直敲到娃儿的脑袋稀烂,才弃如敝履一般,将其扔到地上。 山贼擦掉了手中的血迹,挑衅一般的望向了封鸿。 封鸿低头向下看,自己的道袍上不知何时,竟然也沾染上了血迹。连着念了两个净尘术,双唇颤着。 身旁的修士若无其事的望了过来,有些好奇。 “封鸿道友,你怎么连净尘术也不会念了?” 嵌在树干上娃儿的乳牙,和地上红黄相间的不明液体,叫封鸿的道心起了一道裂缝。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陌生的情绪甩开,可不论怎么挣扎,痛苦如蛆附骨,不愿放开他。 第149章 冬日河将开未开的时候,若有人踩上去,裂缝便会越来越大。封鸿的道心亦是如此,那道裂缝喀嚓喀嚓,似冰面一样爆裂开来。 “师父!” 封鸿再睁开眼时,身边不再是方才与他同行的修士,而是一个瞧着只有十几岁的少年。 低头往下一看,封鸿瞧见自己双手捧着一个铁制的托盘,上头密密麻麻的叠摞着不少虫卵。甚至有些已经破茧而出,细小的一条缓慢蠕动着。 唤自己叫师父的少年被他用绳索绑在门板上,手腕与脖颈的位置让麻绳勒出了血痕。 且除此之外,少年的身上到处是细碎的被人划过的刀伤。一道道小口子说深不深,尚未见骨。说浅也不浅,每一处伤口都能见到翻出的血肉。 少年眼中泪水涟涟,带着千万分的哀求:“师父,我不想被虫子吃……” 托盘上有一只虫子爬的飞快,从铁盘的边缘滑落,落在了封鸿手臂上。幼虫看着不起眼,白白软软的一条,可张开嘴的口器却十分骇人。 两排尖锐的牙,朝着封鸿的手背便要咬去。 手上一抖,封鸿将那虫子甩到地上,狠狠的踩了上去,用力将其碾碎。脚底爆发出了黏腻的汁液,抬脚的时候封鸿还被粘液拽住扯了一下。 封鸿的识海里有个声音,再告诉他应当把这些虫子分开放在少年的伤口处。可他望着那被绑在门板上的少年,竟然犹豫了起来。 少年瞧着是如此害怕,时不时的呜咽几声,叫封鸿下不去手。可叫封鸿不解的是,即便他还不曾作出决定,手上却先有了动作。 左手放在托盘下头支撑,右手拇指与食指捏起了一只蠕动着的虫,走进了被绑在门板上的少年身边,轻轻的放在了伤口处。 蛊虫的上半身耸了起来,寻到了血腥气传来的位置,便立刻爬了过去。 少年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又一只的虫子,顺着伤口钻到了皮肤底下,转瞬消失不见。撕裂般的疼痛传遍了全身,他一声声的叫着师父。 托帕啪的掉在了石砖地上,封鸿一连踉跄着后退了数步,直到后背贴着墙面,方才停下。 喉结滑动着,封鸿觉得喉咙干涩,试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视线挪向了一旁的大缸,封鸿当即额头冒出冷汗。 识海中闯入了其他叫封鸿难以接受的画面,他亲手用刀 分卷阅读171 割开了孩童的肌肤,从胸口到下腹,血肉相贴和自己搂在一起。 耳边充斥着痛苦的呼救声,吵的封鸿脑袋快要炸开。他蹲在了地上,识海已然成了一团乱麻,搅在一起无法理清头绪。 陌生而汹涌的情绪,一样样涌了上来,在瞬息之间席卷全身。 抱着头蹲坐在石砖地上,封鸿再次陷入了虚无之中。身体好似漂浮在修罗海上,身下的水不但没有给他支撑,反而拽着他持续下陷。 慢慢的,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双手捂着喉咙,封鸿大张着嘴,试图将稀薄的空气吸入肺中。眼前一片黑暗,封鸿看不见,也听不见,四下是无边的沉寂,唯独嗅觉还能派上用场。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烛点燃过后的味道,双手从喉咙上放下,四肢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困着,无法挣脱。 忽的,原本无有尽头的黑暗,前方竟然出现了一丝光亮。不顾是否刺眼,封鸿瞪大眼睛看了过去。 光亮之中出现了四个人影。 一位穿着道袍,是他同门的后背。还有一位穿着青衫,一个头顶戒疤,剩下的,是个姑娘。 “嗯?” 封鸿定睛看着那女修,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乌黑垂顺的发,神采飞扬的眼眸,玄色金边的披风,甚至就连她腰间别的两柄剑,在封鸿看来都有种别样的魔力。 那女修的一举一动拽住了封鸿的视线,打了个死结。 “灵璧道友,我瞧这殿上神像不大对劲。” 身穿青青衫的书生跳上神台,在封鸿四周绕了起来。 原来你叫灵璧么? 紧接着封鸿看到灵璧也跟了上来,就停在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隔着一层泥胎抚摸着他的胸膛。 低下头,封鸿甚至觉得如果时间足够,他能一根根的数清灵璧纤长卷翘的睫毛。 千年来,封鸿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甚至可以说,封鸿连他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如今这是怎么了? 望着眼前的女修,封鸿竟然有种,若是为了她,舍掉一切也可以的冲动。他想要挣脱隔在二人之间的泥胚,与灵璧靠的更紧一些,最好能将她抱在怀中。 然而女修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剑,双手高高举起,朝着封鸿的脖子砍了下来。 嘭的一声,藏着封鸿神念的头颅滚落在了地上。 骨碌骨碌…… 神像的头颅停在了和尚的脚边,闭上眼前,最后出现在封鸿眼前的是一双破烂的黑色布制僧鞋。 再睁开眼时,依旧是那双鞋。 若非还是黑夜,封鸿几乎便要以为他还在那座神殿里。 “你醒了。” 寒松的声音响起,伴着山风吹到他耳边,叫封鸿打了个冷颤。 浓烈的情绪尚未散去,封鸿爬着起身,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 前方不远处,光点散去之后,一柄剑化了人形,正是封鸿不久前见到的女修。她从高处跌落到了地上,封鸿竟然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去救。 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封鸿停留在原地,他捧着心口,苦笑着看向对面站着的寒松。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寒松道友的梦造的好,比贫道造的好千万分。” 视野中寒松的双眸澄澈,似山间的一汪清潭,瞧着底岸近在咫尺,实则淹死你都触不到底。 寒松给封鸿造的梦里,大多是封鸿自己的经历,可他借着慧眼的通感,把封鸿缺少的,自己拥有的情绪投射给了道人。 比如,共情,良知,是非观,又比如,对灵璧那难以割舍的情谊。 而情绪是种极易生根发芽的东西。修士常说,妖也好,怪也罢,一刀除不了,两刀。 心魔不同,一旦沾染上了,便是至死方休。 封鸿口中默默念着静心咒,然而念了十余次,仍旧无法将缠绕在他识海中的那些念头赶走。树上的牙,肉中的虫,坑中的失身,缸里的孩童,泥塑里的肉佛,还有不远处那头奄奄一息的龙。 “做正派修士可真是辛苦啊……” 封鸿捂着胸膛,他活了千年,心口还从未这般跳过。 “还是我们做魔修舒坦。” 瘫坐在了地上,封鸿只觉得浑身上下疼痛难忍,似被无数的虫蚁噬咬着。他甚至掀起道袍,去查看自己的皮肤下头,有没有藏着徒儿体内的那种蛊虫。 “寒松道友,你哪里是慈悲心肠呢,天下寻不到比你更狠毒的人了。” 封鸿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原本两位小友之间,因着灵璧身上似有反骨,更让封鸿喜爱。可如今梦里走了一遭,封鸿倒是对寒松刮目相看了。 还以为寒松武僧出身,会与自己硬碰硬呢…… 谁能知晓,和尚给他来了这么一招。 与寒松五感相连之后,那些封鸿做下的冤孽,每一桩每一件,一起找上门来了。若换了以前,封鸿丝毫不在意。 可如今不一样了,封鸿视野中出现了幻象。 一条条肥硕的虫子从少年的皮肤下钻了出来,生生白骨甚至撑不起衣衫。红黄交互在一处的粘液,让封鸿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脑浆。 “这叫贫道如何受的住呢……” 封鸿叹了口气,摆摆手想要驱散绕在他眼前的,死在他手中的人的脸。可惜不仅没有成功,那一张张的脸反而越发的狰狞。 道人在手中掐了一个法诀,寒松见状紧张起来,怕封鸿这招是朝着自己来的。 然而道人的手落下,一掌拍在了自己的丹田所在。 “若要背负对他们的忏悔与天地同寿,成不成仙还有什么意思,贫道不如去死。” 吾辈魔修,才不会被这点良知压垮,就算是死,也不道歉。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丹田所在之处,元婴碎裂。 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封鸿身上炸开来,朝着四面八方撞了过去。撞在树上,树被连根拔起。撞在龙身上,龙鳞大片大片的脱落。 寒松在冲击到来之前,扑在了灵璧的身上,替她挡住了大半。嘴角渗出丝丝血迹,怀中人总算是没有大碍。 肉身消散以后,神念仍残留了一瞬。封鸿望着寒松与灵璧抱在一起,才明白最后,他对灵璧小友那强烈的想要保护的情绪来自何处。 混账和尚,花和尚。 贫道留了千年的童子身,差点叫你坏了道行。 神念逐渐变得模糊,封鸿不由得想要叹气,光是这一瞬的良知与正义,就足够让他无法喘息。灵璧与寒松,正派的修士们带着这样的心,如何应对漫长岁月呢。 “岂不是不能愉快的杀人了?” 此刻寒松的五感仍与封鸿相连,在道人消失于天地之间的时候,他听到了和尚的回答。 “不杀人谢谢。” 即便如今对战封鸿,寒松的手上也 分卷阅读172 没有沾染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封鸿:平白塞给我的良知也好,情爱也罢,老子都不要!老子是大坏蛋! 第15o章 冲击的余威仍在,寒松挡在灵璧前面,身后传来焦灼的痛意。 怀中的灵璧缓缓睁开了双眼,茫然的在四周望了望,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被扔到火堆里烧了,又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再清醒的时候眼前便是紧张兮兮的寒松。 “无妨。” 她从寒松的臂弯里挣脱开,摇摇晃晃的走向了那头已经被冲击的不像样子的巨龙旁。 龙鳞大片大片的翻起,或支棱着,或掉落在地上。灵璧闭上了双眼,跟着直觉沿着巨龙走了起来,好一会儿后,她停了下来。 龙身比千年的树干还要粗壮,灵璧停下的那处,又比别的地方更粗一些。 寒松一直跟在灵璧后头,为灵璧挡住了每一次冲击的余威。 “和尚,你可见过蛇吃东西?” 灵璧若有所思,回望身后的寒松。 寒松摇摇头:“佛家慈悲为怀,不曾见过。” 这话说的不严谨,北山寺依山而建,山上怎么会没有蛇呢。寺中的和尚呢,若见到蛇捕食鼠兔,多半会陷入纠结。 若不救鼠兔,便是亲眼看着它丢掉性命,定不是佛祖初衷。 若救了鼠兔,蛇便要挨饿而死,也同样是命。 就还是不救呢? 别的和尚多半会效仿经文中的佛祖割肉喂鹰,剌自己一块肉喂蛇。寒松佛心不稳,每在山上见到蛇捕食的场景,多半转身绕路,一刻也不停留。 天道自有天道的意图。 故而没有亲眼见过蛇吞食猎物的寒松并不理解灵璧的意思。 寒松碍着戒律清规不曾见过,灵璧却见过不止一次。蛇会将下巴脱臼,把猎物一口囫囵着吞下,根本不带嚼的。 吞食猎物之后,便会找一个地方盘下来慢慢消化。 如此想来,她也知晓为何封鸿引她来了山上,而神龙却不在云头,反而在山谷之中盘缩着一动不动了。 眼前这一块鼓鼓囊囊的,灵璧不由的就要想,巨剑尊着会不会在里头。 灵璧轻轻的闭上双眼,柔和的光芒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女修再次幻化成了一柄剑。直刺向了巨龙的腰腹,刺入之后猛的横向拉去。 腥臭酸腐的味道扑鼻而来,将炙烤气味都冲散了,灵璧化身的剑抖掉了沾染在身上的血迹,恢复了人形。 她踩在了龙的脊背之上,抽出腰间剩下的那柄没有被封鸿‘借走’的剑,挑开了巨龙的鳞甲。几乎就是在她挑开鳞甲的瞬间,底下传来了师尊的声音。 巨龙本想吞噬几位大能的修为,可谁曾想遇到这么一遭。最后剩了一口气,仍在抱怨天道不公。 修炼千余年多不容易,走蛟不让走,动地龙也不让动,好不容易升了天,成神还是落得这幅境地。 龙心里也苦。 长石观的封龙尊者第一个从龙腹之中走出,目光在灵璧与寒松身上转了转,气的吹胡子瞪眼,果然他那逆徒没有来。 徒弟白养了。 封龙尊者以为自家师兄闹出这般荒唐事,他得帮着收拾一下才能将功赎罪,也顾不上与两位小辈寒暄,快步走向了那棕黑色的旱魃。 紧随封龙尊者身后的是北山寺的住持和尚,寒松快步上前搀扶。住持和尚推开了寒松的手,摇摇头叹着气。 “你果然佛心不稳。” 寒松面对住持的疏远显得不知所措,停在原地半晌后从怀中拿出了剩下的念珠,双手捧着,打算还给住持。 毕竟他都还俗了,再带着佛门的至宝不像回事。 住持和尚将念珠推了回去:“不必,它与你有缘,留着吧。” 这边两个和尚在彼此推拒,龙腹之中又走出了高岭门的掌门。 灵璧双手交叠在额前,恭恭敬敬的唤了句:“掌门。” 掌门难得见灵璧对他恭敬,扶着腰上的剑,点点头走到了一旁。最后一个人从龙腹中走出,灵璧带在身上的巨剑瞬时便有了感应,从她后背上剑鞘里飞出,径直落在那人的手中。 拎着剑柄甩了一个剑花,出乎灵璧的意料,巨剑尊者的模样瞧着并不狼狈,与灵璧印象中的师尊别无二致。 巨剑尊者几人本以为封鸿道人要用他们做中王丹,度自己成仙。不料还真是那头龙自己的主意,封鸿从一开始,打的便是自己徒儿的主意。 错怪他了。 “师尊!” 灵璧冲进了巨剑尊者怀中,她还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巨剑尊者老脸一红,推开了灵璧凑上来的脑袋。当着外人的面,叫人看了笑话。百来岁的年纪了,咋还把自己当孩子呢。 “像什么样子。” 嘴上在教训徒弟不假,但巨剑尊者眼中满是欣慰,他这不成器的徒儿总算是能独当一面了。 身后的巨龙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巨剑尊者低声抱怨了一句。 “臭死了。” 在巨龙的腹中待了几日,别的罪过没怎么受,唯独那腥臊的臭气,叫巨剑尊者难以忍受。 他在龙腹之中听到了封鸿已死,自己也逃脱了困境,自然不须帮徒儿去抢寒松的圣人机缘,把手中的巨剑朝着寒松所在的方向抛了过去。 “和尚,把龙捅死。” 寒松本来已经接住了巨剑,可一听这话反手将剑抛了回去。 北山寺的住持也站了出来,怒视的巨剑尊者:“即便寒松还了俗,也不该劝他杀生吧。” 巨剑尊者接住了自己的本命法器,朝天一指:“这可是圣人的机缘,和尚不要了?” “杀生算什么圣人呢?这样的机缘不要也罢。” 住持和尚拽着和尚往后退了一步。 灵璧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龙,压低声音:“师尊,你捅吧,捅完便能白日飞升了!” 这方小世界里的人都知道,巨剑尊者距离登仙之差临门一脚,指不定这成圣便是机会。 巨剑尊者歪了一眼灵璧:“你这点小心思为师还不知道嘛?” 混账徒弟肯定是想着自己飞升便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为师在看到你成亲之前,是不会飞升的。” 说着巨剑尊者看向对面的光头和尚,寒松。 第151章 灵璧抓着自家师尊的披风,把人往后拽了拽:“师尊,咱们修士不兴这个。” 又不是凡人,成什么亲呢。再说了,如今灵璧自己还未结婴,无法收整个山门的贺礼,且不着急。 巨剑尊者恨铁不成钢,从灵璧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披风。把自己的剑送到徒儿手中,一把将灵璧推向巨龙。 “先把龙屠了再说。” 分卷阅读173 灵璧战战兢兢的拿着师尊的巨剑,环顾山谷之中的几位前辈,按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拿着功德吧。 封龙尊者躲在后头,根本没有脸面过问圣人之位,爱给谁给谁。而巨剑尊者和掌门呢,顺其自然也能飞升,若突然受了圣人的位子,指不定乐极生悲呢。 剩下的两个和尚,不可杀生。 除了灵璧之外,还真寻不到别的人选屠龙。 “快些不要磨蹭,山门里恐怕早就乱成一团了。” 巨剑尊者催促着灵璧。 灵璧拖着巨剑停在龙首的位置,这头龙此时只剩了一口气,身上寻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或许杀了它才是更好的解脱。 灵璧狠下心,反正这龙身上也背着人命,死不足惜。 紧紧的闭上双眼,灵璧将师尊的巨剑刺进了龙颈里。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巨龙的胡须颤了颤,再没了动静。 龙浑身上下都是宝,龙筋能做捆仙绳,龙鳞能炼丹,龙牙能做法器,龙肉不管是炖煮还是炭烤,味道极其鲜美。 高岭门的掌门人目光黏在龙的尸身上,站在一旁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封龙尊者率先站了出来:“无功不受禄,长石观不要了。” 他倒是敢要,没让长石观赔东西就不错了。三大仙门的大能来帮他们清理门户,若他真敢开口,我师弟巨剑尊者头一个不依。 北山寺的住持是出家人,并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拿了也是累赘,还影响人家供奉佛祖。 于是诺大一头龙成了高岭门的所有物,掌门算来算去,吃些苦头换一头龙,似乎也值了。 当即面色好了许多,展露笑颜。 巨剑尊者仍然惦记着寒松与灵璧的事,入梦的时候他可听得清清楚楚,和尚和自家徒弟睡一个炕头了。 花和尚。 寒松把北山寺的事告与住持,住持和尚不愧是佛门大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当说到自己把寺外受伤的修士们接到寺中养伤的时候,寒松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双手掌心紧贴着地面,任凭住持处置。不管是要用寺中的棍子打,还是要让他去佛堂里跪拜,寒松都认了。 “佛无定法,你做的对。” 住持把寒松扶了起来,这也是他舍不得寒松还俗的原因之一。寒松身上有真慈悲,并非假良善。 “若我在寺中,也会如此。” 寒松又说了寺中和尚还俗的事,住持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寒松心中有不解,便开口询问。 “为何寺中的佛像都是假的?” “佛法是真的不就好了?” 住持没有回答寒松的问题,反而转了话题问他。 “你当真要还俗?” 寒松后背顶着巨剑尊者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恐怕此刻只要他说个不字,那巨剑就会捅进自己的胸膛。 当然,即便没有巨剑尊者,寒松也的确要还俗了。 于是他点点头,视线不经意的望向了灵璧的位置。 “望住持成全。” 住持对寒松还俗的事情说实话,并不意外。凡有佛心的,都是有情之人。若真是心硬如铁,哪来的心思度化他人呢。 可人一旦有情,便难能耐得住青灯古佛的寂寞,若往红尘里走一遭,便很难再回头了。不只是寒松,北山寺里有佛心的和尚最易走火入魔。 “那你可还信佛?” 住持伸手轻抚着寒松头顶的戒疤。 “弟子信佛。” 佛法精妙,即便还俗,不在寺中修行,寒松依旧无法割舍信了百年的神。 “那便好。” 住持和尚改拍了拍寒松的肩头:“去罢,寻你的缘。” 巨剑尊者见住持和尚没有为难他的秃头女婿,脸色稍缓。抬手将仍在龙头旁发愣的灵璧唤了过来,将她拉到了一旁低声询问。 “日后什么打算?” 巨剑尊者想听到的是,灵璧对双修典礼有什么心愿,当师尊的定会尽力帮她满足。修士们的生命漫长,可就算要结道侣,也就只结一回。 凡灵璧想要的,他都会帮着实现。 灵璧想了想,抬起头:“我想叛出师门。” ??? 巨剑尊者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然而见灵璧的神色严肃,没有说笑的意思。 “高岭门有规矩,并不许修士半路出家改拜在剑修门下。” 灵璧虽然背对着寒松,可她一开口,巨剑尊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为了个秃头和尚,灵璧连山门都不要了。 巨剑尊者怕被别人听见,往灵璧的识海中传了道音。 “掌门首徒没本事,以后高岭门是要交给你当家的。” 难道你就不想做掌门人么? 灵璧摇摇头:“师尊,你觉得我比师兄强么?” 一句话把巨剑尊者问住了,诚然掌门的徒弟不咋样,可自己这个也不大行啊。一时憋住,找不到回应的话来。 灵璧双手交叠,冲着巨剑尊者深深一拜。 “若山门有难,徒儿定不会袖手旁观。” 瞧见徒弟表决心,巨剑尊者不仅没有感动,反而抬手朝着她的后脑勺拍了一下。 “说的什么混账话,高岭门才不会有难呢。” “是是是……” 灵璧及时改口:“若高岭门用得着弟子,义不容辞。” 这还差不多。 巨剑尊者双手背到了身后,轻咳一声示意灵璧起来。 不似那些歪门邪道的门派,若弟子想要离去时,会找许多借口不允。正经仙门这一点做的极好,门下弟子死了心要走,劝一劝无法让弟子回头,便会放行。 “常回来。” 灵璧离山之前,掌门曾卜过卦,说她此行一去不复返。 当时的巨剑尊者以为,这是要她的命,原来是应在背离师门这件事上。比起前一项,后一样更容易接受。 巨剑尊者也不往灵璧的识海中传音了,该大声呼喝,想让寒松听见。 “他要是欺负你,为师给你出气。” 灵璧回头看了看寒松,全天下寻不到比他更天真的人了师尊,我不欺负和尚就很不容易了。 一番纠缠后终于送走了几位前辈,灵璧与寒松才有了面对面坐下的机会。 巨龙被高岭门的掌门收入了虚空带走,长石观的封龙道长用了好一番修为,将谷内修葺。虽仍旧混乱,却也有好的风景。 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坐下,灵璧抬手环指了一圈。 “我想唤此地坠龙谷。” “善哉。” “我想在此地种上香樟树。” “善哉。” 灵璧收回手,与寒松四目相对。 “我想做你的道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和尚正文完结!29号两章留言都有红包哦!如果有长评的话,给 分卷阅读174 长评包大的! 第152章 对修士来说,一年的岁月不过是眨眼之之间的事情,有些人闭个关就是几十年,一年的功夫还没把石头坐热呢。 巨剑尊者从那坠龙的山谷中回到高岭门之后,拿着掌门师兄从龙身上扒下来的胆便去闭关了。 可不知怎么,他实在静不下心来,总是忍不住想看看徒儿如今过的如何。 这天憋不住了,他提着自己的巨剑从洞府里走了出来,迎面撞上了掌门师兄。 “不放心灵璧便去瞧瞧嘛。” 就算那坠龙的山谷再远,对于化神修士来说,不过是一念之间,撕裂空间之后,睁眼闭眼的功夫便能到。 巨剑尊者被掌门戳破了心思后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并非那种叫人看不起的,即便徒弟已经成年,仍旧舍不得放手的,没出息的师尊。 更何况,那种师尊到最后与徒儿的关系都会走向及其危险的境地,就算他白日飞升了,这方小世界里还会留下些不好的传言。 “有样法器落在外头,我拿了便回洞府修行。” 巨剑尊者给自己硬撑门面,随手从一旁揪了片叶子,便往回走。 掌门摇摇头,徒弟就不能收丫头,你瞧我收的那个混小子,虽然没本事,但省心啊。 回了洞府的巨剑尊者坐在蒲团上,仍旧无法入定,狠了狠心再次推门走了出去。 爱说什么说什么,他就是去看看徒弟有没有受委屈。那秃头和尚是不是欺负他弱小的灵璧了,在山门里的时候,掌门师兄的混账弟子就总是欺负灵璧。 这话也就是没让掌门听见,不然非得和师弟理论理论,谁欺负谁,说清楚。 巨剑尊者的双手高高抬起,猛的撕裂了空间,纵深一跃而起。脚尖再落地的时候,就已经现身在了一岁前封鸿身死的那道山谷。 去岁来的时候,这里乱糟糟的一团,打斗过后乌烟瘴气。而今竟然鸟语花香,栽种了许多香樟树。 巨剑尊者瞧见这香樟树,立刻气上了头。 高岭门所在的南地,凡间有个习俗。谁家要是生了姑娘,便在院子里栽种一株香樟树,待到女儿成亲那日,便由父亲亲手将树砍下,把木头送去做一口木箱,给闺女放嫁妆。 灵璧出身南地,一向改不掉身上的凡人习气,如今这些明显是由人亲手栽种的香樟树,仍旧存活于山谷之中,寒松定还没有要娶灵璧的意思。 好个花和尚。 巨剑尊者心里来气,往山谷深处行去,大不了就不飞升了,今日也要给徒弟撑腰。 然而走了没几步,巨剑尊者瞧见了几个半大的孩童结伴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书册,垂头丧气的。 巨剑尊者不由得顿住脚步,灵璧已然结丹,没有个几十年的精心准备,是无法诞下子嗣的。更何况,就算灵璧真的有了,一年的功夫孩子也长不到这么大啊。 正在巨剑尊者纳闷子的时候,这几个孩子将手中的书册塞到了腰带里,双手交叠冲他拜了两拜。 “弟子见过师祖。” 原来是灵璧收的徒弟。 岁月如梭,自己的弟子已经开山收徒了。 “起来罢。” 巨剑尊者爱屋及乌,虽初次见面,仍然给了几个徒孙见面礼。一人一颗丹药分完,继续道。 “你们可口带师祖去见灵璧呢?” 几个孩童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师尊说我们几个心眼子坏,需要去寒松师公那里共情一下。” 听见寒松两个字,巨剑尊者心里头就不痛快,更不要提后头还跟着师公两个字。 有这样的称呼吗?谁造出来的? “好,那师祖也去寒松处瞧瞧。” 瞧瞧他究竟有什么当紧的,竟然拖了一年还未与灵璧办双修大典。 跟在几个娃儿后头,走的并不算快。然而此地风景还算不错,巨剑尊者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 耳边传来了泉水叮咚作响的声音,目光所及之处,巨剑尊者瞧见了一汪深潭。潭边跪着一个秃头的和尚,寒松仍旧穿着他那身破烂的僧袍。 咚咚咚。 寒松手中拿着一个小木棍,有节奏的敲着木鱼。 “我以为你还俗了。” 巨剑尊者把几个娃儿拦下,自己朝着寒松走去,气势逼人,语气也逼人。 寒松闻言回头一看,瞧见是巨剑尊者,立刻起身迎了过去。 巨剑尊者把剑往前一指:“休要来这一套。” “我是还俗了。” 寒松停下了脚步,解释起来。 “那你这是做什么?” 剑尖挪向了地上的木鱼,巨剑尊者大声质问。 “还俗并不妨碍我信佛。” 寒松收起了木鱼,邀请巨剑尊者去潭边坐。 巨剑尊者听了这话,觉得有理。的确如寒松所说,还俗也不妨碍他信佛。可有一样得问清楚了。 “你为何还不与灵璧办双修大典呢?” 寒松闻言从怀中拿了一本已经被翻烂了的册子,给灵璧的师尊递了过去。 修界里有不少莫名其妙的秘笈,有些修炼的条件比较苛刻。或许只能女子修炼,或许只能童男修习,更有甚者便不说了。 翻开了寒松递来的册子,头一页写着:“予寒松,灵璧两位小友。封龙道人上。” 原是长石观的歉礼。 可再一翻就不对礼,书册里男男女女交叠在一处,污秽不堪。 反手便将册子扔到了地上,巨剑尊者的剑尖抵在了寒松的喉咙处,眉眼之中无有丝毫暖意,显然是动了真怒。 “和尚,你想死。” 寒松摇摇头,将秘籍的封面指给巨剑尊者看。 “论如何在不影响道侣修为的情况下双修。” “我已经通读学习了三遍,终于准备好了。” 将册子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寒松推开抵在自己喉咙处的巨剑。 右手虚虚一抓,便拽住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双手捧着递到了巨剑尊者的面前。 巨剑尊者低头一看,是邀请,双修大典的邀请。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这章留言有红包呀,明晚我来一起发~ 第153章完结 修士的双修大典比起凡间成亲的仪式来说,要简单的多。给相熟的好友们送份帖子,能来的都是缘分。 来不了的也不深究,毕竟谁也不知道在与道友分离的这段日子,对方有没有走火入魔,有没有与仇敌斗法离世。 送出去的帖子能带来几位道友,通通是未知之数。 好在灵璧的友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同门的几个师兄妹。寒松那里一个都没有来,和尚们还俗以后都不知去向,北山寺的住持又要修葺寺院,也顾不上。 是故巨剑尊者给徒儿双修 分卷阅读175 大典上宾客们准备了许多龙髓丹,派不上多大用场。 倒是他带来的龙筋,如今给灵璧作了腰带,挽住了宽松的衣裙露出腰身,显露出了女子的风情。 白驹过隙,巨剑尊者还记得灵璧初来山门,不过只有他膝头高低,如今竟然这么大了。但有件事,他不得不提醒灵璧。 “以后不要让你那些徒弟们去和寒松共情。” 巨剑尊者望着背对自己,正在梳妆的灵璧低声说道。 “娃儿们还小,不应与和尚共情。” 和尚看的什么东西,双修秘籍,若娃儿们跟他共情,兴许是能避免出现封鸿那样的魔修,可万一教出个淫贼怎么办。 灵璧对着铜镜细细描画者眉毛,双唇虽还未点胭脂,可也有几分娇艳的红。青黛勾勒后眉如远山,美的甚是朦胧。 “师尊,等娃儿们大了可就来不及了。” 封鸿不就是个例子?教徒弟这种事,需要趁早的,越早越好。若是当初封鸿在年少时能与寒松共情,指不定就不会走上歧途呢。 灵璧显然并不打算按师尊说的做。 她在高岭门时不听师尊的话,满山的乱跑不提,时不时就逃下山去,还得巨剑尊者亲自去抓才成。 而今自立门户,巨剑尊者的话更是不听了。凡间还有‘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样的话,怎的师尊还越级管起她的徒弟了。 巨剑尊者见状把门一关,提醒自家那看着精明,实则愚蠢的徒弟。 “他是个坏和尚,娃儿们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好。” 灵璧闻言笑出声,将胭脂点在了唇上,抿了几口转过头来,不再与师尊就此事纠缠。 “师尊,好看吗?” 巨剑尊者点点头,好看。 凡修士在筑基之后,洗筋伐髓,即便是面目丑陋的人,也会生出一股叫人欣赏的气质来。更不要提灵璧这样本来底子就好的,妆点之后自然是天下难寻的美貌。 瞧着灵璧的那双眼,巨剑尊者以为幸亏是在修界。若换了凡间,来提亲的人都能把他洞府的门槛踢破。 更何况,即便灵璧真的丑陋,养了一百年的徒弟,巨剑尊者也看习惯了,只会觉得是可爱耐看型。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可好了?” 原是寒松在外头叫门呢。 灵璧听到寒松的声音,立刻起身,手中提着裙角便朝木门走去。谁成想还未碰到门,便被师尊拦了下来。 “急什么?让他等。” 也不知为何,巨剑尊者总想着为难寒松,瞧见他便气不顺。 “等多久啊?” 灵璧踮起脚,往不远处的计时的日晷处望去。她倒是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在等候吉时。 巨剑尊者看着灵璧焦急的模样,或许外头寒松能等得,自己这没出息的徒弟等不得了。 也罢。 天要下雨巨剑尊者施法尚能阻拦,可徒儿要嫁人,他却拦不住。 侧身给灵璧让出了路,巨剑尊者目送灵璧推门走向外头守着的寒松。 今日和尚总算是换下了他那声破烂的僧袍,穿了件大红色的喜袍,胸前扎着锦缎绸子做的花。头上戴了一定帽子,挡住了戒疤。 此刻他与灵璧并肩站在一处,好像也没有先前那么碍眼了,像是个模样冷峻的寻常修士。 两人中间拉着一根红色绸子,并肩走向远处宾客们所在的地方。 红烛,香案,神台。 不似凡间男女成亲,要拜高堂和天地,修士要做的是交换道心印记。 当着众位宾客的面,灵璧左手拉着红色锦绸,右手点向自己的眉心,抽出了一点闪烁的火星。 “修行漫长艰险,我愿与你前路同行。” 寒松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口中道:“此心天地日月可鉴。” 宾客里有掌门的首徒,吸吸鼻子与同门的师兄妹们说:“酸。” 交换了道心印记之后,今日便算是礼成了一半,当然剩下一半的礼宾客们就不能继续观了。 寒松与灵璧丢下宾客,转身朝着新房走去。 新房是灵璧亲手装点的,一水的新被面儿。窗户纸上贴着大红的双喜,有些像封鸿织造梦中的那间屋子。 寒松带上了门,指尖遥遥一点,红烛上便火光摇曳。从桌上端起两杯佳酿,朝灵璧走去。 坐在绵软的床榻上,灵璧伸手接过杯盏,轻轻抿了一口,给寒松让出了坐下的位置。 “我师尊说你是个坏和尚。” 灵璧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寒松。 寒松没来由的紧张起来,脊背绷直,坐立不安。手中杯盏里的酒一时不当心,撒了几滴出来。 灵璧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半身前倾,把寒松头上的冠帽取了下来,拎在手中把玩。 兴许是酒的劲头大,又或许是灵璧的酒量小,才一杯便让她面颊染上了绯红。眼中也不似平日,多了几分似水的蜜意柔情。 将寒松的冠帽往远处抛去,灵璧与寒松掌心相贴。 “可我以为,是个好人便够了。” 这边两人互诉衷肠,巨剑尊者正在独自生闷气。他怀里揣着一瓶丹药,是给新人的贺礼,可这一个两个,没有人来拜高堂。 “巨剑师叔……” 掌门的首徒在一旁幸灾乐祸,给他斟满了一杯酒,言语里都是戏谑。 “您这闺女白养了。”